三寶身后站的是紫金梁王自用，光頭王和尚。他身如黑塔，面沉似水，默默收起紙張揣進了懷里。

他盯著三寶裝訂好最后一本《荊楚長劍》，將四本書一并收好，看著呼延九想了一會兒，開口吩咐道：“中軍出現了鼠疫，現已騰出了營帳安置病患，你把這兒交待一下，打今兒起，你帶著這個小姑娘搬去中軍大營”！

紫金梁王自用的話不容置疑，三寶必須照辦。

王自用走后不久，烏奴和賽云舟換了錢糧回來。

賽云舟雖說是個木匠，見多識廣，還會討價還價，五箱古玩字畫竟兌了4萬多兩白銀，一并存在大明首富曹三喜家的裕隆銀號。

見賽云舟只運回了60石糙米，三寶奇道：“四叔，怎么才這點兒糧米？還不夠吃倆月的”！

賽云舟無奈的搖頭：“別說咱們買不到糧食，官兵也沒糧！聽說后金大汗黃臺吉，打算今年春夏西征河套，各大商號已經把能搜刮的糧食，全部運到宣大關外”！

三寶沉默著想了一會兒，沒有說話，賽云舟指著一箱銀票問道：“這些銀票咋辦”?

三寶回道：“按咱現有的章程和功勞簿，根據他們的年限、出力多寡發放！不求公平，但求公正！此事就拜托四叔了，烏奴留下來幫你，如今中軍又有疫情，我得過去了”！

來到王嘉胤中軍大營隔離區，只一大片空地上孤零零杵著個大帳。進帳后一個人也沒有，只兩張床，兩個沙包和一堆器械。

三寶和呼延九鋪好被褥，秦世驤帶了四個人，搬了火盆、銅壺、條凳、毛巾和一摞黑碗進來。秦世驤咧嘴一笑：“打今兒起，我們五個就是你的陪練”！

生逢亂世，若無力自保，還談什么建功立業？

三寶知道這一切，一定是王嘉胤有意安排，欣然謝過之后，便在秦世驤的指導下，對著沙包開始練習出拳和發力，呼延九則在趴在床上，津津有味的看著。

入夜后陪練回營休息，三寶依然意猶未盡的自己練習。

呼延九打著哈欠問道：“料敵先機，趁虛而入，后發先至，無招勝有招這幾個字，書上可沒有？你是咋想出來的？用它總結《荊楚長劍》確也再合適不過了”！

三寶沒辦法跟呼延九解釋，只做沒聽見，悶頭打著沙包。

偉大的思想總是驚人的相似！

而見識本身，更是一種難得，而又十分稀缺的能力！

按三寶的理解，《荊楚長劍》精髓，已被書中三句話道盡：

“千言萬語，總是哄他舊力過去，新力未發而乘之”！

“后人發先人至”！

“不招不架，只是一下”。

第一句話是料敵先機，或賣破綻引敵來攻；第二句是趁虛而入，后發制人；第三句是以攻代守，連消帶打。其思想與金庸先生的《獨孤九劍》如出一轍；只求斃敵不套死招的精神，更與李小龍《截拳道》精簡自由的打法完全一致。

三寶熟讀各類武俠小說，更看過無數武打電影，有李小龍和令狐沖珠玉在前，因此領悟和總結《荊楚長劍》毫無障礙。

當然此舉容易讓人誤會，別人還以為三寶就是傳說中萬里無一的練武奇才。甚至引的十三省綠林盟主，深夜親自上門來看。

裝逼的最高境界，是原本無意裝逼！

王嘉胤進門之后，坐在火盆邊上，示意三寶繼續練拳。

他摸了摸土狗的腦袋問呼延九：“它叫什么名字”？

呼延九咧嘴一笑：“它叫天山，名字是我給取的”！

王嘉胤摸著腮邊短須，打量了呼延九幾眼，開口問道：“天山？你娘可是瑪依努爾”？

呼延九點了點頭。瑪依努爾是畏兀兒人，因體格強健，人送外號大青騅，是婦孺營的頭領。因其責任心強，性如烈火又極其護短，各營頭領都愿意把至親家眷，托付給她照料，因此在三十六營中，她的名氣和人望極高。

王嘉胤摸了摸天山的腦殼，嘆了口氣：“你喂狗三日，它記你三年！你善待別人三年，他掉臉就能恨上你！有些人活半輩子還不如一條狗，是永遠不可能以真心，換他真心的”！

王嘉胤讓三寶停手，示意他坐下，一臉欣慰的望著三寶嘆道：“想不到老夫暮年，還能等得遇良才！你總結的好呀！《荊楚長劍》之精髓，竟被你一個門外漢一語道破”！

三寶一臉羞愧，兩手搓著膝蓋，不知該如何作答。

呼延九腦子快，連忙過來拖著三寶的胳膊，欣喜的勸道：“笨蛋！還不拜師”？

如此一來，三寶就拜了王嘉胤為師，做了紫金梁王自用的師弟，成了秦世驤的小師叔！

王嘉胤介紹，《荊楚長劍》起自福建同安人李良欽；傳到俞大猷手上，又融合兵法思想對其作了改良，俞大猷將改良后的棍法寫成《劍經》；民族英雄戚繼光，對《劍經》的評價甚高，曰“千古奇秘，盡在于此”，并將其收錄入自己的《紀效新書》，成為大明將校必讀之經典。

王嘉胤將三寶手抄的一本《荊楚長劍》遞給他，殷切囑咐：“武術乃殺人技！時代變遷，器械在變，觀念在變，打磨身體和技藝的方法，也在改變！你天資聰穎，悟性和見識遠在為師之上，將來能夠光大本門技藝之人，非你莫屬”！

王嘉胤這番話，著實讓三寶佩服不已！他雖然身為古人，可思想和觀念卻不因循守舊，更不拘泥古法，而且氣度和胸懷遠非常人能比，于是莊重的行了三跪九叩謝師之禮。

三寶見呼延九在旁偷笑，忍不住開口問道：“聽晴雪說，俞大猷曾一人打服少林近千武僧，可是真的？用的可是此術”？

王嘉胤微微一笑：“此事在《正氣堂續集》和《詩送少林寺憎宗擎有序》中均有記載，你自己找來一看便知！不過俞公虛江先生見識廣博，于各門派武藝皆有涉獵，你萬不可因其曾隨祖師爺習武而沾沾自喜！更不能將其壯舉，盡數歸功本門技藝”！

王嘉胤拍著三寶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更不可效仿某無恥小廟，只因北宋初年有個福居和尚，匯集中華功法整理成《少林拳譜》，自此以后，到處宣揚中華武術出某寺！說什么南北朝胡僧達摩創什么七十二絕技，簡直顛倒黑白！而且四處招搖，騙人錢財！為我綠林同道所不恥”！

呼延九見三寶心不在焉，似乎不服，癟嘴補充道：“若我中華武術真是南北朝胡僧所創，那專諸、荊軻、西楚霸王項羽、甚至關羽和張飛等一干豪杰，豈不是都用王八拳打來打去”？

三寶連忙擺手解釋：“我想的不是這個，我是想讓師傅親自演示，教我出拳和發力”！

王嘉胤哈哈一笑，起身來到沙包前，放慢動作，打了幾拳給三寶演示：“習武首先要打磨身體，沒有任何捷徑可走；然后是發力動作，學習快慢取決于個人悟性高低；兩者兼備后，就要通過一次一次的實戰磨煉，才能有所提高”！

三寶仔細觀察王嘉胤的動作，見他弓步屈身，神情靜若山岳。因為是演示，出拳雖然緩慢，卻既穩且準，又似乎暗藏著排山倒海之力，不由得一陣贊嘆。

王嘉胤打完七拳，扶著沙袋說道：“武功有門派之別，卻無高下之分！勝負全在個人天賦和臨敵應變，天賦是瓶頸，只有懂得揚長避短，方能突破瓶頸，隨心所欲進入更高的境界”！

三寶聞言大喜，合掌笑道：“揚長避短的道理我懂，是刺客就切脆皮，是肉盾就抗傷害，法師就得會蹲草，打完一套就跑，等技能冷卻了，再考慮要不要來個回手掏”！

三寶這五年來，輾轉數千公里，身體素質相當可以，卻也扛不住師傅布置的魔鬼課業。

大清早起床，師兄王自用便進營監督，看他用石鎖和石擔練核心力量；上午練拳、下午使棍、晚上還有四組對練，每天結束后，三寶都被揍的渾身是傷。這還不夠，半夜里，王嘉胤還會避過崗哨，偷偷摸進大營，親自考教他白天的進境。

這一日，烏奴和賽云舟來報，發完銀兩后，大營里的二百余工匠，已陸續跑了個干凈。

賽云舟一邊大罵手下兄弟沒良心，一面苦口婆心勸說，讓三寶去跟劉宗敏磕頭服軟，求他取消比武，興許還能活命。

三寶想了一下，開口說道：“四叔，咱給人當了四年狗，像喪家犬一樣東奔西逃，這種日子我早就受夠了！三十六營背心離德，散伙是遲早的事，可就算散伙，咱也得像個爺們一樣，挺直腰板離開！而且生死狀已簽，哪怕死在擂臺上，也好過低聲下氣，搖尾乞憐”！

賽云舟氣的直跺腳：“你翅膀是真的硬了！師傅的話你都不聽？當狗不丟人！你看那些有本事的，哪個不是一路當狗，一步一步熬過來的”？

三寶無奈的嘆了口氣：“師傅！我只擔心一旦習慣做狗，會忘了自己原本還是個人”！

說完擺了擺手：“師傅不用再勸，你和烏奴把多余的糧草給晴雪他娘送去！我還有事”！

勸走師傅，呼延九抬頭沖三寶一笑：“你說的可真好！不過你的屬下全都跑了，你就真的一點兒都不生氣？換做我娘，一定找上門去，當眾罵他們個狗血淋頭”！

三寶想起了泰戈爾的一首詩，隨口答道：“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

晴雪撓撓頭，癟嘴說道：“你這樣是不對的”！

三寶聞言停步，抬手刮了下晴雪的鼻子：“哪兒不對？你倒是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