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經濟福利與國民收入分配的變化
§1.如果收入能自富人轉移至窮人,則所提供的不同種類的商品和勞務的比例將發生變化。昂貴的高檔品將讓位于更必需的物品,珍貴的酒類讓位于肉和面包,新機器和服裝廠讓位于改造后的小型住房;同時,還將發生與此相類似的其他變化。[1]鑒于這一事實,說國民收入分配方面的變化有利于或者不利于窮人是不嚴謹的。每年均會出現并非單一的確定構成的一些物品,間或以這種方式分配,間或以那種方式分配。事實上,以兩年共同的觀點來看,并不存在作為收入的這種物品,因而也不可能存在作為收入分配變化的這種物品。
§2.然而,這不過是一個文字問題而非實際問題。當我們說收入的分配發生了有利于窮人的變化時,其意思是指,在社會一般的生產能力一定的條件下,以富人們獲得他們想要獲得的物品的減少為代價,窮人們正在獲得更多的他們想要獲得的物品。初一看,可能認為這種情況發生的唯一方式是將購買能力從富人轉移給窮人,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即使兩個群組的購買力的數量,即支配生產性資源的能力保持不變,也可能使窮人有利而富人受損。如果生產原先主要由窮人消費的某些物品的技術方法得以改進,而與此同時,生產原先主要由富人消費的某些物品的技術方法受到破壞,使其純粹的后果保持第5章所定義的國民收入未發生變化,則可能發生上述情況。如果通過某種分配系統或某些其他的機構,迫使富人減少對于窮人來說十分重要的物品的需求,而這些物品是在需求減少因而價格降低的條件下被生產出來的,則上述情況同樣可能發生。反之——在第四編中將會看到,這一點實際上是非常重要的——由窮人掌握的支配國家生產性資源的份額不論是相對增加還是絕對增加,而且如果他們獲取這一較大份額的過程,引致在他們自己消費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物品的成本上升,則他們可能并未真正獲取利得。因此,對于窮人有利的分配上的變化,可以通過購買能力轉移或者支配生產性資源能力的轉移以外的方式予以實現,而且并不意味著要將這些物品轉移給他們。然而,這種轉移是最重要的,同時也可能被視為是最為典型的,依靠這些方法,可使對于窮人有利的分配上的變化得以實現。
§3.如果可能,希望以此為基礎,在國民收入分配的變化與經濟福利的變化之間建立起某種關系,以便與上一章在國民收入大小的變化與經濟福利的變化之間所建立的關系相對應。在考慮這一問題的時候,我們一定不要忘記任何人在任何時期所享受的經濟福利取決于他們的消費收入,而并非取決于他們所獲得的收入。因此,一個人越是富有,他可能消費的收入占其總收入的比重就會越少。如果假設他的總收入是某個窮人總收入的二十倍,則其消費的收入可能僅是窮人的五倍。無論如何,非常明顯的是,收入從相對富有者向相對貧困者的任何轉移,是以犧牲較不急迫的愿望為代價的,使得比較急迫的愿望得到了更多的滿足,因此,它一定會使滿意感的總和有所增加。這樣,根據古老的“效用遞減規律”,就可以毫無歧義地得出如下結論:任何使窮人手中的實際收入的絕對份額有所增加的因素,在從任何角度判斷均未造成國民收入減少的情況下,一般來說都將使經濟福利增大。[2]這一結論因為另一種考慮而得以強化。穆勒寫道:“人并非想要富有,不過想要比他人富有。貪得無厭的人如果在鄰里之間或者在國人中是最貧窮的,則他無論擁有多少財富都會感到很少滿足甚至是不滿足的。”[3]西格努爾·里格納諾(Signor Riguano)更為深刻地寫道:“因虛榮而產生的需求,少量的能力支出與大量的能力支出一樣,都可以使之得到滿足。只是由于大量財富的存在,才使得必須用一筆很大的而非一筆很小的開支才能獲得這種滿足感。在現實中,如果某人希望比另外一個人看起來雙倍地富有,即是說他擁有的商品(珠寶、服裝、馬匹、花園、奢侈品、房屋等等)是另一個人的兩倍,則他在擁有十件物品而另一個人擁有五件的情況下,與他在擁有一百件物品而另一個人擁有五十件的情況下,所得到的滿足感完全相同。”現在,相對收入與絕對收入的區別,其所決定的部分很可能只占收入的一小部分,這部分收入只用來滿足生活必需品和基本舒適品的供給,并且隨著收入的增加而加大。換言之,富人收入所產生的滿足感的較大比例來自于他們相對的而非絕對的量。如果所有富人的收入一起減少,收入中的這一部分將不會被徹底清除,因而當控制資源的能力從富人手里轉移至窮人的時候,富人所承受的經濟福利的損失,相對于窮人經濟福利的增加,遠比效用遞減規律本身所考慮到的要小得多。
§4.當然,必須承認,如果富人與窮人是屬于心智結構不同的兩個種族,富人天生就能夠從任一給定的收入中比窮人獲得更大的經濟滿意感,則這種類型的變化增加經濟福利的可能性將非常值得懷疑。進一步地講,即使沒有關于天生的種族性差異的任何假設,也可能承認富人因其修養及教育的本質,能夠從一定的收入中——例如1 000英鎊——比窮人獲取更大的滿意感。因為,任何習慣于某種生活標準的人,如果突然發現其收入增加了,他就很容易將額外的收入揮霍于刺激性的娛樂之中,當把這種間接以及直接的效用考慮進去的時候,這甚至可能導致滿意感絕對地減少。不過,對于這種爭論,可以給予充分的解答。的確,在任一給定的時刻,長年貧困的人的偏好及性格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環境的影響,因而收入突然大幅度的增加很可能使他們有相當不理智的消費,這些消費所蘊含的經濟福利很少,甚至沒有。但是如果這一較高的收入能夠維持較長的時間,這個階段就會過去;反之,如果收入的增加是漸進的,或者更好地,收入的提高未能被人直接察覺——例如通過價格的降低——則不理智的消費階段根本就不會出現。無論如何,堅持認為窮人的不理智消費行為是如此之嚴重,以至于他們的收入的增加不會產生出任何經濟福利的觀點,將使矛盾超出合理的討論能夠進行下去的限度。我們認為正確的觀點應該像梅賽·普林格爾(Messrs Pringle)和杰克遜(Jackson)在其向濟貧法委員會所作的專門報告中曾經出色地指出的那樣:“正是在沒有技能并最無教育的這一部分人口中,酗酒繼續占據著它的市場;當工作階層中的這一部分人獲得更加正常的就業和較高的工資時,人們將提高責任心和素質。整個國家的工資提高,飲酒賬單的減少,這是我們最為期盼的進步現象之一。”[4]問題的本質是,在現存的條件下,就窮人的智力結構而言,收入的增加縱然在短期沒有帶來什么利益,但是經過一段時間——更具體地說,如果時間長到允許新一代人成長起來的話——則擁有這筆收入,就有可能使他們通過教育或其他的方式,開發出適應享有增大了的收入的能力和本領。因此,從長期來看,富人與窮人在興趣和偏好方面的差異,將會由他們之間收入的轉移這一事實所彌補。因此,很明顯,不能把它們作為證明不存在轉移的利益的理由。[5]
§5.不過,上述類型的一般性推理為我們的理論提供形式上的判斷雖屬必要,但它并不必然使我們在實際上確信它是有效的。為此目的,只需回顧一下近期英國收入分配的實際情況即可。由于數據不完整,因而無法對此進行任何精確程度上的計算。不過,以鮑利(Bowley)[6]博士所做的工作為基礎,我們不妨大膽地對戰前時期作出如下粗略的估計。英國最富有的12 000個家庭大約獲得總國民收入的1/15,最富有的1/50的人口大約獲得總收入的1/4,最富有的1/9的人口大約獲得總收入的1/2,其余的人口占總人數的一半多一點,系由少數獨立工人們、年收入低于160英鎊的薪酬獲得者以及實際上依靠工資收入生活的整個群體所組成。以下由鮑利博士給出的數據表,對于1911年最后這一群組各部分人口之間收入分配的估計,使問題更加深入。
一般全日制工作成年勞動者周貨幣工資率(包括實物工資評估)[7]

的確,在研究這些數字的時候,我們必須記住,與富有男人當家的家庭相比,在收入低的男人當家的家庭里,妻子和子女更傾向于去掙工資。因此,家庭之間的分配可能比個人之間的分配更為可取。不過,相比之下,這一點是無足輕重的。所引證的數字實實在在的含義由同一作者對戰前四座工業城鎮生活條件的研究非常明確地揭示了出來。這些城鎮總體包括“大約2 150個工人階級家庭,人口為9 720人。這些家庭中的293個或13.5%,這些人口中的1 567人或16%,生活在非常貧困的狀態”,其收入之低,以至于完全合理地安排開支,他們也不能獲得足夠的給養。“出現在我們數據表中的3 287個兒童中有879人,或者27%,生活在不能達到為健康生存所必需的最低生活水平的家庭中”。[8]當然,富裕階層超出的收入量并不代表超出的消費量。英國每年新投資的主要部分——戰前約為3.5億英鎊——以及中央和地方政府開支的大部分——超過2億英鎊——均由他們所提供。因此,每年由富裕家庭和中等收入家庭用于各種奢侈品的開支不會超過3億英鎊。此外,貨幣收入的估計傾向于相對地夸大富人的實際收入,因為對于相同的勞務,富人往往要比窮人支付更高的價格。例如,倫敦的一些商店,根據“優雅的風度”實行差別定價,旅館同樣也經常實行差別定價。有人認為,富人貨幣收入的25%,不代表相當的實際收入。[9]同樣,對貨幣收入的估計,由于忽略了對窮人有利的差別定價,有時會使窮人的實際收入看起來比其真實的水平還要低。因此,鮑利博士指出:“一位肉販有可能對白天的客戶提高價格而不會對其銷售造成很大的影響,但是不能對晚上的客戶也這樣做。在這種情況下,工人階級則比富人階層承受稍微提高了的價格。這種考慮特別適用于周六晚間大批量購買的情況。”但是,在所有的修正都已加以考慮之后,上述引證的數字毋庸置疑地表明,戰前以至于現在,富人階層的確擁有相當一部分超出的收入,鮑利博士的術語,可以通過轉移給予“攻擊”。
§6.戰后對于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收入分配的某些研究,已由鮑利博士與特別關注1924年的喬塞亞斯·斯坦普(Josiah Stamp)所完成。通過這些研究可以看出,最富有的階層,即稅前總收入超過9 400英鎊,大致相當于戰前價格水平的5 000英鎊,其收入在總收入中所占的比例有所下降。[10]一般來說,這些學者給出如下結論:在工資收入、其他收入與不勞而獲的收入之間的分配關系,發生了稍微有利于工薪階層的變化。從平均水平來看,體力工人們的實際收入略有提高,同時,他們還擁有在保險方案以及其他公共開支中對其有利的轉移性支付。此外,他們每周的工作時間還大約減少了1/10。這一變化與源于房屋不動產和固定利率投資的實際收入的下降相關聯。指標顯示,兩個時期(即1911年和1924年)核定的稅前支付的總利潤,在總收入中所占比例幾乎相等。工薪收入階層中的婦女和非技術工人在工資方面獲得極大的實際利益;技術工人的大多數在1924年的收入至少與1911年的相等(對上升的價格調整之后)。[11]這些變化對于極端貧困者的生活意義重大,鮑利博士在戰后對上節所提到的四座城鎮的生活條件所做的第二次調研,很好地揭示了這一點。他寫道:“縱然假定所有的家庭在某一周均遭受失業之苦,沒有足夠的生活資源,并且其失業是長期的,1924年這些城鎮中的貧困家庭的比例將降至1913年的比例的1/3(3.6%對應12.6%)。”[12]此外,“如果假定實現了充分就業,則通常只靠一個男人掙錢養活的貧困家庭的比例,在1924年的僅相當于1913年的1/5;反之,如果假定失業造成了最壞的影響,則1924年的該項比例僅略大于1913年的比例的1/2。”[13]這一明顯的改進部分地是由于每個家庭子女平均數量的減少(占總影響的1/3左右),主要地則是由于非技術勞動者實際工資率的提高。然而,不管這一改進如何,不管這種事實怎樣,“當把賦稅的整體影響均予以考慮之后,富人所掌握的可用于儲蓄或支出的實際收入,的確低于戰前的水平”,[14]不論稅前還是稅后的收入分配都仍然十分不均。例如,事實上在1924年,一年大約有1億英鎊的凈收入,即全國總收入的2.5%被3 000個家庭所擁有。為此,我們應該毫不遲疑地認定,只要收入整體沒有減少,則在相當大的范圍內,以富人階層實際收入等量的減少為代價所實現的窮人階層實際收入的任何提高,一定會帶來經濟福利的增加。
§7.應該注意到上述結論并不嚴格等于這一命題,即在其他條件一定的前提下,能使國民收入分配不均的程度降低的任何物品,均能使經濟福利增加。如果社會只是由兩個成員所組成的,則的確與此相符。可是在成員數量多于兩人的社會中,“使收入分配不均的程度降低”的含義就會模糊不清。帕累托用收入超過任一數值x以上的數值的對數,除以x的對數,來量度分配的不均等的程度。除非我們接受帕累托的觀點,否則很難采用這一量度。帕累托認為,在任何給定的收入分配中,兩個對數之間的比值,對于所有的x的值,均大致相等;即便如此,這仍然是一個值得爭論的問題,是否他的量度的倒數,——當然,如果量度本身表示較大的平均程度的話,則其倒數應代表較不平均的程度,——比原量度更不可取。在其他有關不均等的量度中,人們最為熟知的是均值的均方差。根據這種標準可以證明,假定社會成員的性格基本相同,分配不均等程度的降低有可能,盡管不是必然增加滿意感的總量。[15]
[1]應當注意的是,如果分配的改變更有利于窮人,則人們將轉而消費的物品之一就是準商品——休閑。眾所周知,高工資的國家和行業,一般來說同時也是工作時間短的國家和行業,而且是為彌補家庭預算要求婦女和兒童從事掙工資的工作最少的國家和行業。美國勞工局的《第54號公報》(第1125頁)關于美國、英國、法國、德國和比利時木匠的工資率和勞動時數的統計數字可以說明前一點。西德尼·查普曼(Sydney Chapman)先生注意到德國礦工的收入占到其家庭收入的65.8%,而較為富裕的美國礦工的收入占到其家庭收入的77.5%(《工作與工資》,第一卷,第17頁),這一事實可以說明后一點。仔細分析朗特里(Rowntree)先生關于約克郡的有趣的數據表,就可以得出相同的結論(《貧窮》,第171頁);維塞莉斯基(Vessllitsky)女士證明,主要是因為在這些地區婦女從事低報酬的家庭工作,例如,在英格蘭,“在那里男勞工惡劣的條件使其妻子不可避免地去補充丈夫的收入”,因此,在男人工資較高的地區,婦女只有在獲得良好報酬的工作時才會在工業部門工作(《家庭工人們》,第4頁)。同樣,也可以在近期英國歷史上出現的工資上漲與工作時數減少之間確定出類似的相關性。而且,我們認為在英國不同地區對工資率和工作時數所進行的研究,將揭示出同一類型的相關性。《1908年勞工統計摘要》(第42頁及以后)給出的關于瓦工工資和工時的統計數字也是如此。這些事實在某種程度上不容易與本書后面所陳述的方法相吻合,因為休閑并未作為一種商品包含于我們所定義的國民收入之中。然而,到目前為止,當分配的改進造成某些物品對休閑的替代時,一定會帶來國民收入的減少。很明顯,當我們考慮分配的改變對經濟福利的影響時,這種減少應該予以忽略。因為它們導致的生產的縮減所造成的福利的損失,一定小于由休閑自身所產生的福利的利得。
[2]從變化之前的時期判斷,某種轉移造成了收入大小的縮減,而從變化之后的時期判斷則不縮減;反之亦然。對于這種困難的情況,這里將不加以考慮。此后將假定,我們所謂的收入的變化,從兩個相關的觀點來判斷不是正的就是負的,因此,除有特殊理由之外,我們均將簡單地說收入增加或者減少。
[3]《關于社會自由的遺著》,《牛津與劍橋評論》,1907年1月。
[4]《白皮書4795》,第46頁。
[5]當然,同樣地,當我們以長遠的觀點來看問題時,關于富人因實際收入的減少而獲致特殊傷害的爭論也變得無足輕重了,因為富人們會被迫放棄他們原來形成的習慣。
[6]《經濟學季刊》,1914年2月,第261頁;以及《戰前工業產品分類》,1918年,第11頁和第114頁。
[7]《當代評論》,1911年10月,第1頁。
[8]《生計與貧困》,第46~47頁。貧困兒童比例過大的原因有二:一是貧困家庭通常比其他家庭的比例大些;二是大家庭本身即是生活貧困的原因。參看鮑利:《社會現象的量度》,第187頁。
[9]厄威克:《奢侈與生活的浪費》,第87頁和第90頁。
[10]《國民收入》,1924年,第58頁。
[11]《國民收入》,1924年,第58~59頁。
[12]《貧窮減少了嗎?》,第16頁。在這一段所給出的關于1913年的百分數與《生計與貧窮》中所給出的百分數之間的差異,明顯地來自于以下事實,即后面的研究在計算中沒有包括480個中高階層的家庭(參看《生計與貧窮》,第46頁腳注)。
[13]《貧窮減少了嗎?》,第21頁。
[14]《國民收入》,1924年,第59頁。當然必須明了的是,富人沉重賦稅的主要部分,成為對于富人所提供的戰爭貸款的利息支付。
[15]如果收入的平均值為A,收入的項數為n,而a1,a2,……是相對于平均值的差值,根據我們的假設條件,總滿意感=nf(A)+(a1+a2+……)f′+(
+……)f″+
(
+……)f'''+……,不過我們知道{a1+a2+……}=0。
我們無從判斷第三項之后的各項之和是正值還是負值,但是可以肯定的是,f″是負值。因此,如果第四項及其之后的各項相對于第三項來說都很小的話,則可判定,一般來說這是可能的,
越小,總的滿意感就越大,當然,
之和與均方差或標準差
也會在同一意義上發生變化。道爾頓博士在《收入不均等性的量度》這篇出色的文章中已經證明,在眾多的收入均遠離平均值的社會里,上述推論成立的概率將會很小(《經濟期刊》,1920年9月,第3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