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17日。陶班長,今天是你昏迷的第8天,我們科的護士肖飛飛被患兒家長打了,她感覺很委屈。患兒父親是不該打人,可也怪我們做得不夠好,我建議院里組織了一次穿刺培訓,只有技術上精益求精了,我們才能提供更好的服務,也能少發生糾紛呀。
沒有了心靈的羈絆,白依依現在最大的“敵人”莫過于肖飛飛了,總尋思著找個機會給她點顏色瞧瞧。沒承想,白依依還未出手,肖飛飛自己卻攤上事了。
一大早上班,整個科室都傳開了:“聽說了嗎?昨天晚上,肖飛飛值班被患兒家長給打了。”白依依不是那種落井下石的人,對待仇人往往會直接封了井口,看見肖飛飛正在哭,伸伸舌頭:“活該。”唐軍生昨晚就趕到了事發現場,并且一夜未回去,這會兒正善后呢。
“飛飛,咱也有錯,不能全怪患者家屬。咱不是總講要有一顆同理心嗎?你看人家孩子那么小,咋能讓人遭那么大罪呢?”唐軍生安慰了幾句,隨后又吩咐道,“走,咱給人家道歉去。”
患兒是一名5歲的孩子,凌晨突發高燒,患兒父母就抱著孩子來醫院掛了急診。值班護士肖飛飛和男朋友長時間聊天,手機屏看多了,眼都看花了,再加上勞累,困意十足,哈欠不斷,勉強給患兒扎上針就走了。
誰知針頭根本沒有扎進血管里,跑針了,才輸液半小時,小孩手背已經腫得像面包似的。小孩疼得哇哇大哭,家長看著更是心疼,肖飛飛還一直推卸責任,怪家長沒看護好,患兒家長情急之下就打了肖飛飛一巴掌。
到了病房,患兒家長仍怒氣未消。唐軍生先是讓肖飛飛道了歉,繼而坐在病床前,把患兒的手拉到跟前,認真搓揉起來,像一位母親對待孩子一般,輕輕地、柔柔地,還說著道歉、問候的話。孩子天真稚嫩的小臉上漸漸露出了甜美笑容。
唐軍生又對患兒家長說:“孩子有事,做家長的心疼,心情可以理解,但也不能動手打人啊,有什么事情向我們醫院反映,肯定會解決啊。”
護士長幾句暖心的話,讓患兒父親臉上的雪霜融化了,他連忙說:“都說你們是部隊醫院,服務態度好,昨晚是我太沖動了,打人是我不對,我向你們道歉。”說著,深深地彎腰鞠躬。
唐軍生連忙把肖飛飛拽到前面:“你打的是她,應該向她道歉。”
患兒家長連連點頭:“是,是,是。”又深深地鞠躬,被唐軍生拉起。寒暄了幾句,唐軍生就拉著肖飛飛走出了病房。
冰釋前嫌,唐軍生感覺現在護士的服務意識有所淡化,她用白求恩的話教育大家說:“在一切事情當中,要把病人放在最前頭,倘若你不把他們看得重于自己,那么你就不配在衛生部門工作。”她認為護理專業技術更是有待提高,就報請護理部批準,在全院護理行業開展一次動靜脈穿刺技能提高培訓,“都說如今的醫患關系不好,可如果我們沒有錯,少犯錯,能把病人服務好,我想絕大多數患者不會沒事找事的。”
這下,白依依可不高興了:“憑什么一人犯錯,讓大家一起跟著吃藥啊?”其實白依依不是反對培訓,只是白天工作忙,這個培訓班都安排在晚上進行,白依依覺得這是侵犯了自己的休息權,才這么抵觸的,“天天加班搞訓練,這也太法西斯了吧。我看就是機關槍打兔子——小題大做。”
“憑什么?就憑在我這同樣錯誤絕不能犯第二次,懂嗎?!”唐軍生嚴肅中透出嚴厲。
“現在應該從嚴控制輸液,輸液多了對身體沒有什么好處。”白依依見一計不成,又心生一計,她援引一本雜志上的話說,“在澳門,5歲以內的孩子打點滴是犯法的,是不允許的。成人輸液一次,縮短壽命7天左右,孩子輸液一次,大腦7天不發育,而且免疫力下降,藥物的毒素要2—4年才能排出體外。中國每年輸液104億瓶以上,平均每人8瓶,多么可怕的數據。”
“沒有科學根據的話不要說。”唐軍生沒給白依依再解釋的機會,就安排了培訓事宜。白依依本能對抗的荷爾蒙暴增,心里頓時加了塊防護盾:“我就不好好練,看你能把我咋的?!”
培訓班并未因白依依的抗議而擱淺,而是如期進行。
看著一些老護士自我感覺技術良好,培訓積極性不高,唐軍生拿出一袋瓜子,順手抓了一把問:“如果一把瓜子分給大家一人一顆,再混在一起,待會兒大家還能從這些瓜子里找到自己的那顆嗎?”
“那怎么可能!”“不行!”“夠嗆。”大家的回答非常一致。
“那好,讓我們試一試,發給你的這顆瓜子就是你的戰友,給大家一分鐘的時間認識它。”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每個人都很快從重新混合的瓜子中找回了自己的“戰友”。
“看來大家要重新審視手中與眾不同的瓜子了,世界上有很多不可能,但不要在你盡全力之前下結論。”唐軍生說了句富有哲理的話,“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全力以赴,總是能夠變得簡單。”
見大家認真了起來,唐軍生又進行了簡明扼要的動員:“輸液是我們護士的一項基本功,就像教師要會上課,警察要會開槍一樣,輸液就是我們的吃飯本領。尤其碰到搶救什么的,如果扎不上針,對于患者而言就非常危險,因為后續的用藥就跟不上了。”
這些道理大家都懂,唐軍生本想點到為止,白依依卻接話道:“也有教師不會上課,警察不會開槍啊!”眾人笑。
“別貧嘴,下面請白依依給我們做個示范。”唐軍生繼續用激將法,“你是護理專業畢業的本科生,聽說培訓前你就放出話來,我們這培訓是小兒科,用不著練,那你就給我們露一手。”
“露一手就露一手,這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個穿刺嗎?我當年在學校比武還拿過名次呢!”白依依快速走上臺,麻利地打開工具箱,“姑娘我先拋塊磚,有玉的盡管砸過來,沒玉的砸錢也行啊。”引得笑聲一片。
可這病人呢?在學校時,同學之間相互扎針是很正常的事,白依依最怕這個了,碰到不會扎的新手,那叫一個疼啊。沒辦法,眾目睽睽之下,只能犧牲自己了。她正準備往自己胳膊上扎一下,證明自己并非包,這時,一只手伸了過來:“扎我的吧,看你細皮嫩肉的,怪心疼人的。”唐軍生擼起袖子把右手臂伸了過來。
白依依一看,這是一只什么手啊,粗糙、脫皮、傷疤,像老樹皮。都說“每一個護士的手都超出了年齡”,可這也太超出年齡了吧。那是因為經常使用洗手液、消毒劑,護士長的手變得粗糙無比,那是護士長盡職盡責與愛心奉獻留下的印記!這一雙手,是最美的!白依依真的不忍心扎下去。見白依依還在猶豫,唐軍生說:“來吧,我皮厚,不怕扎。”
白依依猛地一下子扎在唐軍生手背上,一針見血。唐軍生心里一驚,輕聲鼓勵說:“手法還不錯,就是進針有點兒快。”
唐軍生一邊指導白依依扎針,一邊傳授不同群體的扎針技巧:老年人血管脆,不要進針太快,進針快容易扎破血管,滲藥;有些小朋友手上血管不是很好,所以要扎腳,扎腳首選是腳踝,通常情況下那里的血管會好一些;要扎緊皮膚,血管不會一扎就跑了。
白依依“表演”完后,唐軍生又說:“要想穿刺技術好,就得多練習,現在大家每個人都在我手上扎一針試試。”
“護士長,我們每個人都在你身上扎過,都不止一次扎過,這次讓我們自己相互試吧。”黎尤尤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贊同。白依依這才明白,科室里的每名護士都拿護士長多次練過手。
唐軍生這次沒有拒絕,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心里隱隱約約還有點小感動,就讓大家4個人一組,相互練習,爭取每個人都能一次性穿刺成功。
頓時,大家4個人組成了一個小組,相互之間有扎針的,有交流心得的,還有被扎得疼出聲的。唐軍生看著這些拼了的姐妹,也是心疼,但心疼歸心疼,她還是鼓勵大家多練習:“只有這個時候精益求精,工作上才能少失誤,患者少受罪,我們才能少受點委屈。”
白依依和黎尤尤、肖飛飛等人一組,因剛扎了護士長,這次白依依主動伸出手臂,然后偏著頭、閉著眼、咬著牙,顯得又疼又怕。
黎尤尤拿起針小心翼翼地扎了下去,一針下去,沒有回血,只能不斷調整針頭方向。沒幾下,急得她腦門兒都是汗:“依依姐,你血管細,不好找,別著急啊,一會兒你多扎我幾下。”
“你咋這么笨啊?”白依依正想發火,唐軍生走了過來,指導著黎尤尤應該怎么進針,怎么調整方向。當看到回血時,黎尤尤心懷滿滿的感激啊!有對護士長的,也有對白依依的。
這一節課下來,雖然手臂上滿是針眼,可她們之間患難與共,也加深了姐妹情。
接下來幾天,她們從理論到實踐,從漸漸熟悉、熟能生巧到得心應手,每一個人都有新的體驗,都有新的收獲。
總結的時候,大家暢談體會。
“我們平日里輸液,如果一針沒有見血,有些暴躁的患者輕則辱罵,重則暴打。以前技術不過硬的時候,想想這些都害怕。通過這些天的培訓,我有了很大的提高,心里更有底了,平時再勤加練習,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好一名護士。”黎尤尤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第一個發了言。
肖飛飛接著說:“前天被患兒家長打,我還覺得自己很委屈,現在想想,除了粗心外,還有技術上的不足,真是不應該。”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暢談心中體會,有真情實感的,也有冠冕堂皇的,而對白依依來說,她只覺得手疼,也沒有發言的準備。唐軍生幾次示意她發言,她都極力回避,護士長就沒再勉強。
“剛才幾名同志說得都很好,我也談談自己的體會吧。”唐軍生說,“談體會之前,我先給大家講一個笑話。說以前有一位同事談了個男朋友,在練急救包扎時,每天拿自己的男朋友來練手。她男朋友戲稱,還好只是練包扎,要是練解剖,我可受不了。”
大家聽后笑了起來,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
“除了扎針技術,還有很多操作,比如插胃管、口腔護理等等,這些我們都要加強學習。”唐軍生回想當護士這么多年的經驗,繼續總結道,“錢鍾書先生說過,‘越是聰明人,越要懂得下笨功夫’。意大利有一句諺語也說,‘走得慢但能堅持的人才會走得更長遠’。有時候,笨功夫才是成功的唯一捷徑。在我們嫻熟技術的背后,往往下的都是笨功夫,都是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的。碰到操作沒有成功而遭到患者家屬埋怨,甚至質疑是故意讓患者難受時,我們的心都在滴血。即使他們不埋怨,我們自己也是滿滿的愧疚與不安。”
唐軍生的話算是說到了大家的心坎上,也引起了大家的共鳴:“就像沒有一個老師不希望自己的學生成績優秀,沒有一個警察不希望天下太平一樣,也沒有一個護士會希望自己的患者受傷害。”
白依依覺得這些話像說給護士聽的,更像是說給患者聽的,只希望更多患者能給護士多一分理解與寬容。可惜今兒患者一個沒來。
這一次,白依依并沒嫌護士長啰唆,倒真覺得她有點像媽媽,像導師。一時間,白依依覺得自己從事的職業很高尚,自己很偉大。
可白依依越覺得使命光榮,她就越想知道一些背后的故事,她現在就特別想知道陶兵如何受的傷,背后發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