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強烈反對他高分卻“下嫁”一般大學,怎奈他執意堅持,我倆最終還是一起進了南京理工大學。他選擇了高分子材料與工程系,我選擇了計算機系。剛進大學校門,覺得像從籠子里飛出來,他比在家時自由多了。畢竟獨自在外生活那么久,他怎么也有自己支配時間的機會。那段時間,各個系都會組織新生聯誼活動,于庹總是一呼即應。他在努力克服性格上的弱勢,改變愛臉紅的毛病,與人交談時,鼓足勇氣看著對方,甚至在人多的時候也敢說幾句。總之,比在家的時候開朗多了。因為跟我上了同所大學,他家經常拿這事敲打我。他媽更直接,只要聯系不上于庹,打給我的開場白就是:“小進啊,我家于庹當初要不是因為你,名牌大學都上了,你可得珍惜啊,現在像他這樣的孩子不多呢。”我不能反駁,只好聽著。來南京前,為了方便聯系上我,他家還送了我一部手機。
“你可得盯好人家的兒子,手機可不是白給你的。”我媽也老這樣說我。
我呢,誰都不怪,就是可憐他,答應陪他一起上大學。
沒多長時間,于庹知道了這事兒,跟家里持續冷戰了兩個多月,拒絕接家里的電話,到哪兒去也不告訴我,弄得我很緊張。他家怕他走極端,就不再提這事了,可找不到他,仍打到我這兒。于庹功課沒得說,學習上的壓力并不大。他為人善良,出手大方,身邊很快就聚集了一些朋友,其中,不乏盯著富二代、官二代的漂亮女生。
一天下午,第二節課剛上沒多會兒,他就沒心上了,跑來叫我去看電影。我覺察到他有心事,只是沒到憋不住的地步。看過電影,他的心情也沒好轉,相反,全顯現在臉上了。好像找我的時候,憂傷便開始在他心里的各個角落結起網來。那表情陰郁嚇人。我怕他憋壞了,問他遇到什么事兒了。他也不搭理我,一直沉浸在內心的掙扎中。等到了學校大門口,他才黔驢技窮似的拉住我,羞憤地看著我,說:“小進,我一個朋友,親了自己喜歡的女生,你說這算不算耍流氓?”
一聽這話,我的心都快替他憋屈爆了。他啥時能從他們父母為他編的金絲籠里掙脫出來啊?別看現在他可以自由地走在任何一條想走的路上,想跟任何人交朋友,想吃任何垃圾食品,但仍有一個無形的手銬在銬著他。他父母對他多年的教育和訓誡,讓他已經習慣束手于手銬里了。
“不算!”我攬住他,像要安撫他戰栗的靈魂。
他跟英語系叫魯米米的系花曖昧了一段時間,我告訴他干那事要小心,別漏了子兒。他半天才搞明白我的話,非常生氣地反駁我說:“魯米米不是你想的那種女孩,她是虔誠的基督徒,沒結婚是絕不干那事的。她那次能讓我親她,已經很給我面子了。”我一聽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是我這人思想有多骯臟,于庹經常給這位基督徒買衣服、買名牌包和化妝品,請她吃飯和游玩,說白了就是她的一張大額支票。后來,我聽說魯米米在南大中文系還有一位詩人男友,經常帶她去詩人們經常光顧的毛公酒吧。而且,她還跟本系的一位剛離婚的副教授保持著非常親密的關系,有人看見她把帶殼的毛豆帶到課堂上剝好,課后去教授家為他做毛豆燒肉補身子。一個月后,我帶著另一位美女幫于庹擺脫了那個女孩。
后來他家里不知道怎么知道了這件事,怪我為啥不跟他們通報于庹在學校談戀愛的事兒。起先,我還以為他們怨我拆散了于庹的初戀,讓于庹失去一次嘗試實踐愛情的機會。他媽卻說:“你知道的第一天就該了斷這件事,于庹的未來我們都替他規劃好了。”
我非常后悔!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他們繼續交往下去呢,或許,他會在一次次愛情的折騰中成長起來。直到那時,我才發現一個人在學識、體能或其他方面的成長還好說,但是,一個人在感情上的愚鈍卻不是那么容易開化的。他在感情上就像經過特殊染料漂染過的白紙,因父母在其身上加了過多的東西而失去了自我。我不管不問,任由他去了一段日子,他非但沒有解脫,且又像回到從前的套子里。
他很痛苦,與其說幫他擺脫了魯米米,不如說是魯米米甩了他,又找到其他飯票更確切。他對她用情很深。他堅信魯米米是個好女孩,說我誤解了她。他與魯米米分手后的那個周末,我請他到去小白羊吃火鍋,我們開了一瓶洋河大曲。不瞞你說,那也是我第一次喝白酒。
起初,他看我給他倒白酒感到吃驚,還勸我別學壞了,實在想喝就喝點啤酒。他讓店家拿走白酒,可店家是個老手,見瓶蓋打開了,也說沒事,先放桌上,最后一塊退。后來,我們不僅喝光了后要的兩瓶啤酒,洋河大曲也一滴沒剩。買單的時候,店家打了9.5折,說:“恭喜二位爺們兒!”
頭一回被人家叫爺們兒,就像受了上帝恩賜的洗禮。不知是酒起了作用,還是店家那句爺們兒。我們沒回學校,也沒有膽量去酒吧那樣的地方。最近的酒吧離學校都有30多公里,出點啥事被學校逮住,挨個處分不值得。可是我們由衷的興奮無處發泄啊!我們就去學校旁邊的街邊公園溜達,我們坐在樹下的涼椅上仰望星空,拿出徹夜長談的勁頭談他與魯米米的事。
“你知道多少男人窮盡世上的靈丹妙藥,就是為了讓它金槍不倒嗎?!你可真夠窩囊的,守著身邊花枝招展的魯米米不上,你可別再犯傻了,再這樣下去沒準就變成太監啦——”我真想把世上所有難聽的話都潑給他,挖苦他,取笑他,讓他受盡羞辱,可我又做不到。我覺得他太可憐了。
我木然地望那片夜空,無力而虛偽地拍著他的背,詫異自己怎么跟這種奇葩交上了朋友。
“說心里話,跟魯米米那樣的女孩結婚,將來一定會很幸福。她那么聰明,長得又好看,她不可能是那種腳踩兩只船的女孩,她一定是遭人妒忌,遭人陷害的,就像網絡暴力一樣,只是可惜了這個好女孩。”
他還在想著魯米米,不肯向現實妥協。我嘴上支吾地回應著,心里卻禁不住流淚,有種沖動讓我想保護他,讓他遠離傷害。我覺得他那么脆弱,那么無辜。如果沒有我,他被他家人安排的人生又會是怎樣呢?我越想越替他感到不安。因為,我正在把他往另外一個世界引領。
大二上半年,他迷上了足球。盡管他踢得很爛,但在爭搶沖撞中,他似乎獲得了快感和勇氣。秋季運動會的時候,他甚至參加了運動會,報了跳遠和標槍。盡管他在預選賽上就被刷下來,可那段時間,課上課下,看電影逛街他都穿著耐克或阿迪達斯的運動服。他很快樂。他變了,有事找我不再喊“小進”了,張口閉口都是“老范”。好像我在他眼里也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叫老范的成熟男人。
他家為他的變化感到欣慰,認為他越來越像個男子漢了。只是不久,他的叛逆期也隨之降臨,他對家里不再言聽計從,暗暗開始反抗。大二寒假,他突然跑到我家,那沮喪不安的神色,一看就知道出事了。他匆匆跟我母親打了招呼就鉆進我的房間,把門關上,話還沒說,眼淚就先落下來。
“老范,我這回遇到大事兒了!你必須得幫我,我要離開這個家。”
我知道他遲早要爆發出來,可沒想會這么快。我問他怎么了,說來聽聽,看有沒有可能說通家里,讓他父母妥協。
“沒門兒。從一開始他們就設計好的。他們讓我明年夏天跟黃家的女兒結婚。你想想,我大學還沒畢業,他們就讓我結婚,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請全系喝喜酒啊?我從出生就被他們設計了,我來到這個世上,只是為了滿足別人的愿望,滿足父母的一己私利。我對黃家那個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就因為上次她來我叫錯她的名字,她家人又催起我們的婚事兒了。你說,我跟一個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女人結婚,能幸福嗎?如若這樣,那我跟一個行尸走肉有什么區別——我就是一個會說話的行尸走肉!”
他像瘋了一樣,一會兒大嚷大叫,一會兒低沉呢喃,我爸媽嚇得夠嗆,擔心他是不是瘋了。我媽怕他家怪罪,讓我趕緊跟他家里說一聲。我說不用,我自己就能解決這事兒。其實,我心里一點譜都沒有。
我們學校也有不少有錢人家的孩子,可于庹跟他們截然不同。我從沒見過像他這木訥迂腐又敏感多疑,有些神經質的富二代。
“老范,我不能再待下去,我得離開,姨娘,你別阻攔他啊,范叔,小進是我唯一的希望了,他要幫不了我,我只能死了……”他顛三倒四地嘟囔。
“可你又能去哪兒?!”我想著接下來怎么辦。我了解他的脾氣,但凡他這種表情來找我,肯定是到了底線。可我一想到他蒼白無力的生活自理能力,又替他發愁。
“我想好辦法了,我轉軍校,只有那兒是我家夠不著的地兒。去年咱校就有轉部隊院校的,理工類的課目和公共課目還能轉學分,我來前跟系主任已經說了,他說今年空軍有所航校接收——”
“空軍?就你這身體?”
“你不要被我的外表所蒙蔽,我體質還是很好的——我只是瘦一點兒。從明天、不,從現在開始我們就開始有計劃地強身健體。你得跟我一塊,沒你我辦不成——”
“這回你可別拉上我,你也給我點自由吧!我可不想去部隊,那兒管得那么嚴,我可不想受那份罪,你覺得你行嗎?”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得爭取。”他忽然停頓了一下,用那種可憐巴巴的神情望著我,說,“老范,我只有這一條路了。它關乎我的未來,我的一切。部隊對你來說或許是約束,可對我來說就是自由,真正的自由解放。”
“空軍是不是太難了,你就是報上名也不見得能選上吧?”我當時覺得他有點不自量力,可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被選上了。原先擔心的體重也達標了。尤其是他的身高,還很適合開戰斗機。這小子打定主意要走,他家里卻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是他沒想到,就是空軍航校政審、家訪特別多。為了讓生米煮成熟飯,他決定大二結束的那個暑假不回家,等到航校這邊有結果了再說。
“政委,你不用驚訝,我知道你擔心什么。航校最后的確是要家訪的,可于庹早就想好了。他讓我當他的全權代言人,幫他說服他父母。我留了個心眼,琢磨著先不說,讓他先參加海選,反正當飛行員非常難,他就體檢合格,也不一定能當上飛行員。他母親一聽這話心里就踏實了。跟我分析的一樣,他父親也覺得去空軍當飛行員是不可能的事兒,結果就真陷進于庹精心設的局里。”
“只要讓我參加,一切都聽父母安排。但是,如果我身體合格,你們得答應我轉航校。”
當我把這話轉給他父母時,他父親沒有一絲懷疑,拍著胸脯對我說:“你告訴他,他要是真選上,我們還為他高興呢。飛行員可不是誰都能當的。他要有種,能選上,我絕不食言,讓他去!”
我不知道于庹給我演這場戲時,他的體檢已通過半個多月了。于庹精心設局,瞞天過海,把他家給騙了,也沒把準確的消息透露給我。這小子頭一回對我“做了手腳”。大二快結束的那年暑假,正是他焦灼等待航校通知書的時候。為了讓他家里放松警惕,他還遵從母親之意,抽時間陪來南京辦事兒的黃家小姐公事公辦地玩了玄武湖、秦淮河,以緩和兩家的關系。
“你為了脫身,把人家黃小姐拉進局里,萬一人家將來知道你的虛情假意,由愛轉恨,就吃定你了。”他變得讓我都覺著陌生。
“到時候她就是吃定我也沒用。”他自信滿滿地看著我,頗為得意地說,“航校飛行學員受訓期間,按規定就不準談戀愛。而且,有戀愛關系的也必須凍結。哈哈,這可是規定啊!”他說這話就像抱著一個滾燙的希望。我從未見過他這般神采奕奕的狀況,就連他與魯米米最熱絡的時候,也沒這樣過。他歷經千難萬險,好像終于找到一條通往自由的解放之路——新生之路。
暑假到來前的那天晚上,也就是他家慣常在第二天上午來接他的時候,他離開學校,誰都沒說,連我都沒告訴。說真的,我并沒生氣,自從他體檢合格的事情瞞著我后,我就知道他有自己的秘密之窗了。我一直很同情他,覺得他活得憋屈。他能不辭而別,我替他高興。可是,他家里卻亂了套。沒接到于庹,他們就直接找我。我佯裝鎮定,說他臨時動意被一幫同學拉去旅行了。我說給我媽過完生日,我也去跟他們會合,他家人才放心了,說:“那好,到時候你一定把他帶回來。”
我之所以敢這樣說,是因為我覺得他無論去哪,終歸還是會跟我說的。或許是當天晚上,或是第二天,或是某個他認為合適的時候。可這回我低估了這小子。五天后,他都沒給我發個信兒來。我給他打過去,總是關機的聲音。我琢磨著他是不是親自到航校,確定自己有沒有錄取了。他家人見我遲遲不動身,沉不住氣了,每天都要打電話,問他現在在哪兒,為什么電話也打不通。我說我也打不通,他們一定是去鳳凰古城那樣的地方了,山區信號不好。
假期第二周的一個傍晚,他媽來我家,說于庹可能出事了。現在想,如果不是他在廬山遇險,或許他真會等拿到錄取通知書才跟我聯系。他擔心我抵不住他父母的逼問吧。
他媽說打通過一次,但不是于庹接的,一個陌生的男人罵了句“去死吧!”,就掛掉了,再撥過去就是關機的聲音。
“他會不會真遇到什么事兒了?”他媽這么說,我也有點亂了方寸。可又想他不會跟別人一塊出去。即使有別人,也不會是那種罵家長的朋友。
“趕緊報警吧!”我母親插進來,她看上去比他媽還著急,“會不會他在外面被人偷了,手機在賊手里也說不定。”
我當他母親的面兒,給于庹撥了電話,仍是關機的聲音。
“太蹊蹺了。以前,他從沒不接我電話的時候。他很乖的。有時候我打給他,即便是上課,他都會出去接聽,等我把話說完再回教室。這回,他好像人間蒸發了。”
他母親哭起來,好像于庹真的遭遇不測了。
“哎,他不是讓我跟你們說一聲嗎?不會有事的。我明天就出發!”我嘴上這么說,心里并不踏實。我怕他媽報警,又怕于庹真出什么事。為了安撫他母親,我給與于庹打過交道的所有人打過一遍電話,包括“前飯票”持有人魯米米。盡管,我知道這是徒勞,我不知道的事情,他們誰都不可能知道。可我卻騙他媽說跟另一個同學聯系上了,他知道他們在哪兒。
第二天一早,我拿著行李就去了火車站。我只能待在火車站靜等他的消息。晚上,就在候車室長椅上打個盹。哪也去不了,只能被動地等他電話。我相信他無論去哪兒,終會跟我聯系的,如果他還拿我當朋友的話。
夏天火車站內,餿味兒酒味兒衛生間的味就別說了,光人身上的汗臭混合起來就讓人作嘔。沒幾天,我去開水房接熱水都被人捂鼻子躲避的時候,這小子電話才打來。這是一個陌生的北京電話號碼,我還沒來得及猶豫是不是誰打錯了,就聽到他有些沙啞的聲音,像幾天沒喝過水。
“你這回也太過分吧?!讓我替你頂雷,你自己跑出去風光,你還算不算人啊?你媽前幾天晚上在我家哭呢,你知道嗎?!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擦屁股的事兒,才想到我啊!今天老子不伺候了,又不是你的用人,整天在我面前哭天抹淚地騙我,你的演技比專業演員都好……”我越罵越來氣,差點把電話摔了。
“老范、老范——你先別吵吵,先聽我講。不是我不跟你聯系,我剛才跟我家人說我手機丟了,其實是被壞人搶了。真的——我騙誰也不會騙你啊。不過,你別跟我家人說啊,他們不相信我手機丟了,我爸干脆掛我電話。我現在只能向你求救啦——我這好不容易借的手機呢……”
“你現在在哪兒?”
“我、我在廬山……”
“別騙我了,這是北京的手機號,難不成你在廬山旅游,人在北京給我打電話?”
“我真在廬山,騙你是孫子。”
“你本來就是孫子!”
“你消消氣,求你了。你要不幫我,我只能找警察了——”
“行啦,行啦,等見面說,這回你不能騙我了——”
“你先打點錢給我。我爸只給我留了票錢,其他賬戶都凍結了。你趕緊給這個手機轉點錢過來,我好著急,我必須在這里待到假期結束。”
“你不回來還讓我匯錢,你爸媽知道了還不得廢了我?!你先說這手機是誰的?是不是新交的女朋友?讓我給人家轉錢好替你贖身啊!”
“哎呀不是!沒人綁架我。我的手機真的被搶了,我現在身上一點現金都沒有。微信、支付寶里倒是有,可手機不是被人家搶走了嗎?求你了老范,好人一生平安,幫人幫到底。”
“你說什么——信號一點都不好,你在廬山住哪兒啊?我可是跟你媽說過去跟你會合的——完啦、完啦,我還跟你媽說你去湖南鳳凰古城呢——哎呀,信號不好,你發短信給我,告訴你的住址——”一有火車進站信號就像被沖擊了,斷斷續續的。
“好,接頭的地址一會兒我發短信給你,你一定多帶點錢過來。對了,你現在就得給我轉五千,否則,今晚我得露宿街頭了。”
“五千?睡總統套房啊!”我掛了電話,立馬去買到九江的票,因為需要倒車,我隔天上午才能趕到九江,等上了山,到了他住的地方,他家人也在那兒等著我呢。我不知道自己前腳離開,電話就被他家跟蹤了,出這主意的是我親媽。雖說他家盯梢我太過分,我可以起訴,但我從沒這樣想過。我大學畢業后就回老家,進了他家的公司,他父親說我必須做出這樣的選擇,算是對于庹當兵的一種補償。于庹如愿去了航校,我跟他父親之間的契約他一點都不知道。他獲得了解放,卻讓我痛失自由。這里面樂得合不攏嘴的自然是我父母。他們巴不得我在家門口上班,還能掙到這么多錢,可我沒想到這里面會牽扯到一個北京女孩。
“這女孩一直在騷擾于庹,不停地給他發短信,讓他飽受困擾,險些停飛休整,失去參加作戰任務的機會!”我終于找到說話的氣口。
“她騷擾于庹?”范小進眼睛睜得老大。
“我想知道,他離開廬山以后,有沒有跟那個女孩繼續來往。”
“不、不會——絕對不會是她。”范小進仍在琢磨我說的第一個話題,“我見過那個女孩,不瞞你說,我對她印象真的一般,可她也不至于做出那種事。于庹手機被搶后,她還幫助過于庹。于庹被他家人帶走的時候,他讓我去他們的住處,你猜怎么著,那女孩跟一幫混混在那兒打臺球,還拉我跟她一伙,同那伙人對打。要不是我球藝精湛,那女孩搞不好還脫不了身呢。”
“混混?哪兒的混混?”
“還能哪兒的,小地方洗浴中心、餐館、酒店門前都有擺球桌的,供消費者娛樂唄。我對打臺球的女孩印象一向不好,不過她還挺聰明的。于庹讓我把身上的錢都給她,好像受了她多大恩惠一樣。我沒有,我憑什么要給她那么多錢?!再說,前面已經轉她手機3000塊了,足夠表達他的謝意。一個小女孩身上帶那么多錢也不安全。我轉達了于庹的話,讓她趕緊回家。怕她以后再纏著于庹,我還說以后他們最好不要見面了。她有點不高興,甚至表現出一絲敵意。她問為什么。”
“還用問嗎?打他主意的女孩多了去了。”我說,“你知道啥叫‘云泥之別’嗎?”
她臉色立馬變了,扭頭走了。你瞧,我當時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們絕對兩清了。
“可給他發信息的號碼都是北京的號。”
“不會。如果說她還在糾纏于庹,為什么在航校的時候沒有一絲動靜?況且,于庹上航校后還給她寫過一封信,因為沒有她的地址,直接寄到她學校的高中部了,可一直沒有回音。”
“你有她的電話吧?當初于庹用那女孩的手機給你打過電話,不是嗎?”我仿佛看到那些騷擾電話的源頭了。如果這些騷擾短信,果真出自那樣一個古怪精靈的女孩,不免又讓我感到失望。
“打過。于庹沒接到信后,問我有沒有保留那個女孩的電話。可當初我只想讓他斷了與她的聯系——因為在我看來,她只不過是另一個魯米米罷了。否則,她不可能接我那3000塊錢,你說對不對?”
“于庹也這么認為嗎?”我想起那個遙遠的夏日,我跟他倆以那種方式在廬山相遇;想到于庹與我告別后,去追那女孩的背影。可不像范小進說的,她只是另一個魯米米而已。
“你說,我們跑這兒來,就為于庹最近的騷擾短信?”
“否則,怎么會勞你跑這么遠來滅火?你畢業以后就進了于家的公司。他父親人質般地把你拴在身邊,目的就是為了拴住他兒子。你這次來,不也是為了于庹?你希望他在部隊干下去,你也看到他干得確實不錯。”
“你都知道嗎?”范小進爬上堤壩,在路邊的一棵楊樹下站住。
堤下是波光微瀾的河面,河對岸是一片片稻田,幾只白鷺悠閑地在河中間裸露的泥灘上啄食,有點江南水鄉的意思。
“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春節后團里去他家走訪才知道的。”我說,“于庹經常來這兒嗎?”
“也許。反正我每回來看他,這里都是必到之處。”范小進說著掏出煙,抽出一支遞給我,我沒要,覺得嘴里很干。他抽出一支自己點著了。
“于庹從航校回家,第一個變化就是抽煙。在這之前,他只是抽著玩,偶爾來一根。可那次回來,他完全是個老練的煙民了。”
“其實,誰都不敢說這輩子能不能碰上對的女人,會不會在這上頭栽跟頭。我媳婦曾經跟我說,現在男的不缺性,女的不缺錢,能找到步入婚姻,相伴到老的另一半難于上青天。這話有點夸張,不過,對飛行員來說,婚姻就像女人生孩子一樣,是道大坎兒。飛行員是戰斗力,飛行員的婚姻質量會直接影響到他的戰斗狀態。對時刻準備參戰的飛行員來說,情感、婚姻能否穩定,是政治工作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希望你能理解。我們都是在幫于庹,不是為了整誰。更何況你為朋友,把自由都搭進去了。”
范小進低下頭,感覺像是聽進去了。
“在哪兒不是干?現在大學畢業有幾個能找到稱心工作的。”他嘆了口氣,將一只胳膊撐在樹干上,“新年打電話的時候,還風平浪靜著呢,春節前風向就變了。有一回飛行結束,他看到一個未接的北京電話,心又浮躁起來。其實那號碼他并不熟悉,也不是發騷擾短信的那個號。他打過去,沒人接。這個號曾經給他打過兩次,他都在飛行,一次也沒接著。臘月二十五的時候,這個號又給他發了條短信,意思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問他怎么回的,想起交往過這類人沒有。他說一時還不敢確定。”
“春節期間,我打算等他回來后聊聊的,可他悄沒聲買了機票飛去九江,冒著大雪單刀赴會上了廬山。沒多久,他打電話給我,說‘老范,可能我真做錯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