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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趙有信

  • 蒼穹之戀
  • 周建
  • 7070字
  • 2020-03-27 17:07:08

凌晨4點多讓尿給憋醒了,方便完回到床上就睡不著了。從手機里的懶人聽書中找出《上下五千年》,聽了不一會兒,電話鈴響了,官玉琪同志翻山越嶺來到我的床頭。

“哎呀,睡不著啊,一直在床上靠著,尋思著快點天亮好給你打電話——你還在睡嗎?”

“醒了。”

“噢,你在聽懶人呢。”她的聲音馬上放松下來。

“有事嗎?是不是那小子——”我把手機音量調小些。

“沒事,他好著呢。”

“火急火燎的,還以為這小子又惹事了?”

“你能不能別把你兒子想成那樣?他很優秀的。我告訴你啊,當家長的首先要學會欣賞自己的孩子,你總是瞧不起他,他怎么能有出息?”

“一大早的你該不是教我怎樣育兒——”

“我就不能因為思念或是想念這類的事情,給你打個電話嗎?”她打斷我,“我睡不著的時候總在想,為什么不能把‘真想你’這類話直接告訴你,非得藏在心里等著它爛掉。我想讓你知道此時此刻這世上有人在想你,想念曾經擁有過的那些日子。”

我有點小得意,沒想到她給我打電話是因為這個。

“盡管那些日子有爭吵、有分歧,”她突然停了一下,像演員出場前飛快地檢查儀容、調整表情似的又說道,“趙有信,你知道嗎?我很久沒像現在這樣想過你了。現在我們距離遠了,可心好像比以前更近了。我想你,我一直在等著天亮給你打電話,就是想告訴你——我很想你。”

我咽了口唾沫,本能地“嗯”了一聲。

“你呢?”

“挺好。”

“我是說你不想我嗎?”

“想。對了,兒子和那個單親家庭的女孩斷了嗎?最近我這邊事情比較多,也沒跟你聯系。不過,看你一直沒來電話,心想你肯定把局面控制住了。”

她先是嘆了口氣,想必對我只說了一個“想”字并不滿意。好在很快她又恢復了元氣,自豪地說:“趙有信,算你了解我。兒子的事兒你就不用操心了,實話告訴你已經解決了。我這回逆流而上,為緩解他的青春期躁動,特意給他找了個年輕貌美的英語輔導老師,人民大學在讀的研究生,一小時100塊錢。”

“只要有效果就行。不過,現在姐弟戀也有啊!”我提醒道,擔心兒子整天與美女打交道,小心臟受不了。

“這你就放心好了。那女孩人品挺好,也懂事,是個知道深淺的孩子。她來家上課,每回都為兒子延時一會兒,除了正常輔導,還教孩子怎么應對考試,怎么拿高分,把她參加高考的竅門傳授給他,兒子挺崇拜呢——”

“崇拜?”我覺得有點夸張了。能讓兒子崇拜的女孩長得啥樣?三頭六臂的小妖怪,還是穿著破洞牛仔褲的嬉皮士?

“是,崇拜。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啥!人家初中、高中可都是在人大附中上的,還是尖子班的靠前的學生,你說兒子崇拜不崇拜?”

“既然那么牛,干嗎不去清華北大?”

“她自己選擇留人大的。我問過她,她好像不愿意說,我哪好意思問那么多?當回家庭教師,查人家祖孫三代。”

“那真不簡單,長得好看,學習又好,將來找個好婆家,多讓人省心啊!可咱兒子呢,從小學到現在,弄死我多少腦細胞——”

“你死的哪有我多!唉,不說了。人家的孩子再好也是人家父母自己修來的。咱們就繼續耗損腦細胞修行吧。”

“等會兒該喊他起床了吧?”

“想讓他再睡會兒,昨天晚上我睡醒一覺了,他屋里燈還亮著呢。”

“我不贊成晚上熬夜學習,其實把白天的時間充分利用起來絕對夠用。”

“你別老把理論與現實硬往一塊兒扣。這怎么可能?你放眼全中國瞅一瞅,高考生不熬夜學習的有幾個?白天時間被各科老師占得滿滿的,只有晚上才能靜下心來細細琢磨,哪一科不行再加把力,哪一門弱再鞏固鞏固。我覺著不管用什么方法,能考個好大學才是硬道理。誰不知道早睡早起的養生之道?可得看什么時候,馬上高三了,高三是啥概念?對一個家庭意味著什么?你心里還不清楚嗎?”

“好好好,不說這個了,我得起床了。”見她劈頭蓋臉又是一通說教,我先前吐露了那點兒甜言蜜語,頓掃全無。

“你呀,我算是看透了,一說不過別人就好好好,先不說這個了。總是回避問題,其實有什么事兒我們一起討論就是了。你也可以擺出自己的觀點嗎。唉——算了,反正你一直這樣。你起吧。”她的情緒也像是突然間降到了冰點。

“你快點叫他吧,別一會兒路上又那么趕——”

“哎呀,知道啦。”她很沒勁地應罷,長嘆了口氣,“你的作息時間啥時候能恢復到跟全國人民一樣,能有個完整的周末,而不是稀缺得如流星般的休息日?”

“那沒辦法,退休吧。退休就行了。”

“掛了掛了。”她徹底轉回老婆模式。

改變生活其實并不難,為改變幾個月來食堂那頓千篇一律的早飯,這個休息日,我決定搞點花樣,點綴一下枯燥無味的生活。我燒了壺熱水,把窗戶全部打開,把客廳的花搬到陽臺上,讓它們經經風雨,見見世面。不知道之前誰住過這套房子,陽臺沒封,感覺很通透,比北京家里塞滿雜物的陽臺舒服多了。仔細想想,陽臺最初的設計者就是讓長期住在樓上的人與自然界有個互通的窗口,可城里越來越稠密的人口,越來越緊張的住房,讓人心也變得貪婪了。有住房的人總是想盡辦法倒騰出更多的空間,于是,封陽臺就成了家裝的首選。人們看似開辟了空間,實則卻縮小了世界。

從櫥柜取出老婆帶來的速溶咖啡,洗好許久不用的咖啡杯,看了說明,取出一平勺咖啡粉,倒進200毫升開水,一股苦澀的濃香立刻充盈了精致的骨瓷杯,讓原本冷清的久居單身男人的室內,突然間有了陰柔的溫情。相隨心移,境隨心轉。

認認真真地給自己做一頓飯,竟會改變心情,還能從中享受由此帶來的生活撫慰。可惜沒有面包,只有昨天晚上吃剩的蔥油餅。我把冷透的餅在平底鍋里熱了一下,盛到盤子里,雞蛋煎破了黃,淌了一鍋,最后成了炒雞蛋。等把這些食物放到桌上的時候,悄然間像回到單身時周邊沒有女人的年代。

我對咖啡并沒什么特別感情,權當是另一種茶。可是今天,我似乎品出了咖啡蘊藏在生活中的氣息,那股暗藏在苦味里的香味兒。B師副政委是我工作的全部,卻不是我生活的全部,可現實卻占據了生活的全部。在基層部隊,生活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生活。這是我們那代人,或者說是所有公職人員的生存處境。

為了不破壞那股香味兒,我先把油餅吃了,把盤子里的碎雞蛋舔干凈。我有一頓在精神和肉體上都屬于自己的早餐。一杯咖啡讓我從生活的喧囂中安靜下來,我給了自己一個更寬廣的思維空間。生活的泡沫與本質,世界的光怪陸離和荒誕虛偽,生命的追求與盲目的實踐,男人和女人能否處于天平的兩側,家庭模式到底是約束人類的文明,還是推進人類的進步?國家教育與家庭培育的重合與背離,物質的侵吞與索取——我的思緒信馬由韁地馳騁了一番,最終停在于庹那兒。

得趕在于庹去招待所前約出范小進。我把桌上的杯盤收到廚房水池,去招待所會范小進。如果他沒去招待所灶上吃早點,就帶他去小東門的小攤上解決。換上40歲生日時老婆送我的藏青色雅戈爾西服,照著鏡子看了看。西服很久沒上身了,肩膀那兒總覺著有層灰,彈又彈不掉,像是已經浸進衣料里了。再說,這樣穿會不會太正式了,于是就脫了上衣,換上常穿的塔夫綢白,帶襯里兒的夾克衫。

范小進看到我一點也不驚奇,完全意料之中的樣子,可我深感意外的是他已經吃過早飯。

“干我這行的,睡多晚都得早起,這些年習慣了。”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搞得這么神秘。”我看著他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莫非他是哪個界升起的新星?現在的互聯網,一天之內可以造出種種明星。可他明確告訴過我他在企業。他的外套也換了,半身長的淺藍色純棉系風衣,襯著里面清爽淺綠色條紋襯衣,如沐春風。他的衣著給我的沖擊,讓我懷疑起官玉琪的審美水平。

他打量了我一眼,悻悻一笑,道:“有什么神秘的,就是在老板身邊混飯吃唄,像公職機關口中常說的那種‘大秘’——也不太準確,不過,您能明白。”

“你倆今天有什么安排嗎?我不占你太多時間,如果你這會兒沒事,我帶你出去遛遛,我發現跟你挺聊得來的。”

“沒事,我也想出去走走呢。他們大隊英語學習,我整個上午都是空當。”他痛快地說。

“于庹帶你去過后嶺嗎?”

“去過。”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包煙遞給我,“不過,那兒不是他喜歡去的地方。”

本來我不想抽的,可為同他拉近感情,得到更多于庹的信息,我還是從盒中抽出一根,借著他遞來的火點了。戒了大半年的煙,這會兒久別重逢,那煙霧激動地在鼻腔里竟然沒理順方向,嗆出一把淚來。

“有日子沒抽了吧?不行就算了。”他善解人意地看著我。

“沒事,就抽一根。你剛才說什么,他不喜歡去后嶺?”

“嗯。”他踢著腳下的石子,慢吞吞地往前走,“反正今天有時間,要不我帶您去那兒吧?那兒比后嶺要遠一點,距營房最南端還有三四公里。那里有條堤岸公路,很僻靜,路的一邊是成片的樹林,樹都是幾十年的,另一邊是河,公路地表高出河面近十米,在上面走走、吹吹風,感覺很舒坦。”

他說的地方離方總要建乳制品廠的地方不遠。

“那會兒他剛來團里不久,我來看他,沒事兒的時候我們就去那兒散步。”

“不瞞你說,我來這兒幾個月了,后嶺和你剛才說的堤岸都沒去過。不過,我都曾經沿著那兩個方向散過步,可沒一回走到目的地的。今天就跟你去感覺一下。”

“沒問題。只是——”他突然停頓了一下,看著我說,“不過,我總覺得您有事要問。”

他單刀直入,反倒讓我有點被動。既然雙方都有準備,干脆挑開天窗說開算了。

“看來你跟于庹的確是好朋友。”我大步往前走了一段,范小進緊跟上來,生怕我忘了回答似的。

“于庹最近心情很一般。我這次來,一方面是他家人的意思,另一方面我自己也想過來看看他。春節后,部隊又去他家走訪了,他爸媽擔心部隊對他的事兒盯得太緊了,他思想有壓力,飛行不安全,讓我來給他松松綁。感情這種事不比旁的事情,真得慢慢來——”

“可時間不允許。如果他不是飛行員,他用一生去解決也沒人管。可他是軍人,是飛行員,他要時刻準備參加戰斗,就必須身無掛累。既然你們是好朋友,我想你應該清楚他春節到底去哪兒了。他女朋友到底是誰?在哪兒?他們處到什么程度了?”

“不是我包庇他,這些事情我確實不清楚,他自己也很苦惱。就目前來看,他還真沒有一個能到談婚論嫁階段的女朋友。老家的黃小姐他也從沒同意過,只是黃小姐一廂情愿罷了。”

“那他為什么跟單位撒謊,說春節假期不回家是去會女朋友呢?”我飛快地往前走,仿佛只有這樣,這個話題才不會中斷。他在身后呼哧呼哧地跟著,不時為于庹辯解。

“既然挑開了,就不如把這事說清楚。你要說不清楚,讓于庹自己跟我講。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恐怕還不知道,在我們空軍部隊,飛行員就沒有秘密可言,這是他擔負的使命的特殊性決定的。于庹是他們這批飛得最好的,也是很有前途的一位,我不希望他因小失大,在感情上犯糊涂,錯失進步的機會。”

“您是不是言重了?”范小進突然改用“您”來稱呼,像是有意與我劃分陣營,“感情的事關乎人一輩子的幸福,怎么能說是小事?再有,個人進步比愛情還要重要嗎?一個人為了政治上的進步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如果這樣,這種進步和機會我認為不如不要。”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于庹的意思?”我停下來,轉過身看著他。

范小進一臉被激怒的表情,他毫不讓步地盯著我:“您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如果是這樣,電話里就能講清楚,犯不上浪費您這么多時間。”

“你誤會了,我不是挑于庹的刺兒,我只是想讓他在關鍵時候別犯低級錯誤。有些事情不要以為他不說,別人不知道,其實,有些事在他起心動念的時候,結果就已經種下了。”

“他不是傻瓜,知道自己的斤兩。”他冷笑了一聲,像是不屑于跟我談這個話題,“其實,我這次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說服他,如果這里不合適趁早回家的。可這家伙變了。他不想走,他說自己從來就沒想過離開這里。當初來部隊是想逃避家里對他的控制,可現在不一樣了。這小子完全變了。我們之間的話題也越來越少了,我覺得我跟他之間橫亙了一大片禁區。這個禁區是他不能談的,也是他的核心部分。我們現在能說的好像只是些皮毛了。他感興趣的是他的事業、他的飛行,他事業中沒有攻克的那些東西。可這些事情對我而言,則是名副其實的‘雷區’,是我不能觸碰的。我知道他忌諱,所以也從不問他這些事情。有時候,我們就安靜地坐著抽煙,半天誰也不說一句話。只有情感、家庭和旅行之類的內容,是我們尚能聊的。他好像真成了你說的那種為了使命,為了崇高的夢想,可以放棄生命的那種英模人物啦。這小子!哼——”他冷不丁笑起來,失控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你笑什么?放松點——咱們出來走走、說說于庹的事兒,是關心他,又不是整他的黑材料。我一個來團里蹲點的副政委,我希望我手下的飛行員都在最佳狀態,打仗的狀態。更何況我跟他還真有緣分,這一點我非常珍惜。真的,從某種感情上講,我還是很喜歡他的,飛行團很多人還認為他是我的什么人。我知道這是誤會,可我從不去解釋。我甚至希望這誤會對他的進步有所促進,而不是袒護他的短,更不愿看到他心里藏個疙瘩,悶聲不響地干熬。我想知道真相是想幫助他——”

“真相?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他的成長史還是他經歷的那些不堪?打他進航校起,你們不都查了他N遍,家訪過N次了嗎?”

“我想知道的不在那些里面,可能我們今生的緣分讓我覺得太奇特了。有時候我想,我自己到底怎么了,為什么對一個年輕人如此牽掛擔心,生怕他有什么閃失,你不知道我再次見到他的那種感覺——”

“可你并沒有認出他——”

“放在你,你能認出來嗎?他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問他怎么到的空軍,他說過段時間會找我,可他一直沒來。是不是你提醒了他,讓他不要跟我說太多,怕流露太多的信息給自己領導,日后萬一有什么事,對自己不利,他才保持了緘默?可大年初一晚上,他突然敲了我家的門,當時我就感覺到他心里有事兒,可他裝著啥事沒有的樣子。直到前些天,他們指導員從他老家回來,說他只有早年定親的那位黃家小姐,可我堅信他有什么事兒瞞著指導員。你知道人年輕的時候就怕哪件事兒沒想明白,走了偏鋒。我一直想找他聊聊的,可又聽說你來了。實話跟你說,我對你印象不錯,也感覺你們倆感情很深。你跟他家關系也不錯,可我不明白既然你那么了解他,當初還幫他去航校,可如今又為何頻頻拖他后腿?”

范小進悶頭繼續往前,我緊隨其后,與他保持一兩米的距離。我想讓他放松點,我甚至想如果他不想說就算了,省得逼急了對于庹反而不好,等以后有機會慢慢聊。東海集訓就是很好的機會。出門在外,任務之余,人與人之間更容易走得近些。

“小范,你看,對不住了。昨天晚上沒讓你喝一口酒,今天想跟你出來走走,吹吹風,還把你惹急了。好了,咱不說了,你放輕松,欣賞欣賞我們這兒的風景吧。”我敞開衣扣,讓風涌入。

他像是聽進了我的話,漸漸地也放慢了步速。他把風衣脫下來,搭在肩上,繼續前行。可這回,他卻主動地說起自己的老同學來:

于庹家很有錢,可他活得不自在,他家管他管得太嚴啦。從幼兒園到大學,他每天穿什么,吃什么,跟什么人打交道,他家人都給安排好了。他這人又隨和,在那種環境下長大,都不知道反抗是什么東西。上高中前我并不怎么跟他玩,覺得他太悶,有點娘。他家人從小就給他灌輸“有這樣好的家庭要珍惜,要感恩父母,要把家族的生意延續下去什么的”。上高中后,我們接觸才慢慢多起來的。可能他家人發現他總愛一個人發呆,有時候一天,甚至幾天都不說句話吧,高一下半年家長會的時候,他媽媽找到我,讓我多關照他家于庹。還說于庹喜歡我,我從不欺負他。她說于庹從小就內向,讓我多跟他玩玩。我并沒在意,覺得那只是家長關心孩子討好同學的一種方式。可之后不久,上體育課跨木馬,于庹找到我,他小時個子比我矮半頭,一直在隊尾。可那天他不知怎么就跑到前排拉住我,說:“范小進,你跟老師說說吧,我腳扭了,我跨不了。”

“你自己跟老師說唄。”我覺得這點小事犯不上讓我出馬。再說,我也不是體育委員。我把他往隊列前推了推,讓他快點跟老師說。他卻轉身抓住我的手,他手上全是汗。那一霎,我什么都明白了,包括他媽為什么跟我說那些話。我讓他回到隊尾,自己去老師跟前,說于庹腳崴了。我都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只想讓他趕緊從恐懼中解脫出來。放學后,他早早跑到校門外等我,看到我后,把手里的一袋零食舉起來,沖我靦腆地笑了笑。真是活見鬼了,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看他那樣,鼻子會酸酸的。

這次近距離接觸后,我便一發不可收嘍。有時候,我也捫心自問,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他的。他呢,就像我親弟弟一樣進入我的生活,什么事都跟我說,包括他姐姐結婚送什么禮物,花多少錢都跟我商量。他像活在真空里,活在他富有家庭為他搭建的象牙塔中,以至于他的許多潛能和才智都沒有在合適的年齡段被開發出來。或者說,他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大潛力,有什么才能。出生后,他就生活在一個設定好的模式里。

我們一起玩的次數越來越多,說不出他哪兒吸引我,有時候感覺他就像個姑娘,他那么善良、真誠、膽小、怕事、虛弱——有時候我甚至想把他變壞,讓他學會壞小子能干的所有事兒,可我又不能。我經常吃住在他家,他父母對我非常好,也寄予了兒子般的期望。他爸還幫我家建起了養雞場,幫我家聯系好收購雞蛋的糕點廠,平時跟他們家有往來的人家也開始買我家的雞蛋。禽流感的時候,他家還進我家的雞蛋。疫情最嚴重,統一宰殺活雞時,他父親還支持了我家30萬,幫我們家東山再起。然而,時間久了,我才發現他是他,他家是他家。我不明白他父母那么能干的人,怎么會這么不理解自己的孩子。他在家里就像一只完全馴化的小狗小貓,直到高考一模后,他找到我。他臉色蒼白,手像上體育課跳木馬那天一樣全是冷汗。雖然是盛春時節,他卻像停留在年前的瑟瑟秋風里。

“小進——”

“說。”

“說呀。”

“小進——”他突然跪下了,“我想——我想你能不能跟我報同一所大學——我們上同一所大學。”我愣住了,那一刻我嚇壞了,上大學又不是看電影,哪是你想上同一所大學就能上的。再說他學習比我好多了。

“胡說什——”我的“么”字還沒出口,就斷了說下去的念頭。我看到他眼睛里浮起的一層水幕,隨著眼球顫動坍塌成淚,絕望地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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