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過禪意人生:存在主義治療師眼中的幸福生活作者名: 包祖曉本章字數: 2851字更新時間: 2020-04-07 17:10:48
存在的都是有意義的
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這就是:是否值得活著。
——阿貝爾·加繆
如果沒有艱苦,人生會非常膚淺乏味。人活著注定要受苦,受苦的人要去發現苦的意義。
——戈登·歐伯
有人問趙州禪師:“和尚修行這么好,還會下地獄嗎?”
趙州說:“等我死后就會下地獄。”
那人精怪地說:“和尚是大善知識,怎么會下地獄呢?”
趙州說:“如果我不入地獄,誰去那里教化你呢?”
趙州禪師的意思是:執著有地獄的人,才有可能創出自己陷身于地獄水深火熱之中的情境。換句話說就是,存在的都是有意義的,不要妄分地獄與天堂、好與壞、對與錯。
的確如此,我們的活動、快樂和哀傷都具有成長與發展的意義,并不是隨機發生的無意義事件。超越純然科學、唯物或存在的觀點,能使我們從更寬廣的角度看待人生。從嚴謹的存在主義立場看,健康就是在無意義的世界中創造出意義。從靈性的立場看,健康則是找出原本就有的意義。從禪學角度看,則是兩者兼顧,一方面不斷找出更深的意義,另一方面不斷建構與詮釋這個更深的意義。這個意義的發現具有極大的療效。正如維克托·弗蘭克爾所觀察到:“人只要能從中找到意義(不論這個意義看起來多么可怕),就可以面對任何事。”《西西弗斯神話》中的西西弗斯就是如此:
……
終于有一天,西西弗斯卻在這種孤獨、荒誕、絕望的生命過程中發現了新的意義——他看到了巨石在他的推動下散發出一種動感龐然的美妙,他與巨石的較量所碰撞出來的力量,像舞蹈一樣優美。他沉醉在這種幸福當中,以至于再也感覺不到苦難了。當巨石不再成為他心中的苦難之時,諸神便不再讓巨石從山頂滾落下來。
西西弗斯在這一奇妙的發現中超越了自己的命運。在那微妙的時刻,西西弗斯回身走向巨石,他靜觀那一系列并無直接關聯卻跟他自己的命運緊緊相連的生命行動,發現正是自己創造了自己的命運。于是他變得比他推動的巨石還要堅硬。征服頂峰的斗爭本身,足以充實人的心靈。西西弗斯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種幸福。
與禪學這一觀點一致,現代心理學也教導我們需要重視痛苦、走入其中、感受和探索痛苦,而不可逃避或壓抑它。因為,探索痛苦能呈現其中的故事,使我們進入更深層的生命,當我們向內心深處開放、不怕受傷時,不斷擴展的覺察力就具有療愈的作用。正如尼采所說:
從絕望的深淵中,從嚴重的病痛中,人們回歸到新生狀態,脫去一層皮膚,更怕癢、更敏銳,更能品嘗快樂的滋味,有著對一切好事更敏感的舌頭,更愉悅的感官,帶著無邪的喜悅,像小孩子般天真單純,看東西時比以前細膩百倍。
佛陀之所以把“苦諦”放在“四圣諦”之首,除這是生命的實相之外,佛陀希望大眾能明白苦難的意義,并對自己的生命負起責任。正如存在主義治療家維克托·弗蘭克爾所提出:
我們必須了解自己,告誡沮喪的人們,我們期望從生命中得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期望從我們這里得到什么……生命的終極意義就是承擔責任,去為生命的疑問尋找正確的答案,完成生命交給每個人的任務。
在精神/心理衛生科臨床,如果治療師能讓抑郁癥來訪者體驗到存在的意義,那么就可能不用藥而愈。正如維克托·弗蘭克爾在治療一位“由于體驗不到存在的意義導致沒辦法從兩年前的喪妻之慟中走出來”的來訪者時所記錄的:
我該怎么幫助他?我該和他說什么?我不會告訴他什么?相反,我問他這個問題:“如果是你先過世,你妻子獨自活下來的話,會怎么樣?”他說:“那對她來說太可怕了。她得受多大的痛苦!”我接著說道:“你看,她可以不用承受這樣的痛苦,是你讓她免于這樣的痛苦,但是你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獨自活下來哀悼她。”他一句話沒有說,只是握了握我的手,然后平靜地離開了我的辦公室。
下面借謳歌博士在《醫事——關于醫的隱情與智慧》中的敘述來說明一下疾病的存在意義:
我采訪過一位曾患有絨癌的女作家,她在30來歲的某一天,得知自己患了癌癥,生活也在那一刻發生了變化:
“從小到大,我都是優等生,總得一等獎學金;畢業后在報社我是好職員,然后是好領導。一直以來,生活和社會設置的可能達到的高標準就在那里,我朝著它們的方向去努力,然后我就達到了。除此之外,我還有點小才華,文風犀利,諳于情感交鋒,把它們寫在小說里,然后,就出版了,有人讀著它們感動了。這么多年來,我身體健康,精力充沛,工作勤奮。
“一年半前,我患上了一種惡性滋養細胞腫瘤。在得知確診結果的那一刻,我對眼前的現實強烈地抗拒,巨大的倒霉感籠罩了我,除了這些抽象感覺和放聲大哭之外,我并不能確切地預料到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會有多少更具體的痛苦在等著我。
“我的生活從辦公室換到了醫院病房,穿上了藍白相間的病號服。每天,在我周圍呼吸的是有病的人,她們在接受化療和手術,因為化療反應,她們整日飯食不香,頭發所剩無幾,我也馬上和她們沒什么兩樣。可就在幾天前,我還是新聞版的干將、情感小說的高手,每天電話不斷,至少十幾個人約稿,請我吃飯。生活為什么這么不公平?從進病房起,我以淚洗面,哭累了睡,睡醒了哭。除了親人之外,我拒絕任何人來看我,除非他們答應能治好我的病,顯然這是很過分的要求。
“化療藥物的副作用在我身上尤其明顯,惡心、嘔吐、脫發、口腔潰瘍……每天我最關心的是接下來還有幾個療程,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但是從醫生那里,我好像永遠得不到一個明確的答案。我的枕頭邊放的不是勵志書,而是教人如何防備醫生的《別讓醫生殺了你》。如果要讓醫生評選‘年度最討厭病人’,非我莫屬。在化療藥物殺死我身上的癌細胞的同時,我也幾乎被摧垮,萬念俱灰。后來有人問我怎么堅持下來的?我回憶說可能是人貪生怕死的本能,周圍那些和你本不相干的人給予的溫暖,讓我一開始就柔弱的生命火苗能撐到化療結束也沒熄滅。
“我絕對算不上微笑面對疾病的那一類強者,甚至可以說是一路哭過來的不合作典型。但是,疾病讓我知道了在健康時感受不到的角度和體驗,比如對朋友的感恩和不苛求,比如知道了什么對于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浮華,什么又是真誠。我把這些說給一個在外企正玩命苦干爬高位的小女孩聽時,她反問我,是不是因為你是有病的人,所以思維也帶著病態?人們好像都認為,只有健康的身體、健康的靈魂,才能對這個世界有正確的認識。但人是有機體,疾病或早或晚會光顧,生命雖以死亡為終點,疾病也會穿插其中,我感覺它其實是生活的一部分。但愿我們這些凡人能讀懂疾病背后的隱語。”
在經歷了一年痛苦的化療和半年的心理恢復之后,她終于不再以一個“女禿子”(她自己的原話)的形象出現。疾病是生活的一部分,疾病帶給她新的生活觀。誰都難說此生穩操健康勝券,即使不是死于名目明確的疾病,也會死于衰老本身。在走向最后的死亡過程中,疾病的穿插能讓人從與健康不同的角度去看生活,看生命,這樣的感悟可能才是真正的360度,沒有盲點,也沒有想當然。從自然選擇的意圖來看,人會生病和最終面對死亡是必然的事,但似乎很少有人會在生病時想一想疾病會帶給我們什么。
需要注意的是,禪學中“存在的意義”無關于中國式的“存在就是合理的”。因為,前者是從存在主義哲學和心理學層面上說的,后者許多時候成了邪惡、腐朽力量的自我辯護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