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馮小寶行淫禪寺 武媚娘蓄發(fā)還宮

卻說媚娘與眾位尼姑行禮畢。長明道：“這四個俱是小徒。”又指著懷清道：“這位是去歲冬底來的。”就領(lǐng)媚娘進(jìn)去說道：“這兩間是夫人、喜姐的住房，間壁就是懷清的臥室。”媚娘聽了，安心住下。

到了黃昏，只見小喜笑嘻嘻地走進(jìn)來，對媚娘說道：“夫人，那懷清師父你道是什么人？原來是隋煬帝李夫人的妹子。我方才到他房中問他出處，他說：‘因煬帝國亡，與秦、狄、夏、李四夫人逃出，在濮州女貞庵為尼，不料連歲饑荒，又染了疫癥，四夫人相繼病亡。我同一個士子入京，行到中途，士子被盜殺了，我卻跳在水中，被商船救起，帶至京都，送在此地暫寓。’”媚娘道：“他們可有人來往么？”小喜道：“他說有個姓馮的表弟住在藍(lán)橋門張藥鋪，常來走走。”媚娘點(diǎn)點(diǎn)頭兒。

一日，媚娘在佛堂看懷清寫疏，聽得外邊叩門。恰好長明長老不在寺中，領(lǐng)徒眾到人家念經(jīng)去了。懷清出來問道：“是誰？”那人道：“阿姊，是我。”懷清知道是馮小寶，忙開了門。小寶道：“聞得你寺中有朝廷送一個武夫人在此出家，如今可在否？”懷清道：“正在堂中看我寫疏，我引你去見他。”那小寶就隨懷清進(jìn)來，見媚娘倚在桌上看文疏。懷清道：“五師父，我家兄弟在這里拜見。”小寶行個禮。媚娘轉(zhuǎn)身，看見小寶生得身軀清秀，態(tài)度幽嫻，忙忙答禮。恰好小喜走進(jìn)來，小寶見了，也與他揖過。小喜問道：“此位是誰？”懷清道：“就是前日說的馮家表弟。”小喜道：“原來就是令弟，失敬了。”說罷，懷清同小寶走到自己房中。只見小寶取一幅花箋，寫一絕道：

天賦癡情豈偶然，相逢已自各相憐。

笑予好似花間蝶，才被紅迷紫又牽。

懷清笑道：“妾亦有一絕贈君。”提筆寫在后面道：

一睹芳容即耿然，風(fēng)流雅度信翩翩，

想君命犯桃花煞，不獨(dú)郎憐妾也憐。

寫完，懷清就與小寶在房中吃酒玩耍。媚娘在房想了一會，隨同小喜走到懷清房門首，悄悄立著。只聽得外邊敲門聲響，曉得老師父領(lǐng)眾回來，媚娘便走進(jìn)房，小喜出去開門，那懷清亦出來。只見長明領(lǐng)眾徒弟、婆子背著經(jīng)讖，懷清上前與幾個說些閑話。小喜恐媚娘冷清，即便自歸房去了。不多時，見懷清進(jìn)來說道：“武上師，你同六師父到我房中去談?wù)劇！泵哪锏溃骸澳阌辛畹茉谀抢铮以鹾脕怼！睉亚宓溃骸白怨耪f，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何況你我。”媚娘道：“既如此說，何不同到我房里來坐坐，我泡好茶相候。”懷清道：“我同六師父去挽他來。”攜了小喜出房。不一時，先把酒肴送到，然后懷清與小喜、小寶走進(jìn)來。媚娘道：“四師父，我在這里沒有破鈔^[1]，怎好相擾。”懷清道：“幾個小菜，叫人笑死。”便將高燭放在中間，叫小寶朝南坐了，自同媚娘對席，叫小喜也坐在橫頭。大家滿斟細(xì)酌，狎邪嘲笑。是夜四人同寢不提。

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太宗疾甚，召長孫無忌、李、褚遂良等至榻前說道：“朕與卿等，掃除群丑，四方寧靜，正欲與卿等共享太平，不意二豎^[2]忽侵。魏征、李靖、房玄齡先我而去。今將分手，別無它囑，太子躬行仁儉，可謂佳兒佳婦，卿等共輔助之，勿負(fù)朕意。”言訖而崩。眾臣扶太子即位，是為高宗，頒詔天下，以明年為永徽元年。

時武氏在寺聞之，亦為之慟泣。后因太宗忌日，高宗詣感業(yè)寺行香。恰值馮小寶在庵，回避不及。長明無奈只得把小寶落了發(fā)。高宗問及，長明說是侄兒：“在土地堂出家，才來看我。”高宗道：“白馬寺中，田地甚多，僧眾甚少，朕給度牒^[3]一紙與他，限明日即往白馬寺駐扎。”武氏見了高宗，大慟。高宗亦為之泣下，悄悄吩咐長明：“叫武氏束發(fā)，朕不久差人來取。”囑咐了，起身回宮。媚娘回到房中，愁見于面。懷清走進(jìn)房來說道：“方才皇爺特囑夫人蓄發(fā)，要取你回宮，莫大之喜，為何夫人雙眉反蹙^[4]起來？”媚娘道：“我想馮郎，被我二人弄得他削發(fā)為僧，叫我與你作何計籌之。”懷清道：“且看他來有何話說。”只見馮小寶進(jìn)房來問道：“你們?yōu)槭裁磹瀽灥刈诖耍俊毙∠驳溃骸拔浞蛉伺c四師父在這里愁你。”小寶道：“你們好不癡呀，我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妻室，又不想上進(jìn)，只想在溫柔鄉(xiāng)里過日，今日逢著夫人，難得懷清姐姐分愛，得沾玉體，又兼喜姑娘陪襯，這種恩情，不要說為你三人剃了長發(fā)，就死已不足惜。”懷清道：“只是出家，難得婦人睡在身邊，生男育女。”小寶道：“姐姐你不知，那有竅的婦人，巴不能弄著個有本事的和尚，整日整夜摟住不放出來。”媚娘道：“若如此，你將來有了好處不想我們的了。”小寶道：“是何言歟！若要如夫人這般姿色，世間罕有，即如二位之尚義情癡亦所難得。但只求夫人進(jìn)宮攛掇朝廷，賞我一個白馬寺主，我就得揚(yáng)眉了。”媚娘道：“這事不難，只要你心中有我們就夠了。”小寶跪下發(fā)誓道：“蒼天在上，若是我馮懷義日后忘了武夫人與懷清、小喜的恩情，天誅地滅。”三人聞言，各各歡喜。只見長明執(zhí)著一壺酒，老婆子捧了夜膳，擺在桌上。長明道：“馮師父，我備一杯酒與你送行，你不可忘了我。今日在天子面前，我認(rèn)你是個侄兒，所以無事。你今晚快些吃杯酒兒睡了，明日好到白馬寺里去。我這老人家年紀(jì)有了，不能奉陪。”說罷出房去。馮小寶與媚娘等三人，你貪我愛，我說你泣，弄了一夜。到五更時，聽見鐘聲響動，只得起身，大家下淚送別。懷義出了庵不題。

再說高宗，過了幾月，即差官選納媚娘、小喜進(jìn)宮，拜媚娘為昭儀。亦是武昭儀時來運(yùn)至，恰好來年就生一子，年余又生一女，高宗寵幸益甚。王皇后、蕭淑妃恩眷已衰。會昭儀生女，后^[5]憐而弄之。后出，昭儀潛扼殺之。上至昭儀宮，昭儀陽^[6]為歡笑，發(fā)被^[7]觀之，女已死矣。驚啼問左右，左右皆言皇后適來此。高宗大怒道：“后殺吾女！”昭儀因泣數(shù)其罪，后無以自明，由是有廢立之意。一日，高宗召長孫無忌、李、褚遂良、于志寧于內(nèi)殿。知上意，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nèi)殿，高宗道：“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為后何如？”未知諸臣如何回答，且看下文分解。

---

[1]破鈔——為請客、送禮、資助、捐獻(xiàn)等而破費(fèi)錢。

[2]二豎——《左傳·成公四年》：“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yī)也，懼傷我，焉逃之？’”后人以二豎為病魔的代稱。

[3]度牒——唐宋時期由官府發(fā)放給僧尼的簿籍。

[4]蹙（cù）——皺（眉頭）；收縮。

[5]后——王皇后。

[6]陽——表面上。

[7]發(fā)被——揭開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