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自己的旁觀者:用禪的智慧療愈生命
- 包祖曉
- 5775字
- 2020-04-16 11:45:49
生命旅程中主要的“存在性”困境
人僅僅是一棵蘆葦,是自然界中最虛弱無力的蘆葦,但是他卻又是一棵會思考的蘆葦。
——布萊茲·帕斯卡爾
在哲學和心理學領域,生命旅程中主要的“存在性”困境涉及認識自己、死亡、自由與限制、孤獨和無意義等。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整個人類歷史,不管文化、地域和人種方面有多大差異,均圍繞上述“存在性”困境展開。
一、認識自己
認識自己,又稱“自我意識”,是人區(qū)別于動物的關鍵所在。在中國古代,老子說過,“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佛禪學中也把“我是誰”的問題當作核心的生命問題進行研究、參悟。莊子說,從前自己做夢,夢到自己是一只翩翩飛舞的大蝴蝶,但究竟是自己做夢化為蝴蝶了呢?還是蝴蝶做夢化為自己了呢?這是不清楚的。馮之浚先生認為,認識自我的困難在于“我”之復雜,每個人身上都有四個“我”:一是公開的我,自己知道,別人也知道的部分;二是隱私的我,自己知道,別人不知道的部分;三是背后的我,自己不知道,別人知道的部分;四是潛在的我,自己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的部分。
在國外,古希臘有一句名言就是:“認識你自己。”西方神話中著名的斯芬克斯之謎也提示了“認識自己”之困難:
獅身人面獸斯芬克斯每天都在問過往的行人一個問題:“有一種動物,它在早晨的時候四條腿,在中午的時候兩條腿,在晚上的時候三條腿,這個動物是什么呢?”過往的人答不上來,就被獅身人面獸吃掉了。年輕的俄狄浦斯在路過的時候,說出了最終答案:“這個動物就是人。”斯芬克斯大叫了一聲,跑到懸崖邊跳了下去。
俄狄浦斯盡管回答出了問題,但由于沒認清“我是誰?”,導致誤殺了生身父親,娶了親生母親為妻,最后只有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來懲罰自己。難怪德國著名詩人歌德提出:“人是一個糊涂的生物;他不知從何處來,往何處去;他對這個世界,而首先是對自己,所知甚少。”蘇格拉底也寫道:
智慧是唯一的善,
無知是唯一的惡,
其他東西都無關緊要,難道這就是最終結(jié)果嗎?
認識你自己。
電影《美夢成真(飛越來生緣)》更是尖銳地提出了“認識自己”的重要性:“當一個人既不自知,也不接受自己所做的事,于是要永遠承擔后果。所以,地獄中人并不只是我們平日所想的十惡不赦,罪不可恕的大惡人,還有很多渾渾噩噩、不愿接受因果的糊涂人。”
二、死亡
死亡是最顯而易見、最容易理解的“存在性”困境。盡管我們現(xiàn)在存在,也不管我們身體多么健康,總有一天,這種存在會終止。死亡將如期而至,絕無逃脫的可能。這是一個恐怖的實相,引起了人們巨大的恐懼。斯賓諾莎提出:“每一事物都在盡力維持自身的存在。”這種對死亡必然性的意識與繼續(xù)生存下去的愿望之間的張力構(gòu)成了存在的一個核心沖突。
古今中外的哲學家、心理學家、醫(yī)學家、文學家、藝術家們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死亡的探討。例如,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就深入地論述了生死問題:
生存或毀滅,這是個必答之問題:
是默默地忍受坎坷命運之無情打擊,
還是與深如大海之無涯苦難奮然為敵,并將其克服。
此二抉擇,究竟是哪個較崇高?
死即睡眠,它不過如此!
倘若一眠能了結(jié)心靈之苦楚與肉體之百患,
那么,此結(jié)局是可盼的!
死去,睡去……
但在睡眠中可能有夢,啊,這就是個阻礙:
當我們擺脫了此垂死之皮囊,
在死之長眠中會有何夢來臨?
它令我們躊躇,
使我們心甘情愿地承受長年之災,
否則誰肯容忍人間之百般折磨,
如暴君之政、驕者之傲、失戀之痛、法章之慢、貪官之侮或庸民之辱,
假如他能簡單地一刃了之?
還有誰會肯去做牛做馬,終生疲于操勞,
默默地忍受其苦其難,而不遠走高飛,飄于渺茫之境,
倘若他不是因恐懼身后之事而使他猶豫不前?
此境乃無人知曉之邦,自古無返者。
莎士比亞繼續(xù)寫道:
誰愿意負著這樣的重擔,在煩勞的生命的壓迫下呻吟流汗,倘不是因為懼怕不可知的死后,懼怕那從來不曾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之國,是它迷惑了我們的意志,使我們寧愿忍受目前的折磨,不敢向我們所不知道的痛苦飛去?這樣,重重的顧慮使我們?nèi)兂闪伺撤颍瑳Q心的赤熱的光彩,被審慎的思維蓋上了一層灰色,偉大的事業(yè)在這一種考慮之下,也會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動的意義。
電影《美夢成真(飛越來生緣)》中的男主人公Chris,在面對自己心愛的小狗死亡的時候,心中萌生了恐懼、不舍的情緒。在自己的完全意識中面對自己的死亡時,Chris更是坦白地承認了自己面對死亡時的恐懼,恐懼自己的消失(disappear)。
存在主義心理治療家歐文D·亞隆在他的《直視驕陽》中記載了一位死亡恐懼病人的詩,表達了我們?nèi)祟悓λ劳龅纳钌羁謶趾蜔o奈:
死亡,四處彌散
它攫取著、推搡著、啃噬著我
無處可逃
我只能
痛苦地尖叫
瘋狂地哀嚎
死亡,在每一天里若隱若現(xiàn)
我試著留下走過的足跡
興許這會有點用
我竭盡全力做到
全然活在每個當下
但死亡潛伏在黑暗之中
我所追尋的
這令人舒適的保護傘
如同包裹孩子的毛毯
在寂靜的寒夜里
當恐懼來襲
它們就這樣完全被浸透
那時
將不再有我的存在
不再有一個我
能自然呼吸
能改過自新
能感受甜蜜的悲傷
而這難以忍受的喪失
竟無聲無息地逼近
死亡本來什么也不是
死亡卻成了一切
三、自由與限制
薩特曾說過,人類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的。亨利克·易卜生提出,自由是“我們最美好的財富”。科梅佳強調(diào)說,失去我們的自由的代價要比人們所覺察到的大得多。他聲稱,因為自由是“一種進步的需要和一種生存的需要”。如果我們失去了我們的內(nèi)在自由,我們就隨之失去我們的自我方向和自主性,而這些正是把人類與機器人和電腦區(qū)分開來的特質(zhì)。羅洛·梅甚至把自由作為心理治療的目的:
心理治療的目的是使人獲得自由,盡可能地使人免除癥狀,無論是像潰瘍這樣的生理癥狀還是像嚴重羞怯這種心理癥狀;要盡可能地使人免除成為工作狂的強迫行為,免除他們從兒童早期就習得的習慣性無助行為,或沒完沒了地選擇異性伴侶,而這些異性伴侶會引起持續(xù)的不快和持續(xù)的懲罰。
電影《逍遙騎士》中的兩個主人公為了逃避麻木的生活,逃避看似自由實則處處受阻的現(xiàn)實,逃避虛偽的“衛(wèi)道士們”敵意的側(cè)目,尋找夢想的自由。他們天真快樂地上路,伴隨著輕快的西部音樂,仿佛生命如風般美好而清新,卻被二流的汽車旅館拒之門外,露宿荒野,在夕陽無限美景之余,一再地看到人類凄慘破敗的景象;他們虔誠地祈禱,以為信念真的可以將沙土變成谷糧,生活真的可以無拘無束地快樂,男女之間真的可以有心無芥蒂的單純快樂;他們在游行狂歡的隊伍后面隨性地張揚,卻被無理地抓進了牢獄;他們以大麻、酒精和迷幻藥來釋放對現(xiàn)實的不解,拯救對生活的希望。然而,主人公Waytt反復地對伙伴Billy說:“我們把一切都搞砸了。”最后,這些無害而善良的人們被生活中那些所謂“正直”的“君子們”以道德的名義殺害。
電影《楚門的世界》也描寫了追求自由的不容易。楚門想去斐濟時,所感到的是來自工作、母親、妻子、朋友以及從小就被強加的思想(水的恐懼、飛機的不安全)等方面各種各樣的壓力。于是,他想追尋夢想的自由一次次被扼殺。最后,在自己的堅持下,他達到了“自由”的狀態(tài),下面是“楚門與創(chuàng)造者的對白”:
楚門:你是誰?
創(chuàng)造者:我是創(chuàng)造者,創(chuàng)造了一個受萬眾歡迎的電視節(jié)目。
楚門:那么,我是誰?
創(chuàng)造者:你就是那個節(jié)目的明星。
楚門:什么都是假的?
創(chuàng)造者:你是真的,所以才有那么多人看你……聽我的忠告,外面的世界跟我給你的世界是一樣地虛假,一樣地充滿謊言和欺詐。但在我的世界你什么也不用怕,我比你更清楚你自己。
楚門:你無法在我的腦子里裝攝影機。
創(chuàng)造者:你害怕,所以你不能走,楚門不要緊,我明白。我看了你的一生,你出生時我在看你;你學走路時,我在看你;你入學時,我在看你;還有你掉第一顆牙齒那一幕。你不能離開,楚門你屬于這里,跟我一起吧。……回答我,說句話……說話!你上了電視,正在向全世界轉(zhuǎn)播。
楚門:假如再也碰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歐文D·亞隆對“存在”意義上的“自由與限制”困境的論述更為精辟:
有史以來,人類不是一直在渴望自由并為之奮斗嗎?然而從終極層面來看,自由是與憂懼偶聯(lián)在一起的。在存在的意義上,“自由”意味著外部結(jié)構(gòu)的空白。與日常經(jīng)驗相反的是,人類并不是進入(和離開)一個擁有內(nèi)在設計、高度結(jié)構(gòu)化的宇宙。實際上,個體對他自己的世界、生活設計、選擇以及行為負有全部責任——也就是說,個體是自己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自由”在這種含義上,帶有一種可怕的暗示:它意味著在我們所站立的地方并不堅實——什么都沒有,是空的,無底深淵。
四、孤獨
人是群居的動物,天生害怕孤獨。薩特提出:“孤獨是人類處境的基本特征,個體需要創(chuàng)造生活中的意義,而又覺察自己孤身置于宇宙,覺察到那種空虛,孤獨感就會在這種沖突之中。”可見,孤獨感是個體內(nèi)心生活的一種本質(zhì)。
這種孤獨不同于伴隨著寂寞的人際性孤獨,而是一種根本性孤獨。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是獨自一人來到世界,同時也必然獨自一人離開。無論我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多么親密,仍然會存在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這樣就會出現(xiàn):一方面是我們對自身絕對孤獨的意識,另一方面是對接觸、被保護以及成為更大整體一部分的渴望。這兩方面的張力就構(gòu)成了存在性沖突。正如紅樓夢中的《好了歌》所示: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上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子孫誰見了?
從生物進化角度看,低分子物質(zhì)、高分子物質(zhì)向單細胞生物的進化,成就的就是一種偉大的孤獨。細胞膜的出現(xiàn),為個體與外界的隔離創(chuàng)造了條件。也就是說,孤獨根植于人類的集體潛意識,從進化的初始就已成定局。F·卡夫卡在《城堡》中對此進行了精彩的描繪:
我知道,與偌大的宇宙相比,我們太微不足道了,我知道我們什么也不是;在如此浩大的宇宙中似乎沒有任何東西在某種程度上既能淹沒人又能使人重新獲得信心。那些計算,那些人無法理解的力量,是完全不可抗拒的。那么,究竟有沒有我們可依賴的東西?我們雖然已陷入幻想的泥潭中,但其中尚有一樣真東西那便是愛。此外什么都沒有,完全是空。我們跌入了一個巨大的黑暗迷宮,我們怕極了。
莎士比亞在《李爾王》中深入地刻畫了存在性孤獨問題。在這部戲的開篇,李爾王需要把女兒柯蒂利亞嫁給某位來自大陸的王子(顯然是勃艮第公爵),因為她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他已經(jīng)把兩個女兒嫁了出去,而柯蒂利亞是他最后一個也是最珍愛的女兒,是他的歡樂所在。他不想把她嫁出去。對他來說,失去柯蒂利亞就意味著失去一切,這是他活著的理由。為了破壞這門婚事,他謀劃了一個計策,即愛的測試。結(jié)果,他自食其果,國土全分給了大女兒和二女兒,柯蒂利亞沒分到一寸土地而遠嫁他鄉(xiāng),而另兩個女兒原形畢露,迫害自己,這是何等孤獨啊!
電影《關于施密特》也刻畫了一種深層次的孤獨和掙扎:
66歲的華倫·施密特退休后無所事事,只能靠看電視打發(fā)時間。他來到曾經(jīng)就職的公司,希望找到一些過去的影子,卻碰了一鼻子灰。
妻子海倫與他在吵吵鬧鬧中共同生活了42年,人到老年,施密特對她越來越厭煩,經(jīng)常半夜醒來問自己睡在旁邊的人是誰。不久,妻子撒手病逝。當施密特感到孤獨,開始懷念海倫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妻子竟與自己的好友有染,而且一直保留著好友的情書。
女兒珍妮是施密特的最愛,也一直是他的精神安慰。眼看她的婚禮越來越近,施密特驅(qū)車趕往丹佛,準備為女兒的婚禮籌備做些什么。途中打電話給珍妮,卻遭到拒絕。他不得不開著車四處游蕩,靠尋找曾經(jīng)生活和學習過的地方消磨日子。婚禮臨近,施密特住在親家母家里,但他看不上親家一家人,更看不上珍妮的未婚夫蘭德爾。于是,施密特希望珍妮能取消這場婚禮,但遭到女兒的強烈反對,兩人險些反目為仇。最后,施密特不得不言不由衷地在珍妮的婚禮上講話,并出資讓小兩口外出度蜜月。
施密特決定改變生活,他開著自己的房車長途跋涉。然而,外在的美景無法平抑他內(nèi)心的痛苦,無法滿足他內(nèi)心的需求,他依然孤獨、忿怨。
施密特在電視上看到一檔名為“救救孩子”的公益節(jié)目,并每個月捐出22美元資助一個名叫恩杜戈的坦桑尼亞6歲男孩。于是,給恩杜戈寫信成了他唯一與外界溝通的方式。他不停地、不求回信地給恩杜戈寫信,講述他的生活以及沒有人想聽的感受。
最后,回到家中的施密特收到了恩杜戈的來信,這個只有6歲的男孩不會寫字,他托修女為自己代筆,但恩杜戈卻給施密特寄來了一幅自己的畫,畫著兩個手牽手的人,一個大,一個小。面對這幅畫,施密特流下了兩行濁淚。
五、無意義
因為我們孤獨地來到世界,我們必須構(gòu)建自己的世界,我們最終將孤獨地離開世界。因此,從存在角度說,生命是無意義的。正如電影《七宗罪》中所說:“人是可笑的傀儡,在破舞臺上起舞,以跳舞、做愛為樂,完全不關心世界,不了解自己毫無價值,人并非為此而生。”莎士比亞在《麥克白》中也提出:“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臺上指手畫腳的笨拙的可憐人,登場片刻,便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去,這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了喧嘩和騷動,卻一無所指。”
那么,我們?yōu)槭裁匆钪课覀冇謶撊绾位钪兀咳绻⒉淮嬖跒槲覀冾A先設計的生命藍圖,我們每個人就必須自己去構(gòu)建自己生命的意義。正如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中提出:“一個人要是把生活的幸福和目的,只看作吃吃睡睡,他還算是個什么東西?簡直不過是一頭畜生!上帝造出我們來,使我們能夠這樣高談闊論,瞻前顧后,當然要我們利用他所賦予我們的這一種能力和靈明的理智,不讓它們白白廢掉。”電影《搏擊俱樂部》描述了主人公為了逃避無意義、空虛的痛苦而做的種種努力。下文電影中泰勒演講的內(nèi)容,精準地描述了人類“尋找意義與宇宙本身無意義”的存在性沖突現(xiàn)狀:
來這里的人都是聰明的人
只是你們的潛力都被浪費了
只做替人加油,或是上菜、打領帶的工作
廣告誘惑我們買車子、買衣服
于是我們拼命工作買我們不需要的狗屎
我們是被歷史遺忘的一代
沒有目的,沒有地位
沒有大戰(zhàn)爭,沒有經(jīng)濟大恐慌
每次大戰(zhàn)都是心靈之戰(zhàn)
我們的恐慌只是我們的生活
我們從小看電視
希望有一天會成為
富翁、明星、搖滾巨星
但是,我們不會
那是我們漸漸面對的現(xiàn)實
所以我們非常憤怒
在一個平庸的時代里
沒有動蕩與變革來證明自己的出眾才智
缺乏精神領袖而喪失靈魂皈依的源動力
我們都在麻木地飾演自己的社會角色
忠誠地履行自己的社會責任
事實上大多數(shù)人都無法理解自己所為之奮斗的目標究竟是什么
上學、工作、戀愛、結(jié)婚、生子、生老病死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