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的清流門客

每個朝代都有“清流”人士。

稱得上“清流”的人，都似乎有些清雅、清高，他們大多懂一點藝術，但也只是附庸風雅；和官人仕宦比，他們自然清貧許多，甚至有些寒酸；但要和販夫走卒泥腿子們相比，又顯得有些闊綽講究。

在清代，尤其是京城里，清流的群體十分龐大，也十分龐雜。《紅樓夢》就零零碎碎地記述了一幫清流門客，如程日興、詹光、馮紫英、單聘仁、冷子興等，他們就是一群無所事事的清客。

《紅樓夢》第四十二回就提到“程日興的美人是絕技”。程日興擅長畫美人圖，這美人圖里甚至有些是裸體美人，只不過他的畫藝水平無法和唐寅（唐伯虎）那些前代的大家相比。薛蟠和程日興“泡”在一起的時候很多，有一回薛蟠過生日請客，就在寶玉面前吹噓，說他見過什么落款為“庚黃”的一張春宮畫，想必是程日興之墨寶吧（應該是假托唐寅之名）。程日興的畫作想必坊間流傳不少，甚至有些達官貴人家里也有藏掛，而且他的畫可能大多是仿冒唐寅之名。賈寶玉欣賞程日興，也不討厭上門來的那幫清流門客，他只討厭求官謀財的“祿蠹”們。但程日興真正掙錢的門路應該是變賣古董，從某種意義上說，他還只能算是個古董行當里的掮客，畫畫看來是掙不到多少錢的。

說程日興畫畫賺不了幾個錢是有證據的。有一次，賈府的三小姐探春將幾個月攢下來的十來吊錢拿出來，托寶玉出門到市面上給買一些字畫。十幾吊錢就能買一些字畫，由此可見，當時的文人字畫是何等廉價。就連擅長畫美人圖的程日興也不得不靠臨摹、仿冒名家書畫或倒賣古董賺錢營生，那么像冷子興之類無甚專長的清流自然就可能得靠坑蒙拐騙一些真真假假的古董去謀生了。冷子興就曾經在劉姥姥的女婿狗兒手上撿了個“漏”，騙得了那個成窯五彩泥金小茶杯，讓他大賺了一筆。

《紅樓夢》中寫到的清流，還有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者”，最擅長畫圖紙，賈府蓋大觀園就是請他給繪的圖。不用說，賈府肯定會支付一筆豐厚的設計費的。但這樣的活計，他一年又能攬下多少呢，這可得打個大大的問號了?？梢哉f，干園林設計這一行當的，往往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三年不開張”的確是事實，但是否真的能“開張吃三年”，就沒準兒了。

不是嗎？馮紫英是推銷“洋貨”的清流，有一次就從一位廣西同知的手上弄到四樣開價兩萬兩銀子的奇貨，拿到賈府，想游說賈政買下，大賺一筆，但最后卻由于賈府精明的女管家王熙鳳的否決而未能成交。這樣的大額推銷往往很難，因此他們的收入也就可想而知了。

經濟學家張五常有一個以玉石交易為例引發的“玉石定律”。其玉石定律說：“需要專家鑒證的物品，自私自利的行為會增加訊息傳達的費用，但沒有這種費用的增加，那些物品不會有貴重的用場?！边@一定律再清楚不過地表明，玉石若想要賣上好價錢，自然要有市場、玉石專家、自私自利的人（因為玉石可增值，故自私自利的人就是期望發大財的買家。）這三大要素。

清代初葉是一個封閉落后的自給自足的社會，農業文明、農耕文化占主流，民間哪里有什么古董市場，更少有古董買家，當然也就沒有因交易應運而生的所謂“專家”。所以，當時倒賣玉石書畫等，是沒有太大出路的，清流之輩也只有挨著混著，優哉游哉地過著他們的清苦日子罷了。

那么，《紅樓夢》中的清流們是玉石、翡翠嗎？賈府里的賈政、賈赦、王熙鳳、賈母等人是專家嗎？賈府門外的街衢上有適合這樣交易的古董市場嗎？

答案是不言自明的，此處不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