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狄青青所料,南宮萬海聽說能證明并非鬼神所為,終于松口寬限時間。并且宣來文武百官,只為見證事實。
狄青青明白,南宮萬海急于打破前朝蘇皇后前來尋仇的傳言,穩定宮中人心,這是最好的辦法。
天色完全暗黑下來,還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養心殿外,站滿了文武百官以及太監總管,宮女總管,嬤嬤等。
南宮翊負責將木制機關重新裝回去。
宮皓月則找來一個木頭人,將其固定在鳥籠前。
一切布置妥當后,狄青青又親自安排了一些細節。
最后,狄青青對宮皓月和南宮翊說道:“好了,你們都出去吧。”
南宮翊和宮皓月依言走出養心殿。
此刻,所有人包括皇帝南宮萬海都是面朝南宮婉彤的寢宮站著。此時,房門是打開的,門口處兩名禁衛軍筆挺站立著。
偌大的房間,只剩下狄青青一人以及不會說話也不會動的木頭人。
“可以開始了。”狄青青回頭,對外面所有人點了點頭。
“父皇,只要您點頭,就能揭開這個密室殺人案。”南宮翊說道。
南宮萬海轉頭看了一眼南宮翊,那眼神,竟是南宮翊看不透的神色。
“開始。”南宮萬海聲音里透著些許冰冷。
南宮翊朝房間里面的狄青青打手勢,狄青青見狀,轉身背向眾人,面朝鐵籠中的鸚鵡。宮女紫秦唯唯諾諾地走進房間,對著狄青青的背影,說道:“娘娘,該吃藥了。”
狄青青沒有回話,紫秦便接著說:“娘娘早點休息。”說完后,便轉身離開。
這時,狄青青將鳥食掛在木頭人的手指上,再將木頭人的手掌抬起來,使得掛在木頭人的手指上的鳥食剛好落在食臺上,卻又沒有給食臺增加重量。
狄青青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剛剛轉身準備走出房間,不料那鸚鵡突然叫喚起來:“娘娘,該吃藥了!”
“我恨他,他也恨我。”
“我恨他,他也恨我。”
鸚鵡重復了兩遍。
狄青青皺眉,但此刻鸚鵡說什么并不是最重要的。她疾步邁出房間,走到宮皓月旁邊站著,一同看著敞開的房門。
南宮萬海與眾臣都在雨中等著。黑夜里小雨下得更細密了,如綿綿針刺一般。南宮萬海有宮女撐著傘還好,可苦了其他人。
“鸚鵡要是不吃怎么辦?”宮皓月有些擔心。
狄青青瞟了他一眼:“昨日今日都沒人喂食,不可能不吃。安心等待。”
“嗯,是微臣著急了。”宮皓月歉然道。
房內,只見鸚鵡開始啄食,約莫過去一盞茶的工夫,房內一點動靜也沒有,文武百官都開始小聲議論。南宮萬海的臉色,明顯表露不耐煩。
就在眾人的耐心都到達極點之時,突然,“哐”一聲,房內發出重物落地的聲音,牽動了所有人的神經。
眾人一看,竟是木頭人的頭顱掉落在地。
接著,整個木頭人轟然倒地。
此情此景,與南宮婉彤之死如出一轍。
房內無一人,木頭人卻已身首分離。
“成功了。”南宮翊大喜道。
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南宮萬海與眾人疾步上前查看,只見木頭人腦袋和身體分了家,切口平滑如鏡。
“解釋一下!”南宮萬海盯著地上的木頭人,一臉復雜之色。
狄青青走至鐵籠邊,說道:“其實,這鸚鵡也是兇手之一。”
“啊!”眾人大驚,鳥是兇手?怎么可能?
“此鳥名喚鸚鵡,眾所周知,公主喜歡此鳥。每日,公主都會親自給鸚鵡喂食。而兇手,正是抓住了這點。”狄青青敲了敲鐵籠,清脆的金屬響聲在房間中回蕩。
“大家請看!”狄青青撿起此時掉落在地上,被木頭人壓在身下的金蠶絲,向眾人解釋道,“此物乃是暹羅國的金蠶絲,韌性堪比鋼鐵,卻又柔潤無比,顏色近乎透明,如果將它拉直,再高速移動,是不是和銳利的刀鋒一樣呢?”
“你意思是,這金蠶絲就是殺人兇器?”南宮萬海問道。
“正是。”狄青青拿著金蠶絲,別過身,手指鐵籠里的食臺,闡述道,“這食臺就是導火線,當其重量發生變化的時候,就會觸動機關!金蠶絲便是綁在這食臺之上。因為顏色近乎透明,天暗時根本不可能發覺。金蠶絲連接著房梁上的幾處機關。當公主喂鳥,倒入鳥食,食臺下降,此時便是啟動機關。當鳥兒啄食后,食臺上升,便是觸發機關。金蠶絲高速移動,頃刻間將公主斷首。”
南宮翊此時再次躍上房頂木梁,取下幾個木制機關,雙手呈上道:“父皇請看,正是這些機關。”
“兇手利用這些機關,制造了完美的密室。利用凡人害怕鬼神的心理,利用前朝的詛咒。案發之后,成功地將大家的注意力轉移到神鬼殺人上。”狄青青解釋道。
“而當時,由于大量血跡淹沒了金蠶絲,后血跡凝結成塊。所以我一直沒有頭緒,也沒有找到金蠶絲這件兇器。直到禁衛軍移走承賢公主的尸體時,我才猛然覺得應該自己來清洗血跡,因為這是最后的機會。我堅信,任何不合常理之事,一定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只是沒有找到。所有地方我都反復找過,唯有承賢公主身下這片血跡了。”狄青青一口氣說完。
也不知人群里誰先擊掌。
緊接著,如雷般的掌聲響起一片。
南宮翊連忙轉身,擺手示意大家不要擊掌,周遭漸漸安靜下來。君心難測,他不想過于招搖,以免招致父皇不滿。
“謎題解開了,可兇手呢?兇手是誰?”有人問道。
“兇手定是一個熟知公主習慣的人,這些機關,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安裝好的。兇手一定謀劃許久,可以看出,這兇手很有耐心。”狄青青適時地說道。
“那兇手究竟是何人?”南宮萬海冷聲道,他并不在乎這些什么機關怎么殺人,只要不牽扯前朝詛咒。目前他只想找出兇手。究竟是誰這么大膽,膽敢利用前朝詛咒,殺害南宮婉彤。
狄青青搖了搖頭,道:“暫時不知,望皇上寬限五日。”
南宮萬海看了眼狄青青,諷刺道:“呵呵,狄謹仁倒是生了個好女兒。”說罷,他轉身朝殿外走去,道,“狄青青,如果你能五日內找出兇手,朕便給你一個證明你爹清白的機會!”
“多謝皇上!”狄青青趕緊跪拜叩謝。她內心激動不已,雖然過程艱難,雖然差點命懸一線,終究她還是得到了這個救命的機會。
她跪在地上良久,平復著自己劇烈激動的心跳。爹爹,我一定想辦法救你出來!
“人都走了。快起來吧。”南宮翊單膝跪地,將她自地上扶起來。
狄青青環顧四周,房間只剩下她、南宮翊和宮皓月三人,其余人等,都已經散去,除了門口的禁衛軍。
“青青,我們現在就開始找兇手。”南宮翊催促道,雖然解開金絲斷頭之謎。可兇手還沒找到,期限五日。他實在不想狄青青再有任何危險了。
狄青青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道:“我累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宮皓月亦道:“今日有驚無險,王妃確實需要好好休息。”
“可……”方才命懸一線,南宮翊心有余悸。
“放心。”狄青青朝南宮翊自信一笑,“走吧,我們去好好吃一頓。兇手不用找,只用等就行。”
說罷,她朝宮皓月示意道:“放出風去,就說我們已經有了嫌犯人選。”
宮皓月立即明白:“是,王妃英明。”
南宮翊并不擅長斷案,俊朗的眉宇間寫滿擔憂:“等?會不會太冒險?”任何對狄青青不利的風險他都不愿再冒。
“兇手,比我們更著急。”狄青青紅唇妖嬈一勾,星眸折射出精銳之光,已然成竹在胸。
三日后。
雨一直下,滿園春色皆籠在淡灰色的水霧里。皇宮偏殿里,極安靜,靜得能清晰聽見檐間雨聲“沙沙”直響。
南宮翊心焦地在殿中走來走去,兇手找到之前,他們不得踏出皇宮半步。
“能不走來走去嗎?晃得我頭暈。”狄青青舒適地躺在床上,懶得動彈。前幾日費盡心神,眼下她的確疲憊萬分。
“三日過去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我能不著急?”南宮翊坐立不安,憂心如焚,“青青你已經在殿中睡了三日,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停下!”見南宮翊還在床前來回踱步,狄青青干脆伸手拉住他的衣擺。
南宮翊終于止住腳步,回望她。
離得近,她明艷照人的容顏,在他眼前放大。此刻,她顯得格外鎮定,眉宇間平添幾分冷艷之色,直將他的心神都攝住,腳下再也挪不開半分。
“青青。”南宮翊突然伸手環擁著她,“我很擔心。你若有事,我不敢想。”
狄青青怎么也推不開他,無奈道:“比起兇手,你更應該擔心的是,你那日說……說我懷有你的子嗣,這欺君之罪該怎么辦?”
南宮翊:“……”
趁著他分神,狄青青用力隔開他,終于掙脫禁錮,從床上坐起來。
剛起來,冷不防,她突然又被他按倒在床上。
滿頭青絲如瀑布灑落,鋪了滿床。他的墨發亦是垂落在她耳側。
長發糾纏,四目相望。
南宮翊半壓在她身上,劍眉微挑,戲謔道:“也不難辦。要不然,你從了我唄。現在還來得及。”
狄青青:“……”
他的目光灼熱逼人,聽著像是玩笑話,可眼神格外認真,半真半假,讓狄青青的心直顫。
“你起來。”她閃躲著。
他的目光劃過她紅潤如海棠的雙頰,不慎裸露在外的香肩,呼吸一緊。眼看著身上越來越重,南宮翊幾乎把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她都要喘不上氣來。她后悔提這個話題,趕緊道:“歇了三天了,要不然把養心殿的宮女和太監都叫來問問?”
“好!”南宮翊一聽這話,立馬來勁了,一挺身從狄青青身上起來。
“我這就去吩咐。”話未說完,人已消失在殿門前。
狄青青只覺得好笑。南宮翊這急性子,率直中尤有幾分可愛。
偏殿之中。
南宮翊將養心殿的宮女太監們都傳喚來。
宮皓月作為此案主審,自然也到場了。
三人坐在偏殿內,面前跪了一排宮女太監。
宮皓月開始一一盤問宮女和太監。
重點自然放在南宮婉彤的貼身宮女和太監身上,整個審問的過程,狄青青神情慵懶,興致缺缺。
倒是南宮翊,在一旁問個不停,頻頻打斷宮皓月,就差沒問每一個人的祖宗十八代了。不過這也不能怪他,誰讓他擔心狄青青。
“不用問了,兇手既然能設計出這么精密的密室,如果連不在場證明都沒有,那兇手就是介于天才和蠢材之間的人。我想,這種人應該還沒有出世。”狄青青伸了伸懶腰,從椅子上站起來。
“那怎么辦?”南宮翊看著狄青青的悠閑樣,直皺眉。
狄青青對南宮翊揚唇一笑:“其實,在我心中,已經有一個嫌疑犯。”
南宮翊眼眸一亮:“是誰?都不曾見你審問過任何人。”
狄青青此時意味深長地望向宮皓月,認真地問:“宮大人,想聽聽你的高見。”
宮皓月慚愧地答道:“微臣愚昧,實在不知兇手為何人。”
狄青青單手托著下巴,看了宮皓月許久。
直看得南宮翊妒紅雙眼,想上前將她推開。
宮皓月亦是詫異:“王妃,怎么了?”
狄青青笑了笑:“沒什么,只覺得宮大人何必謙虛。”
宮皓月沒回答
狄青青也未深究,只道:“宮大人與我都曾聽到那鸚鵡的話,‘他要是推門怎么辦’和‘這樣,他就不用進來煩我了’這兩句話。”
“對。”宮皓月點頭答道,“皇上說他曾想看望承賢公主,可惜門反鎖,皇上以為承賢公主已經睡下,就走了。”
“鸚鵡這兩句話,說明姑母不想見父皇,姑母怎知父皇要來見她?自然有人通報,這通報之人,就是兇手?”南宮翊猜測。
“方向對了。”狄青青繼續道,“門關上,公主就開始喂鳥,可是兇手怎么知道公主會在這個時候喂鳥呢?”
“兇手必定長伴她左右,對她的習慣十分了解。”宮皓月說道。
狄青青點了點頭,道:“我們假設這個通報的人,和知道公主準時喂鳥的是同一個人,那么,此人十之八九就是兇手,因為也只有此人,才能在公主的寢宮里安裝那么精密的機關!”
“那這人會是誰?”南宮翊問道:“她的動機又是什么?”
經常和狄青青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下,南宮翊已經開始考慮兇手的動機了。
狄青青贊賞地瞥了眼南宮翊,說道:“別忘了,承賢公主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前朝貴妃?”南宮翊皺著眉頭說道。
“對。”狄青青笑道,“前朝的事情,你們比我更清楚,所以,接下來……”她故意不說下去。
宮皓月接過話:“只要去查皇宮里宮女和太監們的檔案,找到兇手應該就不難。”
狄青青點頭,又道:“不巧,還原殺人現場那天,我正好撞到了兇手,她露出了一點破綻,被我發現了。”
“那天!”南宮翊和宮皓月都吃驚地看著狄青青,那天還原殺人現場時,他們二人也在,但是他們二人并沒有發現誰是兇手。
“是誰?”南宮翊問道。
狄青青賣了個關子:“先保密,我鎖定了目標,但是要抓人,必須要有證據。所以,還請宮大人查一下。我再睡一覺,如何?”
宮皓月連忙恭敬道:“是,王妃。”
待到夜色降臨時。
宮皓月終于捧著宮里的檔案回來。他列了一份名單交給狄青青。
“名單上的人,都是前朝留下的人,而且曾是前朝蘇皇后與承賢公主身邊的人。”宮皓月說道。
狄青青銳利的目光一掃,最后手指著一名叫紫秦的宮女卷宗。
“就是她了!”狄青青指節叩了叩桌子,咚咚作響。
南宮翊翻開卷宗,掃了一眼:“這紫秦本來是蘇皇后的侍女,不知什么原因,在卷宗記錄里消失一段時日,那段時日剛好是朝代更替之時,后宮記載混亂,也許是缺失了。后來她因謹慎心細,又成了南宮婉彤的侍女。所以,她的動機是為蘇皇后復仇?”
“或許吧。”不知為何,從下午起,狄青青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
這感覺是莫名的,憑空在她心底產生。
“那為何不趕緊將她抓起來?”南宮翊問道。
“要不,微臣現在派人拿下她,一審便知。”宮皓月提議。
狄青青沒有回答,其實她是想等待紫秦背后的人,看看會有什么動作。但此時此刻,她沒有說出來。紫秦就在眼前,如果直接拿下紫秦,她總覺得,會錯過什么。可究竟會錯過什么,她也不知道。
也許這就是她覺得莫名心慌的地方。
過了許久。
狄青青心內反復糾結,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輕嘆一聲:“好吧,拿下她審問。”
宮皓月拱手恭敬道:“是,王妃!現已入夜,微臣定拿她個措手不及。”
宮皓月轉身打開殿門,剛要出門時。
“王爺!王妃!宮大人!”禁衛軍統領戚風突然自遠處飛奔過來,半跪在南宮翊面前,拱手道,“有一名喚紫秦的宮女,在自己的房間里上吊自殺了!”
“什么!”狄青青等三人同時驚呼。
而她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產生莫名的憂慮,原來是因為這個。
“我忽略了,沒想到她會自殺。”狄青青懊惱地閉眼,復睜開,對戚風說道,“快帶路。”
“是!”
統領戚風帶著狄青青、南宮翊與宮皓月,直奔紫秦居住的地方。
當看到紫秦房間里的場景時,狄青青杏眸圓睜,驚得挪不開腳步,半晌說不出話來。
有很多事情,會被漸漸遺忘,直至消失在日常的記憶中,但是當某一天,見到某樣東西或某個人,那忘卻的事情,又會如潮水一般涌進腦海。
紅燈,這種顏色,曾經一度被狄青青深深懷疑。幾天幾夜都為此費過神,最終也沒有解開這個謎底。就在狄青青幾乎快忘卻時,這紅燈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就像是在深深地諷刺她。
再見紅燈!
數十盞紅燈籠!散發出詭異的血色光芒,照得房間亮如白晝。
“這!”南宮翊愣在門口,看著紫秦上吊的身體,在紅燈的光芒下,小幅度地擺動。
“快放下來。”狄青青的目光在房間中凌厲一掃,讓人將紫秦的尸體抱下來,自己則在房間中來回走動,觀察著點亮的一盞盞紅燈籠。
她回想起,當初紫涵死的時候,房間中點了一盞紅燈籠。
現在紫秦上吊自殺的時候,則是點了不下十盞的紅燈籠。
這兩件事之間,到底有何關聯?
紫秦被放下后,狄青青上前驗尸。她仔細查看死者的脖頸,眼睛閉合但凸出,舌頭伸長,道:“確實是自縊。”
“不是他殺?”南宮翊疑惑道。
“王爺,紫秦并沒有掙扎痕跡,面帶赤紫,且白綾勒痕明顯,確實是自縊。”宮皓月解釋道。
“你看,勒痕相交于耳后,并無交叉。如果是被人勒死。頸后痕跡通常有交叉跡象。勒痕顏色不深,嘴角流出涎沫,可見剛死不久。”狄青青補充道。
“原來如此。”南宮翊了然道。
狄青青站在尸體旁邊,眼中滿是思索之色。
片刻后,她左右看了看,見宮皓月和南宮翊正帶著禁衛軍搜查房間,便蹲下身子,試探性地伸手在紫秦懷中四處摸索。紫秦?紫涵?有沒有關聯?看年紀差別,會不會是母女?
“真的有。”狄青青小聲嘀咕,半信半疑地抽出手來,一塊手巾出現在她眼前,和先前紫涵的手巾一模一樣。看起來是另外半塊。
“王妃。”宮皓月突然喊她。
狄青青一驚,連忙將手巾揣進懷里,轉身問宮皓月:“宮大人,什么事?”上次她得到了半塊手巾,這次得到了另外半塊。這些東西,她不想上交。因為她覺得其中必定大有文章,一旦上交便是石沉大海,難見天日。
“我們找到一個檀木箱,上面還有前朝的封印封條。看起來從未打開過。”宮皓月指著不遠處一個烏黑發亮的四方木箱,道。
南宮翊此時走上前來:“涉及前朝,父皇最忌諱。我們誰都別碰那箱子。”
狄青青道:“如此,請皇上過來一趟,可以結案了。”她轉身向宮皓月道,“勞煩宮大人去請皇上。”
“是,王妃。”宮皓月頷首。
待到宮皓月走后,南宮翊還有些擔憂,問狄青青:“真的可以結案?”
“皇上那邊可以結案了,我這里還沒有。”狄青青若有所思。
“什么意思?”南宮翊不解。
“對皇上來說,他要的兇手已經找到,我們可以交差了。但是,恐怕案中還有案,只是我一時沒有頭緒。不過無妨,先查清我爹的案子再說。”狄青青一只手托著下巴,反復摩挲著。
南宮翊:“沒懂。你總摸下巴作甚?又沒有胡子。”
狄青青:“……”
南宮翊:“能不能再說詳細點?”
狄青青耐著性子解釋:“大婚命案,狄家獲罪,金絲斷頭,我覺得每一件事情背后,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著。有人撒下無形的網,而我們都在圈套之中。不過,即便困在局中也無妨,以不變應萬變,總會有破綻。所以,目前可以結案了。懂了沒?”
南宮翊:“聽懂了。”他頓一下,“但是沒明白。”
狄青青美眸一翻:“……”
南宮翊想了一想,道:“你的意思是,先打發了父皇。再獲得調查狄家一案的機會,爭取從別的地方找出線索,再回過來解開當初未解之謎。對嗎?”
狄青青刮目相看:“挺聰明啊。”
南宮翊微笑道:“夫人教得好。”
狄青青:“……”
說話間,禁衛軍統領戚風率人抬著皇帝的坐轎而來。宮皓月緊隨其后。
南宮萬海從轎中下來。
南宮翊和狄青青上前迎接。
南宮萬海的臉色依舊陰沉:“兇手自盡了?”
狄青青趕緊回道:“是。兇手正是承賢公主的貼身侍女紫秦。”
南宮翊接過話:“據查,紫秦本是前朝蘇皇后的侍女,不知因何成為姑母的侍女。前朝蘇皇后被株連九族,紫秦潛伏這么多年,恐怕就是為了替蘇皇后報仇。父皇,兒臣找到一個箱子,上面還有前朝的封印,兒臣不敢擅自打開,還請父皇開箱。”
南宮萬海長眉擰成死結,臉上寒意凝成冰,他走近檀木箱,吩咐道:“戚風,打開它。”
戚風上前撕下封條,打開箱子。
隨著箱子打開,空氣里飄散著一股陳年的味道,箱子里盡是一些奇怪的物什,年代久遠。
戚風注意到,箱子里面,還有幾件嬰兒的衣服以及一條上好的絹絲手帕,手帕上面寫滿了俊秀的字跡,這些字跡似乎記錄了一段歷史。
戚風看到手帕上的字跡后,當即臉色劇變,直接收攏起來,不敢再看。
南宮萬海見戚風這般神情,挑眉:“寫了什么,說來聽聽。”
戚風惶恐:“臣不敢。”
南宮萬海不耐煩道:“有什么不敢,快說。”
戚風聲音發顫:“手帕上是,是蘇皇后的遺言。蘇皇后懷了,懷了皇上的兒子,此子手臂上刻有鴛鴦圖案,與手帕上的鴛鴦圖案一模一樣。”
“什么!”南宮萬海幾乎怒吼一聲。
驚得所有禁衛軍齊齊下跪,戚風亦是。
戚風額頭上汗水涔涔落下,跪拜道:“臣冒犯皇上,罪該萬死。”
南宮萬海上前一把搶過戚風手中的手帕,仔細看過去,他蒼涼的面容被驚愕一點點吞沒。從來沒有什么事能讓他如此震驚。看著看著,他鷹一般的眼眸柔光乍現,似是回憶起曾經的美好。
他想起來了,這塊手帕,是他送給她的,這種上等絹絲,薄如蟬翼,是他當時從南疆弄來的貢品。贈予她,只為博美人一笑。她竟然,給他生了個孩子!那一夜,她竟然懷了他的孩子!原來前朝失蹤的那個孩子,是他的骨血!難怪宇文鴻對她痛下殺手,也許是這個緣故。而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一股奇異的感覺流過四肢百骸,昔日的美好時光在腦海里不斷涌出。
屋內格外靜寂,無人敢出聲,唯有窗外風聲簌簌,雨聲沙沙,如泣如訴。
很久,南宮翊終于小心地喚了一聲:“父皇?”
南宮萬海猛然回神,將手帕遞給南宮翊:“朕尚有一子流落民間,找出他。”
南宮翊素來胸懷寬廣,一時倒沒覺得什么:“如此,該恭喜父皇。”他接過手帕仔細看了看,此時狄青青站在他身旁,也能看清。
蘇皇后與南宮萬海的孩子?狄青青秀眉微蹙,當她看到手帕上的鴛鴦圖案時,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幾乎脫口而出:“我見過這個鴛鴦圖案!”
“什么!”南宮萬海和南宮翊同時望向她,“在哪見過?”
狄青青猛地回首望著宮皓月:“那日雨中,你蹭破衣袖,我在你左臂之上,見過這個鴛鴦圖案。”
宮皓月并沒見著手帕,尚未反應過來,南宮萬海已一步上前,攥住宮皓月的胳膊,擼起衣袖,果然,左臂之上赫然燙著一個鴛鴦印記。
“拿手帕來。”南宮萬海大喊一聲。
南宮翊遞上手帕。
南宮萬海一只手持著手帕,逐一比對,他聲音難掩激動:“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他手上突然用力,幾乎要掐入宮皓月手臂的肉里,“你這印記,打哪里來的?”
宮皓月的神情波瀾不驚,只小心翼翼回道:“微臣是孤兒。此印記自記事起就有,不知從何而來。”
“好!好!好!”南宮萬海連說三個“好”字。
“原來朕流落在外的皇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南宮萬海松開宮皓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宮皓月惶恐,連忙跪地:“皇上,微臣不敢。”
“哈哈哈!有什么不敢,證據在此,第一次見你時,朕便覺得你長相似沐雨,可惜你是名男子。誰承想你竟是她的兒子,也是朕的兒子。真是太好了。”
宮皓月忙道:“皇上,僅憑一塊手帕斷定微臣的身份,是否不妥。微臣提議,此事是否交由大理寺卿親自查證,抑或滴血驗證。總之,皇室血脈,不容差池,望皇上慎重。”
“嗯!不愧是朕的皇子,考慮周全。戚風!”南宮萬海大手一揮,正聲道,“傳大理寺卿即刻覲見。”
戚風領旨:“是,皇上。”
如此戲劇性的一幕,狄青青愣是想不到。她陷入了沉思。片刻,她抬眸望了一眼南宮翊,卻見他望向自己的眼眸,一絲亮色也無。
此刻,唯有南宮翊心情最復雜,俊朗的五官格外凝重,唇色發白,眼前發生的變故,他本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一句話都插不上。
宮皓月依舊恭敬地伏在地上,謙和謹慎。
南宮萬海上前將他扶起,目光難得柔和:“你的性子,也和你母親一般。沉靜嫻雅卻又不失傲骨。哎,當年朕與你母親情投意合。然而……罷了,過去的事不提了。你的生辰是?”
宮皓月小心地回道:“微臣是孤兒,具體生辰不清楚,但是承乾四十四年生。”
“呵呵。”南宮萬海開懷大笑,“那就對了,錯不了。”他望向南宮翊,心情愉悅,“翊兒,你是承乾四十五年生,如此,你便多了一位皇兄。”
南宮翊應道:“恭喜父皇。”他的喉間溢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狄青青突然想起一件事,南宮萬海還沒立太子,而自古以來的傳承方式都是,立長。如此一來……
窗外,雨越下越大。
劈里啪啦作響,有如一曲《十面埋伏》,愈演愈烈。
待到大理寺卿霍進賢匆匆趕來,南宮萬海屏退南宮翊和狄青青:“此案已結,你們可回府。”
南宮翊恭敬地應道:“多謝父皇。”
南宮萬海則朝狄青青道:“這次你勘破奇案。朕允你三個月,查清狄家糧倉一案。”
“多謝父皇。”狄青青喜出望外。
“兒臣告退。”
“兒臣告退。”
南宮翊率先走出房間,僵直的背影沒入茫茫雨中。
狄青青跟隨他離開,走的時候,回望了一眼。
南宮萬海和大理寺卿霍進賢正說著話。
風雨更甚,吹得房內十數盞紅燈籠瑟瑟發抖,滿室紅光比先前更詭異。
一路疾馳,南宮翊少有地一路無話,只是沉默。
回到王府后。
狄青青迫不及待地將自己關在房間中,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點亮一盞紅燈籠。接著她拿出兩塊手巾來,半塊是從紫涵那里得來的,另外半塊則是從紫秦身上得來的。
兩者拼在一起,果然是一整塊。
這兩者之間,到底會有什么關聯呢?
紫涵,紫秦。難道二人是母女不成?
狄青青這樣推斷,也就能解釋,為什么二人各自有半塊手巾。可是,二人為什么都要在臨死前點亮紅燈籠呢?
難道是為了說明,她們二人是母女嗎?這樣的認親方式,有點過于荒謬,所以狄青青直接排除。
狄青青拿著手巾在紅燈籠面前照來照去,還是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
但憑直覺,狄青青能看出,無論是紫涵,還是紫秦,必定是想告訴別人什么,但又無法說出口,只能用紅燈籠來暗示。
可究竟暗示什么呢?
她苦思無果。
外面雨一陣急,一陣緩,正如此刻狄青青跌宕起伏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