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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曲長琴

大理寺很快查清事實,宮皓月果然是南宮萬海之子。

南宮萬海大喜,當即令宮皓月更名為南宮皓月,封靜王,賜靜王府,并將整個刑部交給其管轄。并且在皇宮設下宮宴,朝廷要員皆受邀請。

雖然蘇沐雨是前朝皇后,可眾所周知,她并不得寵,而且被前朝皇帝宇文鴻視為心腹大患,最后滿門抄斬。所以她與南宮萬海之子封為靜王,朝中大臣無人敢有異議。

是夜,宮宴空前盛大。處處燈火通明,似銀河倒掛。

皇宮里一片熱鬧歡騰,下了許多日的雨終于停了。

正值春暖花開,隨處可見盛開的杜鵑與芍藥,芬芳四溢,絲竹管弦之音不絕于耳。

南宮翊攜狄青青來到皇宮御花園,葉武、琉璃亦跟隨左右。

琉璃素來最愛看熱鬧,興奮得一直嘰嘰喳喳:“小姐小姐,好漂亮啊。哇,你看那花,開得真好。哇,你看那燈籠,會自己轉耶!皇宮到底是皇宮啊。”

“小聲點?!钡仪嗲嗲昧讼铝鹆У念^,“皇宮規矩多,一定不能隨便說話?!?

“嗯。不過想想上次遇到的宮大人,竟搖身一變成為皇子。哼,真是不爽?!绷鹆蝗灰荒槻桓吲d,“他倒是攀了高枝?!?

狄青青道:“他身份本就如此,何來攀附一說。休要亂講?!?

“小姐?!绷鹆Р粷M,畢竟宮皓月,不,現在是南宮皓月,高了姑爺一頭,成了皇長子。皇室情況復雜,今后指不定怎樣呢。

狄青青以眼神制止琉璃?;蕦m之事,不是她們能隨便議論的,弄不好會招致殺身之禍。

“好吧,出來溜達總比整日窩在翊王府強。小姐,你一連這么多日都在房中,翻書,看燈籠,你到底中了哪門子邪啊。也不怎么搭理姑爺。哎,姑爺也是的,每天臉色也不好。這日子,真是太沒勁了。我都要發霉了?!绷鹆Ь褪窃挵A,喋喋不休。

南宮翊和葉武走在前面,狄青青和琉璃走在后面,離開他們大約十米遠。

不遠處,幾位錦袍官員見到南宮翊,一如既往的客氣寒暄,“王爺,來得可真早?!?

“今晚真是熠熠生輝,英姿煥發啊?!?

有目光投向南宮翊身后不遠處狄青青的,贊道:“好福氣,翊王妃可是女中豪杰啊!”

“翊王妃屢破奇案,真是聞所未聞啊?!?

眾官員絕口不提靜王之事,皆小心避諱。官場那一套,南宮翊自然熟稔,他只笑著頷首應付。忽地,他回望一眼狄青青,今日盛裝的她,比平日里更美,一襲玫瑰千瓣刺繡衫,百褶如意裙,烏發高高盤起,斜插著一枝碧玉簪,上面綴著珍珠流蘇,端莊秀雅,既有靈氣,又不乏英氣。

明眸熠熠顧盼神飛,嬌媚無骨美艷三分,直看得他心神蕩漾,神游太虛。直到葉武輕輕推他,提醒道:“王爺,靜王來了。”

南宮翊轉過頭,蹙眉看向迎面走來的宮皓月。

果然人靠衣裝,宮皓月今夜換了雙肩繡有盤龍的淺金色長袍,比起平日里穿的普通官服,自然是華貴許多。

宮皓月走至南宮翊面前,一臉溫和的笑容,若主人般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皇弟,座位已安排好。還請皇弟上座?!?

皇弟,這樣的稱呼,南宮翊起先一愣,接著如鯁在喉,神情多了冷意,道了句:“恭喜?!?

不想多待,南宮翊剛要離開,說實在他對宮皓月從無好感。

“等下,皇弟是否該喚一聲皇兄?”宮皓月臉上依舊是如沐春風般的微笑,然而,說話卻咄咄逼人。

南宮翊漸漸收攏雙拳,牙關緊咬,終于自齒縫間迸出兩字:“皇兄?!鳖D一頓,他聲音冰冷,“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有些事你想也別想?!?

宮皓月微微瞇眸,突然勾唇:“不知皇弟可曾聽過麗姬的故事?”

南宮翊的瞳孔猛地收縮,折射出危險的光芒,雙拳握得死死的,青筋暴露,骨骼直響,幾乎是咬牙切齒。

然而,這時身后的狄青青已經走近。

南宮翊狠狠瞪了宮皓月一眼,和葉武說道:“走,我們先過去。”

宮皓月見到狄青青,清澈的眼眸一亮。

狄青青率先開口:“密室殺人案已結案,多謝宮……靜王殿下給我這個機會,徹查狄家糧倉案。”

宮皓月正色道:“青青,這么說就見外了。若沒有你,此案又要成為懸案?!?

這稱呼,狄青青一愣,他素來喊她王妃,即便不喊王妃,也可喊她全名,可他叫得如此親昵,她有些不適應。她抬步時,腳下一頓,差點沒站穩。

宮皓月伸手扶住她,聲音似溫軟的風,徐徐送來:“我很感激你破解我的身世。能不能不要叫我靜王,叫我皓月。青青,雖然從前我并不在乎地位。可自認識你后,你不知,我多想擁有能和你匹配的身份,能站在你身邊。青青,我……”

琉璃的眼睛死死盯著宮皓月握住狄青青胳膊的手,她突然跳出來,沖到他們中間,假裝四處張望:“咦,姑爺呢,葉武呢?!?

這一攪合,宮皓月被迫放開狄青青。

適逢幾名官員過來祝賀宮皓月。

狄青青略顯尷尬,忙道:“你忙。我們先過去。”

說完,狄青青拽著琉璃走開。他的話是何意?她邊走邊想,微微亂了心神。

不遠處,南宮翊已入座,他凝眉不語,手里握著酒杯,輕輕晃動著。

宮燈閃爍,映上他剛毅的側顏,帶著幾分陰冷。

葉武從未見過南宮翊這般陰鷙的神情,問道:“王爺,方才靜王所說的麗姬是?”

南宮翊聽罷,眉心一跳,猛地收緊拳,“咔嚓”一聲,酒杯驟然捏碎。

他咬牙一字一句道:“前朝第三朝皇帝宇文絕,尚是皇子時,愛上弟媳麗姬,求而不得。登基后,便治罪皇弟,抄其家產,奪其愛妻?!?

“什么!那靜王是公然向王爺宣戰?”葉武驚道。

“哼,狼子野心。本王豈是吃素的。”南宮翊怒道。

這時,狄青青款款走過來。

葉武趕緊讓開,退至南宮翊身后。琉璃亦是退后兩步,站在葉武身邊。

狄青青入座后,側身一瞥,發現南宮翊指縫間竟有一股鮮血溢出,她一驚,忙伸手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關切道:“怎么了?”

南宮翊猛地回神,手驟然松開,鮮血,碎瓷片,清酒一道滑落。傷口被烈酒灼燒,火辣辣的,直鉆心尖,可他絲毫感覺不到疼,只望向狄青青,眸色醉人,道:“沒什么。過幾日,我們就出發去臨江,查糧倉案。”

“好。”狄青青不追問,只是掏出一方手帕,遞給南宮翊,“先包一下。”

“嗯。一個小口子,不礙事。”南宮翊勉強一笑。

這時,對面宮皓月迎完客人,亦入座。

皇帝南宮萬海攜貴妃,在眾人簇擁下,緩緩走來,在主臺上入座。

只見那貴妃身穿大紅色牡丹宮裝,袖口、衣擺繡滿金色的波浪花邊,雍容華貴。生得是鳳眼修眉,腮凝新荔,神采精華,見之忘俗。

“這位是?”狄青青不免多看了幾眼,小聲問道。

“這是貴妃千乘碧雪。千乘家族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尤其掌握了軍權,不容小覷。”南宮翊解釋著。

冷不防,狄青青瞇著眼睛瞪著他,精光乍現:“你和你父皇的貴妃有一腿?”

南宮翊正在喝著茶,“撲哧”一聲,險些盡數噴出來。

“青青,休要語出驚人,我與她風馬牛不相及,何出此言?”南宮翊無奈道,有時他真的跟不上狄青青的思路。

狄青青分析道:“你看千乘碧雪此刻正襟危坐,頭偏左,身體刻意與皇上保持距離。可見她雖受寵,卻不愛皇上。她自入座以來,一直看向我,鳳眸如刀,滿腔敵意。你再瞧,她手中團扇本是裝飾用,春寒未退,她卻拼命扇扇子,可見心中郁火難平。我與她素不相識,何來敵意。所以我只能懷疑你了?!?

說完,狄青青斜眼一勾,向南宮翊示威。

南宮翊薄唇一撇,無辜道:“你想多了。本王才不是那種人?!?

狄青青依舊一臉懷疑。

南宮翊突然問:“怎么,你吃醋了?”

狄青青美眸一翻:“是你想多了。”

南宮翊心情似好了許多:“別怕承認,我又不會笑話你?!?

狄青青:“……”

罷了,她不想與他費口舌。

她四處張望幾眼,突然發現宮皓月一直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清亮的眼眸里仿佛流淌出綿綿情意。

而此時,南宮翊突然伸手攬住她,將她箍得緊緊的,動彈不得。

一時間,氣氛無比怪異,回想起宮皓月之前說過的話,她更覺得尷尬,只得“咳咳”兩聲,低下頭來。

隨后,宮宴開始。宮女們端來各色精致的菜肴、點心。

狄青青能感受到宮皓月熾熱的視線始終追隨著自己,她渾身不自在,見到點心端上來,連忙拿了塊桃花糕塞在嘴里,可越吃越嘗不出味兒。

嘴里塞得滿滿的,狄青青一抬頭,見宮皓月托著下巴,正好笑地望著她。

她一驚,差點噎著,連忙端起手邊的杯子,一飲而盡。

喝完,才發現原來是酒。

太烈太辣,她想猛烈地咳,為了形象只能忍著。

南宮翊詫異地看著狄青青,贊賞道:“夫人真是豪飲呢。”

狄青青喉嚨里辣得火燒一樣,臉憋得緋紅,好不容易才順下去。

南宮翊寵溺地捏了下她的臉頰,頻頻往她碗里夾各種各樣的菜。

狄青青望著面前堆成小山一樣的碗,無奈道:“我哪吃得完?!痹倏纯磳γ嬉琅f緊盯著自己的宮皓月,她內心長嘆,和男人打交道,還真不如和死人打交道啊。她是真不擅長啊!

琉璃在狄青青身后偷笑,輕輕戳了下葉武:“石頭,王爺和王妃秀恩愛呢??磥砗芸炀鸵行∈雷恿?。”

葉武臉微紅:“注意用詞?!?

“你看靜王,一直看著我們家小姐,成何體統?!绷鹆崙嵉?。

葉武挑眉:“你也看出來了?靜王對王妃有非分之想?”

“廢話,有眼睛都能看出來?!绷鹆@息一聲,“可惜我家小姐不太擅長和男人打交道。她要是這方面有我一半就好了?!?

葉武:“……”

“那你家小姐擅長和誰打交道?”葉武好奇地問。

“和死人打交道?!绷鹆Х朔籽?。

葉武:“……”

宮宴歌舞持續,舞姬身姿曼妙,輕盈飛旋,一抬眼,一甩袖,流露出無限風情,眾人喝彩連連。

酒過三巡,眾臣皆有醉意。

歌舞看得乏了,皇帝南宮萬海有些倦意。

這時,千乘碧雪悠然捋了下自己額間長發,撫了撫頭上沉重的珠冠,提議道:“皇上,此次尋回靜王,翊王妃可是首功,世間竟有奇女子能斷案。臣妾倒真想開開眼界,看看她還有何才華,令人驚嘆?!?

南宮萬海半倚在龍椅上,聲音懶懶的:“如此甚好。”他看向狄青青,“狄青青,不如你給眾臣表演一段?!?

狄青青在席間躬身行禮:“兒臣領旨?!?

她略略低頭,掩蓋住自己說話,質問南宮翊:“還說和千乘貴妃沒關系?你看,她為難我了?!?

南宮翊此時壓低聲音問:“青青,你會彈琴嗎?”

狄青青在桌下朝他擺擺手,面上嘴唇幾乎不動:“不會。”

南宮翊神情擔憂:“歌舞呢?”

狄青青保持唇形不動,聲音自齒間溢出,“我琴棋書畫女工,除了下棋其他都不會?!?

南宮翊:“……”

無奈,南宮翊只得起身打圓場:“父皇,我尚年幼時,您最愛聽我母妃彈琴。要不今夜,兒臣為您彈奏那首母親自己譜的曲?!?

南宮翊這話,勾起南宮萬海心底里美好的記憶,南宮翊的母妃很早就去世,他一直頗為遺憾。

“好,朕甚是懷念。”南宮萬海此時已將讓狄青青表演的事忘到九霄云外。

千乘碧雪臉色不佳,但也奈何不得。她犀利的目光刀刮一樣掃過狄青青。

狄青青疑惑,千乘家族與狄家素無瓜葛,這貴妃的敵意從何而來?

少頃,宮女們搬來長臺,抱來烏木長琴。

南宮翊走上前,輕輕撩起衣擺,優雅坐下,指尖搭上琴弦,他試了試音,烏木琴發出低沉悅耳的聲音,他正襟危坐,開始彈奏。

輕拂琴弦,柔和的音色如同一股清流自山澗而下,直流到人心坎里去。聽著舒心愉悅,可漸漸琴聲轉為悲涼,如泣如訴,仿佛讓人看到一盞紅燭,一人獨影,漫漫長夜,孤寂無奈。

此時的南宮翊,沉浸在琴聲中,他閉著眸,指尖在琴弦上撥動,眉宇間有著些許思念,些許哀傷,孤傲俊朗的氣質渾然天成。

狄青青坐正了身姿,聽著聽著,陷入沉思。

曲調凄涼過后,南宮翊手指如長輪勁轉,音色陡然高了幾分,越來越快,磅礴大氣,直奏出戰場上的鐵馬金戈,刀光劍影。

突然,全曲在一個至高音處結束,戛然而止,令人意猶未盡。

南宮翊起身,回到座位之上。

起先,曲畢后周遭一片靜寂,靜得連風吹過花海,蕩漾之聲都格外清晰。

接著,南宮萬海終于從精湛的琴聲中回神,感慨萬千,略顯蒼老的臉上亦有一絲動容。

“好!真好!更勝當年你的母妃?!蹦蠈m萬海大為贊賞。

這下子,朝臣們才幡然從美夢中驚醒,紛紛鼓起掌來。

“想不到,堂堂翊王能征善戰,還有如此高超的琴藝?!?

“此曲真是天籟之音?!?

“人間哪得幾回聞。”

狄青青不禁刮目相看:“想不到,你還有此等絕藝。我還以為,你只會舞刀弄槍。不過,還是感激你替我解圍。”

南宮翊不滿地瞟了她一眼。他在她心中就如此不堪?

狄青青嘆息一聲:“此曲真是寫盡你母妃的一生?!?

南宮翊心頭一顫:“說來聽聽?”

狄青青輕輕道:“起初,琴音舒緩明快,一如待嫁少女的美好向往。接著,長夜漫漫,一燈一人,夫君時常不在,道盡婚后孤獨寂寞。最后曲風陡轉激昂,正是戰火連綿,她既相思又憂思。最后,戛然而止,正如你母妃最后的結局。郁郁而終卻又不曾后悔。可見,你的母妃是真的傾心你父皇?!?

月色如流水傾瀉,似為南宮翊面上覆上一層清霜。

他神情縹緲起來,目光里浮起隱痛,語氣飽含滄桑:“母妃出身名門,知書達理,我知父皇敬她,卻未必愛她。可惜我母妃一片癡心?!?

似是想起什么,他疑惑地望向狄青青:“你不是不會彈琴?竟能參透琴音?”

狄青青白了他一眼:“不會彈就不會聽啊。”

南宮翊感慨:“若母妃還在,必定視你為知音?!?

狄青青問道:“這么好的曲子,曲名是什么?”

南宮翊苦笑:“沒有名字。不然,還請夫人賜名?”

狄青青靜默片刻,道:“妾心依舊?!?

南宮翊起先一愣,接著明白了此曲名之深意。無論他的父皇寵她,還是冷落她,無論是否聚少離多,她始終愛他,為他擔憂,等著他。正所謂“妾心依舊”。

聽罷,南宮翊神情微動,望著狄青青的眼神格外認真:“多謝夫人賜名?!?

狄青青倒有些不好意思,忙擺擺手:“我瞎起的,別太當真。”

南宮翊但笑不語,眼角溢滿柔光。

他的目光太過熾熱,狄青青尷尬地坐得離他遠一些,只覺渾身都要被他燒穿了。他牢牢盯著她,雖沒有逾矩之舉,可那侵略的眼神,好似一層層褪去她的衣裳,逼迫得她無所遁形。

終于,她忍無可忍,伸手想遮住他的眼睛,惱道:“不要再看了!”

他卻擒住她的小手,湊至薄唇邊,輕輕印下一吻。他的唇滾燙,仿佛直燙到她心底。

她的臉瞬間紅了,無奈抽不回手,趕緊別開臉去。

見她這般嬌怯模樣,南宮翊笑得暢快,心情愉悅。

自南宮翊彈奏一曲之后,其余歌舞更加索然無味,南宮萬海宣布宮宴結束。所有大臣起身道謝告辭。

南宮萬海揮手示意,便有朝臣開始三三兩兩退下。

南宮翊亦轉首對葉武和琉璃說道:“你們先回府。”

葉武和琉璃依言退下。

南宮翊起身,欲和狄青青一同上前給父皇跪安后再離開。

誰知這時,禁衛軍統領戚風火速奔來,神情焦急。

狄青青最是敏銳,嘴角漫起冷意,推一推南宮翊:“出大事了。”

南宮翊剛站起來。

戚風已然撲通一聲,在南宮萬海面前單膝跪地,稟道:“皇上,不好了。蘭舒公主投水自盡了。”

“什么!”太過意外,太過震驚,南宮萬海怒目圓睜,頭后仰,竟直直向后昏倒過去。

“皇上,皇上。”這下可嚇壞了一眾妃嬪。

尖嚷聲、呼喊聲、抽泣聲、奔走聲……不絕于耳。

千乘碧雪最是沉著,她冷喝一聲:“都不要吵,趕緊請太醫來。”

此時,宮皓月與南宮翊均奔至主臺。

宮皓月自身后將南宮萬海扶起,用力掐他的人中穴和合谷穴,邊掐邊道:“暫時不要移動父皇,父皇只是一時情緒激動,導致心血逆流。此時移動反而會加重病情?!?

少頃,劉太醫火急火燎地趕來。

見到宮皓月,劉太醫上前查看一番后,恭敬道:“多謝靜王殿下,皇上心血逆流,按壓人中穴和合谷穴最為重要。待我為皇上施針?!闭f罷,劉太醫打開藥箱,取出一排銀針,開始施針。

千乘碧雪此時環顧四周,見戚風還跪著等待復命,忙道:“皇上這邊有本宮照料,待施針后送皇上回寢殿休息。你們趕緊去瞧瞧蘭舒公主。”

南宮翊拱手道:“煩勞貴妃?!彼D身朝禁衛軍統領戚風道,“公主人在何處?”

戚風悲痛地道:“一個時辰前,有人發現明月湖里漂起一具浮尸。我便派人打撈,本以為是位宮女,誰知竟是蘭舒公主。哎?!?

宮皓月神情凝重,道:“走,趕緊過去看看。”

一行人火速趕往明月湖畔。

明月湖乃是皇宮中最大的湖泊,位于整個皇宮建筑群的西北角。湖邊奇石嶙峋,桃柳林立,此刻月影婆娑,倒映在湖上,更添幾分陰森的味道。

明月湖邊,禁衛軍將現場圍得密不透風。

見到南宮翊和宮皓月后,禁衛軍恭敬地分立兩邊,讓出一條道。

“翊王?!?

“靜王?!?

道路的盡頭,一名白衣女子躺在地上,已死去多時。雖然肢體僵硬,面部浮腫,依舊能瞧出原先是個精致的美人。

南宮翊走上前,單膝跪在南宮蘭舒身體邊,聲音沙?。骸盎拭檬歉富市念^最愛,就這樣死了。一定要查出真兇,為她報仇。”

宮皓月此時正圍著尸體仔細查驗,他時而翻了翻南宮蘭舒的衣擺,時而輕輕撥動她的頭顱。此時禁衛軍遞上手套,他伸手戴上,又啟開尸體的口唇,仔細看了又看,最后道:“沒有兇手,她是自盡?!?

南宮翊的聲音陡然提高:“皇妹千金之尊,集萬千寵愛與一生,她有什么理由自盡?”

狄青青此時也戴上一副手套,蹲在尸體身邊左摸摸右摸摸:“燈籠靠過來些,再照亮點!”

南宮翊近前一步:“青青,你怎么看?我只信你。”

狄青青靜默片刻,輕聲道:“口鼻部有蕈狀泡沫,亦有泥沙,手中尚握有水草,可見死前曾在水里掙扎,因窒息嗆入大量泥沙。如果是先被害再投水,死者口唇緊閉,是不會有泥沙的。確實是自殺?!?

南宮翊踉蹌后退一步,不敢置信,痛聲道:“為什么?究竟為什么?”

狄青青依舊蹲在地上,想翻開南宮蘭舒的衣襟仔細查看,無奈周圍人多,受到限制。

回頭望見南宮翊一臉痛楚,狄青青猶豫片刻才道:“或許是,為情所困?!?

她站起身,問宮皓月道:“可否前往蘭舒公主閨房看看?”

宮皓月略略思索,吩咐戚風道:“蘭舒公主系自殺,還請將她遺體停放回她的房間?!?

戚風忙回道:“是,靜王殿下。”

狄青青與南宮翊先行來到蘭舒公主的廂房。南宮蘭舒住在皇宮西北角落,名喚楓月院,院里種滿紫竹,夜風吹過,“沙沙”直響。

“蘭舒公主很喜歡竹子?”狄青青問楓月院的宮女,“既然名喚楓月院,為何都種竹子?”

宮女蕙蘭回稟道:“王妃,以前楓月院的確都種滿楓樹。但一年多前,蘭舒公主突然命人將楓樹都移走,改種竹子。”

“哦?!钡仪嗲嘈膬纫苫?,又問,“公主沒說原因?”

蕙蘭回道:“沒有。”

“嗯,我們進房中看看?!钡仪嗲嗨奶幋蛄?。

蕙蘭帶路,引著狄青青在房中四處走動,房間并不大,物什也很少,卻顯得更精致更奢華,可見蘭舒公主平日里十分講究。

蕙蘭一一指過去:“這里是公主平日睡覺之地,這里是公主梳妝之地,這里,公主閑暇時最愛在此處繡花,這是她平時繡花用的竹簍?!?

狄青青打開竹簍仔細翻了翻,里面有一枚繡了一半的香囊,上面繡有竹葉花紋,她端詳,眼眸微閃。

“什么時候發現公主不見了?”南宮翊問道。

“早上用過早膳后,公主吩咐,說她不需要午膳了,不要打攪她。奴婢便不敢打攪,到了晚上也不見公主有動靜。再下來,就是得知公主溺水了?!鞭ヌm低頭回答,時不時地抹眼淚,“公主與世無爭,安靜嫻雅,究竟是為何?”

“沒錯,蘭舒公主早上就投湖了,到了晚上浮尸上來,時辰差不多。蘭舒公主這段時間有何異常行為?”狄青青一邊翻動著南宮蘭舒平時看的書、穿的衣服,一邊問道。

“這大半月來,奴婢總覺得公主有心事,魂不守舍,吃得極少,連平日里最愛的繡花都不碰了。公主素來沉默寡言。從不與奴婢們多說什么。”蕙蘭泣道。

“嗯。我知道了?!钡仪嗲嗾驹谑釆y臺前,把玩著桌上一支象牙發簪。又是竹節形狀!她嘴角略勾,問南宮翊,“你皇妹可有心儀之人?”

南宮翊一愣:“從未聽說。想來皇妹也到了待嫁年紀。”

“哦。”狄青青微愕,她直覺蘭舒公主不可能沒有心上人!

恰好此時,宮皓月領著戚風將南宮蘭舒的尸體停放在了楓月院正廳。

狄青青與南宮翊緩步來到正廳。

只見南宮蘭舒安靜地躺在那兒,蒼白精致的臉上血色全無。蕙蘭見狀,撲上去痛哭流涕:“公主,公主!”

狄青青突然道:“靜王殿下,蘭舒公主應該是溺水自盡無疑。如今你執掌刑部,可否派一宮中老嬤嬤協助我一道,將公主的衣裳脫去擦身,待我檢驗過后,再換上干凈的衣裳。雖未必會有發現,總不留遺憾。”

“這,不合規制。”宮皓月沉默片刻,同意了,“好,依王妃所言?!?

很快,宮里年長的曹嬤嬤來到楓月院正廳,所有男子皆退出,只留下狄青青和曹嬤嬤兩人。

大約一炷香時間,狄青青自正廳走出來,她脫下驗尸的手套,交給一旁的侍衛。

宮皓月忙上前問:“可有發現。”

狄青青搖頭:“渾身都沒有傷痕,確實是自盡。靜王可以結案了?!?

南宮翊走近狄青青身側,見她臉色泛青,嘴唇發紫,知她累了,將自己的披風解下,密密包裹著她,心疼道:“夜已深,起風了。你我去探望下父皇便趕緊回府吧。”

狄青青亦倦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好?!?

元極殿是皇帝的寢居之處。

殿內紗帷重重,南宮萬海已經醒轉,千乘碧雪在一旁服侍著,一口一口親自喂著湯藥。南宮蘭舒的情況戚風已經全部匯報過了。

此刻的南宮萬海像是瞬間蒼老許多,臉色灰敗。

“父皇,請節哀?!蹦蠈m翊跪地勸道。

狄青青亦跪在南宮翊身側。

片刻,宮皓月亦走進來,稟道:“父皇,一切已安排妥當?!?

南宮萬海神情頹喪,悲慟道:“按最高禮儀厚葬。哎,舒兒,究竟為什么想不開?你們查,一定要查出她為什么想不開?!?

宮皓月忙回答:“父皇請節哀,兒臣定仔細查?!?

“朕乏了,你們都跪安吧?!蹦蠈m萬海悲痛入骨,無心言語,手一揮,示意他們統統退下。

“是,父皇。”

南宮翊,狄青青與宮皓月三人齊齊退出元極殿。

回翊王府的路上,狄青青已十分困倦,時不時打哈欠。

南宮翊攬過她,讓她頭輕輕靠著自己肩膀。

狄青青的聲音透著倦意:“南宮翊,你的皇妹不是處女?!?

南宮翊被狄青青這句話驚到,下意識地猛地用力收緊胳膊,狄青青被他圈在懷里,動彈不得,艱難道:“放開,我喘不上氣了。”

南宮翊趕緊松開:“你不是說皇妹的確是自盡?”

狄青青順了順呼吸:“她確實是投水自盡,只是這原因。起先我只是猜測。事關公主名節,所以我斗膽請曹嬤嬤驗了下,果然如我所料。蘭舒公主已不是處女。但此事不能聲張。曹嬤嬤很清楚,若她透露,為保公主名節,必定會殺她滅口。而我,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可惡!皇妹長居深宮,極少外出。是何人糟蹋她?”南宮翊一拳砸向馬車窗欞,大怒道。

馬車震了又震。

狄青青忙道:“你冷靜點。公主是自愿的,沒人強迫她。如果我沒猜錯,公主對此人極為癡心。你看滿園都改種成竹子,簍子里有尚未完成的繡給男子用的香囊,上面也是竹葉紋,就連象牙發簪都是竹節狀的。不知,這竹子,與公主傾心之人,有何關聯?!?

“既然如此,完全可以提請父皇成全她,為何要投水自盡?”南宮翊痛心疾首。

狄青青嘆道:“也許,蘭舒公主有難言之隱。香囊繡了一半未送出,肯定是中途出了什么變故。究竟是什么樣的男子,能讓眼光甚高的蘭舒公主失了魂,丟了命。最好先查查她身邊的侍衛,看看她平時都與何人接觸?”

“我覺得此事必有蹊蹺?!蹦蠈m翊嘴邊漫起冷意,“青青,眼下一樁事接著一樁事,我真覺得心中不安。本來宮宴過后,我們可以出發前往臨江徹查狄家糧倉一案??裳巯掠值玫R了?!?

“青青,你在聽?”南宮翊低頭,發現狄青青已經倦極睡著。他心疼地將她摟緊,輕撫著她如緞般的長發。

到了翊王府。

琉璃正在門前翹首以待。

見到南宮翊下了馬車,忙叫道:“姑爺!你們可算回來啦?”

南宮翊懷里抱著狄青青,以眼神制止琉璃喊叫。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眼神醉人又柔和,仿佛抱著最珍貴的寶物。

他朝風清苑大步走去,背影沒入濃重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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