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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東昌草木記
  • 譚慶祿
  • 2312字
  • 2020-04-10 14:05:32

蒼茫大氣羅布麻

云橫郊野平蕪寂,照眼青青影半斜。

萬里飄蓬連朔漠,秋光猶放數枝花。

——《四時草木雜詠·羅布麻》

即使在當年,即使在吾鄉原野最偏僻的去處,羅布麻也總是形單影只。我相信,吾鄉之人即使終生不離故土,也有可能不曾留意到它。既然它的存量如此之少,所以它也就難成大用。土里刨食的人們,累死累活,哪有心情將如此瑣屑之物當一回事。于是我相信,吾鄉不知其名者并非我一人。《中國植物志》記載,在山東,人們一般稱之為“茶棵子”或者“野茶”。但是,山東也很大啊。

平日到田野上割草尋菜,難得看到羅布麻的身影。田里好賴也種著莊稼,人們為了生計,不能不看管得緊。羅布麻株型偏大,又是多年生植物,加之繁衍能力不強,所以在大田里難以存身。它們也比較識趣兒,徑自躲到更為僻遠、更為人跡罕至的地方,與那些面目可疑的雜草們一起寂寞地生長。

村子正南方曾經有一座舊磚窯,磚窯四周多是坑坑洼洼的廢地。積年累月燒磚取土,破壞了原有的地貌。土地既不平整,亦格外瘠薄,特別是鄰近磚窯處,碎磚頭與廢煤渣混跡其間,對于習慣了純凈壤土的鄉親父老,那還算得上土地嗎?所以很長時間里,一直任由它荒著。聰明的羅布麻看中了這一帶,常常在這附近出沒。這地方距離村莊,于今想來,不過兩公里上下,然而對于一個拔草拾柴的孩子,已經足夠僻遠。加之地曠人稀,獨自行走其中,極易生孤寂之感。近午的太陽懸在天上,一動不動,初夏的風吹得人有點兒犯困,田野上則是一片空寂,只有田鷚偶爾鳴叫著飛過。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了羅布麻。

羅布麻的形態畢竟不同于一般的雜草。

吾鄉的雜草,以禾本科為多,如馬唐啊,水稗啊,虎尾草啊,牛筋草啊,全是,而羅布麻不是。單從長相看,羅布麻已經介乎草與樹之間。它兀自站立著,有主干,也有枝丫,葉片稀疏地分布,雖然精細了點、纖巧了點,卻也毫不含糊。它的莖稈呈鮮紅色,葉子也不是一味地碧綠,似有白粉敷其上,給人怪異的感覺。其葉片對生,個個橢圓狀披針形;以質地論,與柳葉略似,而其形則更圓團,也較軟薄。葉緣若有細齒,不細看幾乎不能發現;葉脈纖細,側脈每邊10多條,呈乳白色,絲絲清晰如畫。若撕開一片葉子,或者薅斷一莖新枝,黏稠的白乳汁便會洶涌流出,讓人覺得它在哭泣,甚或在抗議,總之有點不大好惹,加上環境的幽僻,更賦予它某種神秘色彩。平時既不多見,還不知道雞鴨牛羊喜不喜歡吃,我一時還真拿不定主意,是割它,還是不要割它。

羅布麻

當然,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此后好長時間,我已經將羅布麻忘在腦后。雖然近些年來對身邊植物的興趣漸濃,閑暇之時免不了回憶少年時代與植物的種種交集,卻一直沒有喚回對羅布麻的記憶。直到有一天,在胭脂湖的西側,帶狀公園的綠化叢里,偶然遭遇了它。

那是夏初的一個晴日,新雨過后。

我一個人,沿著湖西岸一條新辟的道路緩緩騎行,目光則在路邊的綠色中搜索。春夏之間,尋找陌生的植物,然后設法知道它們的名字,是我為自己安排的功課。

雨后的濕地上,新植的竹樹之下,一叢一叢,零星散落,對了,就是它,這個與我暌違了數十年的物種。我當即支下車子,悄悄走近,蹲下來仔細地端詳。其實,從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了它,沉睡于腦中的記憶瞬間被喚醒。不會有錯,一準是它,那個我在僻野中屢屢遭遇,常常令我手持鐮刀卻遲疑不決的小東西。

關注植物,先須知道它的名字。名字對一事一物之重要,怎么形容都不為過。比如有時候,向朋友描述一個物種,說得口干舌燥,對方仍然云里霧里。一旦知道名字,就如同得了一道符咒,一經念出,對方馬上恍然大悟。為了給自己的這個癖好解嘲,我曾借了圣人之言,美其名曰“多識草木之名”。當然,對于植物分類之學,我是十足的外行。有時候,我也會長時間翻閱植物志書,而且津津有味。只睹其物未知其名的植物,在我尚有不少,所以誤打誤撞,也借此知道了一種兩種。但是,如果讓我根據植物的形態特征,依據它們的根莖花葉以及種子,去志書中查詢它們的科屬,我就深感力不從心了。最后還是經網上高人指點,才終于知道它的大名。

羅布麻(Apocynum venetum Linn.),夾竹桃科(Apocynaceae)羅布麻屬植物,多年生半灌木。羅布麻在我國分布比較廣。對于此物,各地都有自己的叫法。河北、陜西、甘肅名之“茶葉花”;新疆、青海、甘肅稱其為“野麻”;江蘇稱為“澤漆麻”“女兒茶”“吉吉麻”;山西名曰“奶流”;陜西又稱“紅麻”“紅花草”;陜北稱“羊肚拉角”;吉林稱“牛茶”。多少年了,各地之人以自己對此物的觀察,給出了自己的命名,也一直這樣各顧各地叫著。

時間到了1952年,中國農業經濟學家董正鈞先生來到新疆考察,在羅布泊地區發現了它。董先生看到,無論敦煌、哈密還是庫爾勒等地,這種野麻生長得非常普遍。在董先生看來,羅布麻具有較高的經濟價值,應予開發利用,于是為其定名“羅布麻”,并開始了對羅布麻的一系列研究,羅布麻一名也從此叫開。

羅布麻這個名字足夠蒼茫大氣,我很喜歡。本來不過鄉野間可有可無之物,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平日里根本上不了臺盤,多少年來,它就在中國的土地上生生滅滅,寂寞地存活,寂寞地繁衍。既然圣賢們不曾在經傳中提及,它也就一直被人“鐵蛋”“黑頭”地叫著。等到董先生“羅布麻”三字一出,氣象驟變,境界頓然迥乎不同了,讓人平生一種凜然之意。以后,再遇到它,無論它是剛剛出土,陽光下怯生生伸展它紫紅晶瑩的新芽,還是初秋時節,擎起滿枝的淡紫花,我都覺得它氣度非凡,因而對它多了一份尊重,多了些許肅穆的感覺。

當年太陽底下曾經對著它發呆的那個少年,怎么也想不到,野地里稀稀落落的小東西,如今居然也如此鼎鼎大名。那少年如今已然老去,但仍然喜歡羅布麻之類的植物,每逢春夏之際,都會來到湖邊,在傍水葦叢中尋找那些寂寞的植物,看著它們出神,為它們拍照留影,并自得其樂。

2014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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