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昌草木記
- 譚慶祿
- 2194字
- 2020-04-10 14:05:32
鬼針草的魚叉
羽葉青枝亦灑然,春光何羨彩衣鮮。
勸君莫怨魚叉嬲,欲借秋風處處傳。
——《四時草木雜詠·鬼針草》
總的來講,鬼針草給人的印象并不好。
其實,初夏的鬼針草枝丫儼然,無論植株還是葉片都有模有樣。野草之中,鬼針草應屬高大威猛一類。如果讓它可著勁兒長,它少說也會有半米多高,水肥充足之時,能否長得更高也未可知。其莖淡紫,四棱,直徑可達6厘米,莖葉紛披,花朵雜出,儼然就是一株小樹了。特別是那三出復葉時或碧綠,時帶暗紫,小葉橢圓形或卵狀橢圓形,非常受看。鬼針草(Bidens pilosa Linn.)為菊科(Compositae)鬼針草屬植物,花序頭狀,其舌狀花雖然數量不多,排列不勻,發育有時也不太充分,那色澤卻依然明亮。總之,其花盛開時,雖然說不上完美,至少也并不丑惡。鬼針草所以惹人生厭,主要原因是它那構造特別的種子,也就是它所以得名的那些鬼針。
整個春夏,種子成熟之前,鬼針草與其他野草幾乎沒什么區別。然而,一旦到了秋末,百草枯黃之時,鬼針草的葉子也凋零殆盡,而枝端的瘦果卻好像故意擎了出來。人們從它旁邊經過,只需稍稍觸及,那種子就會毫不客氣地黏附在人們身上。這一點,我可有切身的體會。
初次遭遇鬼針草,已是20多年前,于胭脂湖底草叢經過時遭其暗算,最后也沒弄清楚它是哪個,也就不必說了。去年秋天,臥病在家,一天到晚煩悶得很,有時趁著天氣稍好,勉力到外邊走走。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我獨自踽踽來到南園門外。其左邊空地上多野草,均已呈老健成熟的褐色,一株曼陀羅卻仍然碧綠,挺出其間,白花粲然,誘使我過去拍照。等拍攝完畢,回到門前廣場,正欲繼續前行,隱隱然感覺兩腿癢癢得難忍,俯而察之,則褲子上鞋子上襪子上,蟲子一般爬滿黯黑色的條狀物,密密麻麻的,好不嚇人。稍加端詳,則一以驚一以喜,那不是鬼針草的種子嗎?
粘了鬼針草的種子,隔著單衣,已令腿與腳稍為不適。那感覺,也不是難忍之痛,卻已癢得過分。雖然只是為植物種子所糾纏,最初心里還是有些慌亂,必欲盡快拂去而后快。我深知此物之不易與,拂塵式的拍打難以奏效,只好耐著性子,將它們一個一個摘取下來,一邊摘取一邊點數,上上下下,居然有51枚之多。
待收拾完畢,心魂稍定,我忽然發現那些瘦果棄置之處愣是硬化過的路面,便覺得于心不忍,而再欲一枚枚撿起,放到有土壤的地方,但瘦果瑣細,已經不大可能。回頭看看經行之處,發現那已經干枯的鬼針草棵子仍然站在曼陀羅旁邊,若無其事的樣子,將刺球狀的多數瘦果擎在植株的最外層,等待下一個如我一樣粗心的來訪者。

鬼針草
此次被鬼針草糾纏,雖然開始小有慌亂,事后反覺得蠻好。與植物有了這么個小小過節,既無傷大雅,也頗有意思。
大約數周之后,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兒。我再次踱出大門,想到運河岸邊的黃櫨樹,路雖然遠了點,還是想過去看看。為了清點黃櫨的株數,我嘗試著擠進綠化叢中,將近年出生的小樹也一一記錄在案。弄清了黃櫨的數量,心里有一種別樣的滿足。辨認小樹時,我已經發現附近有鬼針草的蹤跡,所以一舉一動格外小心翼翼。回來路上,正暗自慶幸,這次總算躲過了刁蠻的鬼針草,然而低頭一看,褲腳上又爬上來許多暗褐色的條狀物,蓋因衣服加厚,它們沒能觸及皮膚,所以尚沒覺得。
毋庸諱言,為這些東西纏上,雖知無害,然片刻之間,還是讓我頗感不適。但是,它們的生命亦為大自然所賦予,無論如何不能以我之故,讓它們無處托身啊。懲于上次的教訓,這一次我必須為它們尋找一個可以落地生根的處所。不遠處就是新整理的綠化草坪,再往前則是櫻花林帶,我帶著這些蟲子般的東西,緩緩踱到那邊,將左腿褲腳21枚、右腿褲腳2枚瘦果悉數摘下,一一丟進林中。我心已盡。明年春來,它們能不能在此生根發芽,就看它們的造化了。
關于鬼針草的種子,關廣清等的《雜草種子圖鑒》作過詳盡描述:“瘦長條形,四棱或扁四棱狀,深褐色至黑色;長12~15毫米,寬0.8毫米。表面顆粒狀粗糙,具3~4條粗大縱棱,粗棱間各有一條細縱棱。棱上均散布著黃褐色瘤基短毛或瘤;頂端平截,具3~4條黃褐色刺,刺上有3列小倒刺。”植物學家的描述不可謂不精確,但是外行如我,讀起來總是有點兒晦澀,借此想象鬼針草種子的形狀,難免有些吃力。照我的觀察,鬼針草的種子就像一柄魚叉,手柄狹長,前端三四股叉分列,叉上具有密密的倒刺。水中之魚一旦與它遭遇,注定兇多吉少,如若中招,那就不要再想逃脫了。這樣講是不是清晰顯豁些呢?我不知道。
在野外,我曾仔細觀察過鬼針草的種子,也曾經將它們帶回家中,置于放大鏡下仔細研究。整穗的種子采摘時還微帶些黃綠之色,如并排緊束著的數十柄魚叉。將其放在案頭,過上一天兩天,回頭再看時,魚叉已經向四面八方伸展開,像炸彈轟然炸開,又瞬間凝固,形成一個開放的球狀體,魚叉的基部聯結于蒂上,魚叉的尖端則360度向外伸張。從整體設計看,那柄魚叉除了手柄略為粗壯一些,其余部分是絕對合用的。
老實說,鬼針草瘦果的這種特性確有幾分無賴氣。粘在人的身上,雖給人帶來不便,好在人有手啊,猶可隨時摘除;但是,如果是羊呢,是牛呢,它們也只能忍受著,天長日久,機緣等到,叉股被折斷,種子散播各處,攜帶者的痛苦才算結束。當然,鬼針草將種子附著于人畜,其本意不過是希望將它的種子帶到更遠的地方,是它基因傳遞的一種策略。這與香椿樹的翅果、蒲公英的小傘借了冬春的風向更遠處傳播,本是一個道理。只是這個家伙多一點兒刁蠻,多一點兒討厭罷了。
理解了植物的智慧,就會適當原諒它,有保留地喜歡它,而不是討厭它。
2016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