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fēng)撲面而來,對于南方人來說,就像被人冷不丁地扇了巴掌,臉頰割得生痛,然后又慢慢地變得麻木。北方的深秋,還真的是寒氣襲人。
尤其是晚上,天色很快就黑透了,令不熟悉這里一切的人心情馬上進入混沌時刻,如一粒微塵被大自然遺落于此。薛一峰緊了緊自己身上厚毛絨里子的皮夾克,還是打了個冷戰(zhàn)。他后悔沒穿羽絨服出來,其實進入寒冷地帶,又是來鄉(xiāng)下,顧不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而且像這樣凍成狗,也沒有形象可言啊。
青州公安局招待所的院子里,本來樹就不多,全部光禿禿的,朔風(fēng)無阻擋地直來直去,感覺樹枝也在微微抖動。據(jù)說樹是冬天長根,夏天長葉,人也是這樣,遇到事了才會長心智,沒事的時候就輕飄飄地到處招搖。
薛一峰和納蜜是昨天晚上趕到青州的,一路奔波自不必細說。
兩個人默契地扮演成沿海大城市來的恩愛夫妻,希望初次見面,給孩子留個好印象。招待所的住房也只要了一間高級套間,廳里有長沙發(fā)。
行程越往北,越感到環(huán)境的粗鄙化程度步步加深,連空氣都干燥難忍,一股飛沙走石的塵土味。這邊的人,公共場合絕對大聲喧嘩,食物更是粗枝大葉外加死咸,簡直無法下咽。想到獅獅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長大,根本不能再想下去了。
到達目的地,那些所謂高級套間、沙發(fā)、院子里的月亮門,包括服務(wù)員小姐等,都是一副山寨版的模樣。
唯獨各種空曠寬敞是真實可靠的。
相比起南方對于空間的見縫插針,這邊的風(fēng)格是大面積留白,或者說是一種大而無當(dāng)?shù)目罩谩?
按照約定,今天上午和王大壯見面合乎情理,但是時間還是安排在了下午,說是王家那邊的人住在鄉(xiāng)下,也要往這邊趕。一峰覺得有道理,便也沒有多想。納蜜穿了件名牌大衣,還化了濃妝,搞得跟昭君出塞似的。一峰有些同情地看著她,滿臉寫著“有這個必要嗎”。納蜜根本不理他,當(dāng)他透明。
然而到了約定時間又過了將近一個小時,鄧小芬和王大壯的影子都沒有。以一峰與政府部門打交道的經(jīng)驗研判,肯定是中間出了什么問題。
一峰走出會議室。會議室里除了納蜜之外,還有幾個負責(zé)內(nèi)勤的公安干警,拿著一些照相設(shè)備,自稱是宣傳部門拍一些資料,那種拉著橫幅各種媒體“長槍短炮”的圍堵現(xiàn)象并沒有出現(xiàn)。
一峰在走廊上見到一位有點年紀(jì)的干警,隨手遞給他一支中華煙,自己也順便叼上一根,點著火以后,彼此都松弛下來。
年紀(jì)大的干警說,的確有意外情況發(fā)生,就是從頭至尾,王大壯根本不肯認這門親。照說他被拐賣時已經(jīng)記事了,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鄧小芬親生的孩子,但是他跟鄧小芬的關(guān)系出奇地好,說勝似親生一點都不過分。一開始跟他談他就一言不發(fā),讓他表態(tài)他就說只有一個親媽就是鄧小芬。好多記者到他家去采訪,他要么閉門不出,要么就直接掃地,專掃站人的地方,用大掃把轟走了所有的記者和看熱鬧的人。
干警說,我們就找鄧小芬談。鄧小芬說真不是她教唆的,大壯這孩子本身就仁義。以前也有人在他跟前說三道四,說你媽十六歲就讓你去開大貨車,干這么苦的差事,就因為你不是親生的。大壯說,我媽當(dāng)初撿了我,讓我每天吃飽飯,還讓我上學(xué)認字,就這兩件事,好多親生的父母都做不到。
這不是,好不容易說松動了,你們一來,他又變卦了。
我們從昨天就開始做他的思想工作,最低要求,認不認親另說,人家大老遠地趕來了,總要見一面吧。
現(xiàn)在好歹還是上了車,再等一等人就來了。
一席話,說得薛一峰半天回不過神來,這樣的情況他還真是始料不及。說到底,和政府打交道的事再復(fù)雜,都沒有這件事復(fù)雜。怎么會有這種事,不都是抱頭痛哭淚灑長河嗎?世界上還有什么樣的感情可以勝過親情,實在讓人想不通啊。一時間他心亂如麻,煙也忘了吸,直到把手指頭燙了一下。
年紀(jì)大的干警倒是從容,宛如名醫(yī)談癌,高僧說妓,完全波瀾不驚。
正在發(fā)愣時,走廊的盡頭擁過來一大團人,誰是誰壓根分不清楚。不等一峰做出反應(yīng),一團人已經(jīng)擁進了會議室。
一峰急忙沖進會議室。
總算見到了王大壯。他就在人堆的中心,相當(dāng)敦實,板刀眉,漆黑的雙目,剃著平頭,短發(fā)跟鋼針一樣。不是一臉怒氣而是怒氣沖沖,人家給他介紹納蜜,他也只是隨便掃了一眼,臉上沒有表情。
這時的納蜜已經(jīng)像母老虎一樣撲了上去,直接扳過大壯,把他左手臂的衣袖一陣亂擼。直到看見大壯手臂上的一小塊燙痕,才兩腿發(fā)軟,一屁股坐在地上。
根本忘了給鄧小芬磕頭。
說起這塊傷痕至今也是一場公案。當(dāng)時的納蜜和夏語冰真不愧是鐵桿閨密,前后腳結(jié)婚,前后腳生孩子。可是語冰生完孩子之后就拿到了去美國的簽證,機會太寶貴了,不敢有片刻的耽擱。自從夏語冰赴美之后,納蜜也要回單位上班,便由金牌月嫂照顧兩個孩子。因為是冬天,孩子的手臂一直被衣袖遮蓋,直到天熱時納蜜才發(fā)現(xiàn)有個疤痕,問金牌月嫂怎么弄的,她死活不吭氣。孩子又不會說話,只好成謎。納蜜當(dāng)時還說了一句,這下子丟不了了。
一峰上前扶起納蜜,她抱住一峰放聲大哭。
現(xiàn)場一度相當(dāng)混亂嘈雜。
終于大家都慢慢冷靜下來,便有人出面張羅眾人落座。薛一峰這時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鄧小芬。鄧小芬在山東人里算個子小的,但人收拾得整潔精干。她身邊除了大壯,還聳立著兩座高山,分別是王美華和王大錘,都是大骨架子的北方人形象。
此刻一個個都神情肅穆。
這時公安局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招呼大家坐下,鄧小芬彎下腰剛想坐,大壯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堅定地說道:“媽,咱們走。”
于是鄧小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只胳膊掛在半空,最終差不多是被王大壯給拖走的。她一邊走還一邊無奈地回了兩次頭。
所有的人都傻了,不知道該怎么辦。
片刻,才有幾個公安干警追出去攔人,但是高低也沒把人給勸回來。
公安局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只好反過來安慰一峰和納蜜二人,大意無非是生不如養(yǎng),一個孩子長大成人不容易,突然要面對這樣的情況,終究有個過程。總而言之安慰人的話就那么多,總有說盡的時候。何況看到納蜜已經(jīng)妝容凌亂、目光呆滯,仿佛被搶劫過一樣,也只好紛紛退出會議室,用眼神示意薛一峰做好安撫工作。
相對無言。
薛一峰在寒風(fēng)中抽完兩根煙,準(zhǔn)備回到房間里去,外面實在太冷了。
吃晚飯的時候,納蜜一口也不吃,兩眼直直地盯著他:“你說薛獅獅在這里是不是被養(yǎng)傻了,他肯定是吃米糊長大的,吃過奶粉嗎,見過‘力多精’嗎,我們是沿海大城市來的,是有實力的,我們才是能夠改變他命運的人啊。”
“你想說什么,你想告訴他你這個包包是‘愛馬仕’的嗎,你覺得他知道什么是‘愛馬仕’嗎。”薛一峰一邊說,一邊看著納蜜的臉,老實說她素顏還比較順眼。
“無論有沒有感情,至少要巴住有錢人啊。這個時代誰不巴住有錢人。”納蜜說道。
“我覺得獅獅挺好的,仁義。”
納蜜下意識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她不再說話,但也沒有吃飯,還說:“薛一峰我真服了你了,還吃得下飯。”
薛一峰心想我為什么不吃飯,我這輩子被你害得夠慘,總算明白人生最深刻的哲理就是那句韓劇臺詞——好好吃飯。其他的不管雞湯不雞湯的都是狗屁。所以,盡管他什么都沒說,還是又咬了一大口煎餅,把嘴巴填得滿滿的。煎餅里包著土豆絲、黑木耳炒里脊,除了咸點,沒毛病。
又是一陣強風(fēng)撲面,薛一峰忍不住小跑起來。快到招待所的門口時,他的手機響了。
是青州這邊具體負責(zé)打拐工作的干警劉漂打來的:“薛哥,是我,劉漂。”
“你好你好,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不客氣,這都是我們分內(nèi)的工作。我薛嬸好點了嗎?”
“好點好點。”
“這樣,我明天上午十點開車過來接你們,去做親子鑒定。”
“哦……好的。”
“那好,就這事,我掛了哈。”
“唉,先別掛……小劉,是這樣,能不能安排我們到鄧小芬家里去坐一坐,吃個便飯,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我們什么要求都沒有,什么要求都沒有。”
電話那一頭至少停頓了五秒鐘,好一會兒劉漂才為難道:“這個提議我們早想到了,也跟那邊說過好多次……不管怎么說,你們大老遠地過來,就是不沾親帶故的陌生人也該吃個便飯。可是薛哥,今天你也看見了,大壯這孩子死犟死犟的,答應(yīng)做親子鑒定我們都不知做了多少工作。而且他堅持明天下午就外出跑長途,怎么一塊吃飯啊?”
凍稀了的薛一峰扛著肩膀,頭腦風(fēng)暴又開始了。
燈光暗淡下來,舷窗外面一片漆黑。
夜航飛機上仍舊十分嘈雜,各種聲音,嗑瓜子、音樂、電視劇的臺詞,有人嚼蘋果,聞到的是飯菜真香的味道。
納蜜的身后,是兩個女人在大談婆媳關(guān)系,揚揚得意自己是生活小能手。
因為連夜包車從青州趕到青島搭飛機,居然頭等艙和商務(wù)艙都沒有了,只好擠在經(jīng)濟艙里忍受人間煙火。
想想這一路的奔波和遭際,真是身心俱疲,納蜜面對舷窗,慢慢合上沉沉的眼皮。
曾經(jīng),她想過和薛獅獅重新相見的一萬種可能,唯獨沒有她所經(jīng)歷的這一幕,也想不通為什么會這樣。
當(dāng)年生薛獅獅的時候,是她生命中的至暗時刻。先是不靠譜的校花媽媽在那種便宜的舞場認識了一個單身老男人,兩個人跳交誼舞跳得起勁,這也沒什么,關(guān)鍵是迅速發(fā)展到同居的程度。校花媽媽平常好好的,正常得要命,但是一遇到愛情就變成“校花癡”,她不僅搬去那個男人家住,還要跟他一起游歷全世界。
那時候的納蜜挺著臨盆的大肚子,看著母親喜氣洋洋地收拾行李,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這也成為她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創(chuàng)傷記憶。
從此以后,再孤獨她都是不會和母親一起住的。
走就走唄,全中國可有一個母親是在女兒要生孩子的時候跑去跟別人同居的,這得多大的心多大的膽兒,校花媽媽還要說,我一點也不擔(dān)心,因為薛一峰很能干啊。
這便是她當(dāng)時的另一個困境,那段時間她跟薛一峰的矛盾根本沒法融合,只是她不愿意告訴母親,她是極其要面子的。
知道不能依賴母親,她開始靠《育兒大全》來準(zhǔn)備各種物品,小床,床上用品,孩子里外的衣物,尿布,奶粉,各種瓶瓶罐罐總之就像黑洞一樣,填進去多少都看不見,買了一件就覺得還有一百一千件東西沒有買,可是錢永遠是有數(shù)的,不夠的。
薛一峰的意思是,為什么一定要買進口奶粉,大慶牌奶粉就很好啊。
只要是全棉,不見得要買最貴的啊。
他還不知從哪里抱回家一大包小孩的舊衣服,說小孩子穿百家衣如何如何對健康有利。就直接承認我們窮不好嗎?
所有的事,只要跟薛一峰商量,選擇都是“陽春版”——最齋的那一款。
納蜜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我們的孩子,為什么一生下來就要穿舊衣服,就要喝七塊錢一袋的大慶奶粉,為什么要這樣對不起他。納蜜把那一大包舊衣服扔掉了,毫無疑問兩個人會為此大吵一架。
別人給的舊小床舊小凳子舊塑料澡盆忍氣吞聲地留下來。
人都是會攀比的,尤其是女人,就活一個攀比心。同樣是剛生下孩子,夏語冰的赴美簽證突然辦下來了,她決定馬上走,但是她的小毛頭兒子周鴻儒必須先放在納蜜這里,說好半年之內(nèi)一定有人把他接去美國。鴻儒送過來的時候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納蜜至今刻骨銘心。她第一次知道進口奶粉里排名靠前的“力多精”,第一次摸到進口的嬰兒服柔軟得和細沙一樣,床上用品、嬰兒車、各種奶瓶全部是最高級的材質(zhì),最貴的價格。語冰還帶來一位月嫂,整潔、嚴(yán)肅,英國女管家的神情,進門就各種挑剔,家里沒有鮮花也是一條罪狀,因為氣味不好也會影響孩子的成長。這個月嫂第一天到家里踩點,就是對納蜜各種指責(zé),并且不讓納蜜動手,而是自己親自規(guī)范操作,令納蜜自慚形穢。高超的技能配合高級別的薪水,語冰讓她“全天候”跟著納蜜照顧好兩個孩子。
那時語冰還差一周才出月子,全身腫脹像吃了發(fā)泡粉一樣,女人生完孩子沒有那么快恢復(fù)身體。要坐那么長時間的飛機,納蜜勸語冰再考慮一下,可是當(dāng)年能拿到美國簽證簡直就意味著脫離苦海,沒有人會產(chǎn)生半點猶豫。
語冰還給納蜜留下一張銀行卡,說需要的時候隨時提款。
當(dāng)年夏語冰私奔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與對她寄予厚望的父母徹底鬧翻了,所以住到納蜜家里來,后來納蜜幫助她在雅思培訓(xùn)中心找到工作,掙到錢她就租了房子搬出去住了。
此后各忙各的,也極少見面。
有一天夏語冰給她打電話,說周末晚上要到家里來吃飯,希望干媽燒多兩個菜,納蜜當(dāng)然是滿口答應(yīng)。
到了周末,夏語冰是來了,還帶了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這個男生納蜜也認識,是大學(xué)高她們兩屆的學(xué)生會主席周經(jīng)緯。當(dāng)時納蜜參加了海棠詩社,所以跟學(xué)生會的活動有交集。而且周經(jīng)緯在大學(xué)本來就是風(fēng)云人物,學(xué)霸,顏值高,為人正派,父母都是外交官,令他的氣質(zhì)和品位天然就在蕓蕓眾生之上。老師同學(xué)都愛他。
后來他考上了美國波士頓學(xué)院并獲全額獎學(xué)金,赴美深造,這完全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啊。意料之外的事是他在美國找到工作穩(wěn)定之后,第一個動作就是回國找到夏語冰,說他當(dāng)年見到她的第一眼就下定決心要娶她,現(xiàn)在他終于如愿以償,必須抱得美人歸。夏語冰毫不隱瞞,告訴他自己退學(xué)的事,和沈隨私奔的事,包括和家里鬧翻并且被眾口鑠金的事,就差臉上沒有刺字。結(jié)果周經(jīng)緯全不在意,還笑著說你這個人要是沒鬧出這種動靜那倒奇怪了。又說美國人對于婚前的事情并不糾結(jié),誰年輕的時候不想荒唐一下,把世界攪個底朝天。而且當(dāng)他知道語冰和家里鬧翻后一直住在納蜜家,堅持登門道謝,居然送給納蜜家一臺彩色電視機,還是日本原裝貨。盡管家里有電視了,可那不是國產(chǎn)的嗎,而且母女倆總是要搶遙控器,這樣就可以各看各的了。所以校花媽媽樂得把豆腐都炒煳了。
那時的語冰也不想留在國內(nèi)這個傷心地,便答應(yīng)了周經(jīng)緯的求婚。
納蜜始知,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公平可言,有的人即使犯了天條依然可以幸福美滿,而有的人就是一生勤奮也只能跟貧窮為伴。
生孩子的時候肚子痛了三天,還好薛一峰衣不解帶陪伴左右,出了產(chǎn)房,還吃到他煮的紅糖水荷包蛋。校花媽媽是一周后打來電話,一峰告訴她生了個男孩,母子平安。她說那就好,語氣里沒有半點擔(dān)心。又說她現(xiàn)在人在泰國清邁,跟那個老男人一起騎大象,一邊說一邊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
月子里的納蜜反而要囑咐她,注意身體,玩得開心。
對于校花媽媽,應(yīng)該說那一段感情是最完整的,并不是在舞場偶然認識的人,就全是壞蛋。應(yīng)該說那個老男士也是個寂寞之人,他的妻子患了老年癡呆癥,拖了七八年才走,唯一的女兒一直都罵他遇到了女騙子。可是他不動搖,堅持和校花媽媽在一起生活,而且真的很開心。
一年以后,兩個人一起去日本箱根泡溫泉,老男人腦溢血客死他鄉(xiāng)。
老男人的女兒飛去日本處理父親的后事,帶回來校花媽媽和一個骨灰盒。據(jù)說全程黑口黑面,不與校花媽媽說一句話。
校花媽媽傷心之余,才重回原來的生活軌跡。
飛機明顯地開始下降,因為兩個耳朵的耳膜在隱隱脹痛。
納蜜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但是黑暗中漸漸有了光感,她知道飛機快落地了。身邊的薛一峰從頭到尾呼呼大睡,一陣深刻的孤寂感在心頭飄過,她只能暗自做了一個深呼吸,準(zhǔn)備迎接所有的未知和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