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卑與超越(完整全譯本)
- (奧)阿爾弗雷德·阿德勒
- 3320字
- 2020-03-30 09:34:22
4.童年對人生的影響
從出生之日起,我們就在摸索著追尋這種“生活的意義”。即使是嬰兒,也會想辦法去估計一下自己的力量,以及這種力量在環繞著他的整個生活中所占的分量。在生命開始的第五個年頭,兒童已經發展出一套獨特而固定的行為模式,這就是他對待問題和工作的模式。此時,兒童就已經具有了“對這個世界和對自己應該期待些什么”的最深層和最持久的概念。以后,他會利用一張固定的統覺表(Scheme of apperception)來觀察世界:經驗在被接受之前,即已被預先做了解釋,而這種解釋又是依照最先賦予生活的意義進行的。即使這種意義錯得一塌糊涂,即使這種處理問題和事物的方式會不斷帶來不幸和痛苦,它們也不會輕易地被放棄。只有重新審視造成這種錯誤解釋的情境,找出謬誤所在,并修正統覺表,這種錯誤的生活意義才能被矯正過來。在少數情況下,個體也許會由于自己錯誤的行為方式導致的糟糕的結果所迫而修正他所賦予生活的意義,并憑自己的力量成功地完成這種改變;然而,如果沒有社會的壓力,如果他沒有發現,假如他再我行我素,他必然會陷入絕境,那么他肯定不會這樣做。在大多數情況下,這種錯誤的行為方式的修正,大部分要借助于某些受過訓練而了解這些意義的專家,他們能幫助人們發現最初的錯誤,并給出一種較為合適的生活的意義。
人們童年時的情境可以用許多不同的方式來做出解釋。童年時期不愉快的經驗完全有可能被賦予完全相反的意義。不太重視不愉快經驗的人,他的經驗除了能告訴他做某些防范措施外,幾乎不會影響他們對待生活的態度。他會覺得:“我們必須努力改變這種糟糕的環境,從而確保我們的孩子不再經歷這些不愉快。”另一種人會覺得:“生活是不公平的,別人總是占盡了便宜。既然世界這樣對待我,我為什么要善待這個世界?”有些父母則這樣告訴他們的孩子:“我小時候也遭受過許多苦難,我都熬下去了。為什么你們就不能吃苦?”第三種人可能會這樣想:“我童年遭遇了不幸,所以我現在做的每件事都是情有可原的。”這三種人對童年時期經驗的解釋都會表現在他們的行為里。只要他們沒有改變自己的解釋,他們的行為就不會有所改變。在此,個體心理學揚棄了決定論。經驗并不是成功或失敗的原因,人們一般不會被經歷過的打擊所困擾,人們通常只是從其中汲取決定我們目標的事物。我們被我們賦予經驗的意義決定了自己:當我們以某種特殊經驗來作為自己未來生活的基礎時,很可能就犯了某種錯誤。意義不是由環境決定的,而我們則以我們賦予環境的意義決定了我們自己。
生理缺陷
然而,兒童時期的某些情境卻很容易孕育出嚴重的錯誤意義。成年人里的大部分失敗者都是在這種情境下成長起來的兒童。首先,我們要考慮曾經因為在嬰兒時期患病或由于先天的因素而導致身體器官產生缺陷的兒童。這種兒童的心靈負擔非常重,他們很難體會到生活的意義在于奉獻。除非有和他們很親近的人能把他們的注意力由他們自身轉移到他人身上,一般情況下,他們大都只會關心自己的感覺。以后,他們還可能因為拿自己和周圍的人比較而感到氣餒。在我們現代文化中,他們甚至還會因為同伴的憐憫、揶揄或逃避,而加深其自卑感。這些環境都可能使他們轉向自己、喪失在社會中扮演有用角色的希望,并產生自己被這個世界侮辱了的錯誤感覺。
我想我是第一個研究器官存在缺陷或內分泌異常兒童所面臨的困擾的人。這方面的研究現在雖然已經相當進步,可是它發展的方向卻不是我所想看到的。我一直想找到的是可以克服這種困難的方法,而不是想找尋能夠證明失敗的責任在于遺傳或身體缺陷的證據。器官的缺陷并不是一定會導致人們抱持錯誤的生活模式。我們無法找出內分泌腺對他們產生同樣效果的兩個兒童。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克服了這種困難的兒童,他們在克服這些困難時,還發展出了非常有用的才能。在這方面,個體心理學并不鼓吹優生學的選擇。有許多對我們文化有重大貢獻的杰出人才都有器官上的缺陷,他們的健康狀況很差,甚至有人英年早逝。然而,這些奮力克服身體或外在環境困難的人,卻給我們的社會帶來了許多新的貢獻和進步。奮斗使他們變得更加堅強,也使他們不停地奮勇向前。只關注他們的肉體,我們無法判斷他們的心靈將會朝好的還是壞的方向發展。可是,事實證明,器官或內分泌腺有缺陷的兒童,絕大多數都未被導向正途,他們的困難也沒有被他人所了解,結果他們大多變得只對自己感興趣。因此,在早年生活曾因器官缺陷而感受到壓力的兒童之中,更多的是失敗者。
嬌寵
第二種經常在賦予生活的意義中造成錯誤的情境,是把兒童嬌縱寵壞的情境。被嬌寵的兒童多會期待別人把他的愿望當成命令看待,他不必努力便成為上帝的寵兒。通常,他還會認為:與眾不同是他與生俱來的權利。結果,當他進入一個不是以他為眾人注意中心的情境,而別人也不以體貼其感覺為主要目的時,他即會若有所失而覺得世界虧待了他。他一直被訓練為只取不予,而從未學會用別的方式來與他人相處。別人老是服侍著他,這使他喪失了獨立性,他不知道自己也能做事情。當他面臨困難時,他只有一種應付的方法——乞求別人的幫助。他似乎以為:假如他能再獲得突出的地位,假如他能強迫別人承認他是特殊人物,那么他的處境就會大為改觀了。
被寵壞的孩子長大之后,很可能成為我們社會中最危險的群體。他們中的有些人會嚴重地破壞善良意志:他們會裝出“媚世”的容貌,以博取擅權的機會,可是卻暗中打擊平常人在日常事務上所表現出的合作精神。還有些人會做出更公開的反叛:當他們看不到他們所習慣的諂媚和順從時,他們就會覺得自己被出賣了;他們認為社會對他們充滿敵意,因而想要對他們所有同類施以報復。假如社會真的對他們的生活方式表示出敵意(這種事經常發生),他們會拿這種敵意作為他們被虧待的新證據。這就是懲罰為什么總是不產生效果的道理:它們除了加強“別人都反對我”的信念外,就一無所用了。被寵壞的孩子無論是暗中破壞或是公開反叛,無論是以柔術駕馭別人或是以暴力實施報復,他們在本質上都犯了同樣的錯誤。事實上,我們發現:他們中有許多人先后使用這兩種不同的方法,而其目標卻始終未變。他們覺得:“生活的意義是——獨占鰲頭,被認為是最重要的人物,并獲取心中想要的每件東西。”只要他們繼續將這種意義賦予生活,他們所采取的每種方法都是錯誤的。
忽視
第三種很容易造成錯誤的情境,是被忽視的兒童所處的情境。這樣的兒童從不知愛與合作為何物,他們建構了一種沒有把這些友善力量考慮在內的生活解釋。我們不難了解,當他面臨生活中的問題時,他總會高估其中的困難,而低估自己應付問題的能力和旁人的幫助及善意。他曾經發現社會對他很冷漠,從此他就誤以為社會永遠是冷漠的。他不知道他能用對別人有利的行為來贏取感情和尊敬,因此,他不但懷疑別人,也不能信任自己。事實上,感情的地位是任何經驗都無法取代的。母親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讓她的孩子感受到她是位值得信賴的人物,然后她必須把這種信任感擴大,直至它涵蓋兒童環境中全部之物為止。如果她的第一個工作——即獲得兒童的感情、興趣和合作——失敗了,那么這個兒童便不容易發展社會興趣,也很難對其同伴有友好之感。每個人都有對別人發生興趣的能力,但是這種能力必須被啟發、被磨煉,否則其發展即會受到挫折。
假如有個完全被忽視、被憎恨或被排斥的兒童,我們很可能發現:他很孤單,不能和別人交往,無視于合作的存在,也全然不顧能幫助他和別人共同生活的任何事物。然而,我們說過,在這種環境下的個體必然會死亡。兒童只要度過了嬰兒期,便足以證明他已經受到了某些照顧和關懷。因此,我們不討論完全被忽視的兒童,我們只考慮那些受到的照顧比一般情況少的兒童,或只在某方面受到忽視,而在其他方面卻一如常人的兒童。總之,我們說:被忽視的兒童肯定未曾發現值得他信賴的人。我們的文明有種悲哀的諷刺,那就是:有許多生活中的失敗者,其出身都是孤兒或私生子。通常,我們都把這種兒童歸納于被忽視的兒童之中。
這三種情境——器官缺陷,被嬌縱,被忽視——最容易使人將錯誤的意義賦予生活。從這些情境中出來的兒童幾乎都需要幫助以修正他們對待問題的方法。他們必須被幫助以賦予生活較好的意義。假如我們關心過這些事情——這就是說,假如我們對他們有真正的興趣,也曾在這方面下過功夫——我們將能在他們所做的每件事情中,看出他們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