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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險象環生

一步踏出,耳邊疾風乍至。幾乎瞬間,葉臻就判斷出那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速度,下腰躲避的同時,右手抽出寒光刀反手格擋,左手撐地一個側翻,聽得哐當一聲巨響,炸裂的冰芒剎那將整個洞穴照得雪亮,卻并未映出對手的身形。

葉臻在洞穴一角站定腳步,后背虛靠在山壁上,抿緊了唇。冰芒消失,周遭重又陷入黑暗,耳邊卻重新傳來桀桀的笑聲,那笑聲忽隱忽現,又仿佛無孔不入,直直刺穿人的腦海。葉臻感到一陣心悸,繼而頭腦綿綿發軟,不由暗道不好。

這不是之前影衛們遇到過的任何一種機關,反而有點像臥龍山中靈對他們使用的術法,不知她方才經歷的究竟是幻象還是靈術。

葉臻暗暗掐了自己一把,飛快默念清心咒,周身泛起淡淡金光,符文與靈力一同鞏固著護體罡氣,這才感覺身體重新回歸掌控。她接著捏了個清明訣,山洞里的一切瞬間在她眼中亮堂起來。

視線聚焦的剎那,眼前倏然出現一只流著口涎的活尸,那爆裂的眼珠正與她四目相對,伸出的白骨手已經落在她脖頸兩邊。葉臻毫無心理準備,“嗷嗚”尖叫起來,身體飛快反應,手中寒光刀斜向上送進那活尸的心臟。

活尸嚎叫一聲,張大嘴就沖她咬了下來。葉臻憑著身形優勢矮身錯開,往邊上一閃。那活尸反應不及,憑著慣性繼續往前沖去,這時葉臻才看清,她剛才倚靠的哪里是山壁,分明是只成年的山魈!那山魈足有兩個她那么高,人面長臂,一口就把那只活尸吞了下去,邊咀嚼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葉臻驚出一身冷汗,一時不敢動作,警惕地看著這只山魈。她只在《山海經》里見過山魈,此刻不能確定,這只山魈是誤入此處,還是被設計成機關的一部分。而且,山魈一般群居,打一只山魈容易,打一群可夠嗆。

更讓她覺得后背發涼的是,雖然那只活尸被吃了,她還是感覺周圍有東西,這些東西連清明訣探不出來,但她能感覺到四伏的殺意……靠!葉臻一下子跳腳,低頭看去,頭皮發麻。十多條拇指粗細的蛇不知何時纏在了她小腿上,正吐著信子蜿蜒向上。雖然她穿了過膝的牛皮靴子,但還是能感受到那該死的冰涼和酥癢——就好像她光著腿一樣。

“滾開!”葉臻拿刀飛快地把蛇撂開,一面拼命甩腿,刀尖帶著冰霜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照出洞穴里不知什么時候出現的密密麻麻的蛇。

這是什么東西???講不講道理啊!葉臻快崩潰了。

她倒不是特別怕蛇,但愣誰看了那么多蛇都得心生恐懼。眼前劈砍不完的蛇讓她頭腦有一瞬間的空白,而后靈光乍現,索性不管那山魈,拿刀在前面開路,趟著越來越洶涌的蛇海往前走,又看見蛇海中突然冒出蝎子蜈蚣蜘蛛,心生一計,故意放慢了腳步,踉踉蹌蹌地走,氣息也變得紊亂,臉上甚至流露出恐懼,果然看見空中又憑空出現了蝙蝠飛蛾蝗蟲黃蜂,嗡嗡朝她包圍過來。

“都來了?還有沒有了?”葉臻勾唇,氣沉丹田,掌下冰風乍起,山洞里剎那被照得雪亮!她霜雪般的眸中映出眼前密密麻麻的蟲豸,周身風暴迭起,寒冰為針,飛雪作刃,瞬間將所有東西都碾為齏粉!

葉臻收了勢,緩緩吐了口氣,看著眼前隨著冰屑落下的并非血肉,而是濃重的黑氣,臉色不由暗沉下來,回頭看去,山洞里一片死寂,來時看見的那攤血跡已經消失不見,那只山魈也不知去向何處。

是幻境么?

葉臻忽地感到有種窒息后重新得以呼吸的感覺,脖頸間也傳來劇烈的疼痛。舉刀作鏡一看,白皙的脖頸上突兀地橫著一道紫色,不由擰起眉頭。接著又感到小腿上火辣辣地痛,連忙脫了鞋子卷起褲腳一看,兩個深深的齒印,傷口正淌著黑血。

她是什么時候被掐的,又是什么時候被咬的?

她給自己把了脈,好像是中了劇毒,但不知道為什么沒有發作。但總歸是件好事,于是原地盤腿坐下,運功把毒血盡量逼出去。等傷口流出的血變得鮮紅,才拿出手帕包扎好,從懷里摸了顆清丹服下。她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也沒在鞋子和褲子上找到破口,更是驚疑不定。

這里面的一切,委實太古怪了些。

休息片刻,她站起身來。腿上傷口不影響活動,不過這殘毒不知何時就會發作。她回頭看了眼已經縮成一個小點的入口,又繼續向前走去。

走過一段狹長幽深的山洞,眼前豁然出現一個長方形的房間。葉臻用清明訣觀察了一下,與影衛們提到的其中一個房間一致。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個房間的機關是從墻壁兩側探出的削尖的木樁,進來的十次里面九次都是如此,剩下的一次沒有觸發機關,只要身手靈活就能通過。

但有了上一個山洞的經歷,葉臻對此說法呈保留態度。她猜測著,或許是自毀進程已經過半,機關也會相應增加難度。

她試探著走出了一步,沒有反應。

又走出了第二步,也沒有反應。

于是大膽地向前又走了好幾步,已經走到了房間中間,仍然沒有發生任何事。

所以自己是遇到了那十分之一的好事?

葉臻一直都不太看好自己的運氣。一般來說,她碰到的肯定是最倒霉的事。她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想,可是這幾年的經歷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比如現在……

葉臻很想掐死上一刻的自己。

兩邊的墻壁突然開始飛快向中間擠壓!本來這也難不倒她,以她的速度完全可以在墻壁合攏之前沖出去,可沒想到出口的地方突然飛來一個什么東西,她下意識橫刀格擋,那個東西與寒光刀碰撞時劇烈摩擦,滋出一大串火花,且來勢不減,葉臻這才看出是采石機的刀片,這玩意不知道是用什么做動力的,能量大得驚人,她拼盡全力才不被它推向后方。這片刻耽擱的功夫,兩邊墻壁已經近在咫尺!

葉臻抬頭看去,上方并無縫隙,腳底也是實地,四四方方,沒有任何可以躲閃的空間。墻壁很快壓住了她的肘關節,那刀片力道也越發大,壓得她握刀的虎口逐漸麻木。兩相掰扯下,手臂骨頭叫囂著傳來劇烈的疼痛。在被壓成肉泥前,她可能要先全身粉碎性骨折……

不行,不能就這樣交代了!

葉臻低頭看去,腳底的三列磚尤為特殊。沒有人會在山洞里多此一舉鋪設地磚,所以……

她是全憑著一身靈力在抵抗墻壁的重壓。尚且能夠活動的雙腳,拼命地在地面上試探,把能夠到的地磚一塊塊踩過去。

腳底倏然下沉,她心中狂喜。接著便聽見身后噗噗聲響,她屏住呼吸盡量把自己壓成平板,兩個尖利的木樁恰好擦著她后背和大腿穿過,帶出一串血線,與其他數十個同時穿出的木樁一起,顫顫巍巍地頂住了兩邊的墻壁。

采石機的刀片被木樁打偏,發出刺耳的嘯叫,擦著葉臻的臉旋過,連著削斷了十數根木樁,才終于止住去勢,釘在了墻上。葉臻驟然卸力,整個人往前一撲,伏在身前一根木樁上瘋狂喘氣,胸腔里涌上來一股劫后余生的慶幸,這才感覺到后背和大腿鈍鈍的痛,卻不敢耽擱,扒拉著木樁迅速地爬了出去。

接下來,又會遇到什么呢?

葉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驚懼過度,竟然變得興奮起來。

又穿過一個幽深的山洞,眼前忽然一片明亮。這是一個天然的溶洞,遍地都是鬼斧神工的鐘乳石和石筍,只是插滿了羽箭。到處都是血跡。

葉臻忽然覺得這洞中光線很奇怪。這洞穴亮得出奇,看著像有火光,但四下里不見光源。她又仔細看了看,發覺這光是從上到下投射而來??墒翘ь^向上,只見倒掛的鐘乳石,洞頂隱隱泛紅,不知緣何十分刺目。

又是個奇怪的地方,葉臻在心中默默道。

她手中抓了一把剛才路上撿的石頭,用靈力碎成小塊,往四方擲去。果然聽見機關轉動的咔擦聲,接著萬箭齊發,羽箭暴風驟雨般殺至,葉臻躲在角落,看得咋舌不已。布陣的人很懂得闖陣的人的心理,把所有角度都算計到了,身手再好也是避無可避。

羽箭停息,葉臻仍未放松戒備。以布陣者的心思,絕不可能如此輕易就結束了。

這念頭剛剛轉過,就見洞頂位置倏地又打開一個小口,溢出一團黑氣,慢慢幻化成一個人的形狀。

葉臻還道又是活尸,卻沒想到那個人的形狀一變再變,最后成形的那張臉,赫然與她有八分相似!她大吃一驚,握緊了寒光刀,手微微發抖,就見那個黑影手中也憑空變出一把縈繞著冰藍色靈氣的短刀來,以鏡像對稱的方式指著她。與她不同的是,那黑影嘴角微勾,露出明晃晃的嘲諷和挑釁。

黑影的表情定格在臉上,有些機械地抬起了手,凌空一揮。

葉臻便看見,滿地的羽箭忽地騰空而起,從四面八方向她射來。她自詡輕功卓絕,身法精妙,本不十分懼怕,然而正當她靈巧地躲閃時,那些箭會隨機地變換方向——或者說并不是隨機,而是提前預判她閃躲的位置!

這是……鏡?!

那虛影,能夠鏡像對稱她的動作,控制箭雨攻擊。

原來如此。鐘乳石和石筍,已經寓意了對稱。

輾轉騰挪間,一支箭嗖地釘穿左肩,留下一個血洞。葉臻吃痛,動作便遲緩,眼看又要中箭,她忽地歸元氣海,咬牙低喝一聲,做了個意想不到的動作——原地靜止!

果不其然,所有箭矢不再出現詭異的變換,在碰到她的前一剎,被她爆發的護體罡氣震得全都委頓在地。

不再有新的利箭射出,葉臻長出一口氣,抬頭看去,那虛影左肩也破了一個大洞,黑氣正在逸散,那張酷似她的臉,也正在逐漸消散。

葉臻警惕地盯著虛影,不敢輕舉妄動。只要她不動,應該就不會有事吧?

應該……吧?

挨了片刻,葉臻看著那虛影已經散得只剩輪廓,慢慢放下心來,看了眼左肩的傷,倒吸一口冷氣。也不知道前面還有什么在等著她,這樣過一關受一次傷的,她還能不能順利找到自毀裝置?

她摸出金瘡藥來胡亂撒在傷口上,正撕了衣角打算包扎一下,那虛影忽然爆炸,她反應飛快撲向洞穴一角,接著令她大驚失色的事又發生了——

地面消失了,沒錯,瞬間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空腔。

葉臻眼疾手快攀住洞壁,奈何洞壁濕滑不受力,她不受控制地下滑。腳底傳來熾熱的感覺,她勉強低頭看去,不由瞪大了眼睛。下面不過十丈深處,竟然是咕嚕嚕冒著泡的巖漿!她剛才撕下的那片布料恰在此時掉進巖漿,瞬間就被化得渣都不剩。

誰能告訴她,為什么棲霞山下面會有巖漿?若是幻術,也太真實了吧。剛才那活尸和蛇都傷到了她,那么,這巖漿是否能吞沒她?

葉臻不敢賭。

她心臟狂跳,渾身全都是汗,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嚇的。可是也容不得她多想,手根本抓不牢洞壁,她想把刀插進去,可這洞壁偏偏又硬如磐石,她加了靈力也不過是在上面留下深深的劃痕,完全止不住下滑的趨勢。

她咬緊牙關,決定放手一搏,單手收刀入鞘,將所有靈力匯聚在掌中,使出一招“冰封千里”。她自然知道冰凍不住巖漿,但只要能借到短短一瞬的力,她就可以踩著冰向上跳躍抓住鐘乳石,再利用滿洞的鐘乳石蕩到對岸去。

時機算的正好,葉臻如她所設計的那樣,一把抱住了一根粗細適中的鐘乳石。

然而,正當她穩住身形準備起跳時,手中的鐘乳石連同周圍的鐘乳石忽地全部消失了!葉臻一下子失重往下墜去,驚恐萬分地看見鋪天蓋地的巖漿從洞頂的位置傾瀉下來。她這下真是頭腦一片空白了,只記得最后運氣凝了一個結界打算硬扛。她若是沒猜錯,這一切都是用靈術或者幻術締造的,只要頂住了攻擊,自然就會沒事。但她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她清楚地記得,在轉運使別院,陳崇緒的靈力只是刮到她,就讓她渾身骨頭都要碎了。

灼熱逐漸迫近,層層堅冰凝成的結界在迅速融化,很快變得脆弱不堪。葉臻感受到了火焰灼熱的溫度,逐漸從熾熱變成了疼痛……

千鈞一發之際,周身突然套上了一層水藍色的光圈,接著有什么東西纏住了她的腰,將她向外拉去。那剎那的大力,非但沒有勒斷她的腰,反而如流水般柔和。

水藍色的光圈一直護在她身邊,外圈旋轉幻化成水流,抵抗著洶涌而至的巖漿。這感覺分外的熟悉,是玄天承的水系靈力,可是他怎么會在這里?她這時看清了腰間纏著的東西,不是別的,正是望川樓見過的“長相思”。

她眼眶熱辣,差點哭出來,不過片刻,就被人穩穩抱在了懷里。她定睛看去,玄天承抱著她站在對岸洞口處,方才所見的溶洞,已經全數被巖漿淹沒。水系靈力倏然從正中間劈開巖漿,強勢翻卷,二者僵持了近一刻鐘,巖漿才徹底被吞噬。

整個過程,葉臻一直處在極度的恍惚中,明明抱著她的手臂如此溫暖有力,她還是一陣陣心悸,不由用手臂緊緊纏住他的肩頸。她看見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頸的傷痕上,一下子變得柔軟又兇狠,看見他動了嘴,但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么,耳邊分外寂靜,就好像世界一下子失了聲音。

玄天承低頭看來,臉上還帶著深深的驚懼,急切地掃視著她身上的傷處,眼底泛起猩紅。見葉臻遲遲不說話,只是瞪大了眼睛看他,眼角還掛著淚珠,更是慌亂不已:“阿臻?阿臻!”

他連著叫了好多聲,葉臻才回神,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臉,掐變形了也沒撒手。

玄天承由著她掐,接著便見她眼角淚落了下來,紅著眼睛來吻剛剛掐過的地方。

“我還以為……又是幻術。”葉臻抬手摸他的臉,輕笑,“還能把你變出來?!?

玄天承心痛如絞,又是一陣陣后怕上來,愈發抱緊了她,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我說我怎么一個機關都沒碰到?!彼阉p輕放在地上,俯身查看她身上的傷,心疼不已,“你是傻子嗎?他們都惜命,偏你不要命地往前闖。打不過,跑你總會吧?”

葉臻目光落在他有些僵硬遲緩的動作上,又轉到他因連日奔波氣血不足而青白的臉色,微微一滯,想起他身上的傷,還有劉山信中所言,不由皺起眉頭?!澳悄銥槭裁磥恚俊彼ь^定定看他,哽著聲音說,“你也是傻子,怎么好意思說我?”

“我打得過,沒有跑的道理?!毙斐邪牍蛳聛?,拿手帕重新幫她清理肩上的傷口,動作極輕,一邊說道,“你知道你和陳崇緒差別有多大?還打算硬扛?剛才那巖漿要是燒到你身上,留條命在都是你運氣好?!?

葉臻認出來那塊手帕是在臥龍山她給他包傷口的那塊,角落里有她用丑陋的針線活繡的一片葉子。她看著他專注的神情,只覺心頭滾熱,哼了一聲說:“你趕得正正好,可見我命不該絕——啊喲!”

玄天承狠下心來不去看她,冷聲道:“讓你長長記性。”手中動作卻又溫柔下來,湊近了輕輕吹著氣。

他到桃源小院的時候,眾人又驚又喜,七嘴八舌地講起山中情況,還是金吾衛的頭領撥開人群沖到他面前,急聲道七姑娘去闖日照峰了。他頓覺天旋地轉,什么話也聽不進去了,丟下一眾摸不著頭腦的士兵和影衛,再三把玄朗攔在小院,獨自朝日照峰狂奔,緊趕慢趕,看見葉臻即將被巖漿吞沒的瞬間,心臟驟停。

他知道怨不得那些士兵和影衛,畢竟在他們眼里,葉臻只是無極閣的統領,頂多算女帝的親信,為了大局沒什么不能犧牲的,他們沒本事,當然要有本事的來。但內心還是忍不住生了怨懟。她再有本事,他也不愿意見她出生入死??墒撬植辉笍娗笏缓迷噲D讓自己大度些。

她是多么勇敢的人,他應該驕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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