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5章 第三次地動

  • 天瀾筆錄
  • 子慕凌兮
  • 5354字
  • 2023-02-04 11:41:55

主從二人在屋檐上一路飛奔,倏而腳下傳來一陣猛烈的搖晃。玄天承當先停住腳步,壓低身子趴伏在屋脊上,玄朗緊隨其后,二人皆看見眼前屋瓦震得夸夸作響。

“地動!又是地動!”嘹亮急促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在街坊鄰里間傳遞,聲聲綿長;繼而便見大大小小的房子里沖出成千上百的人,因為夜已深,許多人衣衫不整,有些老人是被后生們直接搶出來的,原本已經入睡的孩子經此一嚇,哭聲震天。

“又?”玄天承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眼,回頭問玄朗,“之前也有地動?”

“這應該是第三次了。”玄朗蹙著眉頭,在一片嘈雜中分辨出遠處青龍寺悠揚的鐘聲,沉吟道:“這地動……好像是有規律的,兩次中間間隔四個時辰——這次搖得比之前厲害多了。”

一些結構不穩的房屋已經開始倒塌,躲閃不及的人頃刻被壓在了廢墟底下。玄天承拳頭松了又緊,最終選擇了不露面救人,只在手中凝結數道靈力,使了暗勁射向四方,電光火石間改變了木梁和條磚砸落的方向,為人們擋去致命一擊。

地動還在繼續,以玄天承的目力可以看見,棲霞山上震動最為劇烈,草木摧折,山石滾滾;東海岸邊,巨浪翻卷,頃刻間摧毀了海防工事和船只房屋,吞噬了數以千計的生靈。他只覺呼吸被緊緊扼住,再顧不上等地動停歇,一把拽起玄朗,繼續往棲霞山方向趕去。

夜已深了,歸來山莊桃源小院燈火通明,穿著樸素面容普通的無極閣影衛進進出出。駐軍總兵也帶著幾個親兵將大本營設置在這座院子里,與梁王蘇凌遠原先派駐棲霞山的金吾衛,并淑和公主帶來的親衛,正一同在正房廳中商談。

“請再試一次吧。”總兵熬紅了眼睛,魁梧的身軀佝僂,痛苦地捂住腦袋,“屬下知道難,論犧牲,最多的還是我的兄弟,我怎會不知……可如若你們都進不去,便再無人能毀掉那個東西了。”

影衛、金吾衛和親衛們紛紛沉默。仔細看去,他們身上或多或少皆有負傷,有的人半身都纏著繃帶,腿腳打著石膏。后院里頭還有大夫忙碌,照顧著呻吟不止的傷兵。

走得最深的士兵帶出消息,說那個自毀裝置會在十六個時辰之內讓宣城夷為平地,讓海嘯吞沒江州。他說完這話便咽了氣栽倒在地,后心插著三支折斷的箭頭。一批又一批,數不清的犧牲交接著換出了寥寥語焉不詳的信息,流血和傷亡凝結成人們頭頂散不開的陰云。大家都聽見了總兵的話,可無人敢賭,下一次,究竟仍是無謂的犧牲,還是博得的奇跡。

或許,他們應該另想出路?

總兵手中壓著一份文書,左下角已經蓋上了公主寶印。他抓著自己半白的頭發,指甲深深摳進木桌的裂隙,半晌吐出一口氣,叫來自己的親衛:“即刻將此文書送至宣城府衙,請陸知府批復。倘若今夜子正我們仍未成功,請他組織人手,按文書上所言,護送全城百姓撤離。我已修書一封,請求各府縣出兵援助。”

其實,得知自毀裝置存在時,總兵就做了兩手準備,一面讓自己麾下士兵以及影衛們嘗試進入,一面差人去留仙谷請人。奈何不趕巧,青云仍在閉關,谷中只剩下讀書的老五君釋和修為淺的老六君逸。其余的小門派,也不能輕易向他們透露山中的詳況。總兵咬咬牙,分別叫人送信給了女帝和梁王,那兩位雖然是頂尊貴的人,但若是實在沒有辦法,也只能請他們以身犯險了。

眼下距離第一次地震已經過去將近八個時辰,還剩下一半的時間。

歸來山莊里的人自昨日救了鹿鳴書院一行人之后,便一直處在風暴中心。這一日,山莊的日常生活幾乎停擺,青壯力自發跟著軍隊去爆炸和山體滑坡的地方救人,女眷們則負責所有人的伙食,連平日里喧鬧的孩子都仿佛一下子沉穩了許多,跟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然而,格外劇烈的震動還是讓大家感到驚惶不安,時不時就有人來小院門口打聽消息,人傳人地又生出無端的謠言,愈發引起了恐懼與躁動。有些人已經收拾了包袱,連夜駕著驢車牛車趕下山逃出城去。

朝氏一家都沒有走。朝氏和趙氏幾個做了宵夜,與公主的侍女們一并端到院子里,讓顧不上吃飯的人們多少墊墊肚子。

等他們吃完收拾碗筷的間隙,朝氏穿過廳堂進入后院,掀開簾子走入小屋,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撲面而來。

床上躺著一個人,但準確來說,已經沒有人的樣子,就像是一塊焦黑的炭,原本手腳的位置只剩下了黑紅色流膿的斷口,腹部也開了一個大口,里面破碎不堪。那人閉著眼睛,完全毀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還在痛苦地喘氣,喉嚨里發出風箱一樣的聲音。

朝氏不知道那人經歷了什么,盡管聽將軍們說這是位英雄,但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懼和生理的惡心,即便是當年戰亂中,她也不曾見過如此慘烈的場面。她在角落里干嘔了半晌,才鼓起勇氣走近了,卻在看見那人胸前的弧度時,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竟是個女子。

朝氏心中一下子涌起千萬般情緒,閉上眼睛,想象這或許曾是位如花似玉的妙齡姑娘,又或許是英姿颯爽的江湖俠女,這樣想著,一下子就不害怕不惡心了,眼淚卻一下子噴涌出來。

“姑娘,你千萬要撐住……”朝氏極小聲地說,從陶碗里沾了水潤著她的唇,又顫抖著為她上藥,盡管看得出來,這樣的傷勢,任憑神仙在世都救不了了。

忽然,朝氏看見那人的嘴唇在微微顫動。她附耳過去,聽得極其輕微的幾個字:“屬下……愧對主子重托……”

朝氏聽得心酸,下意識想要安撫她,卻無從下手,也再沒有聽到更多的話。

“七姑娘來了!”門外突然有人高喊道,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激動。接著人聲便嘈雜起來,七嘴八舌地似乎是在跟人飛快地講述當前的情況。

朝氏抬頭,就見一人猛沖進來,身后帶起一陣勁風。

來人正是葉臻。她出發時是早上,一路朝宣城狂奔而來,不曾聽聞福興茶館和百草堂被砸的事,故而直奔歸來山莊。

連日奔波,又風塵勞頓,葉臻臉色有些蒼白,但眉眼卻極為銳利。她看一眼床上躺著的人,手緊握成拳,勉強維持著溫和的神色,對朝氏說道:“姑姑,勞煩你了,這里交給我吧。”

朝氏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但她有分寸,留下傷藥便轉身出去了,出門前忍不住又回頭看,深深嘆了口氣。

葉臻坐到床邊,看著那慘烈的傷勢,抿緊了唇。她指尖捏了個靈術,輕輕將手指放在女子眉間。師父青云先生的療愈術,她學得不精,然而此刻,她即便會再精妙的術法,也無法挽回女子飛速流失的生命了。

葉臻知道,這是女帝選出的潛入日照峰控制軍火庫中樞的人。

術法加持下,原本氣若游絲的女子睜開了眼睛。那雙翦水秋瞳里,忽地出現了震驚、防備;她全身也緊繃起來,掙扎著嘶聲問道:“你是誰?”

葉臻沒有說話,亮出身上的腰牌。

女子掙扎地更厲害了,只是這一次,眼睛里忽然燃起了狂熱的光,“大小姐……屬下等到您了……”她說著,劇烈嗆咳起來,嘔出大塊大塊的血,她卻毫不在意,只是掉眼淚,“屬下對不起主子,毀了中樞,卻不想東耳室另有炸藥,炸藥爆炸,自毀裝置啟動……”

“中樞、東耳室和自毀裝置,分別在哪個位置?”葉臻從懷中掏出一張圖紙,展開給女子看,圖上畫的正是在三清堂書房密室看到的日照峰山體模型內部平面圖。

女子看到那張圖,瞪大了眼睛,眼淚也愈發洶涌了。她動了動肩膀,葉臻看出她的意思,伸手輕輕扶住了她,讓她側著支撐起身體,用殘缺的手臂在圖上點了兩個位置,又費勁地說:“自毀裝置……屬下不知……大家都沒有找到在哪里,但范圍已經很小了,大概……”她傷口流下的膿血,浸潤了一片區域,“就是這里了。”

“我記住了。”葉臻點點頭,將圖紙用靈力烘干,收進懷里。

“里面……到處都是機關,每一次都不完全一樣……進去的人非死即傷,您一定要小心。”女子看著她的神色,絮絮囑咐說。

葉臻便知女子武功高強,即便是傷成這樣困在床上,也能聽到前院眾人的交談。她不禁為這樣一位強悍堅韌忠誠的影衛的隕落感到痛苦和無能為力,也對那締造了一切流血犧牲的陳崇緒等人愈發痛恨不已。

她該走了,去毀掉那該死的自毀裝置。只是身體卻遲遲未動,定定地看著女子面目全非的臉,似乎要將她漂亮的骨相全都刻進腦中。

素未謀面,這一去卻是永別。

葉臻閉上眼睛,終于站起身來,卻聽身后傳來低低的祈求。

“屬下……求小姐給個痛快。”

葉臻呼吸一滯,片刻,問:“你可有親人在世,還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本是孤兒,得主子照拂入無極閣。”女子慢慢說道,“只恨我大意,牽連戰友同袍和百姓因此喪命……有忝主子信任,茍活于世,得見小姐,再無他愿。”

“我會記住你的,阿芙。”葉臻抽出了寒光刀,刀尖霜雪凝結,在冰凍住女子的剎那,干脆利落刺入她的心臟。

阿芙全身包裹在漂亮的冰霜之中,臉部也被修飾出了熠熠光輝,那雙明亮溫柔的眼睛彎成淺淺的弧度。

葉臻沒再回頭,大踏步向前院走去。她沒有收起帶血的刀,每一個人看到她,心里都明白發生了什么。他們中的許多人并不像阿芙那樣知道葉臻皇女的身份,臉上或多或少都現出戒備的神色。

葉臻并不打算跟他們解釋,徑直說道:“我即刻便進山去,你們還有什么信息,一字不漏講給我聽。”

金吾衛知道葉臻身份,聽了這話焦急萬分。領頭的欲言又止,措辭半晌,才委婉說道:“七姑娘,我們前去助您一臂之力。”

“不必了,不能再有犧牲。”葉臻與他交換過眼神,示意他們留在此處。經過臥龍山一遭,葉臻清楚,普通武者和靈修者有天壤之別。他們是她皇兄蘇凌遠留下的金吾衛不假,卻不是修靈的精銳。倘若山中當真兇險萬分,帶著他們也不過是徒增傷亡。

領頭的見她要走,急了,傳音道:“殿下,您若出了事,屬下等如何與梁王殿下交代?”

“我的性命,我自己負責。”葉臻笑了笑,“我不會有事,你們放心。”

總兵聞言松了口氣,連忙跑上來,又快速說了一遍他們探明的山中情形。葉臻一一記下,便摸黑出發了。

去日照峰的路上,葉臻一直在想,倘若當日她不曾一意孤行潛入三清堂,發現密室中的東西,現在會是什么光景?女帝贊她的發現至關重要,她也明白,倘若他們不知道日照峰軍火庫的事,沒有及時毀掉中樞,炸藥爆炸更是會傷及成千上萬的人,再往大一點想,更是會讓陳崇緒愈發肆無忌憚。可是,如若不知道,是否就可以規避眼前血淋淋的犧牲?阿芙他們,難道就該犧牲么?

對錯尚未可知,這一切,卻實實在在起源于她在三清堂的發現。

葉臻甩了甩頭,努力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接著腳下卻傳來一陣極其猛烈的搖晃!她反應過來那是地動,連忙躲避,然而此刻她正在一處狹窄的山道上,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懸崖,根本避無可避。只好抓住一株粗壯的藤蔓,在搖晃中勉力維持住了平衡,運氣穿過落石的縫隙,輾轉騰挪著等待震動停止。

脊背貼在山體上的時候,她感到山中似乎有只巨獸在發狂,軀體不斷地撞擊著囚禁他的東西,咆哮聲一浪高過一浪,那嘯聲使得她心臟狂跳,耳膜也隱隱作痛。

過了幾乎有一刻鐘,那震動才逐漸平息。葉臻已經被震得有點恍惚,重新走在地上,就像是踩著棉花。看來,這次震動,的確比大家描述的前兩次要厲害多了。她深深吸了口氣,繼續往日照峰方向深入。

日照峰乃是棲霞山最高峰,昔日陳梁叛軍曾依靠天然溶洞挖掘山體,在其中建造臭名昭著的集中營,囚禁從淪陷地抓來的百姓,強迫他們為他鑄造兵器。每日死在其中的奴隸,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因而日照峰附近尸骨堆積如山,惡臭熏天。即便是后來兵禍平定,朝廷在此焚燒遺體并立碑紀念,此處也逐漸無人敢靠近,只有些獵奇的文人騷客,專愛來此觀賞溶洞奇景,詠史傷懷。

此刻,那高聳的山峰已經塌下來一半,林間清晰可見爆炸后燃燒的痕跡,還有不少尚未完全熄滅的火苗和余燼。按照那張模型圖能找到的其他入口基本都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葉臻于是沿著山腳找到影衛們拓出的那個通道。

夜間地動后的山林安靜得出奇。葉臻沒有使用火把或者夜明珠,突然感覺到一片漆黑的周圍有無數雙眼睛正在盯著她,不由一陣惡寒。這種感覺很快便消失了,只是耳邊依舊時不時傳來窸窣的聲響。她放出靈識去,得到令人心驚膽戰的結果——里面有活物。至于是什么活物,她看不出來,反正不是友軍。

她壯著膽子往前走去,開頭的一段路上并未發現什么異常。她走得很慢,一路注意觀察著兩邊的環境。黑暗中視物對她來說并非難事,只是前方洞穴蜿蜒,一片濃黑,她并不能肯定,下一個拐角后面仍然是安全的。

她一路走,一路思考。

這里本是陳崇緒堆放火藥的地方,應當有人運作。所以這些機關,必然不可能有人經過就觸發。一定有一條安全的路。雖然這么想很冷血,但影衛無論如何都要把戰友的尸體帶出去的規矩,讓她無法從尸體上判斷安全通路的位置。如若前方有死狀明顯的尸體,她也可以依此分析出機關的攻擊方式和應對方式。

看到第一處血跡時,葉臻停下了腳步。

小院里的人說,根據他們的嘗試,機關觸發有不應期,大概半個時辰左右。距離他們上一次進洞,已經超過了半個時辰。那么,除了走安全通路,她還有一種過去的方式,先遠程觸發所有機關,然后趁著不應期進去。

可是,絕對沒有這么簡單,她能想到,影衛怎可能想不到?所以,所有機關不可能被同時觸發。她又想到阿芙說的那句“每一次都不完全一樣”,不禁皺起眉頭。

難道,陳崇緒一開始想的就是毀滅?換句話說,她的預設是錯誤的,沒有所謂安全通路的存在,或者說一開始有,現在只有殺招,為的就是讓所有人都去死。

她進三清堂書房的事情,本來就暴露了。即便不知道她的身份,多疑和暴虐的陳崇緒也會秉持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念頭,利用日照峰這個暴露的誘餌,讓無辜的和試圖挽救的所有人都陪葬。

人間如游戲,人命如草芥。他要的,就是欣賞所有人痛苦的模樣。

如若這樣,是否所有的努力終將白費?倘若那個自毀裝置,一旦開啟就無法停止,即便暴力摧毀也無法終止進程呢?倘若這山中還藏有大量火藥,那些不知躲在何處的活物,就戲謔地看著人們自以為前赴后繼的犧牲,隨意地點燃火藥玩耍呢?

葉臻腦中一片空白,脊背發涼。她在幽深的黑暗的寂靜中,緩慢但堅定地往前走了一步。

主站蜘蛛池模板: 紫金县| 综艺| 广元市| 六枝特区| 连江县| 合水县| 莱芜市| 阜康市| 永春县| 台南县| 宝应县| 宜良县| 同德县| 惠州市| 策勒县| 怀柔区| 营山县| 霍城县| 大埔县| 苍山县| 邵阳市| 商都县| 五寨县| 左权县| 清水河县| 容城县| 津南区| 汉中市| 广河县| 定结县| 偃师市| 志丹县| 澎湖县| 来安县| 东阿县| 兴隆县| 三穗县| 沁水县| 蓝山县| 女性| 旌德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