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旱海,大家都舒了一口氣,總算逃出生天。娰伯徒帶著眾人先投奔客棧,一邊休整一邊打探無棣城內消息。
不消半日,已探得城內消息,說是答里呵回城后假托孤竹國君偶感重疾薨于軍中,舉國縞素,明日后移柩于團子山。眾人正在商議間,忽聞官府查店,要搜查每一間客房,防止有燕國細作混入城內。姜仲馬從門縫看向外邊,見來人都是一身戎裝的士兵,更有九州會的高手混雜其中。
“大家剛從旱海逃出生天,身體還比較虛弱,且對方人多,我們不宜與其直接對抗,須設計逃過搜查為妙!”娰伯徒說道。
“誠如娰先生所言,但憑吩咐!”孤竹國君贊同道。墨穗正在一旁閉著眼睛休息,聞言也輕輕點頭。娰伯徒與眾人說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眾人依計準備。
砰!砰!砰!
這是士兵砸門的聲音。
“開門!官府搜查細作!趕緊開門!”娰伯徒等人聞聲,趕緊躲藏起來,或藏于房頂,或匿于箱內,只留姬叔空與墨穗二人。
姬叔空上前正要開門,士兵不等門開便用力擁開,口中不停罵道:“你這廝耳朵聾了嗎?開門這么慢!”
“官爺息怒!我等趕路困乏,著床即睡,耳重身緩,勿怪勿怪!”姬叔空陪著笑臉,解釋道。
“我看你就是燕國細作!隨我去城內問話!”士兵上下打量一番姬叔空,詐道。
“官爺誤會!一定是誤會!我是本分商賈,怎么可能是燕國細作呢!還請明察!”姬叔空邊說,邊往士兵手里塞隨身帶的玉佩。
士兵一邊斜眼掂量著玉佩的重量,一邊又說道:“看你也是本分人,快說,從哪里來,到哪里去,來孤竹做甚?”
“我等是宋人,祖上一直是做皮毛生意的,就是在孤竹國低價買皮毛,帶到宋國去高價賣出去。一般是夏天來買,冬天拿回去賣。誰知這次剛到貴國,內人就身感不適,在客棧休息,官爺就來了!”姬叔空說起瞎話來草稿都不打,眾師兄弟聽后也是從心眼里佩服:這能耐,還真是一種天分,你還別不服,硬學不來。
士兵順著姬叔空的手看去,果然見墨穗躺在榻上,滿頭是汗,正在閉目養神。士兵見此情景,也就信了姬叔空的話。
夏日里的墨穗本來穿的就不多,又膚若凝脂,明眸皓齒,加之身體不舒服,臉色蒼白,看起來更加動人。這樣的場景,讓人難以抑制躁動的內心。
這幾日士兵們軍務繁忙,不是去馬鞭山抓人,就是在無棣城為“先王”戒備,寂寞一時無處釋放。他們見了墨穗的美貌,更是提振了發泄寂寞的欲望。這些士兵平日里就喜好欺壓國人,又聽姬叔空是宋國人,不是本地人,那就更不能放過這個欺負人的絕好機會。
領頭兩個士兵打定主意要捷足先登,便哄攆出還未進門的其他士兵,又關上了房門。兩人做了分工,一個看住“老實人”姬叔空,一個上去“慰問”墨穗。
“這位夫人,是身患何疾?讓我瞧瞧吧!”士兵說著,就去撩墨穗的衣物。墨穗猛地睜開眼睛,一把雪亮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士兵見到匕首,瞬時驚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說一句話。
“繼續說,要不然我就殺了你!”墨穗輕聲對士兵說道。
士兵嚇得戰戰兢兢,磕磕絆絆地說:“讓我...…讓我...…解下你的衣物,給你瞧個明....明白吧……”
旁邊的士兵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怎么,快活一下還緊張了?這可不像你!趕緊的,要不然我先來……”話沒說完,他已經被姬叔空用匕首頂住了腹部。
“繼續說,不要慌張,否則你的命就沒了!”姬叔空說道。
兩個士兵只能照做,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了調戲的話語。隨即,墨穗、姬叔空又讓兩個士兵叫進了十來個士兵。這些士兵一進門,眾人便趁他們沒防備,一一點了他們的穴道。然后,眾人換上他們的衣服,混雜在搜查的隊伍里,進了無棣城。
無棣城內,縞素漫天,宮殿正門,停放著一個靈柩,是“先王”的。孤竹太子答里呵正主喪理事,好不忙活。
娰伯徒等人簇擁著孤竹國君,走過眾大臣和答里呵身旁,竟無人發覺。眾人見狀,益加放心,按照事先約好的計劃,隨孤竹國君直奔正卿墨聞家。
“來者何人?正卿有言:國君新喪,正卿不見客,國事殿內商議,私事國喪后再言!”眾人甫到正卿門口,即被告知正卿不接見任何人。
正卿就是孤竹的國相,是孤竹最高的卿大夫,總理朝政。正卿墨聞覺得孤竹國君薨斃地太突然,不合常理,遂堅持不見客不議新君,以觀其變。
“你去告訴...……”孤竹國君的話剛出口,即被姬叔空攔下。
只聽姬叔空對門衛道:“我等實屬不知此處是正卿居所,莽撞了,還請見諒!”正卿門衛揮手示意姬叔空等人離開,眾人照做。
眾人走到僻靜之處,孤竹國君問道:“姬先生何以阻寡人與正卿見面?”
“國君,正卿不見客,答里呵勢必緊盯其動靜。倘若我等叩門而入,定被答里呵所知。彼時,答里呵有所防備,國君復位難矣!”姬叔空說道。
“中國智慧果然博大精深,寡人深服之!”孤竹國君一邊說,一邊暗中觀察,果見角落里有幾個人竊竊私語,確是答里呵眼線不假。
是夜,眾人縋繩送國君入正卿墨聞家。家仆稟告墨聞先君駕到,墨聞聽后先是一驚,旋即帶人迎孤竹國君入密室,又在門外多安排幾個人觀察答里呵動態。
“君上,恕臣無禮!未能遠迎!”墨聞剛關上密室的門,就伏地拜道。
“非常時期,愛卿不必拘禮,快快請起!”孤竹國君又問,“宮中侍衛歸誰調遣?”
“歸中卿調遣。中卿乃老臣所薦,老臣若有所囑咐,他必聽之!君上可放心!”墨聞道。
孤竹國君聽了,點了點頭,又問道:“三軍現在何人手中?”
“答里呵、黃花之輩手中。”墨聞又答道。
“既如此,寡人寫一手令,愛卿著人護送手令上的人赴三軍易帥!”孤竹國君道。
“謹遵君命!”墨聞待手令書畢,將其收起,又星夜派人送出。你道手令是如何寫的?在宮中侍衛中各選出三十人分赴左軍、中軍和右軍,娰伯徒掌左軍,姚季寇輔之;姜仲馬掌右軍,姬叔空輔之;孤竹國君自掌中軍,墨穗、墨聞輔之。
一切安排妥當,及至天明,三軍聚集到宮門外。
早有脫逃者告知答里呵等人夜里的情況,答里呵聞言,自知大勢已去,趁天未明之時換裝逃出無棣城。
孤竹國君復位。
自此,墨穗在孤竹待產,娰伯徒等人告辭返回歷山。
小白在莒國與鐘離婧如膠似漆,似乎已經忘卻了與墨穗的海誓山盟。莒國比起齊國來,條件是差了些,但是比起在禚地的遭遇,已經是很不錯了。
歲月如梭,轉眼間已經過了八年。
一天,小白正在與鐘離婧嬉戲游玩,忽然收到一封來自齊國的信。信上大意為齊侯諸兒為無知所殺,謚號襄公。無知自立為君,今雍林復殺無知,齊國無君,正是回國繼位的好時候。小白覽畢大喜,旋看信的落款,是呂傒呂祖望!
事不宜遲,小白趕緊稟報莒子茲,與鮑叔牙一同奔往齊國,鐘離婧先留在莒國,待繼位后再接到齊國。
鮑叔牙親自駕車,剛過即墨城,就見一隊人馬擋住了去路。鮑叔牙定眼望去,站在最前面的不是別人,正是管仲。
“叔牙吾兄,如此急急趕車,欲往何所?車上所坐之人可是小白公子?”管仲執馬鞭問道。
“夷吾兄,我接到家信,回家奔喪耳!車上無其他人,馬夫而已。”鮑叔牙道。
“既然是馬夫,何必叔牙親自駕車?汝不必欺瞞,孤竹國一行,我等俱知小白尚在人間!況齊國無君,小白必定是回齊國繼位矣!”管仲道。
“既如此,我等各為其主,不必多言!”鮑叔牙道。
管仲道一聲“好”,一揮手,幾十匹馬躍空而起,直奔小白。鮑叔牙這邊本來就是輕車上陣,并未多帶人馬,不過十來個莒兵。管仲人多勢眾,一陣廝殺,鮑叔牙這邊剩下不過寥寥三人。正在危難之時,一人飛馬殺出,沖入管仲隊中,幾人應聲倒下。
管仲大喝一聲:“來者何人?”
“歷山派垂柳堂妊季俊是也!奉師兄之命,特來護送小白公子!”妊季俊回轉馬首說道,身后也跟出了幾個歷山派弟子。
“有你歷山派護送小白,就得有九州會專攻歷山派!”不等管仲搭話,九州會青州齊國使康黑臀策馬而出道,“九州會青州齊國使康黑臀在此,歷山派還不速速下馬受降!”
鮑叔牙一驚,方才只顧得與管仲答話,竟沒注意九州會的人也來了。自己早該想到:回國路上飛鴿邀請歷山派相助,那管仲也會帶著九州會來搗亂。鮑叔牙還在思忖中,康黑臀與妊季俊已經交上手,其他人也陷入了廝殺之中。
康黑臀慣用的長劍發揮了威力,一直壓著妊季俊。妊季俊施展開了自己的歷山劍法,卻處處被動,不禁心下著急。康黑臀施展“魅影隨行”直接把妊季俊圍在了垓心,妊季俊心下更加慌亂,忙使出“劍出蒼穹”。奈何康黑臀占據著優勢,“劍出蒼穹”這招始終發揮不出全部威力。
妊季俊又變換招式,企圖以“氣御乾坤”震出新的空間,然而康黑臀早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招“心馳問天”便讓妊季俊無招可使,頃刻間就會被康黑臀拿下!
“啪!啪”兩聲馬鞭聲,擊中了康黑臀的后背。康黑臀一個沒穩住,妊季俊趁機脫困。康黑臀知道這聲音,也大概猜到了是誰,回頭一看,果然是墨穗!
“孤竹國使,別來無恙!你的小白公子在莒國快活,早已經把你忘了八年之久了吧?這次與本國使過招,所為何事呀?”康黑臀見是墨穗,趕緊拿話揶揄道。
墨穗又氣又羞,揚起馬鞭,復向康黑臀抽來,康黑臀輕輕閃身而過,隨手揚起一枚毒針。墨穗心亂沒個提防,眼見毒針就要飛過來了。只見妊季俊一招“荷姑掩面”,用劍柄擋住了飛針,回望一眼墨穗道,“墨姑娘,你救我脫困,我救你避針,兩不相欠了!”
小白在車上見到墨穗,先是一陣欣喜,又是一陣愧疚:八年了,沒去救孤竹也就算了,居然沒去找墨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心里情緒復雜得很。
“歷山劍法,不過如此!孤竹鞭法,手下敗將!你們兩個一起上,本國使也毫無畏懼!”康黑臀哈哈大笑道。話音未落,“九州會荊州楚國使楚雄奉會尊之命來助齊國使一臂之力!”楚雄從遠處而來;“九州會青州譚國使聶兕奉會尊之命來助齊國使一臂之力!”聶兕隨楚雄一起來到面前,他倆身后還有二三十個九州會眾。
“哈哈哈,會尊果然神機妙算!小白,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你若現在下馬受降,本國使還可以留你全尸!”康黑臀越發猖狂。
小白在車內不敢說一句話,低聲道:“鮑師父,我們是否還可以退回莒國?”
鮑叔牙搖一搖頭說:“此刻再言退路,晚矣!公子勿言其他,我等幾人死戰,公子緊跟我們,尚有一線生機!”鮑叔牙說罷,大喊一聲:“自古護主者,盡忠也!”沖入敵陣,欲用血肉之軀為小白開出一條血路!
“九州會欺人太甚!今日還需我再給爾等上一堂課!”一個聲音傳來,眾人心下詫異,均不知何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康黑臀四下望去,并未見得人影,遂不再理會,策馬直奔小白而來。墨穗、妊季俊趕緊上前阻擋,楚雄出馬攔住墨穗去路,聶兕橫劍挑戰妊季俊,四人混戰在一起,均不得脫身。
康黑臀持長劍向小白刺去,鮑叔牙撲在小白前面,眼見劍氣已經劃破鮑叔牙衣服,卻聽“啪”的一聲,劍氣改變了方向。
“做人留一線,來日好相見!何必次次要置人于死地才肯罷休!”鮑叔牙引頸就戮之時聽到這樣的聲音,瞬時感到劍氣沒了,因害怕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卻見一青衣男子擋在了自己前面,康黑臀的長劍已經掉落在地上。
康黑臀一驚,覺得這人似曾相識,不由得問道:“你是何人?是否與我有仇?要壞我好事!”
青衣男子道:“多年前曾經教授過閣下養牛之法,是否還記得呢?”
“百里奚!”康黑臀、鮑叔牙都想起來了,康黑臀的臉更是黑了下來。
鮑叔牙卻滿臉笑容,口中喃喃道,“無虞矣!無虞矣!”身后的小白頓時也放松了起來,癱坐在車內,不斷用袖子擦拭這額頭上的汗珠。
康黑臀道:“百里奚,多年不見,不知道你的武功是否已經退化了,今日還請再賜教!”言罷,撿起地上的長劍,一劍直擊百里奚要害。
百里奚不慌不忙,輕松躲過這一擊。康黑臀又起一劍,斜刺里要走下三路,百里奚躍步向前,離得康黑臀更近一些,長劍使不出來。
康黑臀知道距離越遠對自己越有利,于是三步并作兩步向后退去數丈,百里奚緊追不放依次跟上。康黑臀使出殺招,揚起長劍向天空擲去,然后御氣使長劍從天而降,威力大增數倍,此乃近些年康黑臀創出的新招,曰“如日中天”是也。
百里奚知是殺招,不敢馬虎,趕緊抽出打牛鞭擋之。這“如日中天”像極了它的名字,威力極大,自從創立以來,未遇敵手,威力中帶著主人的自信,如泰山壓頂般壓了下來。打牛鞭抵住長劍,發出“咯咯”的聲音,似乎是抵擋不住。
百里奚知道硬擋是不行的,這長劍的力道和劍氣集中于一點,再強的內功和外功都會受到重創!危急時刻,百里奚靈機一動,將打牛鞭化作兩支,以內力將康黑臀的殺招分散、化解到打牛鞭上,立時“如日中天”威力大減,不過是普通的一刺。
康黑臀見殺招即將被百里奚破解,心下一黑,收起劍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于兩袖中同時飛出毒針,心下想道:“我看你如何一邊破招,一邊抵御我的兩支毒針!”
百里奚畢竟與康黑臀交過手,知道他會有這一手,也留了對付康黑臀毒針的辦法:就是在身體要害處留有一個香囊,香囊內裝有綿軟絲帛,任他毒針來,穿透不了香囊,刺透不了皮膚。怎奈這次雙針齊發,香囊只有一個,放在平時,香囊擋一個,自己躲一個是沒問題的。今日上要抵長劍,下要御毒針,委實分身乏術。
百里奚暗自叫道:“不好!要中招了!”卻聽“噗”的一聲,一支毒針應聲落地,旁邊散落著些許土塊;另一支毒針落在了香囊之內。
康黑臀只顧得與百里奚酣戰,未曾觀測四周,見毒針被破,驚道:“不妙!還有高手!”待收回長劍,退后幾步,再轉睛看時,卻見身邊多了一個灰衣男子,其身上并無兵器,氣定神閑地站在一邊看康黑臀與百里奚的斗法。
康黑臀還未多言,卻見莒國方向又來一隊人馬,具體人數看不清楚,只見后面塵土飛揚。一女子策馬趕來,口中叫道:“奉莒子之命,帥大軍護送小白公子回齊國!”小白一眼望去,就知道是鐘離婧。這鐘離姑娘穿了男兒戎裝,卻是女子發飾,明眸皓齒,更顯得迷人萬分。
“不宜拖延,宜速戰速決,遲則生變!”管仲見情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心中暗道。他腦中思索速戰之法,旋即嘴角一笑,計上心來。立時搭弓射箭,趁眾人或酣戰、或對峙之時,選個目見小白之處,“嗖”的一聲,箭離弦而出,小白應聲倒在車上。
鮑叔牙離得近,趕緊上前查看,只見小白腹部中箭,雙手握住箭身,面露痛苦之色,接著口吐鮮血,腦袋一歪,死了過去。
鮑叔牙情緒大起大落,從絕望到陡生希望,再到絕望,不覺失聲痛哭,心中想起這八年來的困難重重,就在天亮前希望破滅了,是何等的悲涼!
鮑叔牙不相信小白就這樣死去,再去探小白的鼻息,確無呼吸!鮑叔牙抱住小白的尸體繼續痛哭起來,聲音忽高忽低,不一會卻又笑了起來,笑一會哭一會,似乎失去了神智。墨穗聞聲止住了打斗,趕緊跑過來看小白的情況,等她到時,鐘離婧已經趴在小白身上哭了起來。鮑叔牙在左,鐘離婧在右,一男一女,一哭一笑,好不瘆人!
墨穗癱坐在地上,望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這個她愛的男人,等了八年的男人,方才的恨意似乎消失了,心中想著:只要小白還活著,哪怕讓自己不再見他,都要比現在死了的好。
管仲在遠處看得真切:鮑叔牙放聲痛哭后又大笑;鐘離婧和墨穗,一個趴在小白身上哭,一個癱坐在地。這些表現,都是受不了小白被殺打擊的表現,做不了假。
管仲確信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便揚手一揮,道一聲“撤”,手下應聲而撤;康黑臀見管仲離開,知道小白已死,也示意楚雄和聶兕離開,這兩人會意,不再與歷山派糾纏,策馬往西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