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約上
沈楓墀以書問學,自愧通人廣座,不能與之問答。余報之以學在自立,人所能者,我不必以不能愧也。因取譬于貨殖,居布帛者不必與知粟菽,藏藥餌者不必與聞金珠;患己不能自成家耳,譬市布而或闕于衣材,售藥而或欠于方劑,則不可也?;蛟唬捍思刺K子瞻之教人讀《漢書》法也,今學者多知之矣。余曰:言相似而不同,失之毫厘,則謬以千里矣。
或問蘇君曰:“公之博贍,亦可學乎?”蘇君曰:“可。吾嘗讀《漢書》矣,凡數過而盡之,如兵農禮樂,每過皆作一意求之,久之而后貫徹?!币蛉∑┯谑胸洠庵^貨出無窮而操賈有盡,不可不知所擇云爾。學者多誦蘇氏之言以為良法,不知此特尋常摘句,如近人之纂類策括者爾。問者但求博贍,固無深意。蘇氏答之,亦不過經生決科之業,今人稍留意于應舉業者,多能為之,未可進言于學問也。而學者以為良法,則知學者鮮矣。夫學必有所專,蘇氏之意,將以班書為學歟?則終身不能竟其業也,豈數過可得而盡乎?將以所求之禮、樂、兵、農為學歟?則每類各有高深,又豈一過所能盡一類哉?就蘇氏之所喻,比于操賈求貨,則每過作一意求,是欲初出市金珠,再出市布帛,至于米粟藥餌,以次類求矣。如欲求而盡其類歟?雖陶朱、猗頓之富,莫能給其賈也。如約略其賈,而每種姑少收之,則是一無所成其居積也。蘇氏之言,進退皆無所據。而今學者方奔走蘇氏之不暇,則以蘇氏之言,以求學問則不足,以務舉業則有余也。舉業比戶皆知誦習,未有能如蘇氏之所為者,偶一見之,則固矯矯流俗之中,人亦相與望而畏之;而其人因以自命,以謂是學問,非舉業也,而不知其非也。蘇氏之學,出于縱橫,其所長者,揣摩世務,切實近于有用,而所憑以發揮者,乃策論也。策對必有條目,論鋒必援故實,茍非專門夙學,必須按冊而稽。誠得如蘇氏之所以讀《漢書》者嘗致力焉,則亦可以應猝備求,無難事矣。
韓昌黎曰:“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便^玄提要,千古以為美談;而韓氏所自為玄要之言,不但今不可見,抑且當日絕無流傳,亦必尋章摘句取備臨文摭拾者耳。而人乃欲仿鉤玄提要之意而為撰述,是亦以蘇氏類求誤為學問,可例觀也?;蛟唬喝缱铀裕n、蘇不足法歟?曰:韓、蘇用其功力,以為文辭助爾,非以此謂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