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梅岡
沈梅岡先生忤相嵩,1在獄十八年。讀書之暇,旁攻藝匠,無斧鋸,以片鐵日夕磨之,遂铦利。2得香楠尺許,3琢為文具一,大匣三、小匣七、壁鎖二;4棕竹數片,為箑一,5為骨十八,6以筍、7以縫、以鍵,8堅密肉好,9巧匠謝不能事。10夫人丐先文恭志公墓,11持以為贄,12文恭拜受之。銘其匣曰:“十九年,中郎節,13十八年,給諫匣;14節邪匣邪同一轍。”銘其箑曰:“塞外氈,饑可餐;15獄中箑,塵莫干;16前蘇后沈名班班。”梅岡制,文恭銘,徐文長書,17張應堯鐫,18人稱四絕,余珍藏之。又聞其以粥煉土,19凡數年,范為銅鼓者二,20聲聞里許,勝暹羅銅。21
【注釋】
1沈梅岡:沈束,字宗安,會稽人。嘉靖甲辰(1544)進士。由徽州推官,擢給事中。時奸相嚴嵩擅權,罷總兵周尚文恤典,束疏論尚文忠義當恤。帝怒,下束詔獄,予杖,長系之。后同邑沈煉劾嵩,嵩疑與束同族為報復,令獄吏械其手足,徐階勸,得免。迨嵩去位,束在獄十八年矣。后征召,辭疾不赴,終老于家?!睹魇贰酚袀?。本文所記,可補正史。梅岡或為其號。
2铦(xiān)利:銳利。
3香楠:楠木,樟科,楠木不腐不蛀有幽香,故稱“香楠”。是極珍貴的木材。
4壁鎖:又稱“鐵剪刀”、“鐵鉸刀尺”、“鐵家刀”,指山墻兩端S形的鐵構件,這是一種主要用來固定橫梁,并兼具裝飾與避邪作用的建筑零件。
5箑(shà):扇。
6骨十八:此指扇骨十八根。
7筍:同“榫”。此指框架結構兩個或兩個以上部分的接合處。
8鍵:鎖鍵。
9肉好:古代圓形玉器和錢幣等的邊和孔。肉,邊。好﹐中間的孔。
10謝不能事:指達不到這水平。
11夫人:沈束妻張氏,曾上疏,愿代夫系獄,使夫得盡子孝,為父送終。(見《明史·沈束傳》) 先文恭:作者曾祖張元汴,字子蓋,號陽和,隆慶進士,廷試第一。曾任修撰、左諭德、侍經筵。力救因殺后妻而下獄的徐渭。文恭為其謚號。志公墓:為沈束作墓志。
12贄:古時初次拜見人時所送的禮物。
13中郎節:蘇武,字子卿,西漢杜陵人。以中郎將出使匈奴,被拘留。匈奴單于迫其投降,不屈,持節牧羊十九年。后歸漢,拜為典屬國。后成為中華民族秉持風節的典范。
14給諫:給事中的別稱。掌侍從規諫,稽查六部之弊誤。有駁正制敕之違失,封還章奏之權。沈束曾任此職。
15“塞外氈”兩句:蘇武牧羊饑則餐氈,渴則飲雪。
16塵莫干:塵世的污穢不能玷污。喻其清高。
17徐文長:徐渭,字文長,會稽人。詩文書畫戲劇俱稱名家。作者的前輩世交。
18張應堯:傳為清康熙時人,據本文,則其當生于明末,卒于康熙年間。著名竹木雕刻家。善刻字,媚麗疏秀,有晉宋人風格。今有其所制竹臂擱傳世。鐫:刻。
19聞:傳聞。以粥煉土:疑以熬粥法煉銅礦石。
20范:依模型澆鑄。
21暹羅:泰國的舊稱。
【評品】
對于沈束不懼權貴奸佞,仗義執言的剛風勁節,作者未做正面敘傳頌揚,而從其讀書之余,旁攻藝匠的角度切入。通過其曾祖銘沈公所制之匣,將其高風亮節比之蘇武,可謂貼切。既頌沈公之為人,又傳曾祖之銘文,一舉兩得,巧于構思。所記,可補正史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