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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言

作為影評人,我們的很多時間都是在黑漆漆的影院里度過的。而當我們踉蹌著走出影院,走進陽光燦爛的世界之后,又難免會被問起各種問題。其中最常見的一個問題就是:“影評人啊,厲害哦,你是怎么找到這份工作的?”言下之意是“我怎么就不能成天坐在那兒看電影還有人給我付錢?”

對于這個問題,我自己的回答是:純屬巧合。我并不是天生的電影宅。非要給我貼個標簽的話,我更像是個書呆子。每到周末,當一家人都在玩桌游、打牌,或者在電視上看橄欖球賽打發時間時,我總是把自己埋在《小間諜哈瑞特》(Harriet the Spy)的故事里。長大一點兒后,我又開始讀《在路上》(On the Road)和《禪與摩托車維修藝術》(Zen and the Art of Motorcycle Maintenance)。當然,我也會看電影。小的時候我喜歡看《幻想曲》(Fantasia)、《歡樂滿人間》(Mary Poppins)和《霧都孤兒》[I](Oliver!),十四歲時開始看《新科學怪人》(Young Frankenstein)和《灼熱的馬鞍》(Blazing Saddles)。我至今仍然記得在青春叛逆期和朋友一起看《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羅伯特·雷德福(Robert Redford)的那一聲“噢噢噢噢噢該死!!!”喊出了我一身的雞皮疙瘩。小時候對我影響最大的一次觀影體驗要歸功于我最喜歡的一個保姆。有天她帶著我去德雷克大學(Drake University)隔壁的瓦西蒂獨立影院,我們一起看了劇情片《黑暗的勝利》(Dark Victory),貝蒂·戴維斯(Bette Davis)飾演的社交名媛檢查出腦腫瘤后放縱生命的凄慘故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我不像影評界其他同行年輕時那樣——看電影等同于吃飯睡覺甚至呼吸。

實際上,我是以作家的身份進入影評界的。大學在史密斯學院學習政府管理,畢業后為了當記者來到紐約;在《女士雜志》當過研究員,為格洛麗亞·斯泰納姆[II](Gloria Steinem)當了兩年的行政助理,也度過了兩年愉快的時光。正是格洛麗亞鼓勵我當一名自由職業者。在她看來,自由職業的自由性和靈活性對年輕人非常有益,能鼓勵他們發出自己的聲音。當我終于鼓起勇氣接受她的建議時,一本名為《首映》的新潮雜志正好在紐約問世。于是我開始為這本雜志的“客串”版塊寫稿——負責編輯的是品位不凡的著名詩人阿普里爾·伯納德(April Bernard)——在這個專欄中,我為許多電影人撰寫了影人簡介,其中包括紀錄片導演艾伯特·美索斯(Albert Maysles)、服裝設計師埃倫·邁泰尼克(Ellen Mirojnick)、選角導演馬加里·西姆金(Margery Simkin)等。

沒過幾年,我又開始為《紐約時報》的“藝術與休閑”版塊寫電影相關的文章。在此期間,我采訪了紀錄片導演喬·柏林杰(Joe Berlinger)和布魯斯·西諾夫斯基(Bruce Sinofsky)、實驗電影人杰姆·科恩(Jem Cohen)、彼時剛開始嶄露頭角的新人導演諾厄·鮑姆巴赫(Noah Baumbach)和李安,以及當時還默默無聞的演員斯坦利·圖齊(Stanley Tucci)。

我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入行的。除此之外,我還在佐治亞大學申請了皮尤國家藝術新聞助學金,在學校學習了一年的電影拍攝和電影史。當然,我也會經常逛當地的錄像帶出租店(各位還記得這些店嗎?)。等到1995年我受邀擔任《奧斯汀美國政治家報》的特約影評人時,我已經有足夠的閱片量,也從電影制作者身上學到了足夠的知識,自信能寫出專業客觀的評論。另外,因為我是非科班出身,所以能從讀者的角度去評價一部電影,畢竟即便是在這個全民觀影的瘋狂年代,有些人依然每年只進五六次電影院。【1】

不過,我至今仍無法忘記第一次寫正式影評時那種如坐針氈的感覺,評論的是由格斯·范·桑特(Gus Van Sant)導演、妮可·基德曼(Nicole Kidman)主演的《不惜一切》(To Die For)。這是一部改編自真實事件的黑色喜劇,也是一部關于謀殺、自欺和虛榮的電影。我特別喜歡這部電影,這點我很確信,問題是:我為什么喜歡它?當我坐在《政治家報》(簡稱)的編輯室里,盯著電腦顯示屏上不斷閃爍的光標時,我的心和這塊屏幕一樣空無一物。我究竟要如何向成千上萬的讀者解釋這部電影好在哪兒?更別說我的讀者年齡、背景各有不同,品味、性格千差萬別。妮可·基德曼獻上了精準而出色的表演,但我要如何描述?格斯·范·桑特對巴克·亨利(Buck Henry)充滿辛辣諷刺的劇本進行了嫻熟的解讀,可我又要如何證明?

幸運的是,在搬到奧斯汀生活之前,我獲得了一些寶貴的建議,它們幫助我克服各種困難,也幫助我在業內站穩了腳跟,二十年來一路奮進。在一次送別聚會上,我的好朋友、同為新聞記者的大衛·弗里德曼(David Friedman)把我拉到一邊。弗里德曼很多年前就開始在《費城每日新聞報》當電視評論員,所以他和我分享了一些他積累多年的獨家經驗。“不管寫什么樣的評論文章,”他告訴我,“首先問自己三個問題:‘創作者的目的是什么?’‘他們成功了嗎?’‘這么做值不值?’”

后來我才知道大衛其實是在套用歌德的話,歌德曾經就戲劇評論給出過類似的建議。不管怎樣,這三個問題從此成了我職業生涯中的北極星,不斷指引著我前進,讓我的影評文章超越了純粹的主觀好惡、點贊點踩,明確從電影本身的優點出發,幫助讀者理解故事。如果他們決定去看這部電影,我的影評還要能幫助他們做好觀影準備,但不能加入那些人見人厭的劇透和浪費時間的劇情簡介。

來到奧斯汀工作后,我的生活中便充滿了音樂、電影還有墨西哥美食。另外,感謝導演理查德·林克萊特(Richard Linklater)創辦的奧斯汀電影協會,讓我有機會觀看了大量的老電影和當代先鋒電影,對我進一步研究電影幫助很大。在奧斯汀度過愉快的兩年后,我進了《巴爾的摩太陽報》,后來又跳到《華盛頓郵報》。在這三家報社工作時,我一直都在努力學習,試圖進一步理解電影制作者的藝術追求和他們面臨的挑戰,以及觀眾對電影的設想與期望。一部“好電影”究竟有哪些基本要素?對于這個問題觀眾的想法千差萬別。《鋼鐵俠》(Iron Man)和《蝙蝠俠: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的影迷可能對妮可·哈羅芬瑟(Nicole Holofcener)的最新風俗喜劇提不起任何興趣,但作為一名影評人,我對這些電影的評論就要同時考慮影片核心受眾和只想緊跟流行文化潮流的普通觀眾。而且誰也說不準,也許通過我的一篇影評,可以讓某個讀者決定去看他之前從來不愿觸碰的某一部電影,甚至成為它的忠實影迷。

每部電影都是一個生命,它有自己的類型DNA、基調特征、藝術追求和思想追求。要用一部后蘇聯時代的羅馬尼亞家庭片的標準去衡量一部西部片自然有失公允,同樣,你也不能指望一部主流娛樂大片去傳遞多么深刻的思想(雖然主流娛樂大片和深刻思想并非完全絕緣)。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理直氣壯地要求這些電影做到有原創性、制作優良、構思精妙,而且不能刻意迎合觀眾,或向觀眾獻媚。不管這些電影最終的目標是什么,所有的電影都遵循一套相同的語法:視覺語言、聽覺語言,還有把這些視聽語言連接起來的表演傳統,或者是顛覆傳統的創新突破。影評人的工作就是識別這些傳統和創新,但不是為了在讀者面前賣弄學識或者故作姿態,而是要為讀者提供全新的解讀途徑,豐富他們的觀影體驗,或者至少讓他們在閱讀的過程中獲得啟發。

可是,那個問題依然擺在那里:成就一部“佳片”的元素有哪些?反之,造就一部“爛片”的元素又是哪些?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我在2009年推出了一系列文章,向讀者傳授我看電影時的分析和評價方法。這個名叫“如何看電影”的系列對電影制作的各個環節進行了探索,告訴普通電影觀眾在觀影時要如何識別影片的流暢性、創作野心以及閃光點。在此期間,我重操老本行,采訪了導演、編劇、剪輯等業內人士,了解他們的工作,以及他們希望觀眾如何去欣賞他們的作品。我們要如何判斷一個劇本是否優秀?光有幾句經典臺詞和一個令人震驚的結尾的劇本就是一個好劇本嗎?我們怎么判斷一部電影的剪輯是否優秀?電影攝影到底是什么?它又是如何影響觀眾的視覺和情感體驗?銀幕上的經典表演和舞臺、電視上的表演有什么區別?

正是這個系列讓我決定要寫這本《如何聊電影》,我希望這本書能夠引導讀者認識、了解電影這種媒介。在這個時代,電影正在滲透進我們的日常生活,每個人都成了自己最信任的影評人。影迷可以在推特上發表短評、推給朋友,用不超過一百四十個單詞的篇幅決定一部電影的命運;幾個朋友看完電影后可以聚在一起喝杯酒或者點杯咖啡,對影片的劇本或者某個影星的表演交換意見;DVD中的電影花絮和視頻網站可以讓觀眾了解到過去只有電影歷史學家才知道的影片信息和幕后故事。被動觀影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如今我們每個人都是專家。

今天的觀眾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關心他們看的電影,更渴望對電影進行評價。他們想要掌握相關的方法和語言,去評價自己在日益增多的銀幕上體驗到的聲音、故事和視覺影像。而電影也有它的特殊性,它既是一種藝術形式,也是一種大眾娛樂媒介,更是一種復雜的、標準化的工業產品。

正如許多觀察者指出,電影幾乎囊括了所有的表達形式——繪畫、戲劇、舞蹈、音樂、建筑、攝影、寫作。如果要對它們進行細致分析,就必須知道這些元素是如何傳達銀幕上發生的故事,以及它們的生理、心理、情感甚至潛意識效果。對于觀眾來說,這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更何況在被強大的圖像和聲音表現淹沒時,自己要如何從中抽離出來?

而且,這種感官洗禮其實非常重要。雖然這本書是一本關于如何評價電影的啟蒙讀本,但要真正欣賞電影,最好的方法還是完全沉浸其中。好的電影應該是一個夢境,觀眾集體進入其中,但又能獲得各自不同的體驗。如果我們在觀影期間不斷地解構一個演員的表演,或者挑剔某些場景的打光或者美術設計,要么是我們不夠投入,要么是因為這部電影的質量還不夠好,沒法像真正強大、富有代入感的電影那樣,與我們的意識融為一體。

做一名“影評人”觀眾,首先要在精神上做好準備。你一定要放空,放下一切抵觸、偏見或者任何影響你精神集中的東西,因為這些都可能阻礙你徹底投入到影評工作當中。理想情況下,電影應該能釋放足夠的魔力,讓你沒法在觀影的過程中胡思亂想,直到片尾字幕開始滾動時,大腦才會切換到影評人狀態。但如果這部電影因為各種原因沒法吸引你,那么你很有可能在觀影期間就開始分析,思考影片在哪些地方出了問題、出了什么問題,以及電影制作者可以通過哪些方法進行補救,打造更令人滿意的觀影體驗。

《如何聊電影》希望能給讀者兩方面的幫助——既幫助你更好地欣賞一部成功的電影,又告訴你如何剖析一部失敗的電影。本書的結構脈絡是按照電影的制作順序來的,即從劇本開始,然后是選角、藝術設計、攝影,以此類推。我把關于導演的章節留到了最后,因為從第一天開拍到完成最終剪輯,對整部電影影響最大的就是導演的指導和想法。當然,理想狀態下應該是這樣。但我們也不得不承認,碰上由大公司制作的超高成本大片,導演的地位可能就沒那么高了。這時候的導演通常要聽命于公司高層,而選角和劇本元素都會由這些高層領導來決定。

在每一個章節中,我都會列舉一些電影實例。這些都是最能展現相關電影法則的案例,也是對某一電影手法的最佳運用。讀者將會注意到,我舉的這些例子大部分來自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也就是所謂的好萊塢“黃金時代”(Golden Age),以及七十年代至今——我作為一名影迷和影評人經歷的觀影時代。另外我在每一章都會加入兩到三個引導問題,每位觀眾在看完電影后,都可以想想這些問題,來判斷這部電影在某些技術層面是否成功。

在本書中,讀者將會看到一些電影片名反復出現,像《黃金時代》(The Best Years of Our Lives)和《拆彈部隊》(The Hurt Locker)這類戰爭劇情片,《畢業生》(The Graduate)和《我辦事你放心》(You Can Count on Me)這類“嚴肅喜劇”,或是《總統班底》(All the President's Men)、《邁克爾·克萊頓》(Michael Clayton)、《人類之子》(Children of Men)這類驚悚片,以及《為所應為》(Do the Right Thing)、《好家伙》(GoodFellas)這樣的影史經典。這些都是我的私人最愛,每一部都是某一領域——比如劇本、表演、設計、運鏡、音效等——的典范,而且都展現出了導演強大的掌控能力——這也是把一部電影做到完整統一的必要條件。另外在每一章節的末尾,我都會推薦一些涉及該章節電影法則的經典電影。

此外,書中會反復出現像“富有表現力”“真實”“具體”這類詞語,以及“情感連接”“真情實感”“服務故事”“在銀幕上搭建出一個世界”這類短語。在過去的二十五年里,我和數以百計的藝術家、技術人員、工匠進行過交談,他們都可以說是我的老師。而在和他們的交流中,我發現各個領域的頂尖人士在工作時,不管是為一部電影選取外景地,還是為一條十七世紀風格的長裙搭配合適的項鏈,不管是為攝像機選擇鏡頭,還是為一個重要場景準備一段獨白,他們一直都把上述理念作為他們的至高目標。這些編劇、演員、導演、設計師、技術人員會為了完善每一個細節而盡心竭力,他們的這種精神一直都令我敬佩不已。至于我們能做的,就是注意到他們對細節不遺余力地考究。但愿這本書也能教會你如何慧眼識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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