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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晨練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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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背靠群山,三面環水,自古以來都是富庶之地,朝中許多官員致仕后都到江州城來居養。城郊還有一處環境清幽,風景秀麗的療養山莊,名叫“福壽園”,好些有錢人以在此租住一個院子顯示自己的尊貴。

清晨,江州城的晨霧還裹著水汽,在福壽園的青石板上泅出深色的痕跡。言瑟瑟踩著露水走近時,城中最大鏢局“威武鏢局”的老鏢頭周鐵山的尸體正斜倚在太極劍架旁,晨光透過松針落在他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里還凝著未干的霧珠,倒像是老人晨練時打盹兒睡著了。

“周鏢頭昨天還跟我比劃拳腳呢!”

福壽園“松竹堂”的管家李大林搓著手,聲音發顫。

“他還說,他這把骨頭雖然老了,但劈開三塊青磚一點問題都沒有。他每天這個時辰都會在這兒練功,每次最后都會射三枚他獨有的飛鏢。”

說著,他指著死者心口露出的半枚鏢頭,金屬被磨得又光又亮,上面還有幾縷暗紅的血。

“準是他自己練的時候沒有躲開,自己扎進去的……”

言瑟瑟蹲下身,指尖剛觸到周鐵山的皮膚就頓住了。

尸體尚有余溫,指節卻僵硬地蜷著,手中還死死地攥著劍穗上的玉墜。那是一塊成色普通的和田玉,被摩挲得油光發亮,此刻卻鉻進他掌心的肉里,像是攥著什么救命的東西。

“不是意外!”

驗尸的江獨說。

他撥開死者半敞的衣襟,心口的鏢傷邊緣整齊,創口深度不足三寸,絕不足以致命。真正讓人在意的是咽喉處,淡紫色的淤痕像串褪色的珠鏈,從下頜延伸到鎖骨,指壓后留下的白痕久久不散。

“是被勒死的,兇器應該是軟布一類的,力道很穩,但收尾的時候手卻抖了一下……”

云起的身影從旁邊的松樹林里鉆出來,手里捏著塊碎瓷片,薄如蟬翼的瓷面上沾著層透明的膏體,在晨光里泛著油光。

“在花壇里找到了。”

他將瓷片湊近鼻尖,薄荷混著冰片的冰涼氣味漫開來。

“上面有老年人常用的活絡膏味道。”

“活絡膏?”李大林也湊過去聞了一下。

“是,是活絡膏,我們這兒常備的,上個月才剛送來一批。”

突然,云起頓住。他看向瓷片邊緣,那里纏著根細如發絲的銀線,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用手指輕輕捏起,對著陽光端詳。

言瑟瑟則從周鐵山的腰間解下了一個荷包,墨色緞面上繡著只褪色的老虎,系帶的銀線和云起手中的銀線很是相似,荷包緞面上還有個斷口,斷口處還留著被利器割斷的毛刺。

“這福壽園是前朝一個姓沈鹽商的舊莊子改的,依山傍水的,位置極好,改成著這福壽園后,那可是供不應求,家里沒點底子的,都不敢來這兒訂園子。”

花殺抱著卷宗趕來,羊皮紙被晨霧打濕了邊角。

“前朝寶豐年間,沈家落敗后,轉手給了現在的皇商陳家,陳家把他改成了老年療養園,訂園子的都是退下來的官紳和富商,周鐵山的這個園子是包年的,他已經在這兒住了五年了,聽說他當年走鏢時攢下了不少家業。”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還聽福壽園的奴仆說,昨夜子時還聽見周鏢頭和人吵架,在花園里摔了棋盤,說對方聽聲音好像是前知府王敬。”

言瑟瑟看江獨已經解開了周鐵山的袖口,老人的手臂上布滿了陳年舊傷,刀疤劍痕縱橫交錯,卻在手腕內側有塊新鮮的擦傷,皮肉翻卷著,沾著點泥土和松針,像是被人按在松樹下掙扎時蹭到的。

“他死前與人搏斗過。”

江獨用鑷子挑起死者的指甲,縫里嵌著些深綠色的纖維。

“是青苔。”

言瑟瑟說道。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假山那邊有這種厚青苔。”

云起聞言已經往假山方向走去,軟劍撥開齊腰的雜草時,驚起幾只晨鳥。

假山石縫里卡著枚象牙棋子,黑黢黢的“卒”字上沾著血跡,邊緣還留著牙咬的痕跡。

“周鐵山咬過對方。”

他將那枚棋子放進證物紙袋。

“我剛看了一下咬痕深度,咬得很用力,對方手上應該有傷口。”

福壽園的主建筑是座五進大院落,旁邊還有不少零散的園子。

朱漆大門上的銅環被摩挲得發亮,門楣上的“福壽康寧”的匾額閃著金光,看得出來當年做得很是精致,這么多年都未敗色。

言瑟瑟跟著奴仆往“松竹園”走,穿過回廊時,注意到墻角的桃樹開得正盛,花瓣上卻有幾處被踩爛的痕跡,泥土里混著點銀灰色的粉末,是走鏢時常用的鐵砂。

“這邊是松鶴園,是王老爺住的。”

奴仆指著旁邊的一個院落。

“他年輕時中過探花,后來做了知府,后來致仕后就搬來了江州,三年前才搬來我們園子。他平時最愛跟周鏢頭下棋,只是兩個人都是爛棋簍子,每次都吵得面紅耳赤。”

正說著,松鶴園的門“吱呀”開了,一個穿著藏青錦袍的老人拄著拐杖站在門口,須發皆白,左手纏著圈白布,滲出點暗紅的血跡。

“諸位是?”

王敬的聲音透著老派文人的矜持,目光掃過言瑟瑟手中拿著的空證物紙袋,眼皮幾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他的左手始終藏在袖中,右手握著拐杖的力度卻突然加大,指節泛白。

“周鐵山死了。”

言瑟瑟直視著老人的眼睛,那雙渾濁的眸子里閃過驚慌,卻很快被憤怒取代。

“聽說你們昨夜吵架了?”

王敬將拐杖往地上一頓,“不過是棋藝之爭。”

“他說我的‘炮’走得不對,掀了棋盤就走,老夫都還沒跟他計較呢!”

他的目光飄向假山方向,喉結動了動。

“倒是你們,大清早闖進福壽園,是想擾了我們這些老朽的清靜?”

言瑟瑟突然指向老人的錦袍的下擺,那里沾著點不易察覺的青苔,顏色和假山石縫里的一模一樣。

“你昨夜去過假山?”

言瑟瑟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塊石頭投進王敬平靜的偽裝里,老人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

驗尸棚搭在花園的涼亭里,周鐵山的尸體已經被清理干凈,咽喉處的淤痕在陽光下看得更清楚。江獨用沾了清水的棉布擦拭淤痕,漸漸顯出幾道平行的壓痕,間距約兩指寬,是戴著玉扳指的手勒出來的,扳指的棱面在皮膚上留下了獨特的印記。

“有塊絲綢帕子。”

江獨對著光舉起帕子的殘片,那是從周鐵山領口找到的,米白色的緞面上繡著朵蘭花,邊緣有撕扯的痕跡。

“這帕子質地很考究,不像是周鐵山這種武夫會用的東西。”

言瑟瑟先進了王敬的棋室,看著他書案上擺著一本翻開的棋譜,上面潦草的寫著批注,還有一塊硯臺,不多的殘墨漬里混著點血絲,邊緣有新的磕碰痕跡。言瑟瑟舉起翻看,發現后面寫著王敬珍藏。棋盤上少了枚“卒”子,最重要的,書案上放著的薄荷膏瓷瓶缺了一塊,裂痕、花紋和找到的碎瓷片完全吻合。

花殺跟在后面,給言瑟瑟講起在卷宗中看到的關于周鐵山的消息。是一樁三十年前的舊案,周鐵山當年護送的一批鏢銀在途中失竊,同行的一共有七人,包括一個姓王的文書,后來中了進士做了官。

“就是王敬,他年輕的時候在鏢局做過文書。他和周鐵山早就認識,不是來了這福壽園后才相識的棋友。”

言瑟瑟想起周鐵山攥緊的那枚玉佩,上面好像就刻著個模糊的“七”字。

“姑娘,我發現了這個。”

江獨驗完尸趕來,遞給言瑟瑟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面用朱砂寫著“初七,老地方”,字跡潦草,和王敬棋譜上的批注有幾分相似。

“他們在秘密約見。”

言瑟瑟仔細看了看紙條,邊緣還有些水漬。

“這像是露水,他們約在初七,也就是今年見面,地點應該就在假山。”

外面突然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響,眾人連忙沖過去時,發現王敬正在用自己的拐杖砸棋盒,黑白棋子滾落一地,其中有枚黑色的“卒”子滾到言瑟瑟的腳邊,上面沾著的血跡已經干涸,卻與假山石縫里找到的那枚大小相同。

“人不是我殺的!”

老人突然嘶吼起來,左手的白布被掙開,手腕內側露出一圈牙印。

“他要說那件事……我只是想攔住他……”

他的聲音漸漸泄了氣,認命一般。

“三十年了,早就過去了……早就過去了……”

言瑟瑟和云起互相看了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地想到:

三十年前到底藏著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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