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于秋闈而言，范長生是個十足的初哥，但落腳黃桑灑肆五個月的時間里，林朝宗幾乎每日都在絮絮的向他念叼秋闈的關節，聽的多了，自然便有了心得。

尤其是今日，因了豬大腸的緣故，隨著林更新在外頭轉了堪堪一個下午，獲得了至關重要的第一手信息，便總結出這次秋闈不太尋常的地方：

有人借機大肆斂財！

說實話，在范長生的心里，除了這該死的豬大腸，還有一個問題：

那就是薄荷。

秋闈武考的第二道題目是“炸薄荷”，據他所知，這道菜是泰素派的名菜。

魯省有泰山，山上多建有寺廟，僧道絡繹不絕，以素菜聞名，故曰泰素派。

薄荷春發夏長秋老，如今時令已至十月初十，薄荷葉早已老枯凋零，既然食材無所覓，美食便無從談起。

原本范長生對今科的武考已是有些心灰意冷，但自從獵大腸的采買經歷有了神轉折之后，隱隱的，對于新鮮的薄荷葉，是否會橫空出世，竟然有了些許的期待。

他與林更新講了“炸薄荷”這個考題，不出所料，作為酒店的東家，林更新第一時間便想到了食材的問題。

與豬大腸不同。

豬大腸長在肥豬的身上，只要有鄉民養豬，只要舍得出價錢，總是還能弄到。

但薄荷是植物，應季而生，應季而滅，一旦過了時令，那便是真的神仙也無法。

因而，一時間，林更新也怔在當地，被數片薄薄的薄荷葉弄得束手無策。

范長生此時倒是顯得信心滿滿。

顧不上吃晚飯，他進屋揣了些銀子在懷里，便拉著林朝宗匆匆往貢院跑去。

貢院與黃桑酒肆隔著兩條街。

林朝宗邊跑邊說道：“師兄這是為何？”

范長生說道：“我估摸著，此時應該有人在貢院附近出售新鮮的薄荷葉。”

林朝宗說道：“開什么玩笑，這時令，薄荷早已干枯。”

范長生說道：“我在師門時讀過一本書，上載，只要隆冬時節將巨冰采來，運進地窖里，地窖便成冰窖，即便是盛夏，也是寒氣襲人，倘若將新鮮菜蔬儲存于內，可歷數月不敗。”

林朝宗奇道：“還有如此保鮮之法？”

范長生說道：“我也只是書上讀過，真正的冰窖耗資甚巨，倒也沒見過。”

林朝宗想了想，說道：“就算有人建了冰窖，卻不一定會儲存薄荷葉子。”

范長生微微一笑，說道：“萬一有人未卜先知，就如今日這些屠戶，多收了幾頭豬呢？”

林朝宗一想，覺得有理，便不再說話，只顧牽著范長生的手埋頭摸黑走路。

二刻鐘后，倆人接近了貢院。

果然，離貢院數十米的一棵大槐樹下，有個小攤，點著燈籠，擠滿了人。

稍走近些，便有說話聲傳出：

“十片薄荷葉，紋銀十兩，童叟無欺。”

“作孽，一文錢的東西，如今賣出了天價，老天無眼吶！”

“十兩銀子，吾家半年生活之資，這是要讓吾傾家蕩產么？”

范長生與林朝宗對視一眼，雙雙擠了進去。

只見大樹底下，有籮筐一對，裝著滿滿的薄荷葉子，碧綠如翠，新鮮欲滴，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清香。

籮筐后頭，立著兩位男子，燈火昏暗，看不清臉孔。

雖然聽到人群中有人議論，十片薄荷葉要賣紋銀十兩，但范長生還是要親口問問。

然而，他尚未開口，那賣薄荷的男子見有了新人擠進來，便主動喲喝起來：

“薄荷！新鮮的薄荷！十片十兩！”

范長生用手肘捅了捅林朝宗，輕聲說道：“如何？”

林朝宗欽佩的看看范長生，說道：“此次秋闈真是見了鬼，一百文的豬大腸賣到了一百兩，一文的薄荷葉賣到了十兩！”

他話雖輕，但架不住身旁都是人擠人，有人聽聞此話，忍不住接話道：

“這里頭必有貓膩！老子如今拼著傾盡家資買了這天價的大腸和薄荷葉，倘若博得功名倒也罷了，如果名落孫山，必去京里告御狀！”

這人噪子大，本又沒刻意壓低音量，那賣薄荷的男子自然聽到，嗤之以鼻的回話道：“哼！告御狀！天下如此之大，圣皇又不是千手觀音，多少大事等他決斷，哪里管得了這芝麻般大的初級烹調師？”

范長生忍不住說道：“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初師事小，但是功名的基礎，豈可輕慢。”

這時，圍觀的人，當然全是今科考生，紛紛附言。

賣薄荷的男子辯不過眾人，頓時惱了，伸手抓起一把薄荷葉，狠狠地砸在地上，又用腳尖捻了個稀巴爛，說道：

“現在漲價，十片薄荷二十兩，愛買不買！不買老子將它們全毀了！”

嗷嗷嗷！

嗷嗷嗷！

眾考生頓時怔住，隨即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再也不敢胡亂指責，手忙腳亂的掏錢買了起來。

范長生冷眼旁觀，本想再次指責，但迫于形勢，想了想，決定還是先買了這薄荷葉再說。

一邊心疼肉疼的掏錢，一邊卻在心里憤憤的想著：

只待秋闈結束，不管結果如何，自己定要去找膳善監的洪御史告狀。

買了薄荷，定了大腸，至于拔絲地瓜，卻是極其普通的食材，集市里車載斗量廉價的要命，如此，武考的食材總算是湊齊了。

范長生回到黃桑酒肆，如實向林更新說了買薄荷葉的事情，林更新沉默不語，只是長長嘆了口氣，便催促范長生抓緊用飯，飯后又親自耳提面命的指導了他一番。

次日拂曉。

林更新親自騎馬去張家莊取回了大腸，命酒肆里的廚工清洗干凈，又收拾了各類調料，油鹽醬醋林林總總裝了一大食盒，這才套上馬車，帶上范長生林朝宗朝貢院駛去。

此時，天色還早，離貢院開門還有一段辰光，但考生已然來了不少，貢院的胥吏也三三兩兩的在外頭維持著秩序。

林更新找了個角落安頓好馬車，便提溜著大半副大腸，站在車轅上喊道：

“吾有大腸出售，哪位考生尚未采買到的，可速速來吾處采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