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各自喝掉一碗血，隨著震天價響的鼓聲而起舞，時而渾身顫抖、倒地、雙目緊閉……

努爾哈赤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聲，便沖將上去，踢開柴禾，徑自拔刀斬開了繩索。大罵道：“一群孬種！有膽量的今夜隨我飽餐一頓，明日一早殺入覺羅寨，是死是活但憑天意則個！我建州大好男兒，豈有委曲求全之理？若有無膽者，待領取貿易銀后自行離開，不許旁生枝節！”

眾人對他的舉動感到極為憤怒，有領銜者道：“此人污蔑神靈——當死！”

“當死！”

“當死！”

此起彼伏的詛咒之音盤旋在整座寨子當中。

嘉穆瑚寨中以主人穆通阿為首，多數為巫師信徒，他們最忌諱“做法”之時被人無端打斷，因為這是褻瀆了神靈，是大不敬、是要被火化送往神靈處請罪的。

故而，所有化身巫師的諸申們紛紛站起身來，死死地盯著靈前的努爾哈赤，像是要把他帶進地獄一般！

努爾哈赤亦死盯著這群戴有“鬼臉面具”的寨民們，此刻此刻的他們，猶如惡鬼上身，竟伸出了鬼爪來，朝自己緩緩地探來……

努爾哈赤屏住了呼吸，不知他們到底要做什么，只好架起刀來，以備不時之需。

合巧哈思虎巡視而歸，碰見這般狀況，只覺得不妙，奔近時，大呼一聲：“大哥哥快跑！”

努爾哈赤忽然警醒起來！架著佟莊主便走，可已經遲了，竟被諸申們死死圍住。

那群諸申像攝了魂似的，掐住努爾哈赤不放。

努爾哈赤不忍傷害他們，只好伸腿去踢，可諸申們性情愈烈了起來，竟張口來咬。

“旁門左道！”努爾哈赤見得他們如同魔鬼一般，還有何可忍？攥緊了刀，“噗嗤”兩刀下去，瞬間攮死了極兇者。

余下的人頓時清醒過來，見努爾哈赤眼不眨地便殺掉兩名壯年，猶如捏死蛆蟲一般輕而易舉，不禁驚懼住了。

哈思虎再行近過來，見兩個死者嘴眼歪張，死相極惡，遂蹲身撩起二者的下擺來替蓋了臉，不忍直視……

努爾哈赤哼道：“你們填不飽肚子，又不肯殺馬來吃，卻打尊長的主意，當真丟我族類臉面！”

“——殺馬？你說得倒輕巧，嘉穆瑚良馬比我的命還寶貴！”竟是福晉鈕祜祿氏被兩個奴婢攙扶而來。

她的面色依舊憔悴慘白，可她的語氣卻為洪亮。

行到正中時，她擺脫了奴婢，徑自挺起身來，獨自逼近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直視著她，卻覺得迎面一股涼意猛然而來……

“參見大福晉！”努爾哈赤覺得她心懷質疑，卻不去與她相對，只打了個千兒，起身便說：“如此處境，保人要緊，只待與達爾滾決戰。”

“努爾哈赤，我將本寨大權交由你掌管，你未能帶我們脫離危險的處境，卻親手殺我嘉穆瑚子民，是我看錯了你……”鈕祜祿氏默默低下頭去，似乎在醞釀著更大的怒火。

努爾哈赤道：“此二人煽動民眾內亂，是乃大忌，我殺他們是肅清軍紀罷了——你們但有如此二人者，猶如斯類！”

“你不要花言巧飾，我且問你，本寨糧草該如何解決？”

“我打算舉債借糧。”

“不要費這份心思了，滿建州的衛所都在瞧你努爾哈赤如何殞滅，沒有人會傻到為你作擔保的。”鈕祜祿氏失落地吊了吊嘴角，說道：“努爾哈赤，眼下只有一哥去處，不知你敢不敢去？”

努爾哈赤不知她此言何意，卻像是留有一絲期望，急應道：“眼下待定只有餓死，就算是虎口奪食，亦要試他一試！”

“——此去西南十里有一座古城，名曰瑚濟寨，寨主覺爾察氏完布祿與我嘉穆瑚仇隙未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從他處化到糧草，而且，你不許帶兵……尤其是你的親屬！——來啊，將他帶上來！”鈕祜祿氏勉強提力大呼了一聲。

眾人看時，那穆爾哈齊被捆了“二龍膀子”，由兩個古出猛力押到了樹下。

“大哥，你讓我死罷，我不想再連累你了！”穆爾哈齊覺得自己很是無用，成了他的累贅，先前是被李如楨威脅，這次又被一個女人所激，如若能令大哥隨心所欲，自己的性命又算什么？“大福晉！你干脆殺了我！我愛新覺羅子孫怎會受你勒迫？說到底，你們還是我阿瑪的手下呢！”

鈕祜祿氏乜了穆爾哈齊一眼，徑從袖子內摸出一支玉鐲來，向努爾哈赤說道：“佟小青和你弟弟暫時由我來看管，你若明日晌午拿不到百擔糧草，我合寨人畜俱投誠達爾滾！那時，你的親人，便由他來處置！”

努爾哈赤心想，瑚濟寨與嘉穆瑚仇隙未泯，如何會借給自己糧草？此番以嘉穆瑚名義去借糧，豈不是會遭到仇殺？但眼前只有這一條明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挺身而出。

面對著楚楚可憐的二弟，他只瞟了一眼那玉鐲，確認了是小青之物后，頭也不抬地向佟莊主道：“您和小青在這里好好療養，在我回來之前，大福晉絕對不會為難你們的——福晉，是么？”

“自然不會！”

佟莊主自遭了事以來，愁云籠罩，猶如經年，短短數日便被摧殘得精力全無，那兩側烏鬢更是全然不見，青絲纏雪，話至嘴邊卻已化悲涼。

努爾哈赤上前搭了把手，勸他無需多言，只向鈕祜祿氏請示道：“請福晉與我五十人，若借糧不成，嫌隙深誤，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話一落地，那鈕祜祿氏竟冷笑了起來，“你這一去，達爾滾若來突襲，你叫我孤兒寡母如何抵御？所以，靠你身上的兩條腿，自己去罷！”

努爾哈赤沒想到她會如此苛刻，又瞅了瞅眼下這群饑民，哪一個不餓得要吃人？就連自己在內，已經眼花得無法直視前方。他們又怎會聽自己調遣呢！

便在這時，兩塊黃面餑餑被送在眼前。

舉目一看，原來是哈思虎。

哈思虎又遞上皮水袋，說道：“大哥哥，餑餑抗餓，就著水吃才飽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