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了，嘉穆瑚的危機依舊沒有解決，人們不得不懷疑努爾哈赤的能力。

這一清晨，噶柵的諸申們集中在努爾哈赤的房門外。

穆爾哈齊叫醒大哥，說明情形，問著該如何是好。

努爾哈赤已經一天一宿沒吃喝了，餓得唇都發了白。但又如何？所有派出尋找食物的人猶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但其中原因，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們有被殘殺在半路上、抑或是直接投奔達爾滾的；有的干脆遠離此地，到別處營生。還有寨中的古出們，見少了錢財給予，也都投奔覺羅寨。

想那覺羅寨這時定是人聲鼎沸，極為熱鬧。

努爾哈赤已經不想再見到討糧的諸申們了，說什么都無濟于事，有些人甚至揚言，說要吃掉自己。

這些人也是餓極了的，吃人乃是常事。

可到了這般境地，努爾哈赤的血肉已經填不飽大家的肚子了，因為大家堅信，只要交出佟小青，罕貝勒會大開慈悲之心，寬恕嘉穆瑚所犯的一切罪過。

所以諸申們今日而來，目的就是為了索拿姓佟的！

“努爾哈赤你聽著！乖乖交出佟小青罷，不然這個老不死的，今兒就真該死了！”

穆爾哈齊望著窗外，原來佟莊主被這群民眾給抓了住，捆在一顆十字木架上，看神情，也已餓得沒個能力。

穆爾哈齊心地較軟，看了這白發蒼蒼的老者被這般羞辱，心里更不是滋味，催促道：“大哥！他們抓了佟莊主來要挾，我們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討些糧來？”

“什么？！”努爾哈赤攥緊了刀，恨不得宰了他們，但望著尚未蘇醒的小青，又哀聲嘆了口氣，道：“看來他們是想索小青去向達爾滾投誠……”

“達爾滾真的只為佟姑娘一人？”

努爾哈赤道：“額亦都還在他們手中。我派人問過，還好，是軟禁，未吃苦頭。現在從表象來看，他確實只是為了得到她。不過……他更不會放過我們。額亦都瞧得準確，達爾滾覬覦這嘉穆瑚久矣，不會輕易罷手的?！?

穆爾哈齊試探性地問道：“如果我們交出佟姑娘會怎樣？”

“他會首先殺掉額亦都，再殺我們?！?

“?。俊蹦聽柟R張目結舌地愣住了，“左右、橫豎都是死，我們偏不交！”

努爾哈赤瞅了一眼這個弟弟，苦笑了出來，又閉目神思了一刻，緩緩地吐了口氣。

只聽門外嘈雜聲益甚，咒罵聲益烈。

努爾哈赤禪定不得，怒躁得跳了起來，“這下可好，全都稱了達爾滾的心愿！”

他跳下火炕，踢開房門，來至眾鄉親面前，只是鞠躬，并無他話。

“努爾哈赤！你終于敢出來了？終日關在房內，守著一個半死不活的女人，你好清福！哼，你是如何騙過福晉，她怎么能將這等大事交給你啊，真是婦人之見！”

努爾哈赤道：“昔日嘉穆湖寨的主人穆通阿慘遭達爾滾殺害，我深感痛心。我努爾哈赤出身卑微，做不得你們的主，你們若欲投奔達爾滾，我絕不相攔。但你們要知道，達爾滾，是哈達人，哈達的烏克孫排除異己，甚至將非其族類之人當作豬狗來看待！想想你們在嘉穆瑚是受何等的對待？老寨主何時將爾等視為編氓？各個都如同手足兄弟！我們的家園曾經是何等的興盛！——他達爾滾戰無不勝？——是我們不能夠勠力同心罷了！”

“你說的這些道理我們有不懂的嗎？現如今我們餓得吃不上飯，仁義禮智信對我們來說就是狗屁！叫努爾哈赤的！你若不能解決大家溫飽，我們又為何跟你去送死？”

但見佟莊主被押在人群當中，不堪蹂躪。努爾哈赤心下一軟，“你們再給我三日時間……”

“三日？我們連三個時辰也等不了！今晚上若不吃一頓，明兒一早別怪我們不客氣！這老頭子就當給我們下酒！”

“不可！”努爾哈赤萬不能教他們傷害佟莊主，“若……若我明早未教大家吃頓稀的……我……我自行了斷給你們看！”這話剛吐出口，努爾哈赤頓時后悔，悔不該說這等無法實現的承諾，如若真連一頓粥都吃不上，還真要自刎不成？

“大家都聽到了吧！派人傳話給福晉，就說努爾哈赤應了，明日一早若未能解決我們嘉穆瑚危機，我們就拿他的項上人頭去拜會罕貝勒！”眾人逼得努爾哈赤吐了口，心中暗喜至極，又加以諸多恐嚇，方才撤回。

努爾哈赤一聽福晉名頭，眼前只一黑，險些昏倒在地，心想：“我以黛茵扎換取嘉穆瑚主位，竟未想到福晉用她鉗制了我……她到底對我不放心?！?

“——大哥！”穆爾哈齊見人群忽地散了，推門出來說道：“佟姑娘轉醒了！”

努爾哈赤心中愁緒一團，聽到小青好轉，稍有慰藉，可又想到佟莊主尚未脫離苦海，便怎地也振作不起來了，只隨著進了屋，也未及坐定，便撫她鬢云，溫言道：“小青，你不要動，這里有我。”因見她緩緩地睜開眼睛，遂柔聲道：“放心，天塌不下來！”

佟小青流露著愧意，那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我聽見了，我都聽見了！嘉穆瑚的危機僅僅一日是不能夠解除的，你竟為了我承諾了他們……”

穆爾哈齊也跟著說道：“是啊，大哥，咱們都兩日沒有吃的，無論如何這仗也不能再打了?！?

努爾哈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穆爾哈齊見狀畏縮，自不敢再言。

“天無絕人之路。我既以黛茵扎作了嫁妝，就沒有撒手不顧的道理！——二弟，你和哈思虎帶一批人手到附近采野菜，再宰一匹馬來熬湯！你等切記，勿要走遠?！?

“是！”

目送他離去后，努爾哈赤為小青拭淚，“你的事皆因我而起，沒想到今日淪落至此……”，佟小青抓住他的手，慰道：“那一夜，若沒有你，我早就死了，是我以前居心不良污蔑你兄弟，而你們不計前嫌，有心救我，我無法報答……”

“你有?！迸瑺柟嘀币曋?，目光篤定，“我的目的就是要從達爾滾的手中得到你！”

“??？”佟小青一個驚噫，沒想到他早對自己有意，心中暖意頓時騰升，只覺得天地之大，除親人之外，在這荒蠻之地，朝不保夕的生涯之中終于有了可依靠的人，“你當真不是在垂憐我？”

“我……”

佟小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她只想要那句能夠令自己“以身相許”的話來。

“花言巧語，我自然不大會說，”努爾哈赤有些耳紅，“小青，你生受些，我這就去福晉那里討兩名奴婢來伺候著?！?

當他出門時，一股怪風突然襲來，直灌眼穴，那勁頭，竟刮得一時睜不開眼。

只耳邊隱隱聽覺著，“以此人祭器”，“獻給天神”之類的話。

努爾哈赤揉著眼、邁著步朝內寨的方向走去。

不覺間，那聲音便聽得更真切了——

“請寬恕我們的罪孽罷，我們即將以罪惡之源獻給您！”

努爾哈赤看時，原是那伙諸申將佟莊主捆綁在了樹下，四周圍滿了枯木柴禾，竟預備著要燒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