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猜這果子種來干什么？”老秦指著陸堯右手邊道。

這個問題跟我弟弟“越獄”有關系嗎？陸堯想。

他向右側齊肩一顆果子瞧去，又大又圓，圓得并不規則，既不是正圓，也不是橢圓，感覺怪怪的，思忖半天，倏然大悟，才發現這果子生得像女人自然下垂的乳*房。

他不禁伸出手去，打算捏一捏。

老秦一見，急忙一把拽下來：“別亂動！！！”

陸堯這才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臉頰緋紅。

老秦示意他看樹旁的亡靈：“在果子熟透掉進泉水之前，誰也不能動它，不然就會惹怒它的主人。”

這時候，他們前方目測十來米遠的果樹掉下一顆果子，叮咚一聲落入泉水中，眨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秦慢條斯理解釋道：“這些果樹是人世的記憶與思念所滋養，帶著亡靈的靈氣結出果子，落入泉水里，便重回人間。”

陸堯一臉懵圈道：“你就當我聽懂了吧。”

“我的工作，就是負責把亡靈種出的靈氣銷售到人間。”老秦提示道：“你還記得殺死你的那柄龍鱗匕首嗎？”

陸堯登時若有所悟。

“那柄匕首，灌注了1000點靈氣，都來自一棵果樹，名字叫‘悔恨’，因為當時種它的亡靈內心充滿悔恨和內疚。”老秦解釋道：“你被小偷攻擊時，內心是否涌出那些最讓你懊悔的事？”

陸堯信服地點了點頭，沉默一會兒，忽然發現問題跑遠了，忙問：“陸舜在哪兒？”

“你別著急，聽我慢慢說。”老秦掃視面前成排的亡靈：“你剛剛也試過了，這些亡靈有的安靜溫和，有的暴躁兇悍。安靜溫和的居多，可總時不時冒出些兇悍暴躁的，他們的前世意識太頑強，太不安分，總想著法的逃回人世間。”

“而你那位好弟弟陸舜，就是我所知道的最不安分的一個亡靈。”

“小舜逃回人間了？”陸堯激動得靠近老秦喊道，驚詫中帶著喜悅。

老秦似乎看出他的小心思，嚴肅道：“別高興！逃回人間，人不人鬼不鬼，是人靈兩界的雜物，遲早會被抓回來打入黑暗獄受罰。”

陸堯起初心中還一陣擔心，但隨即想到，“你們要是抓得到他，還能讓他逃出去？”“在這兒種果樹，跟勞改沒啥區別，逃出去也不見得是壞事。”“果然陸舜那小子到哪兒都‘出類拔萃’。”他心中竟有一絲絲竊喜和自豪。

他臉上忽然蕩出笑意，主動解開一顆襯衫紐扣：“該我脫衣服了吧？”

“你要干嘛？”老秦被嚇一跳。

陸堯抬眼看看那一排排赤身露體的亡靈：“我不得參加種樹嗎？”

“趕緊把衣服給我穿上。”老秦厲聲道：“誰叫你種樹了？”

話說到這里，陸堯早就識破自己的死亡是老頭兒布下的一個局，只不過他實在納悶，到底所為何事，讓老頭兒不惜殺掉自己來達到目的。

“我不種樹該干嘛？你費這許多唇舌，不會只是過過當導游的癮吧？”

老秦抿了抿嘴，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告訴你個好消息，我升遷了，要調回靈境中心，不用繼續在一線搞銷售工作了，但那二元店得有人接管……呃，你……”

“你要我替你開那破二元店？”陸堯表情淡定，內心卻飽含期待。如果自己也能重回人間，豈不是有機會和陸舜重聚――這趟死得也值了。

“沒錯。”老秦肯定道。

“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優秀啊。”

“一個不能正常行走的人比較利于看店，對嗎？”陸堯自嘲道。

老秦笑了笑：“跟你說實話，這是上級領導的委任。我只負責進行工作交接。”

“想不到我在‘陰間’還有后臺。”陸堯十分納悶。

一個人能在陰間有什么后臺呢？難不成他老爸是閻王？

“這個問題，你以后有大把的時間去尋找答案。”老秦說：“你就說你答不答應吧。”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就把衣服脫了，自己去找棵樹吧。”

“還是算了吧，怪臊得慌的。”

他嘴上無所謂，實則心中巴不得老秦立馬給他頒份委任狀。

“你記好了，作為靈氣代理商，你得遵守三大戒律。”老秦直接當他已經答應。

“一，不得娶妻生子；二，不得積累財富；三，不得透露靈境秘密。”

“這很容易。”陸堯說。

“三百年前我也有過類似愚蠢的想法。”老秦不以為然。“話說回來，如果你能守住這三條，就努力多賣出點東西吧，賣的越多，你的等級升得越高。”

“還有別的要交待嗎？”陸堯著急起來。

“沒了。”

“門在哪兒？咱這就走馬上任吧。”

“門就在腳下。”

老秦說著在他后背用力一推，把他推進旁邊一個泉眼之中。

陸堯一落下去，這原來只有肩膀寬的泉眼竟然變為汪洋大海，將他全身涵蓋，他的身體也化為泉水，不知流落到何處。

混沌中殘余了一縷意念：“我所在那爭名奪利的人間，不過是靈境的一汪泉眼嗎？”

……

還是原來的單身公寓，還是原來的味道。地上是小偷掀翻的木椅，和那本精裝書。正前方的墻壁上現出一個扁平的口子，那是他用龍鱗匕首插的。

沒錯，回來了。

他低頭看看胸口，襯衫左側破了個洞，沾滿暗紅色的血。撕開衣服往里看，傷口已經愈合結疤了。

他很慶幸，因為他突然想到自己沒買醫保，如果去醫院，就得借錢住院了。

他推動輪椅轉了幾圈，終究沒找到那柄匕首，看來被那小偷帶走了。

此時天已大亮，清晨的陽光透著薄薄的窗簾照進來。他日久陰郁的心情也被這和煦的陽光一掃而空。

他心想，只要陸舜真的重回人間，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伴隨心情的好轉，他竟然破天荒地拿起鏡子在面前晃了一下，連他自己都驚詫不已。

“得刮了。”他摸摸下巴上的胡須，雜亂不堪，癢得忍不住撓了幾下。

翻了半天，刮胡刀片早就用完了。正好肚子開始咕嚕叫，便準備下樓去買點東西。

剛打開門，正要將輪椅推出門檻，動作一急，差點與門口一人撞在一起。

抬頭一看，竟是他的養母韓莉和妹妹陸羽。二人剛到門口，與正出門的陸堯撞個正著。

“媽！”他抑制不住內心歡喜，上一次叫媽已經是大半年前的事兒了。

“小羽，你也來了。”他抬頭看見韓莉身后的小羽，小羽故意把頭別到一邊。如果陸堯沒記錯的話，她前幾天剛上高三。

韓莉是個典型的江南水鄉女性，盡管四十六了，那種溫婉含蓄的氣質仍能將人軟化。她對這次見面似乎也沒做好準備，臉上似笑非笑有些不自然。

“小堯，后天是你爸五十歲生日。”因為陸堯發愣，沒請她們進屋，她便直入正題。

“哦哦。”陸堯生怕回答慢了一秒鐘都不行。

這時，韓莉臉色倏地一變。她看見陸堯胸口的血。

“你胸口怎么了？”說話時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

“沒事沒事，不小心磕到的。”陸堯連忙將傷口擋住。

“這還用說，準是又跟人打架了。”陸羽終于將生氣的目光移過來。

“你說，到底是不是又跟人打架？”韓莉也生起氣來。

“媽，我沒有……我發誓，我沒打架，打了……但是個意外。”他變得極度緊張，有些語無倫次。

韓莉見他一臉情急的模樣，也不忍心繼續責備：“怎么不去看醫生？”

“已經好了。”陸堯心里暖暖的。

陸羽在一旁撇了撇嘴道：“八成做了什么虧心事兒，哪敢去醫院！”

韓莉回頭責備地睨一眼女兒：“別胡說。”

“沒事兒。”陸堯笑道。

“真的沒關系？”韓莉再次確認。

“真的沒事兒，”陸堯頓了頓，感覺有些難以啟齒，“謝謝媽。媽，小羽，你們進屋坐會兒”

韓莉向屋里看了一眼，亂糟糟的，不像樣子，心里頓時心疼起來，這半年多“兒子”下肢殘廢，都是怎么過來的呀。她向前走了一步，打算立即給他來個大掃除。

“媽，咱們走吧。”陸羽也瞟到屋里風光，立馬露出嫌惡之色。

“哦，”韓莉停住腳步，“差點忘了，我還得送你妹妹去跳舞學校，后天，你爸的生日，你一起來吧？”

“當然來。”陸堯聲音哽咽。

“那好。”

望著母親和妹妹離開的背影，陸堯心中好似春風化雨般。雖然話不多，甚至她們對自己都有不滿之詞，但有一點讓他很開心，那就是，她們還關心他，否則何必親自過來，生日聚會的事兒一通電話就能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