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楊清風睡的很香。

他記得兩年前，自己遇到一個年輕人，聲稱自己是天下第四輕功的傳人，要和自己比試，為自己的輕功排名正名，結局當然是被碾壓。

但楊清風也確實從他身上獲得了一些啟發，排名第四的輕功，確實很有可取之處，楊清風意識到，大多數武功都是未完成的狀態，如果天一御空和流影電光閃的完成度是九成，那么其他一流武功的完成度可能就是七成。

隨著一代代繼承下去，原本就不完美的武功隨著一代代效仿，變得越來越殘缺，也就失去了最初的威力。

所以，每個得到秘籍傳承的人都得通過自己去創新來彌補武學的殘缺。

楊清風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天賦異稟了，但是自己得到了這幾部武功本身的完成度已經很高了，自己很難在原來基礎上再去增加。

這幾年，他游歷江湖，和許多人交流武學，既有二三流的人，也有超一流的高手或者宗師，一番切磋過后，雙方互相指出不足，貢獻奇思妙想，一邊飲茶一邊論道，都得到了不少啟發。

正因如此，楊大俠之名，已經不再局限于話本傳播，而是楊清風真正靠自己的行走闖出了名頭。

這一夜，夢的很有氛圍。

這是一片墨色的山坡，只有野草，頭頂是灰蒙蒙的天，還有風聲。

一個男人坐在輪椅上，他是個瘸子，兩條腿都廢了。

楊清風走上前去躺下，嘴里含著根狗尾草，問道：“你在干什么？”

男人道：“我在看風景?！?

“這風景倒是有些孤獨?！?

“不，這叫自由。”

“我也喜歡自由，但我也不喜歡孤獨?！睏钋屣L道。

“這就是你無法登上巔峰的原因?！蹦凶拥馈?

“什么？”

“你以情入劍，是錯的，感情再濃烈，也總會有雜質，你的心不夠純粹，就永遠不會登上巔峰，大道無情，武學的至高境界，便是自在?！蹦凶泳従彽?。

“你到底是何人？”楊清風道。

“我？你應該聽說過我，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天下第一輕功，沒有人知道我練的是什么武功。”男人笑道。

“是你！可是，天下第一輕功，怎么會是個瘸子？”楊清風驚訝。

“你是不是覺得我無法再飛起來？”

“難道不是嗎？”

“你還是不懂，不過既然你見到了我，那說明你功力已經到了，只是心有掛礙，那就陪我看三年風景吧?！?

“三年？太久了，反正也是做夢，看唄。”楊清風躺下，睜著眼呆呆看天空。

他感覺過了很久，很久，身體漸漸失去知覺。

“怎么回事，我動不了了？”

“你是不是想走了？”男人道。

“對，我呆夠了?！?

“因為你害怕浪費時間在夢里，你害怕現實中真的過了很久，你害怕身邊有人需要你，是不是？”

“對，我不想一輩子都在一個地方，我要離開?！?

“離開，你又能去哪里？回家嗎，還是闖蕩江湖，你以為父母理解你，可是他們從來不在乎你對巖玥的思念，武林中人夸贊你，也只是因為你的武功和俠名，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能理解你！”

楊清風呆滯了，他說不出話，眼淚流了下來。

“天地之大，你卻沒有一個收容之所，你總是喜歡去熱鬧的地方，做個旁觀者，你以為參與這些熱鬧就不顯得孤單，其實主角都是別人，你一直都是孤獨的，你要去哪里？哪里還不都一樣?！蹦腥斯笮?。

“承認你的孤獨吧，收回你的心力，好好愛自己，這世界并不是黑白色的，只是你被回憶蒙蔽了眼睛?！?

男人張開雙手，往輪椅上一拍，整個人騰空而起。

一陣風吹過，在楊清風驚詫的目光下，那男人御風而去，猶如一只自由自在的飛鳥，身姿極度瀟灑恣意，毫不拘泥形象，整個人就像一行行書，暢快地消失在天際。

許久，楊清風艱難地笑了。

“我以為你是要教我無情，沒想到是熱愛嗎……”

可是，說的容易，自己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楊清風始終是個心靈殘缺的人，他有未完成的思念，他有流不完的眼淚，他確實沉溺于過去，但他始終是個真實的人。

“你的心意我懂了，再見?！?

一覺睡醒，臉上早已濕潤。

窗外下著雨。

楊清風發呆了許久，他抱著自己的斷劍，就像抱著最親愛的人一樣，仿佛這樣可以給他一點安慰。

“我好想你啊?！?

眼淚再次無聲地流了下來。

“人都是復雜的，總是要違心地說謊，只要入世，就沒法天真無邪，可若是隱世不出，心如止水，就算天下第一又有何樂趣？我并非不知道如何突破，只是不愿放棄這一切。”

一口又一口酒下肚，楊清風提著斷劍失魂落魄走了出去，不知不覺就來到一處河畔。

雨下的不大不小。

一個白衣劍客站在那里。

“又是幻覺嗎？我不想再突破了，滾！”楊清風不耐煩罵道。

白衣劍客平靜道：“不是幻境，我是小劍仙，我等你許久了，楊清風。”

楊清風神色一凜：“你還有個父親，叫老劍仙？劍仙之父！”

“沒錯?！?

“他居然沒騙我，你為什么要等我？”

“悠悠寂寞，無人能敵，我想找個對手，幾年前我就聽說你了，可惜那時候你還不夠成熟，現在勉強可以了?！?

“我打不過你，我是來散步的，你回去吧，大不了我給你磕頭?！睏钋屣L說著就要跪下。

他不喜歡麻煩，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更不愿意打架。

白衣劍客道：“你是不是見過了天下第一輕功？”

楊清風驚訝：“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做夢嗎？”

白衣劍客道：“確實有這么個人，但他已經和天地大道合一，達到了半真半幻的境界，你能夢見他，說明他覺得你有希望達到他那樣的境界，才出來點撥你?！?

楊清風搖頭：“我達不到，他看錯人了。”

白衣劍客道：“不必多說，出劍?！?

說著，他一劍劃過，空氣中的雨滴便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水形劍氣。

楊清風抽出斷劍，聚氣為刃，同樣一劍劃過。

兩道劍氣相撞，楊清風的劍氣就像紙糊的，一瞬間就碎了，水形劍氣眨眼就來到楊清風面前，將他穿體而過。

“什么，臥槽……”

楊清風滿臉不敢相信地倒下，失去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醒來，回想起那道劍氣，仍然心有余悸。

“醒了，就繼續打?！毙ο衫淅涞馈?

“臥槽，你怎么還在！”

楊清風感覺自己要死了。

兩人再次來到河邊，開始對打。

兩招后，楊清風再次被劍氣劈暈。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

雨也下了一個月。

楊清風從第二天就轉守為攻，開始放棄一切防守，專注于追求絕對的必殺，開始修煉各種爆發性的絕技，如連斬，爆步，等等，他天資極高，一旦開發出新的技巧就立即結合著使用，但是在小劍仙的絕對數值面前，一切都是徒勞。

速度，修為，經驗，全部被對方碾壓。

楊清風很想躺下，但他躺不了。

小劍仙道：“揮劍容易，收劍難。”

楊清風沒聽懂，繼續瘋魔一般地揮砍。

最終，他終于領悟了高頻劍氣，一瞬間將幾十道劍氣融為一道，斬出后，這道劍氣以極快的速度和破壞力與小劍仙的水形劍氣碰撞在一起，終于瓦解了水形劍氣的攻勢。

楊清風還沒開始高興，小劍仙就打破他的幻想：“這樣的劍氣我能一瞬間斬出百道，你卻只能斬出一道?！?

“你到底是什么境界？”楊清風不甘心地問，這是他第一次在武學上對別人產生望塵莫及的絕望。

“天人合一。”

“又是天人合一，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以后會懂的。”

小劍仙的身影漸漸消失，仿佛他從沒來過。

“這就走了嗎，其實我還打的挺爽的?！?

雨停了，楊清風如釋重負，隨意揮出一道劍氣，就連那劍氣都帶了些雨滴的濕潤感。

潤物細無聲。

楊清風在心里默默咀嚼著。

“該走了?！彼?。

“你走不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楊清風回頭一看，正是前些日子追殺自己的宗師老者。

“前輩好?！睏钋屣L抱拳道。

“準備好受死了嗎？”老者冷哼。

“前輩，你不該來的?！?

“哦，為什么？”

“你已經不是我的對手。”

“哈哈哈，笑話。”

楊清風嘆氣，不再浪費時間，拿出和小劍仙對練時的七成狀態，一個爆步就來到老者面前。

“好速度。”老者剛要招架，卻不料楊清風再次加速，化作殘影。

“不好！”

老者連忙運轉全部真氣護體。

劍氣從四面八方而來，猶如細雨，無孔不入，很快就穿破了老者的護體真氣。

老者面色大驚，施展掌法打出一道道霸道掌力。

楊清風經過和小劍仙一個月的被虐苦練，此刻正是狀態巔峰，無需思考就能隨意施展出最精妙最簡潔的劍法，力量和技巧達到了接近完美的地步。

無需過多醞釀，只是簡簡單單一套連續斬擊，老者就已快要招架不住，楊清風正要繼續加力，老者怒吼一聲，飛身而去。

跑了，老匹夫。

楊清風懶得去追，這種高手殺起來也挺困難的。

回到客棧，楊清風睡的很香。

他再次夢見了那個男人。

男人依舊坐在輪椅上，表情淡漠。

“你的心靈沒那么沉重了。”他說。

楊清風嘆道：“這就叫忘我吧。”

“你很有慧根，很多道理我不用說，你也會自己慢慢總結出來?！蹦腥说?。

楊清風道：“是這樣，但我還是很喜歡跟高人聊天，有種慢慢得道的通透感?！?

“天色晚了，我也該回家了。”男人笑了。

楊清風感覺很奇怪：“你也有家呀?！?

“我也是有感情的人。”男人道。

楊清風習慣性地看著風景，見遠處慢慢走來一個婦人，對自己笑了笑，然后推著男人的輪椅，兩人聊著天走在回家的路上。

“相公，我們回家吃飯。”

“嗯。”

楊清風的眼眶再次濕潤了。

這次卻不是因為傷心，而是為人世間的種種溫暖，為別人的幸福而感動。

“其實我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吶?！睏钋屣L心想。

今夜，他只想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