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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的田螺姑娘

  • 致命迷人的他
  • 洛藝湘
  • 23244字
  • 2020-03-11 12:14:08

蘇糖從醫院回到家時,就接到了劉譽的電話。

因為特化中心又接了一個新項目,所以劉譽特地來跟她催要設計稿。

蘇糖看了看墻上的鐘,拿起桌上未成型的設計圖,心想今晚畫完應該是來得及的,于是她換了家居服,又給自己泡了一杯香濃的咖啡。

經過一番挑燈夜戰,當蘇糖擱下筆時,發現墻上的鐘已經指向十一點了。

她拿起手機,想了想,點開了界面的“愛廚房”APP。

都說一個男人受傷之時,是他最脆弱的時候。如果此時想要近水樓臺撈明月,想要俘獲他的心,那就得先搞定他的胃。

為了一舉拿下許翊,蘇糖決定率先啟用“美食攻略”。

她在手機里翻了好多菜單,思忖再三后,她覺得還是問問當事人,了解了解他的口味比較好。

于是,行動快過想法的蘇糖,立刻迅速地發了一條微信給許翊:許警官,你喜歡喝排骨枸杞湯還是雞肉蘑菇湯呀?

畢竟他受傷了,喝燉湯補補應該是最好的選擇。蘇糖默默地想,邊想邊刷手機,卻發現原來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

她訝然,心想這個點發消息給許翊,會不會打擾到他休息。下一秒,手機鈴聲忽然響起,蘇糖點開一看,是許翊發來的微信。

許翊:都可以。

蘇糖:你怎么還沒睡?

她的心里生出了一絲愧疚,想著是不是因為自己的信息才吵醒了他。正思索著,許翊的信息又發了過來。

許翊:睡不著。

蘇糖:為什么?是不是傷口又疼了?

許翊:不是。是醫院的飯菜太難吃了。

蘇糖:啊?你是不是餓了?我去送點吃的給你吧。

許翊:不用。我這兒有蜂蜜水,喝點就好了。你別跑過來,好好在家待著。

蘇糖邊看邊想象他說話時的樣子,薄唇抿著,下頜線微微繃緊,帶著一絲溫柔的霸道。

她不禁漾起嘴角,乖乖地回復:知道了。

許翊:很晚了,你趕緊刷牙洗臉睡覺。

蘇糖:遵命!

蘇糖打完字,跑到盥洗間開始洗漱,等到她刷好牙,臉蛋也清洗得白白凈凈時,她抓起手機,看到許翊兩分鐘前發過來的微信。

許翊:洗好了嗎?

蘇糖打下一行字:報告警官,任務完成!

消息剛發出去,很快就收到許翊的回復,想來他在那邊一直等著。

許翊:你現在躺進被窩里,趕快關燈睡覺。

蘇糖乖巧地脫鞋上床,鉆進了被窩里,一陣暖和。她看著他發的文字,想了想,嘴角彎出一個笑,點開了微信的語音聊天鍵。

那邊很快就接通,傳來了他清冽低沉的嗓音:“怎么了?”

“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可以申請聽睡前故事嗎?”蘇糖捏著白色床被的一角,輕聲地問。

許翊住的是單人病房,此時偌大的房間里響起電話另一邊女生輕柔的聲音,聲音不大,蕩在房內,撞擊了一下他的胸腔。

許翊垂眸,想說的話在嗓子眼轉了一圈,吐出時卻換成了:“我是病人,怎么是我給你講故事?”

“就兩分鐘,兩分鐘就好嘛。”蘇糖的語調里帶著不自覺的撒嬌,通過電流抵達許翊的心間,他覺得有些癢癢的,不禁摸了摸鼻尖,應聲說:“好。”

那一晚,許翊給蘇糖講了《小王子》的故事。

住在B612星球里的小王子去各處流浪歷險,可心中始終對他的玫瑰花念念不忘,那是他最愛的花朵。

“即便他閱盡這世間的萬千花朵,可在他的心中,只有那朵玫瑰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如同你。”

許翊說完最后一句話時,對面已經沒了響動,只有輕輕淺淺的呼吸聲。許翊知道,蘇糖睡著了。

那一夜,窗外的月色正濃,明亮的星星撲閃著爍爍光芒,好像真的有一顆神秘的B612星球,自在地運轉,散發著瑰麗絢爛的光。

隔天上午,蘇糖提著盛滿雞湯的保溫壺,心情愉悅地走在醫院的走廊上。

正當她想敲開許翊的病房門時,卻透過門窗,看到里面有幾個小護士正圍在許翊的身邊,說說笑笑。

蘇糖的舌頭抵著腮幫子,眼睛微微瞇起,有些不爽地推開了門。

幾個小護士循聲望過來,只見門口立著一個長發飄飄、面容姣好的女生,漂亮是漂亮,但表情看起來有些不好惹。

蘇糖挺直了背,提著保溫壺,笑盈盈地走到許翊的床邊,不露聲色地將那群小護士隔開一小段距離。

她柔聲說:“許翊,我來看你了。”

許翊挑眉,他還從未見過蘇糖這副乖巧溫柔的樣子,心下覺得有趣,抬起似笑非笑的眸子看她。

蘇糖鎮定了一下心神,微笑著傾身上前,給他蓋了蓋被子:“最近天氣降溫,你得好好休息,注意保暖,別著涼了。”

她舉止親昵,臉上還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就算是不知道的人,也能腦補出一段他們倆纏綿悱惻的浪漫愛情故事。

許翊躺在床上,靜靜地看她表演。而旁邊的幾個小護士明顯看不下去了,她們借口還有其他工作,離開了房間。

待到房里只剩他們兩人時,蘇糖靠在椅背上,挑起眉梢,露出一個笑:“看來許警官過得不錯嘛,在醫院里也有美人相伴。”

“她們是跟著醫生來查房的,查完就留在這兒沒走,我一個病人總不能趕她們出去吧。”許翊側頭看向蘇糖。

“你沒必要跟我解釋。”蘇糖聲音低低的,心里卻開出了一朵明艷的小花。

許翊目光低轉,看向她剛剛放在床頭柜上的保溫壺,聲音懶散地問:“這是什么?”

蘇糖恍然,她拿起保溫壺,打開了壺蓋,里面的雞肉香氣氤氳,飄了出來。

她拿了一把勺子遞給他:“你嘗嘗好不好喝?”

許翊聞了聞,不禁問:“是你做的?”

蘇糖眨了眨眼睛,微微遲疑地點了下頭:“嗯。”

許翊一聽,低垂的長睫倏地揚起,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直直地看她。

蘇糖被他這么一看,心底生出了幾分緊張。她搓了搓出汗的小手,有些心虛。

因為這湯其實不是她做的。事實上,蘇糖有做,她在家里的廚房忙活了一早上,卻把鍋給燒壞了。最后她只能繳械投降,在家里附近的餐館點了外賣。

許翊低著頭,細細地喝著壺里的雞湯,鮮美的肉味搭配甜滋滋的枸杞,確實入味又好喝。

他的手頓了頓,蘇糖忍不住問他:“好喝嗎?”

“不錯。”許翊點頭。

蘇糖微微松了一口氣,笑著說:“你喜歡喝,那我下次就多做一點。”

許翊聽完失笑,蘇糖不禁心里打鼓:他不會是看出來了吧?

因為幾年之前,蘇糖曾在自己的家里,給許翊做過飯,還差點燒掉了自家的廚房。

那時她纏著他,讓他教自己畫錦鯉中國畫,以便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

許翊被她那超高黏合度的口香糖功力折騰得沒撤,最后答應陪她在校園林蔭道的石凳上畫畫。

可誰知畫到一半,天空竟下起了雨。因為蘇糖家就在學校的附近,所以她便邀請許翊去她家完成剩下的畫作。

那晚蘇媽媽在戲劇院加班干活,回來得晚,所以蘇糖就帶著許翊坐在家里的餐桌邊畫畫。

沒一會兒,她就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咕作響。許翊睜著琉璃般的眼睛看她,蘇糖只覺得有些丟臉,可下一秒她就聽到他說:“剛好我也餓了。”

聞言,蘇糖不禁笑起,揚言讓他等著,看她大顯身手,一展廚藝!

片刻后,整個廚房被蘇糖弄得烏煙瘴氣。許翊嗆了幾口濃煙,伸手接過她手里那把燒得焦黑的鍋鏟,道:“還是給我吧。”

許翊吁出一口氣,等到濃煙散盡后,他重新拿出一個鍋,放在灶臺上,又打開了冰箱,環視一圈后,從里面拿出了幾個番茄還有雞蛋面。

少年身姿頎長,拿刀的姿勢也很嫻熟。手起刀落間,他將切好的番茄倒入煮沸的面湯中,加了各種調料,不一會兒,香氣就從鍋里彌漫升騰而出。

許翊捧著那碗熱騰騰的面放到蘇糖的面前,將筷子遞給了她。

蘇糖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稱贊:“師父,以后誰要是娶了你,肯定很幸福!”

許翊歪了歪頭,眉峰挑起,黑亮的瞳子里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

蘇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立刻轉了話鋒:“我是說,這面看著就好吃,看得我都想嫁給你了。”

話音一頓,蘇糖用余光偷偷地看向許翊。他沒有接話,空氣似是一瞬間凝結。

半晌,許翊的喉結微動,別過眼,淡淡地說:“胡說,不害臊。”

他的耳郭處泛著明顯的紅暈,那是蘇糖第一次看到他害羞。

飄遠的思緒微微收攏,蘇糖望向坐在病床上的許翊,沒一會兒的工夫,他已經將雞湯全都喝完了。

病房的門被人敲開,有個小護士推著治療車走了進來。她朝許翊露出明媚的笑:“您好,該換藥了。”

許翊點了點頭,小護士側頭看向蘇糖,見蘇糖沒動,她的語氣有些不善地說:“我們要換藥了,無關人等請出去等著吧。”

蘇糖抬眸看了她一眼,一眼就認出了這人是剛剛圍在許翊床前,站得離他最近的那個護士。

怎么,她以為站得近了,就能近水樓臺先得月?蘇糖在心里“呵”了一聲,告訴自己不必在意,腳卻沒挪動一步。

兩人靜靜地僵持,還是許翊的聲音打破了這個僵局。他說:“蘇糖,我有點渴了,你出去幫我買瓶水,可以嗎?”

“好。”蘇糖應聲點頭。

臨走前,她淡淡地瞥了那個小護士一眼,又轉身對許翊說:“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許翊淡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蘇糖原想在醫院走廊的自動售賣機里買瓶礦泉水就回去找許翊的。可當她拿出礦泉水,正準備離開時,卻聽到走廊的盡頭傳來了一陣哀號聲。

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推著布滿血跡的擔架車,從手術間出來。周遭幾個人立刻擁上去,登時發出此起彼伏的哭喊聲。

“媽,你怎么就這么走了!”

“媽,你醒過來看我一眼啊,兒子回來了。”

“奶奶,奶奶……我要抱抱。”

女人將懷里的小孩的眼睛一把捂住,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淌,她握著擔架車的扶桿,緊緊攥著不肯松手。

周圍的醫生開口安慰他們,眾人的聲音從哀號轉向嗚咽,最后隨風而逝。

待到人影散去后,蘇糖望著空蕩蕩的走廊盡頭,捏著手里的礦泉水瓶,身子禁不住顫抖。

她坐到走廊的長椅上,腦海里浮現出當初媽媽去世的模樣,還有醫生垂著頭,對她說“我們已經盡力了”的畫面。

濕漉漉的淚珠氤氳了眼睛,蘇糖的眼眶泛紅,這么多年過去了,可她還是不愿意承認,媽媽已經不在了的這個事實。

蘇糖將頭深深地垂下,埋進臂彎里。

這些年來,只要一想起媽媽,蘇糖就會這么做,就像媽媽抱住自己一樣,感受那早已消散卻又永留在心間的溫暖。

片刻后,一陣清冽的男聲響在蘇糖的耳畔,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她抬起頭,微微回過神來。

許翊站在她的面前,看到少女的臉上掛著未洇干的淚痕,深深地蹙起了眉。

他剛剛換好藥,一直沒等到蘇糖回來,有些擔心,就出來找她了。

“蘇糖。”許翊又喚了她一聲。

蘇糖卻垂下頭,默不作聲。

許翊坐到她的身邊,伸出長臂,想將手搭在她的肩上,猶豫間,身旁響起了少女輕柔的聲音:“許翊,我想我媽媽了。”

蘇糖抬眸,指了指盡頭的那個手術間:“她當初就是在那種地方和我告別的。”

許翊怔了怔,他表情凝滯,眉頭深鎖。

半晌,他望向窗外,輕聲道:“蘇糖,你看那窗外的太陽。以前人們常說,人死之后就會變成星星,但我覺得他們更像是太陽,熾熱溫暖,照耀著我們白天前行的路。”

許翊說,他的爸爸也在幾年前離開了他。作為一名警察,他在執行任務中喪生,但只要許翊睜開眼,就會想起他。

“因為他們就像太陽,熾熱明亮地照耀著我們,所以我們才可以更好地活下去。”

他清雋的眉眼舒展開,露出溫柔的笑,仿佛不啻陽光,帶著無限的暖意。

蘇糖愣怔,默默地想,自從媽媽去世后,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了。

她的心深深震動,目光灼灼地看向許翊,半晌彎起了嘴角:“好,為了我們所愛的人,我們要更好地生活。”

“沒錯。”許翊伸手輕輕地擦拭她的淚痕,輕聲對她說,“所以別哭了,小哭包。”

蘇糖抽了抽鼻子,不禁朝他低聲嘟囔:“我才不是。”

許翊聽完,突然俯低身子靠近她,伸手捧起她的下巴,眸中眼波瀲滟:“我看看究竟是不是?”

他指尖的溫度傳遞到她的肌膚,觸感分明,燙得蘇糖的臉頰通紅,一下就燒到耳朵根。

她的心跳無法遏制地加速,眼睛根本不知道看向哪兒,于是甩下一句“別鬧,你得回去休息了”,然后很地逃走了。

許翊望著她倉皇而去的身影,倚在長椅上,嘴角的笑慢慢地蕩漾開。

那天之后,蘇糖每天工作之余,都會提著飯菜,跑到醫院看許翊。

為了不讓許翊察覺,蘇糖常常點了外賣便當,同時又在其中夾雜了自己炒的一個菜。

昨天做了西紅柿炒蛋,花了三十分鐘做成功了一道。今天做了酸辣土豆絲,花了將近一個鐘頭,終于做出了色香味都還算湊合的。

她每天都變著花樣給許翊送吃的,每當看到他吃得津津有味時,她就覺得比自己吃到了米其林西餐廳的菜式還開心。

某天下午,她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到達許翊的病房門口時,她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不禁嘆了一口氣。

因為和許翊說好今天給他帶飯,可蘇糖今天的工作實在太多,所以就耽誤了,直到這個點才能過來見他。

她想了想,伸手正準備敲門,房門突然被打開,迎面出來了幾個身影。

陸勇走在最前面,看到蘇糖時微微一愣。

他低下頭,當看到蘇糖手里提著的保溫壺時,眸光不禁轉了轉,憨笑道:“原來許隊說的田螺姑娘,就是蘇糖你啊!”

“田螺姑娘?”蘇糖面露疑惑,隨即才得知,剛剛中午的時候,他們幾個人給許翊買了外賣,可他卻不肯吃。

陸勇有些摸不著頭腦,對許翊說:“隊長,這醫院的飯菜又不合你的口味,我們叫的你又不吃,那你吃啥啊?”

“我有田螺姑娘。”許翊冷冷地扔下這句話,就徑自看書去了。

周圍的其他幾個警隊隊員告訴蘇糖,雖然許翊這個人平時看著高冷,但其實他的脾氣倔得很,一旦認準了某件事,十頭牛都沒辦法將他從南墻邊拉回來。

蘇糖默默思忖,跟他們揮手告別后,她推門進了許翊的病房。

此時屋內寂靜無聲,陸勇他們剛剛說許翊已經睡下了,于是蘇糖小心翼翼地放緩腳步,慢慢地走近他。

窗外的落日余暉透過樹葉罅隙,斑斑駁駁地灑進病房,落在了許翊鼻翼的兩側。他眼睛微合,長長的睫毛薄如羽扇,好看又迷人,宛如童話中的睡王子。

蘇糖靜靜地注視他,忍不住傾身靠近,慢慢地俯下身子。

她的動作很輕,生怕吵醒他,心臟就像擂鼓般跳動。正待她的唇離他近在咫尺之際,房門卻突然“啪嗒”一聲被打開了。

一聽到響動,蘇糖立即條件反射地直起身子,心虛地別過頭,慌亂地躲開。所以她沒看見,許翊的眼睛雖然閉合,嘴角卻偷偷彎出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進來例行檢查,等他們走后,蘇糖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許翊躺在床上,抬眼看她:“你的臉怎么紅了?”

“熱的。”蘇糖伸手朝自己扇了扇風,話都說不囫圇了,“那個……今天天氣太熱了。”

蘇糖假裝沒瞧見許翊臉上掛著的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伸手打開了保溫壺蓋。須臾間,飯菜的香味溢了出來。

“我聽陸勇說,你中飯都還沒吃。”蘇糖聲音低低的,想了想,還是提高音量,抬眸直視他道,“你現在是病人,一日三餐都不能落下。雖然醫院的飯菜不怎么好吃,但你還是要吃的。如果我來不及給你送午飯,你也一定要吃別的飯菜。魚肉蔬菜還有豆腐對你的傷口都很有幫助,你一定要多吃點。”

她一股腦兒地說了好多話,蘇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現在變得這么嘮叨。

等到她說完,許翊抬起含笑的眼睛,眸中帶著一絲寵溺,對她說:“我知道了。”

他拿起筷子,隨意地點了點里面的菜,眼神卻瞟向了蘇糖。只見她因為他的筷子夾中了其中一塊炒茄子,眼睛不禁亮起。

許翊心下了然,他勾起嘴角,將那塊茄子放進了嘴里。咽下后,許翊沒有說話。蘇糖觀察著他的表情,不禁問:“是太咸了嗎?”

“不咸。”許翊淡淡地說,可隨后他在吃飯時,喝完了一整瓶礦泉水。

等到許翊吃完飯后,蘇糖在自己的手提包里翻翻找找,終于掏出了一本故事書。

她揚了揚書本說:“我今天繼續給你講故事吧。”

自從上次許翊給她講了睡前故事后,蘇糖決定禮尚往來,每次都給他講一篇故事。

今天講的是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當她讀到憧憬愛情的夜鶯在月夜里,將自己的身軀抵入一根紅玫瑰的尖刺,徹夜吟唱時,房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尖叫聲。

蘇糖愣怔,她將書本放下,正想站起身子去外面看看,卻聽到許翊對她說:“你坐著吧,我出去看看。”

“不行,你的傷還沒好呢。”蘇糖眉頭皺了皺,可耐不住許翊的堅持,她看著他出了門。

外面的喧鬧聲越來越近,蘇糖的心里七上八下,便抬腳走到了房門口。她打開一道門縫,看到外面早已一片狼藉。

幾個男人怒氣騰騰地將治療車上的東西全部掀翻,玻璃器皿砸碎的聲音,男人的叫罵聲與女人的尖叫聲,伴隨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全都朝蘇糖撲面而來。

是醫鬧!蘇糖抿了抿干澀的唇,思忖過后,她鼓起勇氣踏出了房門。

蘇糖向四周張望,沒有看到許翊的身影。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蘇糖想了想,掏出兜里的手機,按下了報警鍵。就在她向另一頭的人低聲報著醫院的地址時,一個洪亮的男聲喝住了她:“這里有個女的在報警!”

下一刻,那人拿著破碎的玻璃器皿朝她刺了過來。電光石火間,一個修長的身影驀地擋在她的身前,來人伸出左手抓住那個男人的臂膀,一腳猛地將那人踹翻在地。

周遭的安保人員趕緊上前制住那個男人,而其他的鬧事者也被趕到現場的安保人員控制住。

許翊剛剛發現有人鬧事,立刻就下樓去找醫院的保衛科人員來控場。誰知趕上來時,就看到險些遭受危險的蘇糖。

他將蘇糖帶到長椅上坐定,檢查她的周身有沒有傷處。可面前的女生卻伸出手,搭在他的雙臂上,眼睛像掃二維碼般朝他上下打量。

“你剛剛有沒有傷著?”蘇糖緊張地問。

“沒有,他們傷不了我。”許翊淡淡地說。

下一刻,有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朝他們走了過來。

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戴著金絲邊的眼鏡,朝許翊伸出了手:“許警官,謝謝你及時反應,為我們化解了危機。”

聞聲,許翊伸出手和他相握。蘇糖抬起頭,看到那個人時卻不禁一怔。

是顧舜然。

蘇糖曾聽裴梨說過,顧舜然在市里的醫院任副院長一職,可一直不知道是哪家醫院,誰知竟在這兒遇見他。

顧舜然見到蘇糖時也是嚇一跳,畢竟當初他和裴梨分手時,蘇糖為了替裴梨出氣,還當面將他破口大罵了一頓。要不是裴梨拉著,她當時想把他打進醫院的心都有。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顧舜然咳了兩聲,剛好旁邊有醫生找他談手術的事情,他借機離開,而蘇糖則瞪著眼睛,惡狠狠地望著他的背影。

許翊有些納悶,不禁問她:“怎么,是認識的人?”

因為當年上高中時,許翊和顧舜然不同班,所以兩人沒什么交集,并不認識對方。

蘇糖訕訕地搖了搖頭:“沒什么。”

許翊看著她,表情突然變得很認真,還帶著一絲嚴肅:“以后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再做冒險的事情,知道嗎?”

此時夜幕降臨,走廊里雖然開著燈,可還是有些暗。許翊靜靜地凝視她,瞳仁就像兩顆晶瑩的琥珀。

蘇糖呆呆地看他,不禁點了下頭,乖巧地回道:“我知道了。”

“如果你不聽話,我就……”

“你就怎樣?”

許翊看著她仰起一張白凈小臉,眸光盈盈地看向自己。吐出的話雖然強硬,可他的語氣已經微微放軟:“我就把你拴在身邊,監視你的一舉一動。”

“求之不得,警官。”蘇糖露出淺淺的酒窩,下一秒,她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朝她跑來。

剛剛在病房里,蘇糖曾和裴梨通過電話,她擔心蘇糖會出事,所以就跑來了醫院。

蘇糖想起顧舜然也在醫院里,她怕他倆會遇上,所以便站起身,打算走過去見裴梨,可腳邊突然碰到了一個掉在地上的醫療器皿。

蘇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好在許翊伸手扶住了她。

蘇糖垂眸,看了看他的左臂,想起他剛剛護住她時,也是伸出了左手。一時間,她抬頭看向許翊,擰起眉道:“你的傷已經好了?”

許翊一怔,他頓了一下,才說:“我不是要騙你。”

蘇糖一想到這么多天,她一直花時間和精力給他煮飯菜,多少次燙傷了手,她一聲也不吭,半點苦都沒有訴出口。

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場笑話嗎?

正好裴梨走近他們,蘇糖拉起裴梨的手就想跟她一起離開,許翊卻擋在她們的身前,朝蘇糖急聲解釋。

其實他一直拖延著沒有出院,是為了調查一起假藥事件。

“最近醫院里有不少病人提前出院,我們經過調查,發現他們是通過其他的渠道買到了便宜的藥品,所以才不想再出昂貴的醫藥費,在這兒住院。”

裴梨聽完點了點頭,她一年前也曾報道過類似的醫藥事件,只是沒想到近日城里竟然又有不法商家故技重施。

許翊說,他原想在醫院里繼續扮成病人,方便行動,可這么些天過去,他始終尋不到多少線索,沒有很大的收獲。

蘇糖一聽,心里倒生出了幾分不好意思。她垂著頭道:“你應該早點跟我說。”

“說了你能幫我?”許翊微微挑眉。

“當然了。”蘇糖揚起下巴,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我是誰?我可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蘇糖啊!”

“上天入地?”許翊表示質疑,就連站在他們旁邊的裴梨也朝她露出不自信的目光。

蘇糖見狀咳了兩聲,喃喃道:“夢里。”

雖然如此,可身為以前在學校里調皮搗蛋的“小霸王”,蘇糖還是有很多鬼點子的。

于是某天,她提著一整個道具箱,跑到了許翊的病房,“哐當”一聲把箱子放在他的床頭柜上,隨即從里面掏出了許多許翊見都沒見過的特化道具。

“你這是……要做什么?”許翊原本在病房里看案件資料,一看到她,翻著書頁的手不禁停下。

蘇糖拿出一張事先在家里做好的乳膠表皮,自顧自道:“你不是說,最近辦理出院的很多都是老人家嗎?那我就來給自己化一個特效老人裝,這樣就可以去和醫院里的老人家們套套近乎了!”

她將乳膠表皮敷在臉上,嘿嘿一笑:“同齡人之間,比較有共同話題嘛。”

許翊驚奇地看她,歪了歪頭道:“共同話題?你是會喝茶遛鳥,還是會打太極、跳廣場舞啊?”

蘇糖拈著表皮的手一頓,隨即一手撐著表皮,一手朝空中揚了揚道:“細節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和結果。你就看著吧,我保證幫你查明真相!”

她拿起小鏡子,蘸著瓶里的塑形油彩,往自己臉上涂抹。片刻后,蘇糖轉過身子,坐正了問許翊:“可以嗎?像不像?”

許翊仔細地看她,沉默良久,吐出了一個字:“像。”

他靜靜地凝視她,看得蘇糖都覺得有些別扭了,不禁小聲道:“你別看了。”她一邊收拾手頭的特化工具,一邊垂著眼瞼,不敢看他,“人老了都不太好看。”

半晌,男人清冽的聲音輕輕地響在她的耳邊:“不是,無論你是什么樣,我覺得你……”

“都好看嗎?”蘇糖側過頭,爭著搶答。

她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即便面前的她容顏已老,可那雙眼睛仍舊像撲閃的流螢般,飛進他的心里。

許翊愣了愣,別過眼道:“還行吧。”

蘇糖伸了伸舌頭,朝他做了個鬼臉,隨即扎起頭發,走進配套的洗手間里換了一身樸素的衣服。當她再次走出來時,儼然是一個小老太太。

蘇糖弓著腰,單手撐著后背,另一只手放在嘴邊咳了咳,朝坐在床頭的男人說:“小翊,奶奶出門了啊。你一個人在家自己玩下玩具,要乖哦。”

許翊聞言,面色微微一變,從牙關里陰森森地蹦出了兩個字:“蘇糖。”

蘇糖身子一抖,趕緊手腳麻利地溜出了門。

蘇糖從醫院的住院部一路走到一樓的門診部,全程步履蹣跚,慢慢地觀察四周的動靜。

待她走到醫院的大門時,正好瞧見一個老婆婆拿著病歷單從這兒經過。眼瞧著她就要走出大門,蘇糖趕緊上前,佯裝年邁的口吻問她:“這位姐姐,您這是要出院嗎?”

“是啊。”老婆婆看了她一眼,“我這剛辦好了出院手續。”

蘇糖微微笑道:“真好,我也想辦出院手續,可我那兒子就是不讓。你說來一趟醫院得花多少錢啊,現在藥也貴,家里的人還得輪流在這兒照顧,多麻煩哪。”

“可不是嘛。”老婆婆應聲說。

她朝蘇糖打量了一下,見蘇糖穿著樸素,想來家里也不富裕,就向蘇糖多提了一嘴:“看來你和我一樣,也是命苦。不過還好,我認識一個藥商,他們家的藥比醫院的藥價便宜得多,好多人都說用得好呢。”

蘇糖悻悻地想,估計那些人都是托兒吧。隨即,老婆婆湊近她耳語……

片刻后,蘇糖重新回到許翊的病房,將臉上的乳膠表皮輕輕地撕了下來。

許翊問:“辦得怎么樣?有收獲嗎?”

“當然,收獲滿滿。”蘇糖躺倒在椅子上,身子微微舒展。

許翊下了床,立直身子站在她面前,垂著眼眸問:“那匯報下你的戰果可好?”

“好是好。”蘇糖點頭,眸光一轉道,“可我是第一次扮老人家,剛剛一直弓著腰,現在想想,還真有點腰酸背疼呢。”

許翊挑了挑眉,居高臨下地睨了她一眼:“所以呢?”

“所以……”蘇糖揚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像極了一只偷腥的貓兒,“我可能需要有人幫我按按摩,這樣才能好好地工作,向你匯報戰果。”

許翊失笑,他看她仰著一張白凈的小臉,眼睛眨了眨,眸色像梨花春水般生動。

許翊不禁鬼使神差地朝她走近,將手搭在她的肩上,輕輕地按摩。他的動作有些小心翼翼,唯恐力度太大,將她傷著似的。

他的手掌很大,骨節分明,上面隱約可見筋骨紋絡和淡青色的血管。蘇糖側過頭,正好瞧見許翊朝她俯下身子。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胛骨上,呼吸淺淺地噴灑在她的耳邊,輕聲問她:“舒服嗎?”

蘇糖的耳根登時一燙,臉頰也泛起紅暈。她抿了抿唇,腦袋里突然生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覺得自己有些頂不住了,忍不住繳械投降。

“我告訴你吧,這周末有一個營銷保健品會。那個老婆婆把時間和地點都告訴我了,我們到時可以去那兒。”

她微微側了側身子,許翊卻湊上前,目光直直地鎖著她說:“不需要按摩了?”

“不用了,不用了。”蘇糖忙不迭地擺手,手忙腳亂間,她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許翊趕緊俯下身,一把環住她的腰,眸中閃過一絲緊張。

蘇糖怔怔地看他,眼前的男人眉目如畫,濃密卷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唇色雖淡,但唇瓣豐潤飽滿,透著一點誘人的紅。

蘇糖忍不住用舌尖舔了一下唇瓣,許翊看著身下的她,環在她腰上的手不禁微微收緊。

下一秒,病房的門被人驀地推開。

彭風馳捧著一束鮮花,華麗麗地走了進來:“Surprise(驚喜)!”

因為彭風馳最近出差,去別的城市跟進新酒店的修建進度,所以這會兒才趕過來探望許翊。沒承想,一進門就看到他倆這姿勢曖昧的一幕。

彭風馳有些傻眼,不禁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他頓了頓,想了一下,隨即退出了房門。

臨走前,他還不忘從衣兜里掏出一張酒店的名片甩給許翊,擠眉弄眼道:“我走了,絕對不會讓人來打擾你們的。如果你們有某些方面的需求的話,隨時歡迎來我的酒店!”

許翊接過名片,臉色鐵青,朝彭風馳喊道:“你回來!”

他氣得不輕,讓人摸不清他是見了彭風馳離開感到生氣,還是因為彭風馳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一切而生氣。

趁著許翊將彭風馳留下的空當,蘇糖假稱自己還有其他工作要忙,就逃之夭夭了。

彭風馳進來時,就看到蘇糖倉皇離開的身影。他“哇”了一聲,朝許翊說:“你撩了人家就這么放她走啦?”

“明明是她撩的我。”許翊皺起一對八字眉,臉上竟生出了幾分委屈?不舍?惆悵?

彭風馳摸了摸下巴,實在看不懂許翊的表情。

轉眼就到了周末。

傳聞中的保健品會在某棟廢棄大樓的會議室里舉行,現場坐滿了病患,大多數是老年人。

許翊帶齊人馬抵達那里時,臺上的“神醫”還拿著手上“包治百病”的藥品夸夸其談。

片刻后,蘇糖站在廢棄大樓下,倚著車門,看著警隊快速地搜捕并收拾完殘局,她掏出手表看了一眼,揚起笑道:“用時七分四十六秒,許警官厲害啊!”

陸勇將那伙人抓進警車里,扭頭對著蘇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伸出了大拇指:“有我們許隊在,辦事杠杠的!”

“別吹牛了,趕緊回局里匯報。”許翊伸出胳膊抵了陸勇一下。

陸勇趕緊鉆進車里,隨即搖下車窗看他:“許隊,那你呢?”

“我得先護送線人回家啊。”許翊揚了揚下巴,望向蘇糖。她這次為他們提供案件的線索,可不是他們的線人嗎?

陸勇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蘇糖走到許翊面前,微笑道:“你不用送我了,這兒離我工作的特化中心不遠,我正好回去拿東西。”

“恭喜你凱旋。”蘇糖眉眼一彎,正準備背好單肩包離開,背包的帶子卻驀地被一股力道拉住。

她轉身,許翊嘴唇翕動,半晌才說出一句:“你一個人小心點。”

“嗯。”蘇糖點了點頭,正想往前走,背包的帶子又被拉了一下。

蘇糖轉頭看他,眸中笑意漾起:“怎么,許警官舍不得我走?”

“沒有。”許翊一頓,開口道,“我是怕你一個人不安全。”

蘇糖望了望四周,青天白日的大馬路,沒什么不安全的啊。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許翊一眼,佯裝漫不經心地說:“你聽說過一個成語嗎?叫關心則亂。”

如果不是關心她,他怎么會這么不放心她一個人離開呢?難道真的是舍不得她了?

蘇糖在心里竊笑,下一秒,就聽到許翊清冽疏淡的聲音響起:“我是關心你,因為……你是我的線人,還有搭檔。”

只是這樣嗎?蘇糖很想問,可看著許翊臉上掛著淡然的神情,她只能將那些提在嗓子眼的話憋回心里。

她撇了撇嘴,悶聲道:“那既然我協助有功,你是不是得給我什么獎勵啊?”

許翊嘴唇張了張,卻見面前的少女驀地截了他的話頭,話語像彈珠般一顆顆往外蹦:“我想好了!明天晚上八點,在紅格子西餐廳,你請我吃飯。我不管,你到時一定要來,就這樣,不見不散!”

語畢,她背好背包飛也似的跑開。許翊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搖頭失笑。這人,還真是完全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啊。

隔天晚上。

許翊西裝革履,坐在紅格子西餐廳里靜靜等候,可過了將近兩個鐘頭,他都沒有看見蘇糖出現。

兩個鐘頭前,蘇糖在家里挑了一件淺杏色的刺繡連衣裙,穿上裙子的她皮膚白皙,身形也曼妙婀娜,有一種和以往不同的韻味。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涂上了斬男色的口紅——為了這次和許翊的約會,她專門去品牌專柜買的。她彎起眉眼,表示很滿意。

可臨出門前,蘇糖發現自己的手機快沒電了,正想返回去拿充電寶,突然就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里響起裴梨低低的哭腔,她告訴蘇糖,自己要跟過去做一個了斷。

原來,今天是顧舜然結婚的日子。

裴梨收到顧舜然的婚禮請柬,決定赴宴。

蘇糖有些來氣:“他都那樣對你,你為什么還要去?”

當初裴梨為了顧舜然,改了自己的高考志愿,考上市里的傳媒大學,希望今后能當記者采訪他。可顧舜然卻違背了自己的諾言,放棄了自己的音樂夢想,選擇聽從父母的安排,考入了某個名牌大學的醫學院。

即便如此,裴梨仍舊一心一意地將自己的心交付給顧舜然,最后他倆在某個晴朗的日子里互訴心意,走到了一起。

可惜好景不長,顧舜然畢業后進了醫院工作,勾搭上院長的女兒,搖身一變成為院內最年輕的副院長。

蘇糖一直記得,當初她之所以能和裴梨成為朋友,是因為高中時,有個高年級的壞學生將裴梨堵在巷子口。那時蘇糖帶著一群小男孩玩鬧,正好經過那邊,將那人打得狗血淋頭。

蘇糖知道,裴梨向來軟糯乖巧,從不說一句重話,就算回擊別人也像打棉花般軟綿綿的。可那天,蘇糖看到裴梨站在咖啡館里,面對那對依偎的男女,憤懣地將顧舜然當初送給她的戒指,甩在他的臉上。

在那個分手的夜晚,裴梨告訴蘇糖,就當她那幾年付出的感情都喂了狗。

所以蘇糖不明白,裴梨到底為什么還要去參加顧舜然的婚禮,將自己曾經的傷疤再次揭開。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片刻后,女生堅定的聲音響在蘇糖的耳邊:“就算是喂了狗,我也要看到狗壽終正寢才罷休。我要看著這一切結束,這樣我才能真正地重新過我自己的生活。”

原來這些年,裴梨對于那段感情,始終無法釋懷。

畢竟愛情不像水龍頭,能夠自由開關。它更像是拔節的植物,恣意生長。也許只有將它連根拔起,才能迎來真正的新生。

蘇糖的手機沒電了,她有些放心不下裴梨,立刻就叫了出租車,馬不停蹄地趕到顧舜然舉行婚宴的帝豪酒店。

當她踩著高跟鞋踏進宴會廳時,正好瞧見那對新人下臺,朝賓客敬酒。

顧舜然挽著身穿潔白婚紗的新娘茉莉,舉著酒杯,微笑著接受周遭眾人的祝福。可當他們走到裴梨所在的酒桌時,新娘茉莉的臉色一變,原本美艷的臉上生出了一絲戾色。

“你請她來干嗎?”茉莉瞪了一眼顧舜然。

顧舜然壓低聲音道:“都是老同學,相識一場,總該邀請人來的。”

身為養尊處優的院長女兒,茉莉的眼里向來容不下一粒沙子,她朝顧舜然甩下狠話:“有她沒我,你看著辦。”

他們的聲音雖低,但酒桌邊臨近的幾個人還是能聽見他們的對話,登時都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反觀裴梨,她大方得體地站起身,微笑著朝身旁的這對新人敬酒,說了一聲“新婚快樂”。

原本是讓雙方都能下臺階的舉動,茉莉卻哼了一聲,斥責裴梨假惺惺。

蘇糖走近他們,正好聽到茉莉嘴里的碎碎念,說裴梨沒錢沒勢也沒幾分姿色,當初顧舜然是瞎了眼才會看上她。

話音未落,蘇糖立刻端起桌上的紅酒,猛地潑到茉莉的身上。

她天生是個暴脾氣的主兒,野得很,誰敢欺負她身邊重要的人,她必定跟他死磕到底。

一時間,女人的尖叫聲響起,婚禮現場一片混亂。

被潑了一身酒的茉莉伸手想過來拽蘇糖,可須臾間,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徑自擋在蘇糖的面前。

蘇糖抬起頭,就看到周祈安那張溫潤俊朗的臉。

周祈安原是作為院長的忘年好友,受邀來參加這場婚禮,誰知竟遇到了這場鬧劇。他伸出手朝茉莉喊停,茉莉見是他,知道他和自己的父親有交情,于是訕訕地停下手。

而另一邊,顧舜然擰著眉對裴梨說:“你放過我好嗎?”

裴梨怔然,她沒想到他到現在還一直覺得自己沒有錯。裴梨的胸腔中氣血翻涌,她紅了眼眶,拿起桌上的酒杯倏地砸到地上。

伴隨清脆的玻璃破碎聲,裴梨咬緊牙關,對顧舜然說:“從今往后,我們再不相干。”

作為帝豪酒店CEO的彭風馳,跟隨下屬來到這兒看情形時,正好撞見這一幕。

他愣怔。面前的女生紅著眼,拳頭攥得緊緊的,可纖弱清瘦的身子站得格外筆直。

周遭有不少新人的家屬揚聲呵斥,還有人讓彭風馳這個酒店負責人,趕緊把裴梨她們趕出去。

彭風馳的眼神一直鎖定裴梨,他看到她的肩膀微微一顫,似是在啜泣。彭風馳眉頭皺起,吐出一口氣,朝周遭的家屬揚聲道:“場子砸都砸了,費用算我的。”

話音一落,周遭嘩然。

等彭風馳安排人員將全場都清理一遍,婚禮重新進行時,人聲才漸漸消停下來。

蘇糖帶著裴梨出了婚宴廳,看著彭風馳被人叫上了樓。裴梨有些擔憂地問她:“我們是不是惹事了?”

蘇糖想了想,撫著她的背安慰她:“沒事,有我呢。大不了我們就賠錢,如果他們還繼續欺負人,我就用銀子砸他們!”

裴梨被蘇糖胡亂揮拳的動作逗笑了,可片刻后,當她看見彭風馳鼻青臉腫地走下樓時,臉上的笑意不禁凝滯。

蘇糖看到彭風馳的臉時,也嚇了一跳。她小聲問他:“你爸是不是揍你了?”

蘇糖曾聽許翊說過,彭風馳在他家的酒店擔任首席執行官,而他爸爸則是手握實權的董事長,終極大BOSS。

今天院長家在他們酒店舉行婚禮,彭風馳卻當眾不給他們面子,他爸爸肯定很生氣。可蘇糖沒想到,他爸爸竟會因此責打他。

而更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其實彭父患有躁郁癥。在彭風馳很小的時候,父母就不停地爭吵,他們彼此折磨,最終以彭母摔門離家,從此一去不復返,結束了這場無硝煙的婚姻戰爭。

所以一直以來,彭風馳表面吊兒郎當、尋花問柳,可其實他從來不相信婚姻,也不相信自己能遇見真正的愛情。

裴梨有些愧疚,她走近彭風馳,坐到他的身邊,掏出了手提包里的藥膏和創可貼。

彭風馳有些意外:“你隨身還帶著這個?”

蘇糖坐在他們對面的長椅上,忍不住插嘴:“我們家裴梨向來細心的。她當記者常年在外,偶爾會磕磕碰碰,所以一直帶著這些東西。”

裴梨沒有說話,她細心地為彭風馳的臉擦藥。彭風馳偷偷地瞄她,見她身形清瘦,眼中卻透著剛毅,不禁有些看呆。

有幾個不知情的高管正好從這邊走過,他們朝彭風馳“咦”了一聲:“彭總又交新女朋友了?”

彭風馳平時和他們打成一片,沒個正行,此時卻壓低嗓音,朝他們道:“滾。”

幾個人訕訕地離開,就連蘇糖也有些訝異。雖然她和彭風馳才見過幾次面,可從未見他這么……拘謹的樣子。

蘇糖正納悶,就看見周祈安從婚宴廳里出來,朝她的方向緩緩地走來。他身姿挺拔清舉,帶著幾分儒雅氣質。

蘇糖站起身,走向他:“周教授,剛剛謝謝你了。”

“不客氣。”周祈安朝她微微一笑,見蘇糖朝他說了兩句,就想回去找自己的朋友,他不禁開口留住她,“蘇小姐,我之前看過你的特效化裝作品,非常喜歡。”

“你看過我的作品?”蘇糖有些訝然。

周祈安點頭,他之前曾在蘇糖的個人主頁上,看到她以往的特化作品,覺得很有個人特色。

“剛好最近市里即將啟動一個特效化裝比賽,是由文化局和我們藝術學院共同舉辦的,你有興趣參加嗎?”周祈安笑著說,“我們這個比賽,到時會邀請特化界專業的評委來為各位選手進行點評。我記得你曾在你的主頁上說過,你的偶像是克里斯梅爾,他到時也會來參加。”

“真的嗎?克里斯梅爾也會來?我很喜歡他!”蘇糖的眼睛不禁亮了亮。

她之前在香港讀書的時候,曾在當地和幾個朋友辦過一次小型畫展。當時她畫作的主題是星空,就是向她的偶像克里斯梅爾致敬。

因為當初他在北美發表的第一個特化作品,就是《星空之戀》。

周祈安點點頭,笑著朝蘇糖伸出了手:“那請問,現在我可以邀請你參加我們的比賽嗎?”

蘇糖微微思忖,旋即她朝他伸出了手:“謝謝周教授的邀請,我會全力以赴的!”

“你可以叫我祈安。”周祈安彎了彎眉眼,溫柔的聲音讓人覺得很舒服。

蘇糖嘴唇微張,剛想說話,身后卻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有人喚她的名字。

夜晚的風拂過她的發絲,蘇糖回頭看見月光下的男人肅肅而立,目光灼灼地注視她。

有瑩白的月光伴著街燈昏黃的光,深深淺淺地掠過他的臉,讓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可如果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此時許翊側臉的線條明顯是繃著的。

他眼神淡淡地瞥了蘇糖一眼,隨即將目光落在他們相握的手上。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可被他這么盯著,蘇糖倒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她趕緊從周祈安的掌心抽出了手。

不知怎的,蘇糖心里有些慌。她垂下眼瞼,不敢看許翊的表情。

下一刻,他清冷的聲音像潮汐般漫過她的頭頂,話卻是對周祈安說的:“周教授,我剛剛聽風馳說了,謝謝你幫忙替蘇糖解圍。”

他在“幫忙”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語氣,口吻清淡疏離,像是劃出了一道界線,將周祈安與他二人隔開。

既霸道又帶著一點……幼稚。蘇糖自顧自地想著,不遠處的婚宴廳就傳來了一陣招呼聲,是周祈安的朋友在叫他。

于是,被人召喚回去的周祈安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而蘇糖逃不掉,只能面對許翊。

許翊無聲地看蘇糖,心里早已憋著氣。如果剛剛不是接到彭風馳的電話,得知蘇糖過來帝豪酒店,他有可能就這么等下去,或者著急地打爆她的電話,出去尋人。

他悶聲道:“你為什么不接電話?”

“沒電了。”蘇糖看著黑屏的手機,苦惱得想敲一下自己的腦袋。

沉默了一陣,許翊才開口:“我還是第一次被人放鴿子。”

蘇糖呼吸一滯,她抬頭看向許翊,正好和他深邃漆黑的眼睛對視。

她心虛地移開視線,這才發現許翊今天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西服,內里搭著淡藍色的襯衣,最上面的一顆紐扣解開,襯得他風度翩翩,還帶著一股慵懶灑脫的氣質。

蘇糖眨了眨星星眼,夸贊他:“你今天真帥氣!”

“沒用。”許翊斬釘截鐵道,“別轉移話題。”

蘇糖一噎:“我說真的,這方圓五千里,你是最好看的人。”

“……”

“你別不信啊,我說的都是真的。”

“……”

“在我心里,你就是全地球、全宇宙、全銀河系最好看的人。”

語畢,面前的人終于有了反應。他淡淡地說:“顛倒了,銀河系是宇宙的一部分,應該排在宇宙的前面,你語序錯了。”

果然學霸就是嚴謹,就算踏出校園也和以前一模一樣。蘇糖訕訕地想,隨即咧起嘴角道:“語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心意。”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耍寶似的說:“你看到我的小心心了嗎?雖然它不大,但只要你認真感受,就能體會到它的真誠。”

蘇糖偷偷地觀察許翊的表情,他卻別過眼,淡聲道:“你說什么都沒用。”

那怎么辦,還能絕交嗎?蘇糖好想破罐子破摔,可她做不到,也不敢做,只能在心里著急。她覺得許翊這人看著高冷,可怎么一鬧別扭就那么難哄啊。

蘇糖突然想起了許翊的媽媽,她覺得,傲嬌這點肯定是有家族遺傳的!

蘇糖湊近許翊,開始示弱:“好了,你別不高興了嘛,我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把你晾在一邊了。”

“我是衣服嗎?你晾在一邊,想換就換?”許翊終于有了點反應,但表情看起來更不好了。

蘇糖有點想哭:“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又不是個東西,怎么會……”她還沒說完,就捂住了嘴。她怎么感覺自己還在罵他不是東西呢?真是越描越黑了……

眼看許翊要翻臉了,蘇糖決定好好跟他解釋,攻克難關。

她走在他身后,活脫脫像條小尾巴:“許翊你等等我啊,我剛剛說的都是屁話,你就當我是在放屁。”

“你別不理我嘛。”蘇糖加快腳步,忙不迭地說,“要不我給你唱首歌吧?”

“……”

“或者給你跳個舞?我上幼兒園的時候還上過電視臺表演呢。”

“……”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我前天聽到一個笑話,特別好笑,哈哈哈。”

“……”

許翊腳步不停,壓根不理她,蘇糖覺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她氣不打一處來,扯起嗓子就喊:“要不然你究竟想要什么,我都給你!”

語畢,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腳步轉身,蘇糖沒反應過來,下巴直直地撞上他結實的胸膛。

她抬起頭看他,只見眼前的他眸色漆黑,眼神里藏著些意味不明的情緒。

許翊彎下腰,望著她呆呆的模樣,黑瞳不禁劃過一絲笑意:“我說什么,你都給?”

月光下的他皮膚白皙,鼻骨挺直,唇色瑩潤泛紅,嘴角勾起笑容,仿佛帶了電,酥酥麻麻地涌進蘇糖的心頭。

他這是在勾引自己嗎?蘇糖的腦袋里像是炸開了煙花,緩了好半晌才在心里篤定,肯定是,他這是想要自己的命!

他倆凝視著對方,連彭風馳和裴梨走近都沒有留意到。直至彭風馳調笑的聲音響起,兩人才下意識地轉頭望向聲源處。

彭風馳雙手環胸,露出一副看戲的表情:“你倆干嗎呢?這里可是戶外,你們可別……”

許翊直起身子,立即朝彭風馳飛了一記眼刀,攔住他的話:“你想再被人打一頓嗎?”

彭風馳有些憋屈,嘴里忍不住抱怨:“小許許,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我都受傷了。你真是有了新歡忘了舊……”他還沒說完,余光就瞥到裴梨露出一副錯愕的表情。彭風馳趕緊轉了話鋒,“忘了舊友,舊友。”

他重復了兩遍,好像想解釋些什么,可蘇糖和裴梨同時朝他投來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她們跟著許翊往車庫的方向走。

彭風馳尷尬地撓了撓頭,他看著許翊將蘇糖帶上自己的車,而裴梨也被蘇糖牽著坐上車。彭風馳不禁揚聲道:“哎,我跟你們一起去,多個人護送多一分安全啊。”

許翊轉動方向盤,半晌將車窗拉了下來,臨走前送給彭風馳一句話:“你長點心吧,好好養傷。”

看著彭風馳杵在原地,任由自己在風中凌亂的樣子,蘇糖不禁“嘖”了一聲,替彭風馳默哀了一秒鐘,心想:許翊真是個狠人,要么不說話,要么一擊即中,殺人不見血。

車子疾疾地駛回市區,許翊先將裴梨送回家,又載著蘇糖重新啟程。

他一直目視前方,認真地開車。蘇糖看著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連屈起的弧度都很好看。

她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不知道如果和他牽手的話,觸感又是怎樣的呢?

正思索間,汽車電臺里傳來了女主持人清脆悅耳的聲音,今天朗讀的是一首茨維塔耶娃的詩。

“我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在訣別時才喜愛,而不是與之相逢時;都是在分離時才喜愛,而不是與之相融時;都是偏愛死,而不是生。”

這是一首很悲傷的詩歌,蘇糖卻無端地想到了自己。

她曾經壓根不知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高中時她遇上許翊,死乞白賴地纏著他,讓他教自己畫畫,當時只覺得有趣;可多年后,當她再次遇見他,那份驚喜從心中雀躍而出,像是嫩芽破了土,迎來了絢爛的陽光。

于是,她忍不住想給他煮好吃的飯菜,想給他自己所有的糖,想逗他開心,也不忍看到他受傷。

難道這就是喜歡嗎?蘇糖訥訥地望向正在開車的許翊,窗外飛速而過的光影掠過他的輪廓,但蘇糖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他的臉。

那是她心心念念,這么多年都沒能忘懷的面容。

這段時間以來,蘇糖通過裴梨搜索到了很多許翊的資料。他成績優異,以前無論在讀書的哪個階段,都能穩坐年級前三名的寶座。上大學也是保送進全國最好的警校,初入職場便鋒芒畢露,屢立戰功,成了特警部隊的中流砥柱。

這樣的他就像耀眼的太陽,而蘇糖則像是星星。她沒有他熾熱明亮,但她也想努力發光,直至到達和太陽比肩的高度。

雖然在外人看來,這像是天方夜譚,但蘇糖有信心,只要她堅持不懈,童話也能變成現實,讓夢想成真。

十分鐘后,車子經過十字路口,拐過街邊小道,到達蘇糖家樓下。

她踩著月光下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地向前走。可剛踏上階梯,蘇糖驀地轉身,跑到了許翊的面前。

站在車旁的許翊怔了怔,下一秒,只見面前的少女仰起頭,眉眼彎彎地對他說:“如果我這次參加特效化裝的比賽,能夠獲得名次,我就送給你一個心愿好不好?當作今晚的賠罪。”

蘇糖原本是想說,我就把自己送給你吧,可她,不敢。于是她決定曲線救國,這么迂回地表達,說不準他的心愿就是她呢?

這么想想,蘇糖覺得自己真是個小機靈鬼。

正當她陷入稱贊自己的夢幻泡泡里時,卻聽許翊輕聲說:“冠軍。”

許是怕蘇糖沒聽清,他又重復了一遍:“如果你獲得冠軍,我就接受你的提議。”

“得冠軍,這么難啊?”蘇糖的臉垮了垮,原想抖個機靈,沒想到把自己抖進坑里了。

她糾結地搓著小手指,可下一秒,溫潤的男聲傳入她的耳畔,她的手不禁一頓。

他說:“我想你為了我,付諸努力。”努力地去拼搏,站上夢想的云端,做更好的自己。

蘇糖心思涌動,她默默地想,為了他,自己愿意傾盡全力。

于是,她咧起嘴角,眼睛笑成了彎月牙,抬手放到頭頂的位置,揚聲道:“我會努力完成任務的,警官!”

“嗯,我相信你。”許翊伸出修長的手,眼眸含笑,揉了揉她頭上的碎發。

那一刻,他的手掌碰到了她抬高的手,肌膚相觸的瞬間,蘇糖感覺有一股電流酥麻地涌進自己的心里。

“呀——”她聽見心臟發出的驚嘆,她摸到他的手了,原來是這種感覺呀。

接下來一段時間,蘇糖非常認真地為比賽做各種準備。她在家里練習特化技術,通過制作黏土雕塑、假體定型等工序,將那些特化材料進行上色,往自己的臉上試妝。

她嘗試了各種造型,包括刀疤傷痕、光頭、外星人及野獸形象等。

據不完全統計,短短兩個星期,她已經嚇到了上門送快遞的小哥哥,敲門來收房租的房東阿姨。連她出門倒垃圾時,鄰居家的狗見到她,也是嚇得汪汪叫。

裴梨來蘇糖家找她時,簡直驚呆了。此時蘇糖的辦公桌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特化工具,她坐在椅子上,單手擱在桌面,另一只手拿著接邊膠,正將一團絨毛接在自己的一側手臂上,做出白兔絨毛的效果。

裴梨瞠目結舌:“你用不用這么拼啊?”

“當然要拼,我這可是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而戰!”蘇糖抬起頭,朝裴梨眨了眨眼睛。為了得冠軍,她必須全力以赴。

面對這么勵志的舉動,蘇糖都快被自己感動了。可裴梨聽完她的話,重點卻全都放在了“終身大事”上。

她瞪大眼睛,隨即微微瞇起,當記者的靈敏嗅覺讓她迅速捕捉到非同一般的訊息。

她興奮地問:“快說,你和你家許警官密謀什么了?難道他準備在你奪冠當天向你求婚?”

“那倒沒有。”蘇糖擺了擺手,她撐著下巴,朝裴梨拋了個媚眼,“不過……我可以向他求婚!”

“咦,沒勁。”裴梨泄了氣,隨即吐出一句話,“你這人我還不清楚,有賊心沒賊膽。”

“……”蘇糖憋屈,心里有些納悶,怎么裴梨當了記者后,說話變得這么一針見血了,難道她堂堂“小霸王”不要面子的啊?

三天后,市里的特效化裝比賽在星河廣場舉行。

現場聚集了近40名特效化裝選手,都是通過前期報名篩選出來的。

周祈安作為主辦方藝術學院的副教授,因為形象臺風俱佳,被委派擔任這次比賽的主持人。

他帶著一貫清爽的笑容,站在所有選手面前,向大家公布今天的比賽內容。因為最近星河廣場正在舉行為期兩周的芝麻音樂節活動,所以主辦方便為這次比賽定下了“音樂”的主題。

周祈安揚起手,開始向大家展示:“請各位跟隨我手指的方向,看向正后方。那輛藍色的大卡車就是我們今天比賽的‘聚寶盆’。你們可以從里面挑選各種服裝、化裝工具以及樂器道具,你們需要通過這些‘寶物’還有自己的技藝,在三個小時內完成一個與音樂有關的角色。”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蘇糖望過去,只見卡車旁早已坐著一排模特,等待著他們為其裝扮。

“目前你們的模特已經就位,比賽內容相信各位已經了解了。接下來,請大家用最熱烈的掌聲,有請我們這次比賽的重量級評委——克里斯梅爾先生!”

語畢,周遭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與歡呼聲。作為如今炙手可熱的特效化裝大師,能夠與克里斯梅爾得以一見,是許多特化人的夢想。

在大伙的翹首以待下,克里斯梅爾身姿挺拔地站到眾人面前,微笑著跟大家打招呼。

因為不熟悉中文,所以周祈安在現場為他做翻譯。聽說克里斯梅爾最近正在參與拍攝一部生化片,今天他直接從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片場飛過來,只為參加這次比賽的開幕式。

蘇糖激動得冒星星眼,難得見到偶像的真容,她心里萬分激動,但也生出了些小緊張。

但下一刻,當周祈安吹響了比賽的哨聲,宣布比賽正式開始時,蘇糖立即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跟著大伙一股腦兒地跑到卡車里,挑選合適的服裝道具。

她四處挑選,搜羅了不少專用的化裝工具,還有顏色絢麗的服裝。正當眾人苦惱于選擇什么樣的樂器時,蘇糖早已當機立斷,一眼相中了放在角落里的那把小提琴。

如果將模特塑造成一只拉小提琴的貓咪,應該是不錯的選擇!蘇糖在心里篤定,她立刻行動,背起小提琴,根據拿到的號碼牌,跑到指定的化裝區,找到了相應的模特。

模特小姑娘長得素凈又好看,看起來是個新人。她搓著手指,臉上帶著一絲憂慮。蘇糖原以為她是緊張,不禁彎起眉眼,和她聊天:“沒事的,我肯定把你打扮得美美的。”

模特一聽,點頭應好,面上卻沒有絲毫松懈。蘇糖沒在意,立刻抓緊時間制作貓咪妝容的假體。

她將黏土涂在模特事先準備好的臉模上,捏出了貓咪鼻子的假體造型,隨后從模子中取出假體,粘貼在模特的鼻子處,為她的鼻子進行上色。

上完色,蘇糖擱下手里的化妝筆,拿起小鏡子遞給模特,笑著問:“是不是很可愛?”

“嗯,看起來還真有點像一只小貓。”模特笑著點點頭,蘇糖的心里不禁增添了幾分信心。她讓模特換好衣服,然后將各種特制的胡須、睫毛等小零件,粘貼在模特的臉上。

“這算完成了嗎?”模特垂著頭,小聲地問蘇糖。

蘇糖正在捯飭手里的貓咪尾巴,隨口應道:“還沒呢,還有這個。”

因為樂器需要和模特造型完美結合,所以蘇糖就在貓咪的尾巴處用硅膠專用的粘膠,將尾巴和琴弓連在一起,這樣貓咪就能用尾巴拉琴弦了。

待到連接好后,蘇糖長吁一口氣,心想這樣應該就大功告成了!

蘇糖拿起桌上的小提琴,遞給了面前的模特,可誰知模特接過手后,卻驀地一松,小提琴應聲摔落在地。

蘇糖愣怔,見她臉色蒼白,額上冒著細細的虛汗,不禁問她:“你怎么了?”

“對不起,我的手突然沒有力氣。”

周遭的人聽到響動,紛紛朝她們這兒投來探尋的目光,不一會兒,周祈安就跑了過來。

蘇糖觀察著女生的樣子,擰了擰眉:“她看起來身體不是很舒服,好像是中暑了。”

熾熱的陽光灑在廣場的柏油路上,四周的蟬鳴聲不時地響起,這天氣確實熱。周祈安眉梢微蹙,他叫來在場的工作人員一起將女生扶到大樹旁的陰涼處。

蘇糖跟在他們身邊,心想應該去附近買點藥或礦泉水給女生喝比較好。剛挪開步子,周祈安卻伸手攔住了她。

“蘇糖,你好好比賽,剩下的我來解決。”語畢,他安排身邊的工作人員照顧好女模特,自己快步朝附近的商業中心而去。

蘇糖的心七上八下,突然生出了幾分擔憂。因為現在自己的模特沒辦法展示小提琴,那她的作品就沒法和主題相符了。

蘇糖調動思緒,決定先去車廂里找找有沒有其他可以替代的道具,例如笛子之類的輕便樂器,可一進去卻發現,所有的道具都已經被挑光了。

蘇糖嘆了一口氣,雙手扶額。下一秒,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躍進她的腦海里。

蘇糖低頭看了眼手表,現在離比賽結束還有一些時間。

該怎么行動呢?她默默地想,腦海中倏地浮現出許翊那眉目溫柔的模樣——“我想你為了我,付諸努力。”

“我相信你。”他相信她可以,蘇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能不能實現,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奮力一試!

蘇糖從車廂里跑出來時,正好瞧見周祈安給女模特買來了緩解中暑喝的口服液。

“謝謝你,周教授。”蘇糖頷首,朝周祈安道謝,他卻笑起:“沒事。如果你真想感謝我,叫我祈安就好。”

蘇糖一愣,隨即怯怯地說:“好的,祈安。”

她有些不知如何反應,這時坐在大樹下的模特開了口:“蘇特化師,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沒事,你先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搞定。”她揚眉一笑,隨即重新回到化裝區。

蘇糖花了一些工夫制作出一個小提琴的模具,隨后從一堆道具里翻出了一塊L200號的泡沫海綿。她用熱風機將它加熱,待到冷卻后,又將這塊泡沫固定在她制作的“小提琴”模具上。

此時很多特化師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他們來到蘇糖的化裝區,看著她通過嫻熟的特化手藝,給那塊泡沫海綿上色,漸漸地,映現出一件小提琴模樣的衣服。

有選手不禁感嘆:“這技術真牛!”

“是啊,這創意簡直太棒了!”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蘇糖將制作好的“小提琴”帶到女模特的面前。

她說:“你穿上它試試。”

彼時模特的身體已經有所好轉,她站起身,穿上了那件特別的衣服,肩寬高度什么的正好合適。

蘇糖細細地檢查她的整個造型,臉上化著精致的貓咪妝,穿著小提琴外套,尾巴處鑲著琴弓。

蘇糖讓女模特拿起自己的貓咪尾巴,朝身子比畫兩下,那一刻,仿佛真的像是一只貓咪在自在地彈奏樂器。

“成了!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蘇糖激動地抱了抱女模特。

一陣口哨聲響起,比賽時間結束,所有選手和模特都移動到廣場的中央。

周祈安帶著克里斯梅爾與另一位評委走到眾人面前,開始對他們的作品一一進行點評。

蘇糖看著他們不緊不慢地走過一個個選手,閱過一件件作品,面容間一直帶著幾分嚴肅,她的心臟撲通直跳,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而下一刻,她竟看到站在自己對面的一個女選手被批評哭了。

“你哭是沒有用的,就算哭也沒辦法改變你這糟糕的彩繪技術。你自己看看,這個模特身上有很多紋路和畫筆的痕跡,一點都不自然。表面看是拉二胡的野豹,實際上就像一只卡通小寵物,整體的元素都不搭調。”

面目嚴肅的女評委推了推自己臉上的黑框眼鏡,語氣尖銳無比。

蘇糖知道這個女評委,她是國內資歷很深的特化師,出了名的愛懟人,人送外號“嗆口大辣椒”。

蘇糖的身子微微一抖,剛回過神來,就看見那幾個人抬腳朝自己的方向走來。蘇糖緊張得咽了咽口水,她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微笑,開始向他們介紹自己的作品。

片刻后,克里斯梅爾收回了放在模特身上的目光,轉向蘇糖問:“What's your name?”

蘇糖愣怔,喃喃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下一秒,金發碧眼的男人揚聲笑了兩下,說了一長串的話。

通過周祈安的翻譯,蘇糖得知他是在稱贊自己的作品。而最后一句話蘇糖聽懂了,他說的是——你是一個很有潛力的特化師。

聽到偶像夸獎自己,蘇糖高興得在心里放起了喜慶的鞭炮。可下一秒,她看到克里斯梅爾轉身問旁邊的女評委:“What about you?”

女評委朝蘇糖的模特上下打量了一陣,半晌才吐出一句話:“嗯,這個還算可以。”

萬萬沒想到,主業做特化、副業專懟人的“嗆口大辣椒”居然給自己開了綠燈,蘇糖終于在心里松了一口氣。

最終,蘇糖獲得了本場比賽的最高分,與另外二十幾名選手直接進入到下一輪的比賽,而其他人則遺憾敗北。

比賽結束后,周祈安跟隨主辦方的人員先行離開。

蘇糖和他揮手告別后,趕緊給許翊發微信,可信息剛寫了一半,就看見不遠處那個剛剛被罵的女生正低頭哭泣著。

有一個高個兒的女生站在她身邊,朝她說了幾句話,女生哭得更兇了。

看著那個高個兒女生揚長離去,蘇糖不禁走上前,安慰那個哭泣的女生:“其實……我覺得你那個拉二胡的野豹挺可愛的。”

女生抬起濕漉漉的眼睛,低聲對蘇糖說:“你不用安慰我了,蘿拉學姐說得對,我就是爛泥扶不上墻。我們都是藝術學院的學生,但我的技術就是不行,還硬要來參加比賽。”

“不對,我覺得你既然能通過篩選來參賽,就證明你是有能力的。”蘇糖輕聲細語地對她說,“別放棄,我相信只要你繼續努力,堅持走下去,全世界都會給你讓路的。”

她難得灑了一碗“人生雞湯”,沒想到還挺好喝。那女生想了想,立刻就喜笑顏開地表示,今后會繼續加油!

真是個單純可愛的女孩。蘇糖不禁彎起了眉眼,而下一秒,女生羞赧地捏了捏她的衣袖道:“那邊有個男生一直在看我們,長得好帥啊!”

蘇糖一回頭,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許翊。

他身形挺拔,面容清雋,單手抄在褲兜里,靜靜地站立著。一看到蘇糖望過來,立刻彎起嘴角,眼底好似星光如炬。

“原來是來找你的。”女生低聲說,“你人真好,性格好,長得也好看,怪不得有這么帥的男朋友,羨慕啊。”

蘇糖張了張嘴,她想說不是,可心里竟不想否認,只能訕訕地笑了笑。而當她走到許翊面前時,笑容就更加藏不住了。

“我微信都沒發出去呢,你怎么來了?”

“我算著時間差不多,剛好下班,就過來看看你。”許翊仔仔細細地看她,啟唇道,“看來你比得不錯,心情很好。”

蘇糖揚起粲然的笑,滿臉寫著“我很高興”。可其實許翊不知道,比起獲得比賽的最高分,他能來見她,才是更讓蘇糖心生歡喜的事情。

許翊想送蘇糖回家,可她驀地拉住他的衣袖,聲音糯糯地說:“我想去看音樂節的表演。”

許翊微愣,他很少參加娛樂活動,對這些都不太熟悉。

從小到大,許翊一直認真貫徹“多讀書多看報,少玩游戲多睡覺”的十三字方針,所以他有些為難地抿了抿唇,問:“怎么去?”

“你跟著我就好啦。”蘇糖擺出一副“小霸王”的姿態,晃晃蕩蕩地領著他來到了音樂節活動的現場。

此時人潮熙攘,門口的售票處擠滿了排隊的人。蘇糖剛想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許翊卻驀地拉住她。他讓她站在外圍等他,徑自就去排隊。

他站在售票處安靜地等待,修長的影子被街燈的光投在斑駁的墻壁上。蘇糖愣愣地看著,不禁伸出手指細細地勾勒,順著他的輪廓,仿佛在輕撫。這樣想想,她的臉頰微微泛起了紅。

“你在干嗎?”許翊走過來時,蘇糖還在神游。她恍了恍神,手指向天空,貌似漫不經心地說:“我在數星星啊。”

許翊微微抬頭,望著如墨的夜空,眨了眨眼睛:“今天晚上好像沒有星星。”

蘇糖一噎,“哦”了一聲說:“我就隨便數數。”

她尷尬地收回手,可許翊目光灼灼地看她。他的眸中劃過一絲笑意,而當他的余光望向那處映著人影的墻壁時,笑意更燦爛了。

許翊看破不說破,垂眸對蘇糖說:“走吧,我們進去。”

“好耶!”蘇糖接過他遞過來的門票,歡呼了一聲,跟著人群往里走,立刻像是擁抱了一片五彩斑斕的海洋。

眾人坐在觀眾席上,手里揮舞著彩色的熒光棒,聽著輪番上場的歌手們自在地酣唱。

一曲畢,當主持人喊出“日界線樂隊”的名字時,蘇糖跟隨眾人一起尖叫。激昂的搖滾樂響徹全場,四個衣著帥氣的樂手閃亮登場。

蘇糖站起身跟著眾人一起吶喊“日界線”的名字,待到坐下時,還是難掩激動的神色。

“他們是最近很火的一個地下樂隊,那個主唱好帥啊,我之前看過他的網絡直播,人也很幽默,簡直是網友們的快樂源泉!”

她笑了兩聲,卻見許翊冷眉微挑,手指不經意地敲打在熒光棒上:“你說哪個很帥?”

蘇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立刻轉了話鋒:“呃……仔細看的話,其實也還好啦。”她摸了摸下巴,佯裝思考的樣子,“比起某些人,差了一點點。”

“什么人?”

“就這世界上的某些人啊。”蘇糖抬眼注視他,一字一句道,“我眼里能夠看見的人。”

許翊垂眸,望進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只見里面照映著他的模樣。他清雋的眉眼驀地舒展開,露出明朗的笑。

那一刻,蘇糖覺得,他比周遭所有絢爛的熒光,都要耀眼。

那晚之后,蘇糖開開心心地回了家。可她不知道的是,許翊當晚回家后,竟將“日界線樂隊”主唱的微博全都翻了一遍,還專門去搜了他的網絡直播。

經過一晚上的翻看,許翊慵懶地躺在床上,關了燈。臨睡前,他還是忍不住“嘖”了一聲,明明也不怎么樣嘛。

那一晚,許翊難得地熬了夜。而蘇糖也徹夜未眠。那晚的夜空雖然沒有星星,但她的心里早已落下了星。

蘇糖躺在床上,塞著耳機,耳朵里循環播放著“日界線樂隊”的歌曲,腦海里卻浮現著剛剛在音樂節現場的畫面。

“那個主唱旁邊的女樂手也好美啊。”蘇糖面朝前方的舞臺,目光根本離不開那個激昂演奏的樂手。

許翊聽完,認真地望向大屏幕里的女樂手。女樂手手執貝斯,皮膚白皙,唇紅齒白。可他卻悠悠開口,聲音清冽如汩汩清泉,流淌進蘇糖的內心。

他說:“確實挺美的,但沒你好看。”

那一刻,廣場里燃起了璀璨的煙火,眾人歡呼雀躍。

蘇糖看到許翊眉眼含笑,在那片絢爛斑斕中,面容明朗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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