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爸爸媽媽每天要去田間除草，媽媽把蘭竹送到姥姥家，囑咐石頭在家看著小玉。

石頭正哄著小玉在窗下用舊刀頭挖小井，小霞抱著小枕頭從上屋出來。

“石頭，帶我一個吧？”霞兒眼巴巴望著石頭。

“丫頭片子能干啥？這是我們老爺們的事，還是哄你的孩子吧！”石頭頭都不抬。

小霞嘴一撇：“啥大老爺們？我挖的管保比你好！”小霞說著回上房拿刀。

雙子從屋出來，石頭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倆人牽著手跑出大院。黑子、福來子也隨后跟出來，孩子們呼喊著直奔南甸子。

小霞找著刀頭從屋里出來，石頭他們已經跑遠，只有小玉在家窗下轉悠。

“霞姐，咱們去找他們吧？”

“你走得動嗎？”

“走得動，我跑得可快了！”

“那你等我一會兒，我把刀送家去,咱們就走。”

石頭、雙子、黑子、福來子順著柳條叢跑到西大崗，繞活到晚才往家里來。

小霞正在屯頭轉悠，一搭石頭影就急著喊：“你媽正可哪兒找你呢！”

石頭緊跑幾步到近前。

“我媽找我?”

“小玉跑丟了！”

“他不是跟你在一塊嗎？”

“小玉賴著我去攆你，出院子就沒看見你們，我倆先在大坑邊抓會兒螞蚱，后來小玉鉆進柳條叢，我跟過去，小玉也不聽話竟瞎跑，很快我倆就失散了，我找不到他，就一個人回來啦。”

石頭回過身就往甸子跑，雙子、黑子、福來子、小霞后面緊跟。

大豬倌甩著大鞭吆喝著往回圈豬，放牛、放馬、放羊的也陸續回屯，夕陽把草甸子映得通紅。

孩子們在草甸子沒有找到小玉，又呼喚著鉆進柳條叢，大家可著嗓子喊，也沒有小玉聲響。天黑下來，宿鳥驚得枝頭亂竄，蛙兒叫聲半吞半咽。

“好黑呀，怪瘆人的！”小霞緊緊拉著石頭胳膊。

“是你自個兒跟來的，墜腳星！”黑子訓斥說。

“人家不是惦心小玉嗎！”小霞很委屈。

“找不著，興許小玉回去了!”雙子說。

“他那么點兒，能找著家嗎？”小霞不安地說。

“也說不準，興許小玉真回去了，要么大人怎么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雙子歪著腦瓜。

“就聽雙子的，咱們先回家看看！”黑子說。

“你們回去吧，我不走！”石頭說。

“你不走頂啥用？還是先回家看看！”雙子說著和大家連推帶搡地把石頭弄回屯子。

一進大院，雙子、黑子、福來子就急著回家，每人心里都有數，不管什么理由，這么晚才回家，都得挨大人責罰。只有小霞與石頭寸步不離，送石頭到家門口，石頭不敢進去，小霞說：“進屋吧，我跟你媽說，是我帶小玉出去的。”

“可我媽……”

“別怕，有我呢！”

小霞硬把石頭拽進屋，一開過道門，石頭眼前一亮，懸著的心這才落了地。

媽媽正和小蓮媽坐在炕邊兒嘮嗑，小竹、小玉在炕里摔跤。

“大哥回來了！大哥回來了！”小竹、小玉嚷起來。

“噓——”石頭努努嘴，示意弟弟不要出聲。

媽媽一見石頭，眼睛冒火，不容分說，抄起笤帚疙瘩，照著石頭摟頭就打。

小霞急忙伸手護住石頭，哀哀地望著石頭媽。

“九嬸，別打石頭，是我把小玉領出去的！”

“小霞，閃開！沒你的事，我走時說得好好的，讓他在家看弟弟，他全拋在耳門后，看他往后還長不長記性！”

“九嬸，真不怨石頭，要打你就打我吧！”

有小霞護著石頭，媽媽舉起的笤帚疙瘩終無法落下來。

“小霞都這么說了，你就放過石頭吧，石頭快跟媽媽認個錯！”小蓮媽也給石頭講情。

石頭梗著脖子，緊緊咬著嘴唇，就是一聲不吭。

媽媽嘆口氣，放下笤帚疙瘩，又坐回炕邊兒，對小蓮媽說：“小玉在草甸子睡著了，西頭汪老爺子放牛看見，給抱回來的。”

“管咋地，沒事就好！”小蓮媽笑著說。

“九嬸,沒啥事兒我回去啦！”小霞說。

“你媽還惦心你呢，快回家吧！石頭你給我聽好，往后再有這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石頭不敢出聲，知道沒事了，趕緊到碗架子找飯。

8

姥姥給媽媽摸了十只小鴨。小鴨一出蛋殼，姥姥就送過來了。這些小東西胖乎乎、毛茸茸的，怪招人喜歡。孩子們把它們當成玩物，逗小鴨子可炕跑，嘎嘎直叫。小鴨子不知深淺，常跑到炕邊，孩子們一眼看護不到，就會接二連三跌到地上。媽媽說小鴨還小，很嬌性，得過些日子硬實硬實才能下地，關照孩子們要看好。

一早雙子過來說：“山上的蟈蟈都叫歡脫啦！”

石頭聽說，心里癢癢的。

爸爸媽媽去田間除草，頭腳剛走，石頭就急著哄弟弟：“姥姥又燒雞蛋了，你倆快過去看看，去晚了，怕都叫小老姨吃啦！”

“你糊弄人！”小玉骨碌著大眼珠子。

“糊弄人，我是小狗，剛才我出外撒尿，看見小老姨，是小老姨跟我說的，愛信不信！”

“上姥姥家去！”小玉半信半疑領著小竹出去。

石頭擺脫墜腳星，腳還沒邁出門檻，一只小鴨掉到地上，摔得嘎嘎直叫，石頭哈腰抓起扔到炕上，小鴨一瘸一拐地在炕上繞圈叫。

“還磨咕啥，黑子他們在院外等著呢！”雙子窗外緊催。

石頭急得直冒汗，一眼瞥見針線笸籮，扯過來打開針包，把小鴨逐個巴掌別在炕席花上，顧不上小鴨叫喚，匆忙跑出去。

大豬倌仰臉躺在草地上，怔怔望著藍天，豬散徉在身邊，拱著草皮，喘著粗氣。

孩子們想從大豬倌身邊溜過去，免得他看見啰唆，還未來到近前，大豬倌翻身坐起。

“你們又可哪兒亂跑！”

“老舅，我們去抓蟈蟈。”石頭小聲說。

“你們還是回去吧，聽說西南溝子有獐三兒（狼），何大癩放牛都看見啦！”

“有獐三兒也不怕，我們人多！”雙子晃晃拳頭。

“見著獐三兒咱們就打，我爹說獐三兒是麻稈腿,一打就折。”黑子挺挺胸脯。

“就憑你們幾個？”大豬倌嘿嘿一笑，“獐三兒可不是鬧著玩的，聽說一懸就是七八個壟溝！”

大豬倌一片好心，可孩子們并不領情，嬉笑著跑遠。

大豬倌姓喬，屯里人叫他喬瘸子，才二十幾歲，小時候在山上睡覺中風，落得眼斜嘴歪，一只胳膊抬不起來，另一只胳膊走路一揚一揚的，兩條腿只有一條腿能完全著地。他是蘭石遠房大娘兄弟，就住在大娘家，干不了莊稼活兒，在屯子里放放豬。孩子們都叫他喬老舅，他時常給孩子們搓鞭梢，逗孩子們玩。

沿著向西的水溜溝，走三里多，一上崗便是南家果樹園子廢墟。這里仍長著許多李樹、山丁子樹，枝繁葉茂。每年也開花，但從未結果。樹木間隙是齊人深蒿草，夾雜黃色、紅色的野花。時將正午，蜂蝶懶散地拈花蕩草，蟈蟈叫上勁來，此起彼伏，吱吱聲同“駕駕哦哦”的車伙子鳴叫，震得人耳根子發麻。

孩子們悄手躡腳地奔向各自目標，趁那翹立在蒿草尖振翅高鳴的蟈蟈不備，猛然出手去捂，即使如此，也時常落空，這小東西反應迅捷，常在你未捂實之前，瞬間逃脫；它叫的正歡時，稍有一絲風吹草動，便嗖地竄下蒿草，銷聲匿跡在草叢里，得等老半天，沒有動靜，再試探爬上草尖。

石頭費了好大勁捉了只綠脊背的，雙子也捉住一只，脊背比石頭的稍紅一點兒，也是草蟈蟈。小霞怕蟲子，不敢往草棵子里鉆，黑子、福來子一只沒逮著。

大人已經從地里回家吃午飯了，孩子們肚子也早咕咕叫。孩子們離開果樹園，順原路往回走，才走出不遠，道旁蒿草里驟然響起蟈蟈鳴叫聲。

五雙眼睛同時盯住正在蒿草尖上振翅高歌的蟈蟈。

“火蟈蟈！”四個男孩猛躥過去，人還未到跟前，蟈蟈倏然而逝，孩子們撅著屁股，扒著草根搜索。

“啊，好大啊！”石頭喊出聲來，一只脊背紅彤彤的蟈蟈正從扳倒的蒿草縫隙往出爬。石頭急忙雙手罩上去。雙子聞聲撲上來，緊緊摳住石頭手。

“是我先看著的!”石頭焦急喊。

雙子非但不撒手，反倒摳的更緊。石頭急了，低頭咬住雙子手背，雙子疼得直咧嘴，硬是不撒手。

“啊，血！別咬了，石頭，你把雙子手都咬壞了！”小霞央求石頭。

石頭松口，吐了一口血水；雙子松開手，手背津津躺著血。石頭伸開手掌，蟈蟈早成了肉泥。

蘭石、雙子噘著嘴，怒目相向，他們原來用草繩勒住的兜蓋敞開著，草繩不知什么時候脫落，兜里的蟈蟈也不見了。

孩子們回到屯里，天已黑。

石頭一進屋，媽媽劈頭蓋臉給他兩笤帚疙瘩。小鴨一瘸一拐擠在墻角，呱呱叫著，它們哪會知道，石頭心里有多難受，那么好的一只大火蟈蟈……

9

第二天，爸爸媽媽臨下地，弄來一塊木板把炕沿擋上。指望不上石頭，只好由著他性。

石頭吃完早飯去找雙子玩，雙子不在家，悄悄跟黑子、福來子跑出去。雙子是搶蟈蟈跟自己記仇了!石頭后悔，不該因為一只蟈蟈得罪小伙伴。

小霞還在窗下轉悠，見石頭從廂房出來，蹦跳著湊過去。

“雙子他們都走了，我沒攆上，你今個兒上哪玩?帶我一個唄？”

“他們八成又去南甸子了，咱倆也去！”

石頭、小霞一前一后朝草甸子跑去。草甸子閃爍著晶瑩露水珠，踩上去直打滑。石頭領著小霞趔趔趄趄漫無目的地跑著，露水打濕了半截褲子。聽不見蟈蟈叫，也看不到蝴蝶、蜻蜓飛舞，這些小精靈不到晌午是不亮相的。

云蒸霞蔚托起一輪火紅太陽，喬老舅甩著大鞭吆喝著把豬群趕上甸子。

“撲棱棱！”石頭身旁草棵里躥出一只老鴰，忽閃著翅膀貼著草地往前飛。石頭脫下小布衫往身后一甩，小霞伸手接住，還沒明白過來咋回事，石頭已光著膀子沖老鴰追過去。老鴰飛飛停停，總是眼看石頭到跟前就又飛走。

“別追啦！老鴰會飛，你攆不上它！”小霞在后面緊著喊，石頭還是窮追不舍。見石頭跑遠，小霞喘息著坐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噘起小嘴。

老鴰終于扎進草棵，扇動翅膀再也飛不起。石頭撲上去，抱住老鴰躺在草地上，順過氣，回到小霞身旁。

“你真能耐!連老鴰都能逮住!”小霞輕輕撫摸老鴰湛黑的羽毛。

“石頭攆住一只老鴰！”很快在小屯傳開，連大人們都議論紛紛：“都說傻狗攆飛禽，老九家的石頭還真把老鴰給攆住啦！”言外之意，“石頭這孩子忒虎淘了！”

吃完晌午飯，石頭管媽媽要根納底繩，拴住老鴰一只腿，牽著繩子另一頭在屯后大楊樹下放著玩。屯里般般小孩都過來看熱鬧，這可遠比看放八卦新鮮！

有繩子牽扯，老鴰咋撲騰翅膀也飛不到樹上，引得樹上老鴰、喜鵲喳喳直叫。

“你看它多可憐啊！你解開繩子放了它吧？”小霞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央求石頭。

“我好不容易逮住的，我才不呢！”

“你要是不放老鴰，我就不跟你好了！”小霞白石頭一眼，繃起小臉。

石頭貓腰解開老鴰腿上的繩子，捧起老鴰往樹上一扔，老鴰就著勁兒撲扇翅膀落到樹枝上。

“好嘍！老鴰回家了！”小霞樂得手舞足蹈，上前抱住石頭照臉蛋親一口，逗得小伙伴直咂舌。

石頭摸摸自己的臉蛋，有點兒發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