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農歷七月初七。
又到七夕鵲橋相會的日子。石頭聽堂姐說:“每年七月初七,喜鵲們都會飛到天上去,在銀河架起一座鵲橋,牛郎織女就在鵲橋相會。陰天下雨,就是他們見面歡喜的淚滴。”
偏天空晴朗,石頭有點失望。牛郎織女見面不落淚也就算了,石頭在房后轉悠一早晨,樹上的喜鵲一只不少,要么是它們忘記了今天是啥日子,要么就尋思:反正天下喜鵲多得多,也不差它們幾個!
天剛黑,小霞就領石頭鉆進家房后豆角架,相偎依屛住氣息,諦聽牛郎織女說悄悄話。
蚊子嗡嗡哼唱,蛐蛐泠泠彈著破琴,蛙兒呱呱敲著肚皮,“叫驢”啊啊長嘆,來自大自然的聲音并不和諧,好像什么都亂了套。
豆角架下又悶又熱,倆人偎依在一起很不舒服,很快就都汗流滿面。
“你聽到牛郎織女嘮嗑了嗎?”小霞用胳膊肘碰下石頭。
“沒有。”
“八成你又尿炕了!你大姐不是說尿炕和撒謊的孩子聽不見嗎?”
“你聽見了?”
“我……我當然聽見了;織女說你是個小傻瓜!”
小霞照石頭臉蛋輕輕掐下,牽著石頭的手從豆角架鉆出來。
天上雖說只有半個月亮,還是把人間勾畫得縹緲如仙境。晚風漸漸驅散白天留下的酷熱,空氣中飄蕩著絲絲涼意,幽幽花香。
星河浩瀚,灑灑揚揚。倆孩子很快就找到牛郎織女星,兩顆星遠隔星河守望,一點兒沒有相會的意思。他倆仔細尋找屬于自己的那顆星,老輩子人說,人是頂著星星下凡的,不知哪顆星是自己的,但他倆希望他倆的星離得很近,即使淹沒在銀河里,也不要分開……
11
農家送完公糧就貓冬了,牲口散徉,早晨松開,晚上再經管回來。
傍晚,孩子們跑到大街起哄,大孩子有的摳砟,有的騎“高立馬”廝打。石頭、雙子般般小孩子跟在大孩子屁股后轉。
石頭在大街上偶爾碰到只死耗子,拎著尾巴跑回家。
“快扔了,你咋啥都往回撿!”媽媽呵斥說。
石頭并不理睬,磨蹭著,趁媽媽不留意,剪下段納底繩撒腿就跑。
石頭系上死耗子,拖著在大街上跑來跑去,小霞緊跟在后頭,不住聲跟著喊:“耗子精來啦!耗子精來啦!”
雙子正擠在人群看摳砟,聞聲擠出人群,瞥一眼,見沒啥新鮮玩意兒,又鉆進人群。石頭“瘋”了一陣,見再沒人應和,剛想扔掉死耗子,迎面跑來一匹青騍馬,石頭躲閃不及,青騍馬一個蹶子就把石頭尥倒。
“媽呀!”小霞上前去扶,弄了一手血。石頭滿臉血污,軟綿綿的,好像睡著了。小霞嚇得抽抽搭搭哭起來。
石頭醒來已掌燈,他昏頭漲腦,不知自己怎么躺在炕上,啥也想不起來,只覺得左太陽穴黏黏糊糊,火燒火燎,左眼皮沉甸甸,咋都睜不開。
“石頭在大街拽著死耗子跑,撞上我家大青,叫我家大青給尥倒啦!”小霞跟大人們講述。
“小霞他爹忙著查套,晚經管一會兒牲口,沒承想惹出這么大事,多懸沒踢孩子眼睛上!”小霞媽歉疚說。
“誰也不怨,誰教他傻淘傻淘的!不打緊,受點皮外傷,過兩天就沒事了,楊嫂你回去歇著吧!”石頭媽說。
“別大意,小心別受風!”小霞媽叮囑。
鄰居大娘、嬸子絮叨夠了,一陣風走了,就姥姥、小姨留下來。
“還疼嗎?”姥姥輕輕撫摸蘭石的臉蛋。
“不咋疼。”
“唉,都八九歲大小伙子了,往后干啥事,也長點兒心眼。”
李濟桃回來很晚,一早就給村政府叫去幫文書算公糧賬。李濟桃瞥眼不爭氣的兒子皺皺眉頭。
石頭硬叫媽媽管著,在家圈三天,傷口剛好點兒就又跑出去。
12
吃完早飯,媽媽撿下桌子,出去跟人嘮嗑。媽媽頭腳剛走,石頭隨后就跑出去。
院外大街有幫摳砟的大孩子。福來子,雙子正圍繞著他們追逐轉圈圈。
石頭邊往跟前湊,邊從上衣兜掏出一條舊書紙,笨拙地卷個煙筒,又從兜里掏出一小把煙絲裝進去,一頭捻緊,擠進人群,跟賞子哥對著火,滋滋吸著從人群出來,正打算去攆雙子,爺爺往甸子送老牛回來,與石頭撞個正著。
“哦,癮頭還不小呢!”爺爺乍起胡子。
石頭窩頭就往人群里鉆。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爺爺嘆息說。
石頭約莫爺爺過去了,才從人群擠出來,卻不見福來子、雙子蹤影。石頭正自發愣,小霞跑來拉住石頭胳膊。
“石頭,你七大爺在我家炕頭看唱本呢!”
“那你咋不早說?”
“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
小霞牽著石頭的手朝上屋跑去。
瘦臉尖腮滿嘴巴黑胡茬的七大爺蹙著濃黑的眉毛盤腿端坐在炕里,倚著八仙桌,就著黃暈的煤油燈,哼哼唧唧地唱書。
石頭趴著炕沿,直勾勾盯著七大爺,漸漸七大爺與書里無所不能的猴子阮英融在一塊……
直到夜深,七大爺放下唱本,石頭才跟在大人屁股后依依不舍地離開。
漫漫冬夜,石頭擠在雙子家炕上,半宿半宿幫著搓苞米,為的是聽雙子的大嫂講暇話。石頭想象有一天,也像暇話里的王小,救了一條小蛇,小蛇變成一個美麗的女孩兒,就像小霞一樣好看,等自己長大了,娶她做媳婦。只可惜,南甸子沒有蛇,連蛇啥樣石頭都不知道。媽媽也有講不完的暇話,給石頭打造了一個絢麗多姿的童話世界。
夜長,孩子們一半會兒不回家,除了石頭,都在街上廝鬧。石頭混在大人堆,大多是在二姑爺家,如醉如癡地聽唱書,或聽大人玄天誕地講暇話,只要石頭聽過,便能有根有蔓講給別人,而對正經事,卻渾渾噩噩,過耳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