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冥頑
浮光FUGUANG
1
夜深人靜,漫天寒戰的小星,凄楚地悵望著冥冥大地。半步道屯一個大院正房把西頭的房間燈火煌煌,人影憧憧。“哇!”傳出嬰兒劃破時空的第一聲啼叫,滾滾紅塵,又一個平凡的小生命頑強地來到人間,他沒有古典小說寫的那么浪漫:頂著星星降生,驚天動地;但他特有的家庭背景,注定了他曲折、凄涼,帶有傳奇色彩的人生。
“是小子!”接生婆劉姥姥笑瞇瞇地說,一面在瓦盆里輕輕洗去嬰兒身上的血漬。
疲憊的母親倚著枕頭,愛憐地凝視嬰兒,蒼白的面頰漾起溫馨的笑意。
第三天,李濟桃——正在拜泉國高讀書的孩子的爸爸,接到老爺子的電報風塵仆仆趕回來。
濟桃一進屋就撲到妻子面前,激動地說:“淑賢,你辛苦了!”
淑賢支撐坐起,柔聲說:“你回來了,看看咱們的兒子吧!”
濟桃俯下身,從妻子身邊抱起孩子,不錯眼珠地端詳。兒子小臉方方正正,鼻梁挺挺,眉目清秀;既有媽媽的俊朗,又有爸爸的剛毅。
“得給孩子起個名了!”濟桃親昵地瞥眼妻子。
“是不去問問他爺爺?”
“還是咱們自己起吧!可惜咱們的蘭雨,來世上還不到一個月,就像他的名字一樣蒸發了!這個孩子就叫蘭石吧,蘭芳石堅!小名石頭,讓他像石頭一樣結結實實!”
濟桃只請三天假,臨走時叮囑妻子:“千萬看好我們的小石頭,可不能再有啥閃失了!”
濟桃、淑賢頭個孩子死于驚風,故石頭生下來就沒有離開過爺爺用朱砂配的壓驚藥,直到三年后有了蘭玉,才停止用藥。可能石頭服用過多鎮定藥的緣故吧,咿呀學語便渾渾噩噩,懵懵懂懂,與聰明絕頂的小玉大相徑庭,在小屯人眼里就是個傻孩子。
2
1944年9月,石頭剛滿周歲,祖父老哥四個分了家。石頭爺爺的一股分了十坰地。爺爺原在海興鎮公學堂教書,分家后,回到屯里當私塾先生。地由伯父李濟華領伙計耕種。濟華、濟桃親哥倆,濟桃身上兩個姐姐都已出嫁,身下三個妹妹尚幼。濟華沒念多少書,卻老道世故,從不吃虧,屯里人背后都叫他“六合算”(族上排行老六)。濟華覺得養活弟弟一家人,還要供弟弟讀書,忒不合算,便攛掇老爺子同弟弟分家。家產分三份,濟華跟老爺子一起,占兩份,濟桃占一份。濟桃不得不輟學,回家種地。光復后,共產黨接管海倫縣,實行土改。濟桃雖只三坰地,沾家族的光,劃為富農成分。濟桃為人正直、樸實,又書呆子氣,因族里排行老九,屯里人都管他叫傻老九。
在貧雇農心目中,地主、富農都一個樣,把地、富家庭成員,不拘老幼,統叫“地者子”,老的“老地者子”,小的“小地者子”。自是低人一等,遭人鄙視,而李濟桃算是個例外。
半步道屯東去不到一里地,是一個有幾十戶人家的大屯子,叫“刁祥屯”,與半步道屯是一個村——共同村。村里沒有幾個讀過書的,能讀到國高的唯有濟桃。村政府有文書,但徒有其名,寫寫算算都離不開李濟桃。
一晃石頭已滿七歲,除了一天傻淘,渾渾噩噩。媽媽要他去隔院二姑爺家借簸箕,他出門就不停地叨念:“二姑爺——簸箕,簸箕——二姑爺……”不小心摔一跤,腦里頓時一片空白,待到二姑爺家,望著這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兒,干啊啊,想不起叫什么,也不知來做什么。可憐天下父母心,盡管孩子冥頑不靈,濟桃和妻子還是決定開春就送石頭上學。
農歷已進二月,冰雪已經消融殆盡。明天石頭就上學了,晚上石頭媽媽端著麻油燈在一旁照亮,濟桃把著兒子捏著粉筆的手,在炕梢一個已經看不出什么顏色,滿是污垢的箱面上慢慢滑動。
“記住,‘李蘭石’就這樣寫!”
石頭順著爸爸的手勁,在粗糙的箱面上畫來畫去,工夫一長,手指像黏在粉筆上,又酸又痛。石頭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他怕稍一松懈,惹惱爸爸。
“你自己寫一遍,看好點兒,照著樣!”爸爸好不容易撒開手。
夜深了,四歲的小玉睡熱,把被子蹬到一旁,同被窩的小竹佝僂著身子往二哥身上拱。媽媽眼皮直打架,端燈碗的手不停顫抖。她拔下頭簪,撥撥燈捻兒。
爸爸擦去箱面的字跡:“再背著寫一遍!”
石頭一悚,使出吃奶勁寫出“李”,手便僵在箱面上。
“往下寫!”爸爸聳聳眉毛。
石頭直勾勾盯著箱面,咬著發紫的下唇,捏粉筆的手抖起來,觸得箱面嘚嘚響。
“笨蛋!”濟桃再也耐不住性子揮手觸下兒子額頭,雖用力不大,石頭也差點栽倒。
“天不早了,你就別逼他了!”媽媽心疼地說。
“唉!”爸爸長嘆一聲。
石頭如釋重負緊忙扔掉粉筆,滾到炕梢,悄悄脫去衣服,鉆進被窩,蒙上被子。
3
老早,媽媽喚醒石頭,不管石頭情不情愿,都得去上學。
地里活兒忙,爸媽抽不出身,就托陳小蓮帶石頭去上學。小蓮是濟桃家隔壁老陳文的小女兒,長石頭兩歲,前年就上學了。
小蓮牽著石頭的手,一出大院就遇到雙子。
“你去上學?”雙子眼氣地歪著小腦瓜望著石頭。
“嗯,你去不?”
“我媽不讓去,說我還小,大大再去。”
“我……”石頭筋筋鼻子,要是媽媽這樣想該多好。
“快走啊,時候不早了!”小蓮連推帶搡地把石頭弄走。
學校緊把刁祥屯西頭,出了家門就能望見。
春風拂面,癢癢的;道上的雪已化盡,濕乎乎;兩旁地里,只有壟溝背陰面還殘留著冰雪痕跡。
石頭來到校門口,耍起熊來,支支扭扭不肯進去,小蓮使勁拽住石頭的手往里拖,石頭拼命往外掙。
“都怨你,我都遲到了!你不進也得進!”小蓮氣喘吁吁,紅頭漲臉硬是把石頭拖進校門。
操場空蕩蕩,校園里已經看不到學生。
校舍是一棟九間草房,緊西頭一間是老師家住宅,挨著的兩間村政府,村政府與老師家走一個堂屋地,開一個房門,剩下的六間,兩間倉庫,兩間教室,教室把東頭,教室與倉庫間空起兩間,村民開會用。校園很寬敞,周圍柳條障子,枝條已變青;操場東南角豎一根旗桿,一面鮮紅的國旗正在陽光下輕輕擺動。旗桿旁有一個單杠,這就是學校唯一的體育器械。
小蓮輕輕推開教室門。啊,這就是學堂!石頭迷惑地眨著眼,小心打量這從未夢想過的學堂。桌、凳是地主家伙計吃飯用的大堂桌、長條凳;學生按年齡大、中、小分成三排,每排是一個年級。學生歲數懸殊,大學生能做小學生的叔叔、姑姑。
石頭稍稍抬起頭偷窺老師,打進屋,他還沒敢看老師。老師中高個,挺瘦,穿四個兜干部服;大分頭,刀條臉,臉色蠟黃,油漬漬;一雙三角眼,看人怪怪的,盡管嘴角掛著笑容,石頭還是心怦怦跳。最令石頭惶恐的是講桌上兩尺長的竹棍,怕就是爺爺說的戒尺吧!
小蓮深深給老師鞠個躬,石頭緊忙學樣貓下腰,點點頭。“哈哈……”同學哄地一笑,石頭嚇得拉著小蓮衣角往背后貓。
“老師,他是來上學的。”小蓮面皮一紅,硬是把石頭推到前面。
“好啊!小伙子,抬起頭,你叫啥名?”
“我叫小石頭!”
教室里又是一陣大笑,老師揮手制止。
“我問你大號,就是你的大名。”
“李蘭石。”聲音小得只有石頭自己聽得見。
小蓮皺皺眉,捅下石頭腋窩,石頭往后捎捎。
“你叫……” 老師走近石頭,俯下身,笑瞇瞇地說,“別怕,大點聲,叫啥名?”
石頭怯生生地瞥老師一眼,閃身躲到小蓮身后,小蓮往旁挪動一下身子,又把石頭亮出來。石頭急了,一把扯住小蓮衣襟,把小蓮弄個趔趄。
“哈哈……”同學們笑得前仰后合,小蓮羞得臉直紅到耳根。
“不準笑!”老師厲聲喝道,笑聲戛然而止。
“他叫李蘭石。”小蓮替石頭說。
“李蘭石,你幾歲了?”
“八歲(虛歲)。”石頭撩撩眼皮。
“查查數吧!”
石頭直勾勾盯著講桌上那根竹棍,哆哆嗦嗦地說:“一、二、三……”數到“十”,便哽住了。石頭瞥眼老師,老師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嘴唇開始嚅動,手輕輕撫摸那根竹棍。石頭心倏地竄到了嗓子眼兒,說不定老師的臉子一沉,眼睛就會冒出火來……不好!老師已經抄起竹棍,石頭嚇得一激靈,回身推開教室門,撒腿就跑。
小蓮隨老師攆出去。
“石頭,老師叫你回來!”是小蓮細得像辣椒面的聲音。
“別跑,李蘭石!”老師也在喊,盡管那聲音不乏慈愛,石頭還是越跑越遠,越跑越快。
4
兩個蓬頭垢面的小男孩兒在屯頭放八卦,一個粉褲藍祅,團臉,盔型短發,齊眉劉海,俊俏的小女孩兒正歪著脖,瞪著水靈靈大眼睛盯著半空掙扎的卦頭。忽然卦頭扎下來,嗖地跌在石頭面前。胖男孩兒朝石頭擺下手,石頭貓腰撿起卦頭,隨胖男孩兒向前跑去。胖男孩兒拉緊線繩,邊跑邊喊:“石頭,快跑!快!撒手!”石頭一松手,八卦騰空而起。
小女孩兒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到石頭跟前,驚訝地望著石頭。
“你不是上學了嗎?”
“我跑出來啦!”
“你逃學了,老師沒看見?”
“我就是當老師面跑的。”石頭仰著小臉。
“這回你可沾大包啦,回家看你媽不揍你的!”
“我才不怕呢!”
石頭嘴硬,心里卻直打鼓,小霞說得沒錯,媽媽的脾氣是不會饒過自己的。孩子的煩惱如天上的浮云,來得快,去得也快,石頭一加入小伙伴堆里,便什么都拋在腦后了。
放晚學(學校隨農時,午間不休),小蓮回來就去石頭媽媽跟前告狀:“你家石頭,老師讓他查數,他沒查完就跑了,我跟老師咋喊,他也不站下!”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氣死我啦!”
“咋沒看見石頭?他回家了嗎?”小蓮問。
“一大天也沒抓著影,不定上哪兒虎淘去了!”
石頭沒敢回來吃晚飯。天漸漸黑下來。媽媽雖然氣惱,傻苶也是兒子,終沉不住氣,和爸爸出去找。同石頭般般的孩子都早回家了,獨不見石頭蹤影。掌燈時分,雙子過來說:“我放八卦,石頭還跟我在一塊兒,我跟黑子回家,石頭跟小霞走啦。”
蘭石媽急忙去上房問小霞:“聽說你跟石頭在一塊,他上哪去啦?”
“我……我……石頭不讓我說。”
“看把你嬸都急成啥樣子啦,要知道,快告訴你嬸吧!”楊大娘搡女兒一把。
“石頭怕嬸打他!”小霞怵怵地說。
“霞兒,告訴嬸,我饒過他這一回就是了!”
“那跟我來吧,我領你去找。”
來到小霞家房后柴欄門口,小霞沖里面大聲喊:“石頭,出來吧,你媽說不打你啦!”
石頭從柴草堆里鉆出來,一出欄門就教媽媽扯住胳膊,扇了兩個耳光。
5
半步道屯一順邊四個大院,廂房清一色被分戶(地、富),正房新發戶(貧、雇農)。東數第一個大院,東廂房住陳、李、馬三家;西廂房是蘭石姥爺王廷和石頭大伯父、七伯父家,正房裴、楊、汪、蔡、齊五家。說也巧,大院有五個數羊孩子:雙子(馬方田)、黑子(齊震)、福來子(汪占山)、石頭(李蘭石)、小霞(楊秀霞)。只小霞一個女孩兒,男孩兒中,頂數石頭生日小,小霞和石頭同月生,比石頭大五天。不管人間有多紛繁,孩子們心靈的天空是晴朗的,不染半點塵埃;孩子們的心地純潔善良,如美玉無瑕。孩子們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個只屬于他們的清平世界,那里有燦爛的陽光,多夢的月亮;有樹木,有草地,有山有水,花香鳥語,蜂蝶翩躚;沒有歧視,沒有血腥,爾虞我詐離他們很遠,很遠……
屯里最有名氣的要算軍屬老太爺張海山。張海山,五十多歲,中等身材,斑白的大背發,方臉盤,滿是褶皺,一瞪牛眼,不怒而威,寸許長胡須,乍撒著。張老爺子性格豪爽,為人仗義,舊國家常替人出勞工,是有名的勞工油子,自是見過世面的人。平素屯里人閑暇時總愛到張老爺子家打哈湊趣。張老爺子家在東數第二個大院,三間正房;房屋比尋常人家寬敞。且是全屯唯一一家全玻璃窗。
屯里孩子都管張老爺子叫“二姑爺”。二姑爺三個兒子,大兒子在部隊,二兒子、三兒子雖成年,身體都很弱,家里地是村政府找幾個“者子”給種上的。二姑爺家里有個果樹園子,是分田地分到的,就在他家房后。果樹由于常年不整枝,早就只開花不結果了。二姑奶怕二姑爺沒營生干,憋悶出病來,就慫恿二姑爺在果樹園空隙種上水蘿卜。
水蘿卜長大了。孩子們每天眼巴巴看二姑爺去集市上賣,便合計到園里偷。
孩子們起個大早,先是在籬笆外嬉戲,二姑爺挑著水蘿卜剛走,孩子們便從柳條障子空鉆進去。做賊心虛,孩子們不擇大小,慌亂地拔了一氣,蘿卜纓子,小蘿卜頭扔得到處都是,懷揣腰掖,揚長而去。
二姑爺傍晚回來,一進園子眼睛就冒出火來。正氣沒處撒,身后傳來孩子笑聲。回頭看時,四個小腦瓜正扒著障子豎著小脖往里望。
“小兔崽子,準是你們干的好事!等我逮住的!”二姑爺晃晃拳頭。
“啊!”孩子們一哄而散。過了兩天,孩子們趁二姑爺離開園子的空兒,又鉆進園子。孩子們貓下腰剛要動手,身后猛一聲吆喝:“好家伙!都給我站住!”
想不到二姑爺二番腳又回來了,孩子們想跑也來不及。
“都給我過來!叫你們禍害人,今個兒非好好整治整治你們不可!”二姑爺乍撒著胡子,兇神惡煞似的。
孩子們乖乖地站在二姑爺面前,低著頭,不敢吭聲。
“今個兒你們就先‘蹲風眼兒’吧!”二姑爺厲聲說,用手指指園門。孩子們一動不動。
二姑爺連推帶搡,把孩子們趕出果園。
離小園不到三丈遠有個原地主家的老炮臺,炮臺頂蓋已經坍塌露天,只剩下丈把高土墻圩子,墻上布滿碗口大炮眼,八面來風,四季都是冷颼颼的。
二姑爺把孩子們趕進炮臺,跐眉瞪眼說:“好家伙!就乖乖在‘風眼兒’蹲著吧!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離開,誰要是跑了,我逮著就把他送到‘感化院’去!”
孩子們蜷縮在炮臺里,雖然感到冷森,這“風眼兒”還不算太苦,至于“感化院“是什么玩意兒,就不可知了。炮臺只對著果園有個出口,二姑爺找扇舊門板擋上,外面用根杯子粗的木棍支住。就是想逃,也無法逃脫,孩子們只能任由二姑爺擺布了。“石頭!”一個細小聲音傳進來。炮眼口出現一雙黑亮的眼睛。
“小霞,你咋來啦?二姑爺干啥呢?”石頭問。
“噓——小點聲!我來救你們。二姑爺正忙著往筐里裝水蘿卜,你們跑吧!”
“那你得把門上支棍挪開。”石頭說。
“行!”
小霞用力把支棍挪到旁邊,閃開身,孩子們合力推倒門板,蜂擁而出,撒丫子就跑。
孩子們滿以為逃過一劫,誰知回到家,媽媽都知道了,少不了都挨媽媽一頓訓斥。第二天清早,石頭媽、雙子媽、黑子媽、福來子媽,四個媽媽一起帶著孩子過來給二姑爺賠不是。
孩子們膽戰心驚,耷拉著腦袋站在二姑爺面前。
大出孩子們意料,二姑爺非但沒發威,反而笑瞇瞇地說:“都抬起頭,看你們這個樣!想吃水蘿卜吱一聲,也用不著動搶啊!看你們把園子弄的,揚里翻天,往后可不興這么干了!”
“我們再也不敢了!”孩子們齊聲說。
“聽話就好!老婆子,去給孩子拿幾扎水蘿卜!”
二姑奶去廚房拎進一筐水蘿卜,給孩子們每人分三扎。
孩子們捧著水蘿卜樂顛跑出去,往后真的再沒有去跟二姑爺搗亂。
6
屯南過了大壕便是大草甸子。農歷五月,婆婆丁、馬蓮、石柱子,還有很多叫不出名的小花競相開放,姹紫嫣紅,把草甸子點綴得非常美麗。蜂蝶花間飛竄,牛羊草地撒歡,豬群拱著茵茵的草皮子,馬兒奔跑嘶鳴……草甸子南邊有個大水坑,靠近大崗根。大坑南沿有個白皮柳林,樹木杯子粗細,丈把高;大坑東西各有水溜溝,水溜溝兩側是茂密的柳條叢。
盛夏,孩子們結伴到柳條叢找鳥蛋,或每人拎個柳條枝,漫大草甸子追捕蝴蝶;晌午頭男孩子脫得精光跳進大坑,摟狗刨、摔水黃瓜、打水仗……小霞悄悄躲到一旁,害羞的手捂著臉,偷偷從手指縫看男孩子在水中翻滾。男孩子在水里瘋夠了,爬上岸,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曬干身體,捧起衣服,野馬似的在草甸子撒歡。小霞只能遠遠地跟著,石頭總是丟三落四的,要么丟下一只鞋,要么把小布衫落下,一次竟然沒帶褲子就跟雙子他們跑了!小霞還得給他經管著。
沒有塵囂,沒有煩憂,孩子們快樂地生活在自己的王國——那就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