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知人(4)
- 藝林散葉
- 鄭逸梅
- 4956字
- 2020-03-18 17:10:10
308 《道藏精華錄》,編輯者守一。守一,丁福保之化名。
309 簡體字“乾”省為“干”,丁福保謂:“干為乾之本字。”《獨行傳》:“明堂之奠,干飯寒水。”又《晉帖》:“淡悶干嘔。”
310 洪憲帝制,有人薦引丁福保參加籌安會,丁以詩謝之:“家住江南舊板橋,長安殘夢付漁樵。無心沮溺安知孔,避世巢由不識堯。烈士暮年還射虎,英雄失路慣吹簫。牛醫賤技吾藏拙,五斗元來未折腰。”
311 丁福保自述:“幼時閱《三國演義》,文理之進步極速。”我執教語文,亦常囑學生閱讀《三國演義》,謂“從語體文至文言文,起橋梁作用”。
312 丁福保六十歲左右,須發已全白,然神采奕奕,大有伏波當年之概。滬上某人參號,乃向之借一照片而放大之,置櫥窗中借以號召,實則福保不服人參也。
313 丁福保處境裕如,親朋向之告貸者不乏其人。晚年,整理舊笥,借據單契累累,乃按戶寄還,作為饋贈之資,人咸德之。
314 丁福保治岐黃、說文、釋道、詞章之學。其初拜華若溪為師,從事數學,曾應聘京師大學,任算學教習,撰《算學書目提要》《代數學》《算學詳草》等書。
315 丁福保不擅書法,作書多倩人代之,絕少親筆。
316 丁福保晚年,記憶力大減,甚至與客晤談,忽欲小溲,溲畢,已忘客人在室,彼獨自散步庭除。
317 丁福保子惠康,藏瓷器,輯印《藏瓷圖錄》一巨冊。
318 張丹斧,名延禮,知之者少;最初名扆,知之者更少。
319 張丹斧藏有紅豆數枚,乃印度泰戈爾詩人所貽。
320 鄧散木極稱張丹斧之書法,謂丹斧書筆筆如楊柳,隨風飄拂,實則筆筆踏實,自然堅勁。古人所謂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也,因此信手涂抹,歪斜顛倒,卻始終不離法度。
321 張丹斧偽造“班固”二字玉印,龔懷希認為真品,以巨值購之。
322 姚民哀體瘦弱,辛亥革命曾充敢死隊,張丹斧戲之曰:“這種革命黨,一塊錢可買一打。”
323 張丹斧,揚州、蘇州、上海,均有其家,人以“狡兔三窟”稱之。
324 張丹斧與吳觀蠡,一居滬,一居錫,筆墨均甚鋒利。因此,張丹斧有“上海吳觀蠡”之稱,吳觀蠡有“無錫張丹斧”之號。
325 張丹斧與人書札,什九潦草出之。曾見彼與黃賓虹書,卻作工小楷,討論學術,累累數紙,現藏裘柱常處。
326 張丹斧有口頭禪“奇談”,黃季剛卻以“奇談”為別署。
327 張丹斧一度居滬市大世界游藝場對面之首安里,余有事致書,而忘其號數,姑寫首安里某號以試之,不意竟遞到。丹斧作覆云:“首安里,是某號,大書居然寄得到,鄭司農,呱呱叫。”書法飛舞,余寶藏之。
328 張丹斧喜作打油詩,每作常于句末自加雙圈或三四圈,成為習例。
329 張丹斧寫字頗自負,陳蝶野稱彼書法神似瘦金,丹斧乃精心作一字幅,寄贈蝶野,并附一札云:“此書真離紙三分,入木一寸,不知登善能勝過幾許?遑論瘦金!”蝶野作《無厄道人字歌》答謝之。無厄道人,為丹斧之別署。
330 狄平子評張丹斧詩“雅近溫飛卿”,我卻認為“瓣香韋應物”。
331 張丹斧以“傳簡、驚夢”,廣征分詠詩鐘。有鹽官程摶九者,以十字應之:“忽逢青鳥使,打起黃鶯兒”為壓卷。
332 張丹斧藏《敬敬齋璽印集》四冊。
333 張丹斧晚寓吳中,頗愛其地水土清嘉,多園林之勝,因有句云:“安得蜀地錦,裹此蘇州城。”人稱其雋妙。實則丹斧句脫胎于蘇東坡詩:“五百年間異人出,盡將錦繡裹山川。”
334 張丹斧生前,曾自抄較得意之詩,裝訂成冊,甚精雅。丹斧于抗戰時受驚悸死,遺詩不知散落何處。
335 潘伯鷹有“狂人”之號,有以所刊之詩集貽彼者,往往鄙薄之,或墊硯,或揩筆。
336 潘伯鷹有狂人之目,于客室中,榜曰:“不讀五千卷書,不得入此室。”
337 潘伯鷹致書葉遐庵,輒稱“番禺夫子大人”。
338 潘伯鷹為人寫扇,上款與下款相并,以示不甘居人之下。
339 潘伯鷹倩謝稚柳繪《蘇州河詩意圖》。
340 潘伯鷹筆名,鳧公、博嬰外,尚有東門雨。
341 潘伯鷹著《蹇安五紀》,仿唐人傳奇文,極古茂,周知堂甚稱賞之。
342 潘伯鷹喜磨墨,謂磨墨饒有趣味,甚至可說是一種享受。
343 潘伯鷹謂明代程君房、方于魯墨,其黑偏淡,原因由于取煙細、用膠輕之故。
344 潘伯鷹與沈劍知均卞急成性,叩門或與人通電話,應之稍遲,便怫然而怒。
345 潘伯鷹錄存其詩,凡六冊,擬倩章孤桐作序,未果。
346 高二適致姚鹓雛書有云:“承示大作,敬佩無,都下致力于五七言,竊嘗語柳劬堂、尹碩公,當推公斐然于著作之林。其如伯鷹、履川諸子,則望公塵而莫及,下則東涂西抹,等自鄶矣。”當民國卅八年春,平秋翁輯印《名家書簡》,是書搜羅在內,潘伯鷹、曾履川二人見之,大不以為然,認為鹓雛揚己以抑人,有乖友道。實則秋翁向鹓雛索借諸名人手札,鹓雛疏懶成性,隨意與之,內容如何,并未審閱也。鹓雛不得已,乃向二人致歉。再版時,將“伯鷹、履川”四字挖去之。
347 潘伯鷹少時,風流倜儻,能寫小說,著有《人海微瀾》《隱刑》,流行一時,后乃棄去,一意學書。
348 潘伯鷹之《人海微瀾》,為其早年所作之小說,刊載天津《大公報》。其中若干資料,乃吳宓所供給。書中主人海倫,乃彼臨撰時,閱到北京高師同學錄中有海倫之名,覺甚新穎,遂隨意襲用之。吳宓因識海倫者,遂介紹與伯鷹相見。此后,上海影戲公司改編為電影劇,名《春水情波》。
349 潘伯鷹以書法名,其叔父學固,為上海文史館館員,詩文書法,亦凌轢于時,一九八二年逝世,年九十。
350 潘伯鷹認為:“書法之最高境地,當于字外求之。”彼主張正書與草書不妨同時為之,正書是草書之收縮,而草書為正書之延擴,相輔相成作用。
351 潘伯鷹多才藝,人評之:“書法第一,詩第二,文第三,小說第四,鑒賞第五。”
352 潘伯鷹以手書《論印絕句》詩十八首贈吳鐵聲,寫作俱佳。伯鷹逝世,鐵聲裝裱成卷,由潘夫人張荷君書簽,謝稚柳作引首,范祥雍、鄒夢禪為跋識。
353 一九四九年,民主人士飛往延安,進行和談。代表凡六人,有章士釗、邵力子、江翊云、顏駿人、黃紹纮、張治中。潘伯鷹任和談秘書長。
354 滬上豫園,為明代潘允端筑,有《豫園記》一篇。潘伯鷹為之重書,書法褚河南,足為學書之范本。伯鷹一九六六年逝世,年六十三歲。
355 潘伯鷹寓滬,一再移徙,最后卜居膠州路萬國殯儀館對門。未幾,伯鷹逝世,遺體即送對門成殮,甚為便捷。
356 懷寧潘伯鷹,以書法名海內,作書所鈐印章,均出當代篆刻名家之手。伯鷹于一九六六年,在滬逝世,年六十有三。其夫人張荷君,檢集其所用印章凡一百七十五方,由錢君匋倩符驥良拓印成集。刻印者,有沙孟海、王福庵、陳師曾、楊千里、喬大壯、吳樸、陳巨來、葉露淵、方去疾、高式熊、錢君匋等三十余家,極一時之選,君匋且為作序。一九八二年五月,其海外僑友周穎南,在新加坡精印出版,國內傳本甚稀,彌足珍貴。
357 潘伯鷹遺詩,楊廷福為之抄存,得四冊。
358 潘伯鷹于抗戰前受誣,被禁百余日,成詩一卷,曰《南冠集》。
359 章太炎作書,上款不加稱呼。黃楚九故意用“楚公”署名,倩之作楹聯,太炎不察,徑寫“楚公”,黃常以炫示于人。
360 章太炎寄寓上海敏體尼蔭路(今西藏南路),廳堂不張書畫,只掛大鱷魚皮一張于壁間,客來見之,咸為詫異。
361 章太炎居蘇,每晨九時起身,練習八段錦。
362 章太炎極推崇惲鐵樵,謂鐵樵之醫,并南田之畫,子居之文,為惲氏三絕。鐵樵有三嗜好,讀書、下棋、雀戰。
363 章太炎極稱黃季剛之才,謂:“季剛清通練要之學,幼眇安雅之辭,并世吾未見有比也。”
364 章太炎致孫仲容書,后署“末學”,在太炎書札中為僅見。
365 章太炎在日本,常與梁啟超往還,且在梁處認識孫中山。
366 有人問章太炎:“你的學問經學第一,還是史學第一?”太炎笑答:“都不是,我是醫學第一。”
367 章太炎斥龜甲文,謂:“龜甲文字,乃向壁虛造,不足憑信。”
368 章太炎之侄女菉君,任章士釗私人秘書。
369 章太炎擬黎宋卿為明太祖,而以劉青田自居。
370 民國初年,以虞舜之《卿云》一曲作為國歌,章太炎大為反對,謂:“民國之產生,革命流血而來,不能與堯舜禪讓相比。”
371 章太炎知醫,著有《猝病新論》《霍亂論》。其時惲鐵樵亦著《霍亂論》,刊印以授徒。
372 章太炎致陳三立書,約于某日偕一日本友人來訪,請陳整其服御,毋作偃蹇落拓之態。
373 章太炎曾以佛學《法相宗》證明《莊子·齊物論》。
374 章太炎初從俞曲園,后背離師門,因作《謝本師》文。周作人初從章太炎,后亦有謝本師之作。
375 章太炎于袁世凱主政時期,建議設立考文院,彼愿任院長,奈未通過閣議,以經費太巨也。
376 章太炎尚漢學,唐蔚芝尚宋學,頗多矛盾,然唐主持國學專修館,卻倩太炎作學術演講。
377 章太炎因“蘇報案”被逮,清吏因章為名士,以為必曾中式,即問得中何科,章微笑答曰:“我本滿天飛,何窠之有。”蓋故意用鄙夷不屑之口吻,以“科”作“窠”也。
378 章太炎不喜浴,家人強之始澡身。
379 章太炎不滿于梁鼎芬,謂粗知倫理者,不欲與銜杯酒。
380 梁任公撰文,原稿輒自留,章太炎撰文,往往不自留稿。
381 章太炎不輕為人書聯,即書直寫求者之名,不加稱呼。昔桂未谷,不輕易應人求書,自撰一聯云:“愿與不解周旋人飲酒,難為未識姓名者作書。”
382 章太炎與人談,謂:“劉光漢之《左盦全集》,全帙數十冊,其中著述,十之八九屬于儀征劉氏祖孫伯叔未刊行之遺稿,光漢剽竊據為己有,其弟子濫行甄錄,遂成此蕪雜著作。”
383 章太炎之客室,貼有字條:“來賓談話十分鐘為限。”但彼與客談,滔滔汩汩,動輒一二小時。
384 章太炎論《治學》,謂:“曾滌生得力于《文獻通考》,胡林翼得力于《資治通鑒》,左宗棠得力于《方輿紀要》。”
385 朱鏡宙為章太炎女婿,有《詠莪堂詩》,堂名,太炎所取也。
386 李根源與劉成禺,均面有痘瘢,人稱根源為李麻子,稱成禺為劉麻哥。時章太炎居吳中錦帆路,生辰大會賓客,根源與成禺同往視嘏,太炎云:“你們兩個麻子,陪我照相。”及太炎逝世,根源詩贈成禺:“我是騰沖李麻子,君為江夏劉麻哥。回首吳門十年事,太炎不見奈之何!”
387 一九三五年,華北事變,上海學生赴南京請愿,列車被扣于蘇州。時天寒風厲,群情益憤,居蘇之章太炎知之,立請吳縣縣長,以餅餌等為餉。翌年六月十四日,太炎患鼻菌及膽囊炎逝世。
388 章太炎遺體,于一九五五年四月三日,從蘇州移葬杭州西湖之張蒼水墓旁,由汪旭初、金兆梓、范煙橋、謝孝思、周瘦鵑送往。
389 章太炎墓,最初在蘇州錦帆路,周知堂曾去訪謁,且在墓前攝一影。
390 湯國梨談及章太炎,輒稱先外子。
391 《章太炎自訂年譜》,湯國梨謀付剞劂,張溥泉勸阻之,因此印數甚少,只贈少數親友,絕不公開,蓋其中對于孫中山、黃克強等頗有微辭也。解放后,載諸《近代史資料》中。
392 章士釗初師事章太炎,后結契為兄弟。
393 章士釗讀書時的長沙東鄉之老屋,庭前有梧桐,皮青干直,彼日夕徙倚其間,因自號青桐。后赴日本,旅居無聊,黯然有秋意,感于詩人之秋雨梧桐,遂易青桐為秋桐,晚年又易為孤桐。
394 上海詩妓李□香,乃黃左田之后人,其真姓名為黃箴,字鬘因。章士釗曾著有《李香》一書。
395 章士釗藏有章太炎早年殘稿,又孫師鄭《詩史閣筆記》手稿。
396 姜書閣之《桐城文派評述》,附《桐城派文人傳表》,以章士釗殿于后。
397 《凌霄一士隨筆》,謂:“章士釗為律師,辯護之作,率文采斐然。”
398 章士釗曾言:“我弱冠涉世,交游遍天下,認為最難交者三人,一陳獨秀,一章太炎,一李根源。但我與三人,都保持始終,從無詬誶。我恃以論交之唯一武器,在‘無爭’二字。然持此以對付黃克強,則頓失依憑,何以言之?我以無爭往,而彼之無爭,尤先于我,大于我。且彼無爭之外,尤一切任勞任怨而不辭,而我無有也。由是我之一生,凡與克強有涉之大小事故,都在其涵蓋孕育之中,渾然不覺。因而我敢論定,天下最易交之友,莫如黃克強。”
399 章行嚴一日與人談作詩,謂:“初學作者,先做三千首,既成付諸一炬,然后再做三千首,考慮去取。”
400 章行嚴別署“黃帝子孫之嫡派黃中黃”,許嘯天仿效之別署“黃帝子孫之嫡派許則華”,又蔡冶民別署“漢種之中一漢種”,張溥泉別署“黃帝子孫之一個人”,均因襲之也。
401 章行嚴為吳北山女婿。北山墓志銘,乃沈寐叟書,行嚴遂喜寐叟手跡,見輒蓄之。
402 章行嚴納坤伶雪明珠為如夫人,人有背后稱行嚴為“老頭子”,雪聞之嬌嗔作態,謂“不許亂呼”。
403 章行嚴辦《甲寅》雜志,其時北京大學學生張清源,致書行嚴,有所請益。行嚴閱信,覺文采斐然,事理條達,大為稱賞,立致復書,此后每期雜志,由郵寄贈。清源后以第一名畢業于北大,一度與我同事,動亂中,被毆辱死。
404 章士釗于一九七三年五月二十五日從北京乘飛機赴香港,七月一日病逝,吊唁者千余人。其中頗有已往之電影名星,如黎明暉、李萍倩、林楚楚、陳娟娟等。
405 蔣維喬,號竹莊,有日記八十冊,不易印行,歸諸公家,此外尚有《竹翁年譜》六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