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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連夜探親

  • 開采光明
  • 李秀贊
  • 16075字
  • 2020-03-19 10:25:32

二十六

車子一拐彎,輕輕晃悠了一下,打斷了辛局的沉思。他往窗外一看,已經快到礦大院門口了。這大門還是他在平陽礦當副礦長時,親自帶著職工們建造的,“平陽煤礦”四個大字是他托人找當時的煤炭部長題寫的,大門上的燈光也是他策劃設計的。想到這兒,辛家禁不住十分感慨地說:“到家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辛家、林冬、王帆,再加上“黑章”都是冠東人,確切點說又都是平陽人。“到家了”和“回家看看”的心情與平時就是不一樣。

車子進了礦大門,繞過礦辦大樓,路過職工食堂和獨身宿舍,直奔與家屬區隔道相望的一個日式三層小樓而去。那是平陽礦已經退休的老礦長、辛家的師傅,也是他的“干爹”張大山的家。

遠遠望去,只見張礦長家的門口站著七八個人。“怎么這么多人?”辛家問。

“你都告訴誰了?”辛局不解。

“我只告訴張爹了,還說讓他別告訴任何人。”王帆回答。

隨著汽車和小樓的距離越來越近,車里的人終于看清了:嗬!人群中站著鐘老大老兩口,有張大山,有現在冠東礦業集團的副總經理,辛家的老伙計、林冬的表哥劉忠強,還有當年245綜采隊的主責技術員、全國勞動模范董俊才,另外兩人是礦業集團辦公室主任小姜和局小車隊司機小王。張大山的兒子則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想出來不好意思,想進去又覺得不太禮貌,站在那兒傻笑。

車子剛一停穩,大家趕緊下車,有的熱情握手,有的熱情擁抱,有的熱情寒暄,那種熱烈場面足足好幾分鐘,互相之間高興的心情難以言表。“快、快、快,屋里請,屋里坐,快進屋!”張大山緊忙地張羅著。

這種熱鬧的場面,惹得不少過路人駐足投目,不知道內情的人,都以為張礦長家是不是要辦啥喜事兒?

辦公室姜主任接到辛家一行后就主動告辭,要坐小王的車回市里,因為還有客人要接待。這時,辛家對“黑章”耳語了一陣,“黑章”立即開車緊隨其后而去。

眾人還沒落座,張大山又喊了起來:“老周!老周!你兒子到啦!”這老周是張礦長的老伴。

話音剛落,只見老周——周珍腰里系著圍裙,左手拿著條毛巾,右手拎著勺子,滿頭大汗,忙三火四地說:“到了就好!到了就好!放心了。快,兒子,坐,大家都坐,馬上就好,哎呀!我還熬著油呢!”說完又小跑著回了廚房。大伙一瞅張夫人這神態,頓時開懷大笑!

二十七

辛局之所以到冠東第一站就先來張大山的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這一來呢,是想從張礦長這里聽一聽冠東社會上對這次關井壓產有些什么輿論,因為張大山平時特別聯系群眾,又沒什么架子,礦上的老少爺們有什么心里話都愿跟他說。再就是如果向張大山了解點事,他絕對不會遮遮掩掩,也不會打官腔,肯定說實話,這樣辛局就能掏著點實底;這二來呢,辛局想跟張大山商量商量,用個什么方式約鐘老大見見面,因為老局長對冠東小煤礦的來龍去脈太了解了,簡直就是個活寶典。同時,順便征求征求老局長對這次如何開展關井壓產工作的意見和看法,以便使自己工作起來更有底氣。辛家感到,這次他來冠東,先不與當地的組織和領導打招呼,而直接去張大山的家,誰也挑不出毛病來,因為誰都知道他和張大山的關系。兒子來冠東先看看爹,那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兒,而要是私下先去見鐘老大,那恐怕有人就又胡猜亂想了。這三呢,就是到了張大山的家,把情況先聽聽,然后再給他的老伙計劉忠強副總經理打個電話,摸一下礦業集團領導對上級批示是個什么態度。

他怎么也沒想到,想見的人,想說的話,想辦的事,看來今天在干爹這兒一下子就到位了。只是他感到讓老局長鐘老大和夫人在這兒等了那么久,還在門前迎接自己,心里很不好意思。

剛落座,辛家就首先說了話:“鐘局長,勞您和大嬸二位老人家的大駕,實在是不敢當。”辛家和鐘老大的兒子是校友,所以,多年來他對鐘局一直以爺們兒相稱。

這時,張大山馬上接上了話,因為剛才他看出來了,辛家心里在犯尋思。他解釋說:“辛家呀!鐘老大兩口子是我請來的,上午就來了,林場我三弟昨天給我送來了兩只大鵝,前兩天不是下了點小雪嗎!說頭場雪的鵝好吃,其實呀,我主要是請請鐘大嫂,免得天天在家憋著,讓她散散心,哈哈……”

“大嬸的身體好多了,精神頭兒也足了,看來鐘大叔呵護有功啊!”辛局順著張大山說。

鐘老大見老伴沖著張大山和辛家連聲道謝,也開起了玩笑:“是啊!我這鐘老大現在成了名副其實的鐘老四了。”大家疑惑不解。

“可不是嗎,我現在整天就是兩項任務,叫作尊敬領導,孝子賢孫。”這把大家說得更迷糊了。

鐘老大笑著說:“這尊敬領導,就是伺候老伴;這孝子賢孫,就是孝順兒子,賢惠孫子。這老伴、兒子、孫子都排在我之前,我不就成了老四了?”

“哈哈哈……”這話一下子把屋里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哎,我還沒說完呢,至于劉忠強嘛,那可是咱們集團公司董事長派來的。”張大山解釋說。

“是,大辛,下午接到總局和省領導批示的電傳后,齊董事長,咳,還是叫齊局長吧,這樣叫順口,他非常重視,立即開了個主要領導碰頭會,指派我這幾天專門負責做好這項工作。因為有點急事,下午他乘飛機去北京了,還指示我說等你到了之后,晚上安排你們兩人通電話。”

劉忠強接過了張大山的話,又接著說:“我知道你今天肯定到冠東,可又沒接到任何通知。憑以往的經驗,我想只要你來,就沒別的地方去,所以打電話一問張礦長,果不其然。”因為他十分清楚辛家和張大山的關系,說完禁不住自信地笑了起來。

二十八

劉忠強,畢業于省城一所名牌大學政法系。由于當時大學畢業生分到煤礦工作的,都要先到一線去鍛煉,這樣,他就到了平陽礦245綜采隊。后來,辛家也被分配到了這個隊,兩人是同住一個宿舍,同去一個食堂吃飯,同在一個隊里干活,同在一個籃球場打球。辛家個子高,凡是球友和特別熟悉他的人都叫他“大辛”。這伙計一軋就是七年,直到他倆先后提職調走。劉忠強這小伙,長得黑魆魆的,濃眉、大臉、大眼睛、大耳垂,面帶佛相,鐘老大管他叫“劉觀音”。也別說,這外號倒也恰如其分。劉忠強熱心腸,有人緣,口碑好,威信高,再加上工作認真,辦事穩妥,方法得當,深得鐘老大的器重,很快就成長為一名難得的優秀黨員干部。幾年的工夫,就從245綜采隊的黨總支書記提拔為礦黨委副書記,接著又先后擔任了兩個礦的黨委書記。同時,作為煤炭部選中的后備干部,成為礦務局黨委副書記的人選。但是,他的仕途也有過一段彎路。由于他對中外法律學研究得非同一般,且在國家級刊物上發表過多篇論文,曾被省政法委書記看重。于是在冠東市委換屆時,省政法委書記也沒管礦務局和他本人同意不同意,就把他調任到市委當上了政法委書記。按理說,這一角色是當然的市委常委,副廳級。可是他一直干了三年,省政法委書記也沒晉到這個級別。愛將如命的鐘老大為此多次問過當時的市委書記是啥原因,回答是:“沒有職數。”

“真怪了,全省哪個地、市政法委書記不都是常委?怎么單單冠東沒職數呢?”后來,鐘老大在省城開會時見到了主管干部的省委副書記,又問起此事。這位副書記明顯表現出了對冠東市委的不滿:“全省哪個地、市的事情都好辦,就冠東的事情最難辦!”鐘老大聽明白了:什么沒有職數?純粹是在玩弄權術。好吧,你不用我用。當時礦務局正要調整局領導班子副職,經煤炭部批準,劉忠強很快又回到礦務局就任副局長,主抓常務工作。這一下,冠東上下一片嘩然。鐘老大這簡直就是打了市委書記的臉,叫了市委書記的板,讓市委書記丟人又現眼。從此,市里和礦務局的關系一時間高度緊張,實際上也就是市委書記跟鐘老大過不去。

很多人都替鐘老大捏把汗,劉忠強也覺得過意不去,可鐘老大卻滿不在乎:“怕什么,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咱走得正,行得正,他市委書記能把咱們怎么樣?”直到后來才搞清楚,原來市委書記不用劉忠強,是因為市公安局對一個女礦主管理火工品十分混亂的問題進行了嚴厲處罰,吊銷半年的經營許可證,使這個小煤礦被迫停了產。當時,很多人來找主管公安局的政法委書記劉忠強說情,劉忠強是誰的面子也沒給。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這個女礦主和市委書記還有那么一種“深層次”的關系。換句話說,就是知道了,他也不會開口。因為劉忠強這小子的脾氣跟鐘老大一樣犟,要是認準的理,連頭牛都拉不回來。

礦業集團這次指派劉忠強來落實總局領導批示這件事,充分表明了組織上的堅決態度,再加上他本人的能力和與辛家的多年感情,不禁讓辛局喜出望外。

“哎,我還有話沒說完呢!”張大山嗓門大,把“還”字語氣加得特別重。

“這位可不是應邀而來,而是硬要來的。”他拍著董俊才的肩膀說。

“他想辛家想得都快瘋了,老跟我說,光能時不時地在電視上見到一面,已經十多年沒看見真的啦,哈哈哈……”張大山基本上是說話就開玩笑。

“難道電視上的我是假的?來,董老兄,謝謝。”辛家邊開玩笑邊與老董握起手來。

“哎,我還得接著說,今天晚上啊,咱們得好好……”還沒等張大山說完,周珍端著一盆紅燒大鵝土豆塊就進屋了。

“行了,行了,我的張大哥,別白話了,快,讓大家快吃!快,倒酒呀!”周珍快言快語沖著張大山說。

二十九

周珍性格豪放直率,處人大方實在,辦事雷厲風行,干工作是風風火火,在礦上,男人們都和她稱兄道弟,叫她老周;女人們則親切地叫她周大姐。

見周珍打斷了自己的話,張大山打趣說:“行啊,老周,你的資格跟‘蔡暢蔡大姐’差不多了,啊!”

“你別臭美,言外之意,你成了李富春了唄,臭不要臉。”老周絕不示弱。

周珍1945年出生在平陽礦,小時候家里很窮,他父親和張大山的父親都是被日本鬼子俘虜后抓到平陽礦當煤黑子的。新中國成立那年她剛4歲,父母就在那一年當中先后過世了,是張大山的爹娘把她領回了家。她和張大山同歲,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后來,兩人初中畢業后,由于張家的日子過得也非常拮據,張大山就下了井,周珍去食堂當了服務員。當年,初中畢業在礦上來說就算“高學歷”了,再加上周珍虛心、好學、能吃苦,悟性又特別高,沒幾年,就把紅案、白案的手藝活兒基本學到了手,在礦上也算數一數二的把式了。后來,礦上又先后提拔她當了食堂管理員、招待所所長、礦辦公室副主任,主要負責機關后勤和對外接待工作。她退休后,好多個餐館想聘她去管理,并許諾給高薪,可都被她謝絕了。而礦長請她去當家屬委主任,她卻愉快地答應了,但是前提有一條:要是給報酬堅決不干!礦領導知道她的脾氣:“行,行,只要干就行,一切聽老周的。”家屬委的工作看似微不足道,其實十分煩瑣,好多的事兒纏得礦長脫不開身,有時甚至耽誤了礦上的大事,于是礦長想起了請老周出山。而老周呢,這一干就一發不可收拾了,是兩眼一睜,忙到閉燈。婚喪嫁娶、鄰里糾紛、家庭矛盾、助學扶貧、環境衛生、計劃生育是面面俱到,用張大山的話說:“老周比我當年當礦長還忙!”幾年下來,外邊的錢分文沒掙著,自己家里的錢反而搭了不少。對此,張大山依然挺滿意:“行啊,挺好,省著待在家里沒事總嘮叨!”

其實,周珍最要好的姊妹是鐘老大的夫人,也就是被辛家稱為鐘大嬸的尹富華。她比周珍大一歲,屬猴的。20世紀60年代初全國困難期間,家里餓得實在沒法活,她爹娘便讓她領著比她小兩歲的弟弟投奔張大山的爹來了。她爹和大山爹在山東老家時都曾給一個地主扛過活,用大山爹的話說:“她爹是我的救命恩人。”后來才知道,有一次大山爹給地主干完一天活累得夠嗆,躺在炕上抽煙,抽著抽著就睡著了,等富華爹回來時,只見屋里的炕上到處是小火苗,滿屋子是煙,大山爹也被嗆得不省人事了。富華爹背著他就往外跑,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哇”的一聲緩過來了。這時,火也越燒越旺,要不是救得及時,地主的宅院和家底就得徹底燒光。

富華爹說:“老弟,快跑吧!越遠越好,要不東家還不得打死你。”就這樣,大山爹跑到了關外,而富華爹則被地主打了個半死,最后富華爹死死咬住“不知道”,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們姐弟倆的到來,讓大山爹娘喜出望外,但由于家境貧寒,缺東少西,要啥沒啥,也只能是在嘴上體貼體貼。富華來冠東時,已經17歲了,長得眉目清秀,非常好看,可能是由于從小缺乏營養,這姑娘是又瘦又小,看上去頂多十四五歲。雖然身材單薄,但是她聰明能干、懂事明理。剛來時,正趕上冬天,她看見鄰居小孩放學后都挑著土籃子去矸石山撿煤,她也跟上他們慢慢學會了,從此每天早晨三四點鐘姐姐叫上弟弟就走。兩人個子矮,挑上擔子老拖拉地,就把扁擔鉤子在扁擔兩頭繞上一圈挑,每天一人撿一趟,撿得大山家房前屋后的煤堆像小山一樣高。鄰居的大娘大嬸們都夸姐弟倆:“唉!你看人家爹娘養活的孩子,真能干,真會過日子。你看咱家那些個孩子,就知道玩兒,大山家真有福氣呀!”

第二年春天,富華又領著弟弟上山開荒種地了,這里一大塊,那里一小塊,只要是能種地,又不毀林的地方,姐弟倆是見地就刨,就翻,就種。有一次,她們上山去鏟地,由于地塊太多轉了向,急得大哭起來。后來,在一位大娘的指點下,才辨清了方向,種的地也一塊塊都找到了,姐弟倆破涕為笑。后來,富華把種的地塊畫了一張地圖,有一天,大山爹看到了這東西,問:“這是啥?”回答說:“地圖。”

大山爹說:“不對呀,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都不是這樣啊,我在井長辦公室看過呀!”

富華忙說:“不,張爹,這是咱家種地的圖。”

這點地兒雖不起眼兒,可忙得姐弟倆是整天不得閑,到了夏鋤時節,更是起五更、爬半夜,有一天他倆竟然干了一天一宿沒回來。起初開荒時,大山爹就沒攔住,這會兒更是攔也攔不住,勸也勸不聽,咋辦?這不把倆孩子累壞了嗎?大山爺倆一商量,和伙計們串了兩個班兒,又叫上兩個老鄉幫忙,大山娘和周珍給送水送飯,全家上山,起早貪黑干了兩天,總算按富華的地圖把地全都鏟完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流下辛勤的汗水,必然得來豐收的果實。秋天,這邊邊旯旯的三十多塊地,少的只有三五壟,多則不過一分地,竟然打下六麻袋黃豆和七麻袋苞米,大山爹全家到了東北也未見過這么多的糧食呀!何況在這困難時期,至少全家兩年不能再挨餓了。富華那個喜呀!樂呀!高興呀!就別提了。只是大山爹高興不起來:看把這倆孩子累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咋向他們的爹娘交代?于是,思慮再三,他決定先給他們姐弟找工作,再給富華找婆家。

三十

憑著大山爹這個20世紀50年代全礦務局唯一的全國群英會代表和全國勞模的名氣,政府和企業還真是給足了面子,富華被安排到商店當營業員,她弟弟則被安排到礦機電科學徒當鉗工了。過了一年,大山爹又開始實施他的第二步計劃了,給富華找對象。他琢磨來琢磨去,想了好長時間,最后選中了一個人家——鐘家,鐘老大。大山爹和鐘老大的爹是一個采煤工作面的伙計。后來大山爹當了井長,老大爹當了段長,平時,兩人時不時地你上我家,我上你家的喝上兩盅。老大爹一上張家就能見著富華,一勁兒夸這姑娘又會說話,又能干活,又懂禮貌。鐘老大和大山也在一個采煤段,時不閑兒也互相是你上我家吃頓,我上你家吃點,鐘老大對富華印象也挺好,一直把富華當妹妹看待。這喜歡歸喜歡,但是,跟談婚論嫁可是兩碼事兒。怎么辦?經過一番考慮,大山爹決定從老大爹那兒打開缺口,主動出擊。一天,老哥倆兒又湊到一塊兒在大山爹家喝上了,大山爹有意安排富華忙前忙后地伺候著。

老大爹禁不住地又夸起富華來:“這姑娘真好,比我那幾個崽子都懂事。”

聽他這么一說,大山爹馬上來了個順水推舟:“哎,我說老兄,把富華介紹給老大當媳婦咋樣?”

老大爹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那感情好,可不知道人家富華愿意不愿意。”

“富華的事我去說,只是老大那兒……”

還沒等大山爹說完,老大爹就說了:“老大那兒怎么了?我是他爹,我說了算!”

大山爹知道,在家里老大爹那是黑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但是,畢竟兩家太熟了,別親戚不成成冤家。所以大山爹還是說:“老兄,這事千萬別勉強孩子,回去最好是商量商量。”老大爹嘴上答應著,心里的主意早已拿定。

當天晚上,鐘老大下班剛進門,老大爹就開始跟老大“商量”了:“老大呀!”

“爹,啥事?”在爹面前鐘老大從來都是畢恭畢敬。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立業了,我跟你張爹給你相中了一個,你看過幾天選個日子就把婚事辦了吧?”老大爹在給他下命令。

“啥,結婚?姑娘家是誰呀!”鐘老大一下了懵門兒了。

“尹富華,怎么,相不中?”老大爹要口供了。

“這人……人倒是挺好,就是身子太單薄了……”鐘老大不敢大聲,磕磕巴巴地嘟嚷著。

“你媽當年比她還單薄呢,你看現在,像個肥賊似的。”老大爹看著鐘老大的媽說。

“你有事說事兒,當著孩子面埋汰我干啥?”老大的媽埋怨著說。

老大爹又說話了:“說人家長得單薄!也不看看你自己,還是個什么壯實人呀!”這句話把鐘老大噎得一句嗑兒也沒有了。

其實,尹富華也覺得鐘老大人是挺好,可就是長得又瘦又小,哪像大山,長得那么高、那么壯、那么結實。富華對大山倒是沒什么非分之想,因為她知道大山和周珍已經訂婚了。她只是心里這么比較著。再說了,鐘老大又長得特別的白,她覺得長得白的人不可靠,于是就對大山爹說:“張爹,人不都說嘛,‘小白臉,沒好心眼兒’。”

“凈胡扯,誰說的?”大山爹一瞪眼,富華也就再啥也不說了。那時盡管《婚姻法》已實施多年了,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相當一個時期,尤其在當年人們的思想意識中,仍然是根深蒂固的。

就在鐘老大和尹富華馬上要結婚的時候,周珍突發了一場大病。起初,周珍連續幾天高燒,直說胡話。后來又持續低燒,不停地咳嗽,而且痰中帶血,身體極為虛弱。到醫院看病,由于當時的設備和水平都很有限,有的說是重感冒,有的說是肺炎,有的說是肺結核。怎么辦?大山爹和大山都得上班,大山娘身體又不好。于是,富華和鐘老大一商量,決定把婚事放一放,由富華把伺候周珍的擔子擔起來。這一來,可把富華累得不輕。早晨,她用家里的一個破平板車把周珍送到五里多地遠的醫院,然后去商店上班,中午還得把打完針的周珍接回家,由大山娘幫助照顧著。晚間下班,富華回家又得做飯,又得給周珍熬藥,又得整夜陪著周珍睡,伺候她上廁所。就這樣,周而復始地整整持續了三個月,周珍的病治好了,可富華卻累倒了,坐下了腰腿痛的頑癥,直到現在還經常犯。事后,周珍逢人就說:“富華姐對我的恩我永生永世都不能忘,就是親爹親娘、親兄親弟、親姐親妹還能怎么樣?”

因此,多少年來兩家一直走得比親戚還近。他們兩個家庭各自組成后,鐘老大多年來一直是步步升遷,張大山則緊步后塵,也就是說他倆的職務始終差一級。但是,等到鐘老大當局長后,張大山的距離就拉大了。因為當時提拔干部有了硬性規定:副局長候選人必須是大學本科學歷,年齡在45歲以下。而當時張大山是49歲,在職讀的煤礦學校,中專學歷。因此,顯然不夠“條件”。而武浩新、徐明淮雖然為人、資格、能力、水平與大山相差很遠,可是由于學歷高,年齡小,機會好,就這樣被提拔上來了。

鐘老大萬萬沒有想到,也不可能想到,當年對他倆的舉薦,卻給自己留下了后患。

尹富華和周珍從來沒有因為各自分別是局里和礦里的“第一夫人”而趾高氣揚,她們除了干好各自的工作,整天就是操持家務,孝敬老人,帶好兒女,心態與當初一樣。尤其是她倆從不參政,很多人想找局長、礦長辦事托她倆幫忙時,她倆幾乎異口同聲:“我可不敢,還不得跟我急眼哪!”她倆跟家人、同事、鄰里都相處得十分融洽,用老百姓的話說:“一點沒有官太太的架子。”她倆聽了,為之一笑:“俺當初嫁的是男人,不是嫁的局長、礦長。局長、礦長不也就是個男人?”

鐘老大和尹富華生了一兒一女,孩子都十分省心。讓鐘老大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就是兒子個頭太矮,時不閑兒的就叨咕這事兒。有一次,這話又來了,兒子冷不丁地說了一句:“這事兒怨我呀?”鐘老大不自覺地瞅了瞅尹富華,富華說:“看我干啥?種苞米還能長出高粱來?”從此以后,鐘老大再也不提這茬了。

張大山和周珍除了辛家這個干兒子外,還有一個兒子。小伙子礦業大學畢業后,放著組織分配去煤礦搞技術的活兒不干,非要干個體小煤礦或者發個煤什么的,這讓大山十分傷感……

小煤礦,正是冠東的小煤礦,再具體點說,是冠東礦區范圍內的小煤礦,它不僅中止了鐘老大一生的仕途,而且給張大山帶來了巨大的痛苦。看來,小煤礦作為今晚宴席上談論的主題,那是必然的了。

三十一

張大山按照周珍的“指示”,張羅著讓大家按主次圍桌坐好,又拿出來了兩瓶52°的精品五糧液,由王帆給大家一一斟滿,給鐘夫人則倒上了茶水。隨后,這菜就一道道地上來了,除了剛才的大鵝燒土豆,又端上來了小雞燉蘑菇,酸菜氽白肉,鯉魚燜豆腐,外加四個素熗菜,菜做得是色、味、香、型樣樣俱佳,燉菜都擺出了造型,讓人一看就食欲大增。

“首長,說話吧!”這是張大山對鐘老大的一貫尊稱。

“哎!別搞錯了,這是在你家,是你做東,怎么?是想讓我買單咋的?”鐘老大開侃。

“好好好,我來我來,其實我剛才也就是讓一讓,跟領導在一起就餐就得謙虛點兒,對吧?”大山自己下臺階。

“大山,你別白話了,趕緊的,菜都涼啦!”鐘老大笑呵呵地催促他。

大山站了起來,端起酒杯,話說得十分深情:“我兒子辛家和他的林冬、王帆這小哥倆挺長時間沒回家來了,也好長時間沒和鐘局及大家見面了,既然是在家,咱們就要有點家庭氣氛,喝點家庭的小酒,嘮點家庭的實嗑兒,講點家庭的感情。來,干了!”

大山祝酒還是像當礦長時處理工作那樣干凈利索。說完,舉起倒滿一兩半酒的杯一仰脖就喝了進去。大山是左手端杯,其他人就得以此類推,這是煤礦喝酒的老規矩。這酒席頓時活躍了起來。

讓人想不到的是,大山突然說了一句:“講究,講究,真講究!”

辛家把酒剛喝進嘴,還在咽和不咽的節骨眼兒上,聽了這句嗑兒,樂得一下子就把嘴里的酒噴到了地上,趕緊跑出了屋去,干咳了好一陣子,進屋臉和眼睛還紅紅的。大山這句話讓大伙兒樂得都快把房蓋鼓起來了。只有鐘老大夫妻倆,只知道跟著笑,不知道咋回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倆人還直問大伙在笑啥。

“王帆,你給老領導夫妻倆講講,你說啥說得明白。”張大山的語言夾雜著山東腔上來了。

王帆這個晚輩見了老領導有點兒不大好意思。

“說!今天咱們在家里喝酒,打破清規戒律,既然咱這桌有爺們,又有哥們,那咱們互相就是爺哥們。”看來鐘老大也高興了,一勁兒催著王帆:“把煤礦一線工人的磕兒都說出來了。”大家也都催著王帆讓他快點說。

王帆說:“好,我學不好的地方,張爹你補充。”沖著辛家的關系,王帆也一直這么稱呼張大山。接著就講開故事了。

有一個小煤礦的礦長掙著點錢,就愿意找女人。一天趁她媳婦去省城的機會,把一個女人帶回了家。恰巧,這天學校放假,兒子沒上學,孩子在家也太礙眼了!

也別說,這個女人反應倒是挺敏捷,順手掏出來了五十元錢,對小孩說:“給,咱們倆頭一回見面,阿姨也沒給你帶啥禮物,自己喜歡啥就買點啥吧!”意思是把小孩子趕緊支出去。

孩子接過錢,還敬了個禮:“謝謝阿姨!”轉身就跑下了樓。

這個小礦長直表揚這個女人:“行,真有兩下子!”

可沒過多一會兒,孩子就回來了,原因是這小孩兒拿著五十塊錢去了游戲廳,本想賭博贏兩個,可沒想到三下五除二,嘁里喀喳就輸光了。

小礦長問明原因,就說了:“你這孩子,你阿姨給了你五十塊錢,多‘講究’啊,未承想你……”

還沒等他說完,他兒子就說了:“爸,五十塊錢還‘講究’啊!昨晚領我媽上省城的那個小礦長叔叔,那天來咱家,當時就給了我一百塊,那才叫‘講究’呢……”

還沒等王帆講完,滿屋子里的人樂得已是前仰后合,鐘老大和他老伴兒樂得眼淚都出來了,鐘老大哪聽過這樣的笑話!

張大山提議大家為笑話講得好每人又喝了一大口。接著說:“王帆這只是一個版本,這‘講究’還有一說,你再跟大伙說說。”

王帆說:“這第二個版本要我講,那可是班門弄斧。最有發言權的是這位。”他捅了捅挨他坐著的林冬。

一聽這話,不管老的少的,借點酒勁兒就開始起哄了:“來,歡迎歡迎!”鐘老大帶頭鼓起掌來。多少年都沒見過他這么高興了。

“張爹,”他也開始這么稱呼張大山了,他是沖著辛家和王帆這么叫的,“我往后這么稱呼您行吧”?

“行,那咋不行,你們看,又多了一個兒子,哈、哈!”大山高興得又把大嘴咧開了。

“那好,大山,為了你又多了一個兒子,你把杯中酒全干了。”鐘老大命令說。

“然后,由林冬再‘講究,講究’!”看來,鐘老大也聽上癮了。張大山端起杯子一口喝了進去,林冬這個老蔫,也開始慢聲拉語地講上了。

“說有一年春節前的這么一天,一個縣的煤炭局長召集十幾個小煤礦的礦長去局里開會。由于這些小礦一年來安全、生產、經營都不錯,尤其給縣里繳了不少稅,縣長表揚了局長,局長決定慰勞慰勞這些礦長。為此,特意在縣賓館擺了兩大桌。這些小礦長雖然飯館、舞廳、浴池沒少去,可是哪見過這么正規的大場面哪?又聽說縣長一會兒還要來敬酒,就更有點緊張了。再加上宴會廳里是白墻、白窗簾、白桌布、白手絹,而且每只酒杯里還插著白紙巾,這干凈勁兒更讓這些小礦長腦門子都出了汗。煤炭局長一看這架勢,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順口來了一句笑話:‘怎么樣?講不講究?講究吧!’小礦長們一聽局長這么問,馬上隨和著:‘講究,講究,真是太講究了。’沒過多久,這位局長要陪同縣長去其中一個小煤礦檢查工作,并說領導可能在礦上吃點便飯,還一勁兒強調一定要簡單隨便,一定不能去飯店,否則就不吃了。提前一天接到電話通知后,這位小礦長就說了,上次在縣里吃飯,那可是真講究,這次領導來到礦上,咱也一定要講究講究。然后,特意召集礦上幾個人開了個會,如此如此布置了一番,并說明天上午要親自檢查看準備得怎么樣。井口的弟兄們自然是起早貪黑忙活得夠嗆,一個井口小食堂,平時也就坑長和幾個人吃口飯,從來沒擺過什么大場面。大家一看礦長要求得這么嚴,只好一樣一樣地按礦長要求去準備,他們的想法就一條:千萬別挨礦長罵!午飯前,這位小礦長一檢查,從灶房到餐廳準備得還真不賴,特別是餐廳也是全屋上下一片白,真有點講究勁兒。但仔細一看,卻發現了問題,每個杯子里都沒插白紙巾。于是,他忙三火四地說:‘我去買,你們趕緊把其他事干好就行了。’說完,親自開車就走了。等縣長、局長檢查完工作進了餐廳一看:‘嗬,真不錯,跟縣賓館差不多。’這小礦長聽了局長這句話,心里那個美呀,就別提了。還一勁兒問領導:‘怎么樣?講究吧?’等領導落座后,縣長往杯子里一看,頓時笑得差點背過氣去,邊笑邊問小礦長:‘這是咋的?這也太講究了,你要把我們全喝吐血呀!’大家往杯子里一看,原來杯里插的不是白紙巾,而是婦女用的安爾樂。”

林冬話茬還沒落,大家樂得腰都直不起來了,鐘老大、尹富華捂著肚子笑著跑出了屋。

三十二

鐘老大好長時間沒到過這么讓人心情放松的場合了,跟這幫年輕人說說笑笑,簡直像倒退了二十年。聽完故事,他開懷大笑,舉杯提酒:“干,干了,為了‘講究’,都給我干了!”自己首先一飲而盡。

辛家心里十分清楚,張大山——他干爹的開場白句句沒離開“家”字,這一則是別讓自己有啥顧慮,因為是回家來看老人了,別人就是知道了也有話說不出;這二來呢,是別讓在座的其他人有顧慮,今天在座的人都相互信得過,能說點實在話。再就是用“講究”二字引發大家聽笑話,句句沒離開小煤礦,很明顯,這是讓大家今晚嘮嗑別跑了題。想到這,辛家心頭頓時涌上一股暖流,借著點酒勁,就把自己這次來的目的、思路、想法,特別是為什么今天到家來和準備一一與大家見面的打算,敞開心扉,實實在在,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事怕將過比過,人怕將心比心。辛局的話不僅言語到位,更重要的是靠真心實意打動了在座的各位,特別是鐘老大的心。鐘老大感到,辛局談總局領導批示時,是以工作的角度說的;在征求對33個小煤礦實行關閉意見時,是以部下的角度說的;在求得對他這次來冠東工作給予支持時,是以晚輩的角度說的。面對這樣的坦誠、信任和期待,鐘老大也把長期壓在心底的心里話毫無顧忌地充分表白了出來。

“辛家呀,還有林冬、王帆你們都在。”鐘老大說話了。“今天在座的也沒有外人,剛才聽了辛局的一席話,有的讓我感慨萬千,有的讓我追悔莫及,有的讓我痛恨不已呀!”

“先說這痛恨不已吧!你們知道我最痛恨那些不具備安全生產基本條件的小煤礦,因為它們破壞了國家資源,威脅了咱們大礦的財產和職工生命安全,影響了許多行業和部門的廉政勤政。咱就說吧!這些年冠東一些烏七八糟的官場的、民間的、社會的不良風氣,哪個不與我說的這些小煤礦有關?什么“大晃子”“二狗子”“三驢子”“四拐子”“五毛子”……你們就聽聽這些個名吧!他們中間以前最好的人都是小偷,根本都不知道煤在地底下長得啥樣,這樣的人能辦煤礦?為了達到能夠出煤的目的,整天不就是靠吃、喝、請、送,拉關系,挖門子,走路子嗎?可就是這樣的人,卻能到處攀上高枝。最可恨的是有些領導干部,就像整我的那位黃副省長吧,竟然與這伙子人勾搭!”大家心里咯噔一下子,這可是幾年來鐘老大第一次在公開場合透露實情啊!鐘老大喝了一口茶,又說開了:“哪有個國家高級領導干部的樣子,真丟派!有話還不直說,今天找這個跟我求情;明天找那個讓我幫忙;后天,小礦主‘四拐子’又打著他的旗號跟我借電纜、借器材、借設備。那個‘四拐子’說黃副省長是他舅。我說啥舅?他說表舅。后來一問,這小子是黃副省長在冠東一個女人八竿子扒拉不著的一個遠親,跟黃副省長是怎么表也表不著。為這事兒,我曾親自打電話問黃副省長是怎么回事,他還支支吾吾不說實話。”

三十三

鐘老大說的這個黃副省長叫黃超仁,是土生土長的冠東人。大學畢業后,在冠東一個中學工作過一段時間,當過老師、教導主任和校長,后來當過鄉長、縣長、市長,又當了副省長,這些年他可謂平步青云。本來當年副省長的人選并不是他,可是,他趕的機會好,當時的條件是必須大學本科學歷,年齡45歲以下,正廳級提拔三年以上,用這個杠一卡,他就坐上了這班車。什么資歷高的,能力強的,工作好的,統統都被卡在了杠外邊。起初,這個人口碑還不錯,原因是這小子陽奉陰違搞得好。比如,匯報能匯報到點子上,每逢上級領導來檢查,他總是能把領導來的意圖,通過各種渠道搞清楚,然后讓秘書班子認真準備,接著他把要點背得滾瓜爛熟,一時間,他的匯報水平在全省堪稱一絕;再比如,作秀能做到點子上,他幾乎天天下鄉、下企業、下基層,雖然坐車到那兒一轉悠就走,但架不住媒體能夸大其詞,幾乎是影子天天上電視,消息日日上報紙,聲音時時上電臺,在百姓眼里是親善愛民的好干部;還比如,說話能說到點子上,見什么人說什么話,讓你心里舒舒服服的,在人們的眼里是一點架子也沒有,容易讓人親近。但是,一了解內情,他就現了原形。他從來就沒干過什么正經事。

“就為‘四拐子’小煤礦的事,這黃副省長在國家把統配煤礦剛下放到省里時,就開始對冠東礦務局下了狠茬子。在省領導面前,一勁兒說冠東礦務局領導班子的壞話,特別是說我鐘老大市場觀念不行,領導思路滯后,改革轉制緩慢……要從市里派一個思想解放、勇于進取、務真求實的領導干部當局長。而且還說冠東礦務局要作為全省的一個調整班子的試點,如果成功,各礦務局領導班子都要按照冠東礦務局的模式去配備。”鐘老大說話直言不諱。

“這不是胡說嗎。你們大伙兒都知道,市委來接我這個局長職務的那個副書記,他知道井口門往哪兒開嗎?他見過煤是怎么出來的嗎?他懂得煤礦什么叫安全,什么叫生產,什么叫經營嗎?全省煤礦要都換成這樣的局長,黨和國家煤炭工業得損失多少?煤礦職工的罪得遭多大?企業最后這個攤子得亂到什么程度?”鐘老大用一連串的提問在表述自己的觀點。

“辛家呀,你對這個小子還不太了解,因為你跟他從未有過什么接觸。”張大山插上了話。

“大山,你接著說吧!我歇會兒。”鐘老大說。

三十四

按照“旨意”,大山又娓娓道來:“你們都知道,這小子叫蒯春海……”他剛開個頭,就被董俊才打斷了,這位工人出身的工程技術人員,說話也是那么直來直去:“哎,各位,知道這姓怎么來的嗎?”這下把大伙都問住了。他詭異地笑了:“蒯春海這小子沒爹,是個野種。”

“凈胡扯!”鐘老大說,其他人則抿著嘴兒樂。

“真的,這可是真的,”老董那個肯定勁兒,好像他親眼所見。“他生下來后,他娘想,這孩子雖然沒爹,但也得有個名字呀!然后就去找一個先生。老先生問明情況,就說了:‘讓我起名倒可以,但是你得跟我說實話。’孩子娘說:‘行!’先生就問了:‘你跟過幾個男人哪?’‘三個。’‘都姓啥呀?’‘姓啥不知道,光知道外號,一個叫‘大刀把子’,一個叫‘大雙月子’,還有一個叫‘大草簾子’,也有人經常喊他‘大三子’。”

“哈哈哈……”大伙一下子把眼光投向了張大山。

“小董,你小子把我扯上干什么,跟我有什么關系?”大山急了。

“哎,這世上叫大山的多了,再說人家是排行老三的“三”,跟你有啥關系?”小董開始胡編了。

董俊才又接著說:“先生一聽說,那這孩子就姓蒯吧!為啥呀?一個叫大草簾子,把草字頭放在上邊;一個叫大雙月子,這雙月,就是個‘朋’字,放在下邊,一個叫大刀把子,把它立在右邊,這姓不就出來了嗎!”

這笑話可把大伙逗得不輕,鐘老大盡管聽得挺解氣,但還是說,這是誰給胡編亂造的。董俊才是光笑不說話。大山接上話茬了:“大家聽聽這笑話,就知道這小子的為人了。這么多年老百姓誰給局長編過段子,可見這小子是太不得人心了。”大山講什么事都繪聲繪色。

張大山接著說:“老百姓管這小子叫‘三玩’干部,就是玩嘴、玩人、玩輪子,這玩輪子說白了就是瞎忽悠。”

“就說這玩輪子吧,這小子到礦務局任職后往外放風,說自己不愿來當這個局長,市委書記也不舍得放他來……這小子真是風大不怕閃了舌頭。他在市里干得簡直就成了臭狗屎,別說市委書記,就是市委、市政府所有的人都巴不得他快點滾!市委書記不同意他來,是怕他來了把礦務局的事業給毀了。而他自己呢,唯恐自己來不上,跑到省里找黃副省長一去就是十多天。這黃副省長是今天指點他找這位,明天又引見他找那位,天天吃、請、送,該談的,該找的,該拜的那真是用足了功夫。大家都清楚,這小子以前一直是黃副省長在冠東當市長時的秘書。老黃那一招一式他可全學到手了,尤其是得到了兩件珍寶!”

大家用疑問的眼光瞅著張大山。

“這兩件珍寶,就是好馬、快刀。馬是什么馬?溜須拍馬;刀是什么刀?兩面三刀。就是憑這個,老黃硬是一步一爬到了副省級,蒯春海也一點一點爬到了副廳級。而這回還是憑著這一手,又當上了礦務局的局長。你們說,這上哪兒說理去?

“再說玩嘴吧。這小子是真能說,也真會說。說話有點京味、有點津味,還有點冀味,你問他老家是哪兒的,他不說,讓你猜,你一猜到這三個地方,他就說差不離兒。一聽他這么說,老百姓就來嗑兒了:差不多呀!就像他這么能耍嘴,跟這仨地方任何一處的不三不四的人都差不多,人家不都說什么地方出油子、什么地方出嘴子、什么地方出狗腿子嘛!可這小子玩嘴也有玩漏的時候,結果丟了大人。一次國家有個部委的領導來聽匯報,他本來就不懂煤礦,照著匯報材料念就得了唄,不,他還窮嘚瑟,脫稿瞎白話,把煤礦說成了‘炭礦’,把采煤說成了‘出炭’,這位領導納悶兒了,這局長是中國人嗎?怎么對煤礦凈說些日本詞兒呀!”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最后說說玩人吧。這小子把冠東礦務局坑得可不輕,風氣全讓他敗壞了。以前,鐘老大在這兒,咱們啥時候提干部收過錢、收過物、收過禮?可這小子一來就把他師傅老黃那一套帶來了:要想富,動干部,光研究,不公布。什么人、財、物,產、供、銷全都換人了,尤其是辦公室主任王帆可讓他整得夠嗆!至于我嘛,我一看形勢,趕緊有自知之明吧!所以提前退居二線了。后來我才弄清楚,跟‘四拐子’有點遠親的那個女人是新局長大人的所謂的小姨子,而這女的又是黃副省長的‘鐵情人’,這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

“至于再深層次的,我今天就不說了,慢慢地大家也就全清楚了。來來來,光聽我白話了,再來一口,我打樣兒!”大山又端起了酒杯。

大家跟著喝了一大口酒。

今天,大家都感到,這喝的、說的、聽的太過癮了!簡直就是對冠東礦務局階段性歷史的分析、歸納和總結。

三十五

“老局長,您還沒說完呢,您講得比我干爹還有意思。”辛家捧著鐘老大。

“好,我再接著說幾句。”鐘老大點著了一支煙。

“我接著說說我的第二個感受追悔莫及吧。日本電影《追捕》中有句臺詞:‘作為檢察官杜丘東仁,犯下如此罪行,真是追悔莫及……’引發了我的同感。剛才,張大山說了很多,但有一點要挑明,就是蒯春海非要來當這個局長的問題。黃副省長被‘雙規’后,他自己主動交代了此事,說蒯要來當局長的目的主要有三:一是為官,想借此晉升個正廳級,后來來了才知道,企業干部現在已經沒有級別了;二是為權,因為在市里他永遠也當不上‘一把手’,在他的眼里,當不上老大就永遠說了不算;這三嘛,就是為錢了。他想明里暗里地把同他所謂小姨子和他老婆有關系的三個小井扶持起來:一個是“四拐子”的,一個是武浩新侄子的,一個是徐明淮所謂小姨子的,其實,蒯、徐二人所謂的小姨子是同一個人。后來才知道,這三個人都和蒯春海的老婆是親戚套親戚的關系。他之所以貪財,是因為這幾年為了往上爬,錢沒少送,他老婆得了乳腺癌錢沒少搭,他為保送兒子上大學走門子錢沒少花。他支持小煤礦也不能光開這三個呀!那不露餡了?所以只要有關系、有門子、有能說上話的找到他,就一律批準,使咱們當年整治小井的成果功虧一簣。我之所以追悔,核心就是這個問題,如果當初下決心把這些不具備安全生產基本條件的小井都鼓搗黃了,不就沒有今天這樣嚴重的后果了嗎?

“再就是對武、徐二人的問題,我也是心太軟了,當初煤炭部安書記他們立案查我那是假,而調查他倆才是真。可我橫擋豎攔不讓查,最后只是把當時造謠說我當不上局長的那個叫‘馬大喇叭’的女人給查出來了。我替武、徐他們倆說好話,擔責任,做保證,可他倆是不領情也不道謝,并且我行我素照樣干,后來是誰也保不了,也沒人保他們了。怎么樣,前些日子,終于讓辛家手下的江東監察分局局長張青率人把他倆的所作所為全都給查出來了吧?

“作為冠東礦務局前任局長鐘思進——鐘老大,我犯下如此罪行,真是追悔莫及……”他自己誠懇地檢討,大家都嘿嘿地笑了。

“至于我的第三層意思——感慨萬千嘛。”鐘老大把做報告的語言風格拿到了酒桌上,大家笑瞇瞇地看著他。

“就是我在位時,關井未了意愿,心中很是遺憾;留給后人麻煩,極為忐忑不安;但愿成功在即,盡快一掃狼煙。”

隨著鐘老大的話語落音,一陣掌聲熱烈地響起,把酒局的氣氛推向了最高潮。

三十六

一看大家的情緒漸漸平復,酒局也進行到尾聲,這時,劉忠強坐到了辛家的旁邊,他把上次辛局走后,市政府、江東分局和礦務局如何按省調查組的要求對33個具備關閉條件的小煤礦進行了補充調查,又責成有關部門提供了翔實資料,且已形成了聯合調查報告的情況做了簡要匯報,并說如果辛局這次不來,幾家已約定月末就要赴省城當面報告。

董俊才也湊上來說:“上次你們調查時,我去找你沒見到,我把這些小煤礦地測的情況都交給王帆了,不知道你收到沒有?”

“收到了,我一看那些圖面,再看文字說明,就知道是出自你的高手哇,你可真不愧為冠東首屈一指的地質測量專家啊!”辛家既感激又贊許地說。

老董退休后,曾被冠東一家煤礦咨詢公司請去,專門負責地質測量技術。在一年多的實際工作中,老董發現許多小井特別是這33個小煤礦幾乎是個個超層越界,地質測量結果出來后,這些小礦主個個傻了眼,接著又發了火,威脅恐嚇逼著老董改圖、改數、改說明,最后連咨詢公司經理也服了軟,一勁兒找老董,意思是不是抬抬手。老董氣壞了:“讓我實實在在了一輩子的人去撒謊?我走行不行!”說完我不干了行不行,我不伺候你們了行不行,一甩袖子走了。但是他卻把自己一年來的心血——所有地測資料完完全全地復印保存了下來,沒想到這回派上了用場。

按照事先的商定,散席后,鐘老大非要王帆去他家,老局長和老辦公室主任還要打打撲克,嘮嘮嗑,說說兩人的心里話;辛家則留在張大山的家,與老爹老娘私下再親熱親熱;林冬則隨著表哥劉忠強到賓館的宿舍住,劉忠強說半夜與表弟還要喝點夜啤酒。

“半夜?啥時候是半夜?現在是什么時辰了?”鐘老大說。

大家一看表,已經將近十一點半了,不禁又都笑了起來。

辛局和大山一家把鐘局與各位送出門外,一一握手言別,內心十分感慨:雖然時近午夜,萬籟俱寂,但是皓月當空,星光燦爛。既然黑夜中都有星輝,那么,黑暗過后必然是光明……

送走眾人,回到屋里,周珍、大山和他們的兒子開始打掃“戰場”,辛家伸手,他們執意不讓。這時,辛家不由得惦念起“黑章”來,不知道事情進行得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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