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創(chuàng)造

偉大的造物主是如何開始創(chuàng)造這個世界的？我現(xiàn)在相信，最合理的解釋是從扭著腰肢和屁股開始的，扭著扭著，就創(chuàng)造了——

我兒子張容和我念同一所小學，由于是天主教會創(chuàng)辦的學校，很重視 “世界是如何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個議題。四十年來，學校對于世界創(chuàng)造的看法一點兒沒變，我兒子把我小學上“道理課”的那一套搬回家來，為我復習了一遍。你知道的，太初有道云云，上帝工作了六天云云……

我想轉移話題，就說：“要不要認一兩個字，比方說‘創(chuàng)’啦、‘造’啦的。”

我是有備而來的：“創(chuàng)”這個字直到先秦時代，都還只有“創(chuàng)傷”“傷害”之意。說到“創(chuàng)造”之意，都寫成“刱”，或者是“剏”，像《戰(zhàn)國策·秦策》里說起越國的大夫文種，為越王“墾草刱邑”者是。唯獨在《孟子·梁惠王下》里有那么一句：“君子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為可繼也。”看來與“首開”“首作”之意略近，可是仔細查考，發(fā)覺古本的《孟子》也沒有用這個“創(chuàng)”字，古本寫的是“造業(yè)垂統(tǒng)”。

至于“造”，比較早的用法也同創(chuàng)始的意義無關，無論在《周禮》《孟子》或《禮記》里面，這個字都只有“到”“去”“達于某種境界”或者“成就”的意思，好容易可以在《書經(jīng)·伊訓》里找到一句“造攻自鳴條”，孔安國傳解“造”為“始”（從鳴條這個地方起兵攻伐夏桀），除此之外，更無一言及于“世界的開始”。不過，我始終認為，從“創(chuàng)傷”或“到某處”這個意義流衍的過程應該讓孩子們體會得更清楚。

然而，張容和他還在同校念幼兒園的妹妹關心的不是字，而是 “在最早最早的時候發(fā)生了什么事”。張容認為科學家對于宇宙起始的解釋（那個著名的“大霹靂”論述）絲毫沒有辦法說明他所關心的“起源問題”。我順水推舟說：“科學家大概也不能說明大霹靂之前宇宙的存在狀況罷？那么我們就不討論這個問題，來討論討論字怎么寫好了。”

“字沒有用啊，字不能解決問題啊！”他說。

“好吧，那你說，到底是誰解決了創(chuàng)造世界的問題呢？是科學的解釋比較合理，還是宗教的解釋比較合理？”

“如果有那樣一個大爆炸的話，總該有人去點火吧？”張容說，“我認為還是上帝點的火。”

我轉向妹妹張宜，近乎求助地希望她能對寫字多一點興趣。

“上帝在創(chuàng)造人類以前，總應該先創(chuàng)造他自己吧？”妹妹比畫著捏陶土的姿勢說，“如果他沒有創(chuàng)造自己，他怎么創(chuàng)造人呢？”

聽她這樣說，我直覺想到她這是從陶藝課捏制小動物而得來的聯(lián)想。她接著扭起身體來，說：“上帝如果沒有先創(chuàng)造自己的手，怎么可能創(chuàng)造人呢？他只有一個頭、一個身體，這樣扭扭扭扭——就把自己的手先扭出來了。”

附 張容“創(chuàng)造”的第一首詩：

你們留下了——給畢業(yè)班的學長和學姐

你們就要離開了

可是你們卻留下了

你們留下了校園

留下了教室

留下了課桌椅和黑板

還有親愛的老師

你們就要離開了

可是你們卻留下了

你們留下了歌聲

留下了笑聲

留下了吵鬧和讀書聲

還有離別的祝福

送給孩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