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場與藍霽直指靈魂深處的對話后，辰皎的意識仿佛投入了深海，無聲無息地沉入了識海最幽暗、最封閉的角落——那片被她自己稱為“小黑屋”的意識囚籠。
卿卿敏銳地感知到了這份沉寂。她沒有試圖去叩響那無形的門扉，沒有用意識去探索那片刻意隔絕的區域。她只是靜靜地守候在識海的邊緣，如同守護著一顆正在積蓄力量、隨時可能破土而出的種子。她能感覺到那間小黑屋里洶涌翻騰的情緒洪流——迷茫、掙扎、自我拷問、巨大的沖擊，以及……一點點凝聚起來的、如同星火般灼熱的東西。她了解辰皎。藍霽的話固然一針見血，鋒利得如同手術刀，刺破了長久以來的假象和回避，但他絕不是怯懦和猶豫的代名詞。她骨子里流淌著戰士的血液，有著近乎固執的堅韌。她需要的，只是時間。一段不被任何人打擾的、能夠徹底消化那些殘酷真相、理清紛亂思緒并最終找到屬于“辰皎”的答案的時間。
藍霽確實沒有再出現。或許是擔心卿卿責備他捅破這層過于透明的窗戶紙，或許是害怕見到辰皎審視的目光，又或許……是他也需要時間，去消化他剛剛在那個房間里，擲地有聲地許下的那份沉重的守護誓言。
卿卿心中并無責怪。反而在平靜的獨處時光中，藍霽那句尖銳的發問始終回響在她心頭——“你們可曾真正問過她的想法？”……如同暮鼓晨鐘。剝離靈體。這個決定，源于她對辰皎的保護欲，源于她想讓辰皎掙脫宿命成為女帝的期望，源于她想卸下自己身上“一體雙靈”的重擔……可這一切的出發點，何曾……真正問過被保護的那個人？這何嘗不是一種……披著“為你好”外衣的另一種……自私？她沉默了，也同時在反思。
只要辰皎想明白。只要她能親手推開那扇自己封閉的門。那么，經歷了這場殘酷靈魂洗禮、破繭而出的辰皎，必將如獲新生，鑄就一顆堅不可摧、足以洞察世事也能容納汪洋的心魂。她的靈體，將不再是那個依附在卿卿羽翼下瑟瑟發抖的燭火，而是真正足以照亮一方天地的……帝星！無人能及！最終踏上那條被命運磨礪、也終將被命運加冕的帝王之路！
這信念，在卿卿心中如同磐石般堅定。
“她……還沒從小黑屋里出來嗎？”司昭宸的聲音打破了書房的寧靜。她端坐在紫檀書案后，姿態依舊端凝，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窗外海風帶著微咸的氣息涌入。
卿卿放下手中的筆，面前是一篇剛寫好一半的策論。她抬起頭，迎上母親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信：“但我相信她。”“時間到了……”“……她自然會走出來。”
司昭宸看著女兒篤定的眼神，心中的憂慮稍緩。作為母親，她當然清楚剝離靈體的關鍵點在哪一個環節。她沉吟片刻，拿起桌上一盞溫熱的茶，指尖摩挲著光滑的杯壁，似乎在斟酌著更沉重的信息。“剝離靈體……”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肅，目光落在卿卿臉上：“……除了需要辰皎自己強大的意志力和你們的配合……”“……還需要一個至關重要的載體……”“一個……”“……必須與辰皎靈體極其契合……甚至完美共鳴的……”“……肉身！”
卿卿的眼神微微一凝。這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失去了原來肉身溫養的靈體，如同無根浮萍，必須尋找到新的、能夠承載其本源力量的容器，否則分離就是毀滅。
司昭宸放下茶盞，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仿佛壓下了塵封多年的往事：“其實……辰皎她自己的肉身……一直……在我身邊。”“什么？！”饒是卿卿早有準備，心湖也因這句話驟然激起千層浪！辰皎的肉身……在母親身邊？！那為何……
司昭宸的眼神變得悠遠而復雜，緩緩道出了一段塵封十年的秘辛：“大約十年前……”“……一個滿身血污、如同瀕死孤狼般的少年……”“……背著一個早已氣若游絲、命懸一線的女孩……”“……不知何故，漂流到了瀛洲的絕壁之下……”“那女孩……”司昭宸的眉頭深深蹙起：“……是被強行灌下了……劇毒的‘鴆酒’！”“藥力早已深入骨髓！侵蝕臟腑！回天乏力！”“……即便是蓬萊的圣藥……也難以……”“……清除那深入魂脈的烈性之毒……”“我……當時就斷定……”“……就算我傾盡全力……也只能稍稍拖延一點時間……”“……讓她……死得……稍微不那么痛苦些……”
卿卿的心緩緩沉了下去。鴆毒！劇毒之首！幾乎沒有活命的可能。“但那少年……”司昭宸的語氣中透出一種混雜著震撼與惋惜的復雜情緒：“……就像……風顏卿對你……”“……耗盡全身內力……”“……不顧一切地為那女孩輸送生機……”“……試圖強行吊住她最后一絲心脈……”“……他跪在海島的礁石上……”“……不眠不休……整整三天三夜！”“那情形……”“……就像……風顏卿抱著你……”“……坐在懸崖之巔……”“……等待……”“……共死的決心……”
司昭宸的聲音頓了頓，仿佛被回憶觸動：“當時……我確實……有些……動容了。”“……那是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絕望之愛……”“所以……”“……我給了他一個選擇……”司昭宸的目光變得極其銳利：“……我說……若想救她……”“……唯一的……”“……或許可行的辦法……”“……只有……”“……以眼換命！！”
卿卿的瞳孔猛地收縮！以眼換命？！這是一種極其邪異、幾近失傳的古老術法！付出永失光明之代價，換取特定之人一縷渺茫的生機！
“以他……”司昭宸的聲音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凝：“……一雙完好無缺、足以洞悉塵世一切污濁的……”“……澄澈明眸……”“……作為祭品……”“……融入我的秘法……”“……配合司家血脈之力……”“……將女孩僅存的那縷……被鴆毒侵蝕得搖搖欲墜的……”“……殘破靈體意識……”“……強行……從她那具早已宣告死亡、無法修復的軀殼里……”“……剝離出來！”
卿卿已經猜到了后續。
“然而……”司昭宸的語氣變得極其詭異和意味深長：“……剝離出來……需要一個……嶄新的……絕對穩固……且能隔絕那劇毒持續侵蝕的……”“……容器！！！”“恰在此時……”她的目光轉向虛空，仿佛穿透了時空：“……辰皎那具在我身邊以秘法滋養、保持‘休眠’狀態……卻在失去主體靈體后……日益枯萎……如同秋風中凋零落葉的肉身……”“……其……”“……精純無暇……未被任何世情污染、且蘊含著強大生命本源的……”“……特性……”“……就成為了……那個唯一的、最合適不過的……”“……容器！”
司昭宸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嘗試將那縷劇毒纏繞的微弱靈體……轉入辰皎的肉身……”“……萬萬沒想到！”她的眼神中首次流露出震驚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奇詭：“……那個女孩的靈體意識……”“……竟然……”“……與辰皎的肉身……”“……產生了……難以想象的……極致共鳴！！！”“……契合程度……”“……簡直……如同量身定做！！！”“……那具肉身……”“……非但沒有排斥……”“……反而如同久旱甘霖……”“……無比貪婪地接納了那縷意識……”“……并以自身蘊藏的磅礴生氣……”“……奇跡般地……”“……將纏繞其上的……殘余鴆毒……”“……徹底……壓制并凈化了！！！”
“這……”司昭宸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實在是意外之喜……”“……那個女孩……活了下來……”“……但……”她神色一肅：“……我亦有要求……”“……蘇醒后的女孩……”“……必須……”“……永遠以輕紗帷帽遮面……”“……不得以……辰皎……那張……屬于真正帝姬的真容……”“……示人！”“……她……答應了。”
司昭宸最后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充滿了滄海桑田般的無力：“……然而……”“……后來不久……”“……那位獻出雙眼的少年……”“……就帶著她……”“……如同水滴匯入大海……”“……消失了……”“……我動用所有能用的力量……”“……在四海諸國……明查暗訪……”“……卻……再無半點蹤跡……”“……仿佛……”“……這兩人……和那一場交易……”“……都只是……一場……夢……”
往事道盡，書房內陷入沉重的寂靜。司昭宸眉宇間的憂慮更濃：“肉身……是靈體的根基，是鎖住魂魄的錨。如今辰皎的肉身已與另一個靈魂融為一體……”“……想要剝離靈體……”“……我們必須另外找到一個……能與辰皎本源靈體之力……”“……產生如此……‘完美共鳴’……”“……甚至更勝一籌的……新肉身！”“否則……”她的聲音冰冷而沉重：“……強行剝離……”“……只是……”“……惘然！”
卿卿靜靜地聽著。從司昭宸講述“以眼換命”開始，到“完美契合”的出現……一段段信息碎片，如同散落的星辰，在她腦海中飛快地重組、拼接。兩年前……琉島之行……借取戰船……那位神秘莫測、永遠輕紗遮面的琉島國主……幕府三杰的覆滅……天皇權力的易手……以及……那個被隱藏在層層帷帽之后的名字——神代海棠。所有的線索，在此刻轟然串聯！那并非巧合！那是……宿命的牽引！是辰皎的本源肉身，在冥冥之中，呼喚著……或者……吸引著能與之共鳴的靈魂！而那個靈魂……如今已是琉島的最高掌權者！
司昭宸看著卿卿陷入沉思、眸光閃爍的樣子，心中一動，試探問道：“卿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關于那具‘完美肉身’的線索？”
卿卿抬起頭。她的眼神不再迷茫，如同撥云見日的清潭，清澈見底。她迎向司昭宸急切探尋的目光，紅唇輕啟，平靜無波，卻字字如驚雷：“我見過辰皎的肉身。”“……”
死寂！司昭宸臉上的所有表情瞬間凝固！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駭光芒！失聲問道：“什么？！你……你在哪里見過？！”
卿卿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絲洞察一切的弧度：“就在……”“……瀛洲之東……琉島之巔……”“……那個借戰船給我們……”“……并且……”“……讓我幫助她將天皇權力牢牢掌握于手的……”“……琉島公主……”“……神代……海棠！”“……正是……”卿卿的聲音清晰無比地落下：“……您口中……那具被占用了的……”“……辰皎……的……本！源！肉！身！！！”
轟——！！！如同九天雷霆在司昭宸腦海中炸響！她猛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神……神代……海棠？！！”那個名震東海、手腕強硬、覆滅幕府、掌控天皇實權的琉島女國主？！！竟然……竟然就是……她親自選中、承載了劇毒靈體、完美融入了辰皎肉身容器、并且答應了永世遮面不得示人的……那個女孩？！！“這……這……”司昭宸一時間思緒混亂，巨大的震驚讓她無法言語！原來……冥冥之中的緣分，早已跨越了大海，將辰皎的肉身重新推回了命運的軌道！還是……在如此煊赫的位置？！
“竟是她……竟是她……”司昭宸喃喃自語，隨即眼中爆發出來巨大的狂喜和難以置信，“……那……那剝離……”
“母親。”卿卿的聲音打斷了司昭宸的震撼，帶著一種早已深思熟慮的沉穩：“我當時幫助神代海棠……”“……從幕府三杰的鉗制中奪回琉島實權……”“……固然有借此換取戰船、牽制云國的戰略考量……”“……但……”她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和深邃：“……更深層的用意……”“……正是為了今日的剝離！”“我猜測……”“……或者……”“……是篤定……”“……她與辰皎肉身那不可思議的‘契合’……”“……就是為未來辰皎靈體真正‘歸位’……”“……承擔起……”“……琉島……”“……乃至……”“……更大責任……”“……所埋下的伏筆！！！”“我要讓辰皎……”“……有一個足夠強大……”“……足夠廣闊的……”“……舞臺！”
司昭宸看著女兒那雙閃爍著洞悉世事光芒的湛藍眼眸，心中又是震撼又是欣慰。這孩子的心思縝密和深謀遠慮，早已遠超她的想象！
“那么……”司昭宸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既然肉身已明……剝離之法……我可以教給你……”她的語氣陡然變得極其凝重，充滿警告：“但……卿卿……”“……此法……乃是我司家禁忌秘法……”“……一旦啟動……”“……其痛苦……”“……如同……”“……將你的靈體……從骨髓血肉中……生生撕裂而出！！！”“……那痛楚……深入魂魄！非言語所能形容！”“……在此過程中……”“……你必須……”“……始終保持……”“……絕對！不可有！半分動搖的堅定意志！”“……無論……”“……聽到何種幻音……”“……感受到何等……撕心裂肺……”“……都必須……”“……咬牙……堅持到最后一刻！”“……否則……”司昭宸的聲音如同寒冰凝結：“……不僅辰皎……”“……會因靈體無法穩固契合……而瞬間……”“……崩裂消散！”“……連你……”“……也會因……”“……靈體被強行中斷剝離……”“……造成……不可逆轉……也無法磨滅的……巨大損傷！！！”“甚至……”“……淪為……”“……徹底喪失神智的……癡傻之魂！”“……永墮……無間！！！”“你……”“……可……真正……明白了？！”
司昭宸每一句話都重若千鈞，目光如刀，直刺卿卿的靈魂！
卿卿的脊背挺得筆直，如同傲雪青松。她迎向母親審視的目光。那雙湛藍的眼眸中，沒有絲毫畏懼！有的……是比磐石更為堅毅！是比星空更加浩瀚！的決絕！
“我……明白！”卿卿的聲音不大，卻如同金石落地，鏗鏘有力，蘊含著粉碎一切阻礙的決心！“母親……”“……請……傳法！！”
就在卿卿話音落下的瞬間！
一直沉浸在識海最深處、那片自我構筑的、隔絕一切外音的意識囚籠——“小黑屋”——之內！
原本盤膝而坐、周身被濃郁到化不開的迷茫與思考的灰色光團包裹著的辰皎！她那緊閉的眼眸……驀然睜開！！！一道璀璨至極、如同九天晨星墜落、刺破無盡黑暗的光芒，從她的眼底深處轟然爆發！！！
束縛在周身的灰色迷霧，如同脆弱的蛛網，瞬間被這道無匹的光芒撕裂、驅散！化為虛無！高束于腦后的墨發，無風自動！她的眼神！銳利如撕裂黑暗的雷霆！堅定如支撐蒼穹的巨柱！那其中蘊含的意志！如同億萬載冰川凝聚的寒鐵！堅硬！冰冷！卻蘊含著焚盡一切阻隔的熾熱決心！！！
所有的彷徨！所有的猶豫！所有的自我懷疑！都在這道破曉般的光芒中……被徹底焚燒殆盡！！！剩下的……唯有一往無前！唯有一念！一念……為守護！！！
辰皎緩緩地站起身。意識體在破繭而出的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凝練、強大！仿佛蘊含著一股足以開天辟地的力量！她目光灼灼，穿透識海的層層壁障，仿佛看到了外界的姐姐卿卿那堅毅的背影！也仿佛看到了未來那條布滿了荊棘與王冠的道路！她的嘴唇微動，吐出的每一個意識的聲音，都如同誓言般在識海中轟然回響！“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