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嘿嘿嘿……”星河捧著沉重的藥盆,看著藍霽后知后覺意識到被自己繞了進去那副吃癟的表情,笑得見牙不見眼,像只得意的小狐貍。
藍霽氣得額角青筋又跳了跳,看著那張寫滿“你又不能拿我怎么樣”的狡黠小臉,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他猛地從舒適的白虎皮搖椅上彈起來,作勢就要撲過去給這小鬼一個深刻教訓!
“臭小子!”藍霽咬牙切齒,拳頭捏得咯咯響。“再笑!信不信小爺我把你丟藥桶里煮了當大補湯?!”
星河立刻收了笑聲,把小臉繃緊,眼神卻依舊明亮狡黠,抱著藥盆警惕地后退一步:“你敢!”但那底氣明顯不如剛才足。
藍霽看著他這外強中干的樣子,冷哼一聲,放棄撲過去的想法。跟個小毛孩子計較什么?他煩躁地揮揮手,像趕蒼蠅:“得了得了!氣死我你有什么好處?去,把這盆藥材照方子配了!仔細點!分量、品相、順序一絲一毫都不能錯!聽見沒?!”
他順手從旁邊竹簡堆里精準地抽出一卷泛黃的舊獸皮紙,塞給星河。
星河撅著小嘴接過獸皮卷軸,不滿地小聲嘟囔:“就知道使喚人……”可當他攤開那卷獸皮,看清上面密密麻麻、記載著各種草藥名稱、分量和復雜處理步驟的藥方時,小臉上的不情愿瞬間被專注取代。這藥方,一看就極其復雜,絕不是配著玩的。他疑惑地抬頭看向又躺回搖椅、慢悠悠晃起來的藍霽:“喂,這藥干嘛用的?這么麻煩?”
藍霽瞇著眼睛,像是在假寐,實則腦海中思緒飛轉,漫不經心地回答:“自然毒不死我,可能你老師就倒霉咯!”他語帶輕松,仿佛在談論明天的天氣。
“老師?!”星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挺直了小腰板,抱著藥盆的手瞬間收緊了!剛才嬉皮笑臉的表情蕩然無存,只剩下全然的緊張和驚愕!“你什么意思?!這藥……給老師配的?!”他的聲音都尖銳起來,帶著濃濃的質問,“你要害老師?!”
藍霽睜開一只眼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絲懶洋洋卻帶著點刻意的弧度:“你這小腦袋瓜……整天想什么呢?當然是給你老師調理身體用的。”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欣賞著星河瞬間煞白的臉色,補充道:“不過嘛……這藥嘛,極其講究,藥引難得,君臣佐使搭配更是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尤其是分量……”他的聲音拖長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你多一分……少一分……配錯一味……”藍霽輕輕搖頭,語氣無辜卻又充滿了殺機:“……都可能激發藥性中潛藏的偏性……那效果嘛……”他慢條斯理地吐出最后一句話:“……輕則功虧一簣,重則……”“……可就是間接……害死她的兇手咯……”
如同冰水澆頭!星河抱著藥盆的手臂猛地一抖,小臉徹底失去了血色!眼睛瞪得溜圓!一股寒意瞬間從他的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
藍霽的話像一把鈍刀子,反復切割著他的神經!多放一點……少放一點……老師就……害死……兇手……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這個平時機靈頑皮的孩子!他低頭看了看懷里沉甸甸、裝著各種他可能還辨認不清藥材的藥盆,又看了看手中那張仿佛突然變得重若千斤的、每一個字都透著危險的藥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醫術的重量和責任!
不行!絕對不行!不能因為他的馬虎讓老師受一點傷害!
星河小臉上的所有嬉笑、狡黠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像捧著無比貴重的傳國玉璽般,小心翼翼地捧著藥盆走到靠窗光線最好的長桌旁。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咚咚亂跳的心,將藥方端端正正地鋪開壓好。小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和專注。
他拿起藥方,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看。遇到不認識或不確定的藥材,立刻跑去架子旁踮起腳尖翻找、比對。每一次稱量,都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顫抖,反復確認那極其微小的秤砣位置。甚至拿起一支藥材,都要在陽光下反復觀察它的色澤、紋理,嗅聞它的氣味,確保沒有一絲霉變或蟲蛀。
動作雖然還有些笨拙,甚至帶著孩子氣的慢騰騰,但那份嚴謹到近乎刻板的專注神情,讓旁邊裝睡、實則偷偷觀察的藍霽,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光芒。是欣慰。這份遠超他年齡的慎重和責任心……不愧是卿卿看重教導的孩子。
然而,這絲欣慰如同流星般短暫劃過。藍霽重新閉上眼睛,腦海里盤旋的,依舊是藥室中與風顏卿那場爆炸性的對話。風顏卿的焦灼、懊悔、那對卿卿深沉卻也笨拙的愛意……還有那急切想要分離兩個靈體的執念……
“分開……”藍霽在心中默念著這兩個字。風顏卿那焦急的、帶著巨大心理負擔的催促,并非毫無道理。一體雙靈……本就是違反天道法則的詛咒。血契冥誓……更是雪上加霜的自毀禁術。卿卿的靈魂負擔太重了。每一次壓制辰皎,每一次動用力量,每一次承受辰皎本該承受的傷患……都在加速燃燒她本就不算充盈的靈魂本源!拖得越久……風險越大……成功分離的幾率也越小!等?風顏卿不敢賭!他藍霽……又何嘗敢拿卿卿的性命去賭這個“等”字?
風顏卿是沖去找卿卿解釋了……但解釋清楚這個誤會容易……真正解決核心隱患——那個將卿卿徹底鎖死的“一體雙靈”狀態——才是燃眉之急!而破局的關鍵……藍霽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緊緊蹙起,像打了一個死結。腦海中閃過星河那認真到笨拙的配藥小臉……又閃過風顏卿那句“什么時候可以分開”的急切詢問……最終,定格在辰皎那張看似堅強實則迷茫的面容上。
那孩子……從出生起就被命運裹挾著、撕裂著。她無辜嗎?當然。可造成如今這般局面的根源之一,是她父親辰亦寒的執念。她痛苦嗎?毋庸置疑。無論是被撕裂的靈體,還是因父親牽連遭受的酷刑與為妾之辱,都足以讓任何人心死。她……想被分開嗎?她愿意放棄……依附在卿卿靈魂深處、以卿卿燃燒自身為代價才得以維持的……這份存在嗎?分離意味著風險,意味著回歸可能徹底消散的本源……甚至可能……徹底消失。她……有這份面對未知和徹底“消失”的勇氣嗎?
不。不能再讓風顏卿和卿卿繼續在絕望和擔憂中煎熬下去了。也不能再讓這兩個同樣被他視作家人的靈魂,在同一個軀殼內無止境地互相拉扯、損耗了。
藍霽猛地睜開眼,那雙總是蘊藏著不羈與疏離的深海藍眸中,第一次燃起了一種近乎破釜沉舟的決意。他不能再躲在幕后,只做個配制湯藥的旁觀者了。有些路,需要別人去鋪墊。有些抉擇,需要當事人自己去面對。而解開“一體雙靈”這個死結的鑰匙……或許,有一半……真的掌握在那個一直被保護著、卻也一直被痛苦煎熬著的辰皎手上。
是時候……藍霽緩緩從搖椅上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波瀾不驚的大海,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和深沉。……去找那個辰皎……好好聊一聊了。無論結果如何,總要有人,去捅破那層隔絕真相的窗戶紙,去推動這艘被命運詛咒的船,駛向未知卻必須面對的結局。
而此刻,窗外陽光正好,卻有一片濃重的烏云,正緩緩從遙遠的海平面上升起,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暴。
星河的配藥小宇宙還在全力燃燒。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卻渾然不覺,手指拈起一小撮淡紫色的碎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移到小小的藥匙上,唯恐多抖落半分。
同一時間。風顏卿的身影,如同疾風般掠過曲折的回廊,衣袂帶起的勁風拂動了庭院里低垂的花枝。目標——他和卿卿的居所!心跳,如同密集的戰鼓,擂動在胸腔!那是焦急、懊悔、渴望解釋清晰、挽回一切的決心!他甚至能感覺到血液在血管中奔騰的聲音!卿卿!等我!聽我解釋!
而在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的方向。藍霽推開了自己藥室通往更深院落的小門。他的步伐,相較于風顏卿的狂奔,顯得異常沉穩,甚至帶著一種奔赴戰場的決絕。他避開灑掃的仆人,穿過寂靜的竹林,目標——辰皎常常獨自看海的那個僻靜露臺。
命運的齒輪,在誤會的冰釋與新的抉擇推動下,開始悄然加速轉動。風顏卿的解釋,能否撫平卿卿心中的傷痕?藍霽與辰皎的這場注定沉重的談話,又將掀起怎樣的波瀾?分離之路,是絕處逢生,還是……萬劫不復?風暴欲來,人心如沸。前路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