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中的檀香裊裊升起，在初夏的微風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如同段凌風此刻糾結的心思。他修長的手指捏著那串紫檀佛珠，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每一顆珠子都碾碎在掌心。

“三日前，辰皎率軍攻破呂宋王都，呂宋國國主自愿獻國。“管家段彧的聲音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卻像一把鈍刀，一字一句地割在段凌風的心上，“至此，大漠四國盡歸其手。今日辰時，金粟國正式立國，國主為司空千潯。“

“司空千潯...“段凌風低聲重復這個名字，佛珠在他指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百里城三城主，她的三哥。“

水榭外的蓮池泛起漣漪，一尾紅鯉躍出水面，又迅速隱沒。段凌風的目光追隨著那道轉瞬即逝的紅影，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半年前甘泉宮那灘刺目的血跡——戚非非被生剖取子時，血就是這樣濺在白玉階上，紅得驚心動魄。

“繼續。“他閉了閉眼，聲音沙啞。

段彧展開另一卷密報：“司空千潯立國后即頒布三條法令：其一，廢除奴隸制，所有奴隸恢復自由身；其二，重開絲綢之路，減免商稅三成；其三...“老管家頓了頓，“組建'金鱗衛'，由原璟珩侯世子妃戚非非率領。“

“戚非非？“段凌風猛地睜開眼。

“正是。“

佛珠突然斷裂，紫檀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石地面上，如同景德城破那日的箭雨。段凌風沒有低頭去看，他的目光死死釘在墻上那幅羊皮地圖上——大漠四國的位置已經被朱砂重新勾勒，上面赫然寫著“金粟“二字。

“她到底想要什么...“段凌風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節奏凌亂如他此刻的心緒。

半年前那個雨夜，辰皎獨闖未央宮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時她渾身濕透，發間還滴著水，卻硬是以一己之力震懾滿朝文武，從璟珩侯府手中帶走了奄奄一息的戚非非。段凌風至今記得她轉身時說的那句話：“這云國的天，該變了。“

當時他只當是她見好友遭到迫害而盛怒下的狂言，誰曾想...

“景德。“段凌風突然吐出這兩個字，眼神銳利如刀，“查清楚江家滅門的真相沒有？“

段彧搖頭：“江家一百三十七口，無一活口。現場只找到這個。“他從袖中取出一塊染血的玉佩，上面刻著“鳶飛戾天“四字。

“江景鳶的玉佩...“段凌風接過玉佩，指腹摩挲過那已經發黑的陳舊血跡，“失蹤四十年，生死未卜。辰皎屠盡江家，當真只是為了她？“

水榭陷入沉默，只有蓮葉上的水珠滾落的聲音。段凌風走到地圖前，手指從金粟國向南滑動，停在睢陽城上。

“睢陽守將是誰？“

“南國大將蒙摯，三個月前剛調任。“

段凌風的手指猛地收緊，玉佩邊緣割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著“鳶“字蜿蜒而下。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轉身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傳令下去，加強北境防御，尤其是與金粟接壤的玉門關。“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另外，派人盯緊睢陽動向，有任何異動立即來報。“

段彧欲言又止：“王爺是懷疑...“

“不是懷疑，是確定。“段凌風擦去掌心血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辰皎從不是為了復仇，也不是為了復國。她要的是整個中原。“

地圖上，金粟國與南國睢陽一北一南，如同兩把利刃，直指云國腹地。段凌風終于看清了辰皎的棋局——她救戚非非，只是一個幌子，只為了能讓戚非非助她成事；攻景德，是為打通南下通道；如今統大漠立金粟，則是要在北方建立根據地。而她扶持三哥而非自己稱帝，不過是為了讓云國放松警惕。

“好一個'途經大漠一時興起'。“段凌風冷笑出聲，“辰皎啊辰皎，你瞞得過天下人，卻瞞不過我。“

水榭外突然狂風大作，吹散了滿池蓮花。段凌風想起最后一次見辰皎時，她站在未央宮階上回望的那一眼——那里面沒有悲痛，沒有憤怒，只有深不見底的算計。

當時他只道是錯覺，如今想來，或許從那時起，不，或許從更早開始，辰皎就已經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辰家大小姐了。

“王爺，還有一事。“段彧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探子回報，金粟立國當日，有司家皇室的人出現在王城。“

段凌風瞳孔驟縮：“誰？“

“身份不明，但...“段彧壓低聲音，“那人手持先帝御賜的龍紋令。“

龍紋令——云國開國皇帝賜予司家嫡系的信物，現存世的不過三枚。段凌風突然想起一個塵封已久的傳聞：辰皎生母身份成謎，有人說是辰亦寒從司家帶回來的...

“查。“段凌風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惜一切代價，查清辰皎與司家的關系。“

段彧領命退下后，段凌風獨自站在水榭中，望著滿池殘荷。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辰皎的了解或許從未觸及真相。那個會為摯友落淚的辰皎，那個為救愛人獨闖龍潭的辰皎，可能都只是一張精心設計的面具。

真正的辰皎，是能親手屠戮摯友滿門的人，是能利用一切包括自己傷痛的人，是...能一統大漠卻甘居幕后的棋手。

“報——“一名侍衛匆忙跑來，“北境急報！金粟國主司空千潯今晨頒布詔書，任命辰皎為'鎮國長公主'，總領軍政大權！“

段凌風聞言大笑，笑聲中卻無半點歡愉：“好一個'鎮國長公主'！辰皎，你這是要學當年司家皇族，先攝政，后稱帝嗎？“

侍衛戰戰兢兢地遞上密信：“還、還有...辰皎三日后將親赴睢陽，與南國簽訂盟約。“

段凌風的笑聲戛然而止。他展開密信，上面只有寥寥數字，卻讓他如墜冰窟：「南北夾擊，共分云土」。

窗外，暴雨傾盆而下。段凌風站在地圖前，看著被金粟與南國包圍的云國，終于明白了辰皎的真正意圖——她不是要復仇，不是要復國，而是要重繪整個中原的版圖。

而她選擇從大漠開始，不過是因為那里離云國最遠，最不易被察覺。

“辰皎...“段凌風輕聲念著這個名字，仿佛要嚼碎吞咽，“你究竟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雨幕中，一只信鴿穿過云層，向北方飛去。它的腿上綁著一封密信，收件人處赫然寫著「鎮國長公主辰皎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