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軍帳內燭火將熄未熄，投下搖曳的陰影。

卿卿在榻上翻來覆去，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她的眉頭緊鎖，嘴唇微微顫抖，仿佛正陷入一場無法掙脫的噩夢。

夢中，無數人影從黑暗中浮現，將她團團圍住。司空千潯面色陰沉，燕昱眼神失望，戚非非滿臉憤恨，計心瑤淚眼婆娑...最后出現的，是辰皎那張與她一模一樣卻充滿譴責的臉。

“暴君！“辰皎指著她，聲音如寒冰刺骨，“你不配用這具身體！“

他們身后，無數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是那些被滅門的江家族人。老人、婦女、孩童...每個人的眼睛都流著血淚，伸出蒼白的手向她抓來。

“還我命來...“

“你這個魔鬼！“

“十六年前你就該死了！“

聲音如同潮水般涌來，幾乎要將卿卿淹沒。她踉蹌后退，卻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無形的圈中，無處可逃。

“不...“卿卿搖著頭，雙手捂住耳朵，“不是這樣的...“

畫面突然轉換。六個面目猙獰的惡魔從火焰中走出，那是異世界那場爆炸中與她同歸于盡的仇敵。他們獰笑著，鐵鏈纏上她的脖頸，要將她拖入地獄。

“跟我們走吧...“

“這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卿卿跪倒在地，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與無助。為什么所有人都要她的命？為什么沒有人愿意相信她？

“為什么你們不能相信我？“她仰頭嘶吼，聲音中帶著破碎的絕望，“為什么你們想要我的命？！“

剎那間，所有鬼魅煙消云散。

云霧中，一個修長的身影緩緩走來。卿卿瞇起眼睛，當看清來人時，她的心臟幾乎停跳。

“風...風顏卿？“

她不顧一切地奔向他，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當撞入那個熟悉的懷抱時，卿卿渾身顫抖起來。風顏卿身上特有的蓮花香氣包裹著她，溫暖而安心。她貪婪地呼吸著這氣息，仿佛要將這些年錯過的全部補回來。

“沒事了。“風顏卿的聲音如同春風拂過耳畔，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梳理她散亂的長發，“我在這里。“

卿卿緊緊抓著他的衣襟，生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他們都不相信卿卿...他們想害卿卿...“

眼淚終于決堤，她像個委屈的孩子般在他懷中抽泣。風顏卿沒有多言，只是更用力地抱緊她，用體溫告訴她：你不再是一個人。

云霧漸漸散去，一束陽光穿透黑暗，照亮風顏卿的臉。那張令日月失色的容顏上，是卿卿十六年來朝思暮想的溫柔笑意。

“放心，有我。“

這簡單的四個字，卻讓卿卿緊繃的神經徹底放松下來。她在他的懷抱中舒展眉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冷酷無情的統帥，不再是雙手沾滿鮮血的復仇者，只是被珍視著的卿卿。

現實中的軍帳內，卿卿的睡顏漸漸平靜。帳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白色身影——風顏卿真的坐在榻邊，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他的下巴輕輕抵在卿卿發頂，眼中滿是心疼。

“做噩夢了嗎？“他輕聲問，聲音如同羽毛拂過。

睡夢中的卿卿無意識地往他懷里鉆了鉆，含糊地呢喃：“卿哥...別走...“

風顏卿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眼角的淚痕：“我不走。“

帳外，東方已現魚肚白。風顏卿知道該離開了，卻舍不得放開懷中人。直到確認卿卿不再被夢魘困擾，他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榻上，蓋好被褥。

臨走前，他在卿卿額間落下一個輕如蝶翼的吻。

“等我處理完上京的事，就回來接你。“

這句話消散在晨風中，無人聽見。

卿卿醒來時，天還未大亮。她茫然地坐起身，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身旁的位置——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些許溫度。

“是夢嗎...“

她低頭嗅了嗅，忽然僵住。鼻尖縈繞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蓮花香氣，那是風顏卿特有的氣息，任何人都無法仿造。

不是夢。他真的來過。

卿卿抱緊雙膝，任由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大明宮的春日，她五歲，第一次見到八歲的風顏卿。母親牽著他的手來到她面前：“從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影子護衛。“

那時的風顏卿已經好看得不像話，瓷白的肌膚，如畫的眉眼。小小的卿卿看呆了，伸手就要摸他的臉：“你長得真好看！“

風顏卿卻后退一步，單膝跪地：“屬下不敢。“

母親笑著解釋：“影子護衛不能與主人有肢體接觸，這是規矩。“

可后來，這個規矩被他們打破了無數次。叛軍攻入大明宮那夜，是風顏卿拉著她鉆過狗洞逃出生天。大雪紛飛的逃亡路上，他將最后一塊餅塞給她，說自己不餓。當她凍得發抖時，是他解開衣襟將她冰涼的小腳捂在胸口。

“風顏卿，你會一直陪著我嗎？“年幼的卿卿曾這樣問。

“會。“少年回答得毫不猶豫，“生死相隨。“

他們最終到達風雪莊園，那里成了他們的世外桃源。風顏卿教她劍法，她教風顏卿下棋。閑暇時，他撫琴，她跳舞，仿佛世間紛擾都與他們無關。

卿卿記得風顏卿第一次為她梳頭時笨拙的手法，記得他偷偷為她摘來后山的野花，記得她生病時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守護...

“我們本可以一直那樣下去的...“卿卿喃喃自語，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被褥。

可是有人毀了一切。那些覬覦大明宮遺產的叛徒，那些嫉妒風顏卿才華的小人，那些...想要她命的敵人。

帳外傳來士兵晨練的號角聲，將卿卿從回憶中拉回現實。她深吸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冰冷。

蓮花香氣還未散盡，但柔情已被堅冰覆蓋。

“既然你們都想要我的命...“卿卿站起身，穿戴整齊，手指撫過腰間的短刀，“不如看看鹿死誰手。“

她掀開帳簾，晨光傾瀉而入。遠處的訓練場上，士兵們正在操練；議事帳前，將領們已經聚集；城墻方向，景德城的殘垣斷壁在朝陽下如同沉睡的巨獸。

一切如常，仿佛昨夜的脆弱從未存在。

司空千潯第一個看到她，快步走來行禮：“辰皎，燕昱請你過去商議登州事宜。“

卿卿點頭，面無表情地向前走去。路過戚非非時，對方明顯僵硬了一下，但卿卿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辰皎。“燕昱在主帳前等她，神色復雜，“關于昨日的命令...“

“不必多言。“卿卿打斷他，“江家之事已成定局。現在，我們該討論登州了。“

她大步走入帳中，背影挺直如劍，絲毫看不出昨夜那個在夢中哭泣的女孩的影子。

只有當她獨自站在沙盤前時，才會偶爾抬手輕觸鼻尖，仿佛還能聞到那一縷蓮香。

而遠在百里外的官道上，一匹白馬正向上京方向疾馳。馬背上的白衣男子突然勒住韁繩，回頭望向燕軍大營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不舍。

“再堅持一下，卿卿。“風顏卿輕聲道，“很快...就不會再有人能傷害你了。“

他調轉馬頭，繼續向前奔馳。晨光中，那抹白色身影如同利劍，刺向上京最黑暗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