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初春，本該是萬物復蘇的時節，卻籠罩在一片詭異的肅殺之中。自一個月前六大城城主的辰皎大鬧未央宮后，這座皇城就再未平靜過。
“聽說了嗎？那位辰城主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把攝政皇送的令牌捏成了齏粉！“
“何止啊，我表兄在宮里當差，親眼看見辰城主指著皇上的鼻子罵他'傀儡'，攝政皇站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
茶館里，幾個商賈模樣的男子湊在一處，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興奮。這樣的對話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不斷重復著，像瘟疫般迅速蔓延。昔日的戰神段凌風，如今在百姓口中成了欺君罔上的權臣；而那位曾經威震千里的女城主辰皎，則成了不畏強權的象征。
未央宮事件的余波遠未平息。
皇宮深處，厲閆皇帝獨坐御書房，面前攤開的奏折已經三天未曾批閱。年輕的帝王面色蒼白，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右手不自然地垂在身側——那是十里亭一戰留下的傷，每逢陰雨天便鉆心地疼。
“陛下，該用藥了。“老太監捧著藥碗輕手輕腳地進來。
厲閆機械地接過藥碗，褐色的藥汁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一個月前，他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天子，以為借著辰皎之勢能擺脫段凌風的控制。誰知十里亭一戰，段凌風早有準備，不僅重創了他的親信禁軍，更讓他當眾難堪。
“傀儡皇帝...“厲閆自嘲地笑了笑，藥汁的苦澀在舌尖蔓延。他至今記得段凌風俯身捏住厲閆下巴，強迫他抬頭：“陛下記住，臣能扶你上位，也能...“
藥碗被重重擱在案幾上，褐色的液體濺出，像極了十里亭那日他吐出的血。
與此同時，曾經的將軍府——如今的攝政皇府內，段凌風獨自坐在水榭中。春日的陽光透過雕花木窗灑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卻化不開那眉宇間凝結的寒意。
“皇爺，天涼了。“管家段彧捧著狐裘大氅站在三步之外，欲言又止。
段凌風恍若未聞，修長的手指摩挲著青瓷茶杯邊緣，目光落在水榭對面那株開得正盛的梨花上。兩年前的這個時候，辰皎還在這里為他煮茶，白色的花瓣落在她發間，像一場不會融化的雪。
“她最愛這株梨花。“段凌風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
段彧心中一痛。自從夫人與皇爺和離后，皇爺越來越沉默，常常對著這株梨樹出神。外人只道攝政皇權勢滔天，哪知他夜夜獨坐天明，案頭的公文堆積如山卻只反復翻看那封和離書。
“皇爺，紫衣衛回來了?！岸螐p聲提醒。
段凌風眼神驟然銳利，方才的恍惚一掃而空：“說。“
一道紫色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水榭外：“稟皇爺，璟珩侯府今日為侯夫人下葬，場面極為隆重。顧侯爺哭得幾度昏厥，世子顧云尚卻始終面無表情?！?
“做戲?！岸瘟栾L冷笑，“那個老狐貍，連我段家的人都敢殺，還會在乎一場葬禮？“
段彧心頭一跳。一個月前辰皎在十里亭外突然去而復返帶走重傷的顧云尚去往璟珩侯府，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報顧云尚設計陷害之仇，如今看來，恐怕另有隱情。
“繼續盯著?！岸瘟栾L指尖輕敲桌面。
紫衣衛猶豫了一下：“皇爺，侯府戒備森嚴，我們的人已經折了三個...“
“加派人手。“段凌風打斷他，眼中寒光乍現。
待紫衣衛退下，段彧終于忍不住問道：“皇爺是懷疑...夫人那天的舉動與顧侯爺有關？“
段凌風沒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梨樹下，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四十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年他帶著數萬兵馬，卻一人一劍闖宮打開朱雀門，被人稱贊為“戰神“；十八年前，他在邊關初見卿卿，白衣勝雪，天真可愛，驚艷了半生時光。
“你不覺得奇怪嗎？“段凌風突然道，“辰皎從琉島回來后，第一個找的是璟珩侯，不是厲閆，也不是我。“
段彧一怔：“夫人的心思，屬下實在猜不透...“
“她在查什么?！岸瘟栾L攥緊拳頭，花瓣在他掌心碎成齏粉，“十六年前的事，顧家參與了多少...“
話音未落，又一名紫衣衛倉皇來報：“皇爺！鬼醫趙子寰剛剛進了璟珩侯府后門！“
段凌風瞳孔驟縮。趙子寰，竟與顧鵬澤暗中往來...
“備馬?！岸瘟栾L一把抓起桌上的赤霄，“本皇要親自會會這位'故人'。“
段彧大驚：“皇爺三思！如今局勢未明，您若貿然前往...“
“他能在本皇眼皮底下暗渡陳倉多年，如今又突然按耐不住，還偏偏選在辰皎與我決裂之后...“段凌風冷笑，“顧鵬澤真當本皇是瞎子嗎？“
水榭外，春風驟起，梨花如雪紛飛。段凌風大步離去的背影決絕而孤獨，段彧望著那片花雨，突然想起辰皎離開那日說過的話：“段凌風，你以妾室之名娶我，當真只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羞辱大離國公主？“
此刻的璟珩侯府，白幡飄蕩，哀樂低回。顧鵬澤一身素服跪在靈前，面容悲戚，卻在低頭燒紙時對身旁的顧云尚低語：“記住，你母親是為顧家大業而死?！?
顧云尚面無表情地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飄向府外——那里，一道紫色身影正悄然離去。
璟珩侯府的書房內，顧鵬澤獨自站在窗前，望著院中飄落的梨花。白日的悲愴神情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
“侯爺，人已經到了?！袄瞎芗以陂T外低聲稟報。
顧鵬澤嘴角微微上揚：“帶他從密道進來?！?
不多時，書房東側的山水畫無聲滑開，露出一個佝僂的身影。鬼醫趙子寰披著黑色斗篷，臉上些許疤痕，眼睛警惕地掃視著房間。
顧鵬澤背對著他，聲音低沉：“把門鎖上?！?
趙子寰依言反鎖了房門，剛轉身，卻見顧鵬澤猛地撕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一張邪魅狂狷的面容驟然顯現！劍眉斜飛入鬢，狹長的鳳眼中閃爍著妖異的紫光，左臉頰上一道蛇形紋路從眼角一直蔓延到脖頸，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暗芒。
“三...三哥？！“趙子寰如遭雷擊，斗篷下的身軀劇烈顫抖起來。他踉蹌著向前兩步，渾濁的眼中竟涌出淚水，“真的是你...我...我以為這輩子再也...“
顧鵬澤——不，此刻應該稱他為“三哥“——嘴角勾起一抹邪氣的笑容：“老四，別來無恙啊?！?
趙子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竟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三哥！當年那場爆炸后，我以為連你都...“
“起來。“三哥一把拎起趙子寰，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趙子寰慌忙擦去淚水，卻仍止不住抽噎：“三哥，現在的局勢對我們十分不利。段凌風已經開始懷疑，他手下的紫衣衛已經折了我好幾個藥人...“
“慌什么?！叭缏龡l斯理地走到書案前，指尖輕撫過案上的青玉鎮紙，“段凌風不過是我們的一桿槍，用完了自然要丟掉。“
“可是三哥，“趙子寰急切道，“我與段凌風相處這些年，深知他的脾性。一旦他起了疑心，就絕不會再信任何人。如今他已經...“
三哥突然大笑，笑聲中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查不到任何證據。這么多年來我們演得天衣無縫。就連辰皎自己都不知道，她不過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
提到辰皎，趙子寰的面容驟然扭曲：“那個賤人！在琉島以奸細之名將我關在神代友信的地牢里，日日折磨...“他扯開衣領，露出胸口密密麻麻的傷疤，“這些，都是拜她所賜！“
三哥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放心，她得意不了多久了?！?
“三哥有何妙計？“趙子寰急切地湊上前，“那女人驕傲得很，根本不受控制...“
“玩物就要有玩物的覺悟?！叭巛p輕撫摸著臉上的蛇形紋路，聲音輕柔得可怕，“我不介意再次折斷她的羽翼。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趙子寰突然想到什么，眼中精光一閃：“三哥是說...“
三哥但笑不語，轉身從暗格中取出一只水晶小瓶，里面懸浮著一滴詭異的紫色液體：“更何況，現在有小六在她身邊，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小六？！“趙子寰驚喜交加，“她也來到這個世界？她在哪？“
三哥將水晶瓶舉到燭光前，紫色的液體在光線下折射出妖異的光芒：“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侯爺！攝政皇段凌風到訪，已至前廳！“
趙子寰臉色大變：“不好！他定是沖我來的！“
三哥卻從容不迫地將人皮面具重新戴好，瞬間又恢復了那個儒雅悲愴的顧侯爺形象。他拍了拍趙子寰的肩膀：“從密道走，去老地方等我?！?
“三哥小心！段凌風此來不善！“趙子寰急切道。
顧鵬澤——此刻又變回了那個喪妻的悲情侯爺——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正好，我也有份'大禮'要送給他?！?
密道門緩緩關閉的剎那，趙子寰最后看到的，是三哥眼中那抹令人膽寒的紫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