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東方講史之續·細說兩晉南北朝
- 沈起煒
- 7233字
- 2020-03-26 17:16:11
九 陳敏和杜弢,長江流域的動亂
西晉亡后,東晉偏安江左,居然還維持了一百零四年,國祚比西晉長多了。然而,在西晉末年,陳敏、杜弢曾先后起兵,要再造一個吳國,斷絕司馬氏在江東的統治。后來,他們雖然相繼失敗,仍不失為一時之雄。現在讓我們來看一看他們的興亡歷程吧。
西晉末期,在長江中游地區,頭一個起兵的是張昌,時間在惠帝太安二年(303年)。張昌是義陽(今河南新野)人,史書上說他是“蠻”,這是當時散布在長江流域的少數民族的通稱。他在平氏縣(在新野以東)做過縣吏,可見與晉人(漢族百姓)已經沒有什么區別了。他武力過人,喜歡談論用兵打仗的事情。這年,荊州官府要征發武勇之士去益州打李流(見第六篇),百姓都不愿意去。當時詔書催得緊迫,命令被征發者在任何地方停留滿五天的,二千石(太守)就得免官。因此郡縣官吏都親臨現場,催逼動身。百姓沒法,只得到處屯結,反抗官府。張昌原已聚眾數千,要想起事,這時便乘機糾合那些不愿遠戍的百姓。恰好江夏郡(以安陸即今云夢縣為中心的湖北省一部)又因豐收引來了數千流民,張昌也把他們收下,并在離安陸八十里的石巖山扎下了營盤。江夏郡派兵來剿,被他擊潰。
張昌乘勝進占郡治。他改名李辰,放風說“會有圣人出來為民之主”。他找到一個做過縣吏的丘沈,把他改名叫劉尼,詐稱漢室后裔,立為皇帝,張昌自己做相國,部隊很快擴大到三萬人。他們都頭戴紅帽,拿馬尾當胡子掛在臉上。其中勇悍的人能夠挑刀(舞刀時,把刀擲到空中,以手接之)走戟(使戟時把戟往地上一插,縱身跳過戟柄),聲勢十分浩大。
張昌攻樊城,鎮南將軍新野王司馬歆(司馬懿之孫)自出襄陽迎戰,兵潰身死。張昌又圍宛城(南陽),攻襄陽。他的部將石冰東進揚州、江州;陳貞攻陷武陵(今湖南常德)、零陵、長沙、武昌(今湖北鄂州)、豫章(今江西南昌)等地。臨淮(今江蘇盱眙東北)人封云起兵響應,進攻徐州。于是張昌占據了荊、江、徐、揚、豫五州的許多地方,聲勢極其浩大。
這時,中原皇族混戰正烈,蜀中李氏與羅尚相持未決,再加上包括今豫南、兩湖、江西、江蘇等地的動亂,民生其間,苦難深重,實在是難以用筆墨來形容的。
張昌其實沒有多大能耐。荊州動亂,癥結在新野王歆“為政嚴急”。朝廷于張昌兵起后,已調劉弘任荊州刺史,司馬歆既死,即以劉弘接任鎮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劉弘字和季,沛國相(今安徽濉溪西北)人,是一個很干練的人,頗受張華重視,其時年已六十八歲,年齡資格都極老。他的作為,舉一件小事可以窺見。他在襄陽,有一天晚上起來(當是出去巡邏),聽見城墻上的更夫在唉聲嘆氣,就召見詢問。原來這個兵士年齡已在六十以上,體弱有病,又缺少御寒衣服,所以自嘆命苦。劉弘聽了,立即把主管人員喚來,嚴加處分,替老兵制備衣服。地方長官能夠處處為兵民著想,解除或減少他們的痛苦,人民自然不會起來造反了。
他用兵鎮壓張昌,選陶侃為將。陶侃字士行,廬江尋陽(今湖北黃梅西南)人,早年家貧,因無人提拔,出仕較晚。他做過督郵(太守的屬吏,傳達教令,督察屬吏,按驗刑獄)、縣令等官。劉弘知道他是人才,到了任,就用他為南蠻長史(南蠻校尉的幕僚長)、大都護,領兵打張昌。陶侃首戰就在竟陵(今湖北潛江西北)大破張昌軍。以后連戰得勝,張昌逃走,部眾投降,荊州的戰事很快結束。劉弘非常高興,對陶侃說:“我從前在羊公(羊祜,見第一篇)手下做參軍,羊公說我日后會做到他當時的官職。現在看來,卿會做我的后任的(晉人相稱用“卿”字,表示尊重之意)。”這話后來果然成為事實。陶侃初立戰功時年已四十五歲,若不是劉弘知人善任,他能不能成為東晉初年的大人物,恐怕會是一個問題。張昌于次年在長沙境內被抓獲處死。這件事就這樣提一筆,不多說了。
劉弘在荊州做了不少善后工作,史書上說他“勸課農桑,寬刑省賦”,因此“公私給足,百姓愛悅”。荊州的社會比較穩定了。
石冰也沒有支撐多少日子。這年冬天,江東大姓起兵鎮壓石冰。宜興周氏是江南著名“強宗”,周處的兒子議郎(擔任顧問應對的官)周玘聯合做過南平內史(相當于太守)的長沙王司馬矩在江東起兵,推前吳興太守、吳郡、顧秘都督揚州九郡諸軍事(九郡指丹陽、宣城、毗陵、吳、吳興、會稽、東陽、新安、臨海,即今皖南、蘇南、浙東)。于是,原吳國名臣賀邵的兒子賀循、名將甘寧的曾孫甘卓,以及廣陵(今江蘇揚州)華譚、丹陽葛洪(參見第二十九篇)等一齊起兵,殺死石冰所派的官吏,擊退他派來的軍隊。這是原吳郡境內大族的自衛行動,至于那個長沙王矩不過是用來擺擺樣子,表示吳中大族忠于晉室而已。
石冰在江南的勢力瓦解了,但是在淮南的實力還很強大。石冰從臨淮向壽春(今安徽壽縣)進軍。征東將軍劉準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于是這給了一個原來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以跳上歷史舞臺的好機會。此人就是廬江(今安徽舒城)人陳敏。
陳敏字令通,出身郡吏,因辦事廉潔能干,被提拔到洛陽做尚書倉部令史。令史是“吏”,不是“官”,士人是不屑干的。皇族混戰起后,京師缺糧。陳敏建議,說南方各郡都積有大量陳糧,可以解決京師糧荒。于是朝廷用他做合肥度支,又調任廣陵度支。古代度支指財政,清末還曾把財政部叫度支部。陳敏所任,實際上是運糧使臣,這已是官,而不是吏了。
劉準急得沒有辦法的時候,陳敏恰好在壽春,手下有大隊運糧兵士。他就自告奮勇,愿意帶運糧兵去打石冰,只要求劉準把所轄正規軍分一部分歸他指揮。劉準當然愿意照辦。
永安元年(304年)正、二月中,陳敏以寡擊眾,與石冰交戰幾十次,每次都打勝仗。二月,他和周玘在建康(今江蘇南京)合攻石冰,又得大勝。石冰逃往徐州,去投封云。陳敏追擊得很猛,封云的部下不敢再戰,殺了石冰、封云,向陳敏投降。陳敏立了軍功,朝廷任命他做廣陵相(在有封國的地方,行政長官不叫太守,而叫內史或相,各代不同,晉的正式官名是內史,但記載也常稱國相)。一個區區小吏,一躍而為二千石的地方長官了。他的野心也隨之膨脹,滋生了割據的愿望。這其實也很自然,當年孫堅出身也不高,既曾有過一個孫吳,那又何妨再有一個陳吳呢!
然而,江東社會已與當年大不相同了。孫策渡江之時,只要對付一些土豪和外地來的地方官。但經過孫吳一代(從渡江起共八十五年),這里已出現了一批門第高貴的強宗大族,出身賤微的陳敏要駕乎其上就難了。
永興二年(305年),東海王越用陳敏做右將軍、前鋒都督。他乘東海王兵敗的機會,以還江東擴充軍隊的借口,于這年十二月據歷陽(今安徽和縣)反晉。他不是一下子就扯起反旗的。他先使從洛陽東歸的甘卓假傳皇太弟(懷帝即位前為皇太弟)的命令,拜他做揚州刺史,接著使兄弟陳恢與錢端等南取江州(今江西、福建、鄂南、湘東),兄弟陳斌東取大江南北各郡,由此,各地方官也都棄城逃走。
陳敏對江東的豪杰、名士都收羅禮待。這些人對他的態度頗不一致。甘卓傾向于同他合作,把女兒嫁給他的兒子。顧榮當年在洛陽裝糊涂,卻接受他的右將軍的任命,也傾向于同他合作。賀循、周玘則都裝病,推辭他的任命。陳敏本來要賀循做丹楊內史(相當南京市長,但轄區較大),賀循不到職,陳敏就讓顧榮兼領。江東既定,陳敏就要部下推自己做都督江東諸軍事、大司馬、楚公,加九錫。稱“楚”即意味立了國號,“加九錫”是升格做皇帝的預備階段,這一點,筆者在前面已經說過。他宣稱接到密詔,要從長江入沔水(指今武漢市以下的長江)、漢水,奉迎鑾駕,說白了,就是要大舉西進。
陳敏西進,江夏郡首當其鋒。江夏太守陶侃和陳敏都是廬江郡人。荊州刺史劉弘的左右就有人據此擔心陶侃不可靠。劉弘不聽,說對陶侃的忠誠有信心。陶侃聽說有人對他不放心,就把一子一侄送到劉弘處做質子,劉弘不接受,說:“匹夫之交,尚不負心,況大丈夫乎!”陶侃果然擊退了陳恢、錢端等的進攻。
西進的勝負是陳敏成敗的關鍵。他如能席卷荊州,就可以恢復孫吳時的版圖。一旦腳頭硬了,那些強宗大族、豪杰名士就會對他抱有信心,原來與他合作的不必說,動搖的會堅定起來,觀望的會逐漸傾向他。然而,一年多的時間過去后,他還在原地踏步,離心傾向就不可避免地增強了。
上文提到的廣陵華譚也是原吳國高官的后人,其時正在廬江內史任上。他寫信勸告顧榮等,“不要辱身奸人之朝”,說陳敏沒有成功的可能,他失敗之后,“諸賢何顏復見中州之士耶?”顧榮對陳敏,本來信心不足,看了華譚的信,更覺得非改弦易轍不可。
陳敏的兄弟陳昶一直認為顧榮等不可靠,勸他把這些名士殺掉,陳敏不聽,他們兩人的見解各有所偏。顧榮等人在當時當地是有聲望、有號召力的,殺掉這些人,會使自己失掉一部分群眾。陳敏不肯殺,確有道理,而且軍事上若打不開局面,無論殺不殺這些人,總歸是要失敗的。我們分析當時的局面,只能得出這一結論:殺了顧榮等,內部不會出問題,但結果是將被官兵打敗,最多也不過是拖延一些日子;不殺,內部劇變,失敗得快,如此而已。
永嘉元年(307年)二月,陳敏的部將錢廣,受周玘策動,殺主將陳敏的兄弟陳昶,在建業(今江蘇南京,其時還沒有改稱建康)舉兵反陳敏,并詐稱陳敏已經被殺。他屯兵在秦淮河朱雀橋南。陳敏以為甘卓是兒女親家,一定可靠,命他討伐錢廣。不料顧榮、周玘的一席話,使甘卓完全變了過去。顧榮說:“如果江東的事情可以成功,我們應當同他合作到底。但是卿看這局勢,會有成功的希望嗎?陳敏才能平常,政令反復,子弟驕縱,敗局已定。我等卻安然受他的官爵,事敗之日,讓江西諸軍把我們的頭顱送往洛陽,匣子上大書‘逆賊顧榮、甘卓之首’,遺臭萬年,豈不可恥!”
這席話確實令人動容,甘卓就推稱有病,接女兒回家,并毀壞朱雀橋,把船都送到南岸,然后宣布討陳。陳敏在秦淮河北岸的軍隊還有一萬多人,他帶這支人馬和甘卓隔秦淮河對峙。甘卓手下的將士隔河叫喊道:“我輩為了相信顧丹陽、周安豐(陳敏任顧榮做丹陽內史、周玘做安豐太守),才愿意替陳公出力。現在二公都不跟他了,你們還跟著他做什么!”陳部將士聽了,面面相覷,正在猶豫不決之時,那位“顧丹陽”走到陣前,手執白羽扇,向對岸揮動。眾人看見此人確系顧榮,才完全相信剛才的喊話,他們相信跟顧榮沒有錯,就一下子潰散了。陳敏控制不住局勢,單騎逃走,在長江邊被俘。陳敏死后,他在各郡的幾個兄弟也都被地方人士所殺。長江下游地區的動亂就此結束,前后為時不過一年又三個月。
四年以后,荊、湘爆發了巴蜀流民起義(湘州,永嘉元年分荊州置)。鎮守襄陽的劉弘已于光熙元年(306年)去世。先后繼任的是司馬略和山簡。山簡上任后,自己醉酒糊涂,卻上表說:“順陽內史劉璠得眾心,恐百姓劫璠為主。”朝廷也竟聽他,把劉璠調到洛陽做京官。朝廷大員都不喜歡地方官得人心,這個天下怎么會不亂!劉璠是劉弘的兒子,父子二人都是受人民歡迎的好官。
山簡管轄的地區很廣,他是征南將軍、都督荊湘交廣四州諸軍事。南陽是荊州的屬郡。永嘉四年(310年),雍州流民王如等人的起義,就在他的轄區之內。此事已見第八篇,這里不重復了。
永嘉五年(311年)正月,成都人杜弢在湘州起義,自稱梁益二州牧、平難將軍、湘州刺史。原來蜀中亂后(參見第六篇),巴蜀居民東遷避難,散布在荊湘二州的有好幾萬家。他們與當地人常常發生摩擦,相互間都有敵對情緒。有個流民蜀人李驤(此人與成漢李雄的叔父同名同姓)聚眾據樂鄉造反。當時杜弢在醴陵當縣令,他還參加了鎮壓李驤的軍事行動。后來李驤向荊州刺史王澄投降,王澄假意允許,乘其不防,襲而殺之,并因追查余黨,殺害了八千多人。流民自然更加怨恨。這個刺史是宰相王衍的兄弟,也是“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的堂兄弟,是一個“辭義鋒出”(能說會道)的大名士。這等人如何辦得了事!不久,流民杜疇等又反。湘州參軍馮素與流民首領汝班有仇,在刺史荀眺面前造謠,說流民都想造反。荀眺信以為真,打算屠殺流民,于是四五萬家一齊起而造反。杜弢就是在這時被推為首領的。
杜弢字景文,祖父和父親都做過縣令,他本人也有才學,被地方上舉為秀才,因李氏父子兄弟起兵,他才遷居荊州。他不是主動造反,是被時勢卷進去的。
杜弢進攻長沙。五月,荀眺棄城南逃,被追兵擒獲。于是杜弢南下破零陵、桂陽,東掠武昌郡境(治今鄂州,郡境包括長江以南今湖北省南部及江西省的一部)。
永嘉六年(312年),又有一個原屬新野王歆的將官胡亢自稱楚公,在荊州境內打家劫舍,起兵造反,他起用也曾是新野王屬下的裨將杜曾做竟陵太守。這個胡亢沒有多大能力,杜曾卻是一員勇冠三軍的猛將,披了甲還能游泳。
荊州混亂到這地步,征南將軍山簡和荊州刺史王澄是應該任其咎的。山簡早已逃往夏口,他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承認“社稷傾覆,不能匡救”,自己是晉朝的罪人。他于這年四月去世,年六十歲。王澄卻還要敗壞荊州的事情。他和杜弢作戰,屢次敗北,仍不以為意。后來山簡的參軍王沖叛變,自稱刺史。他才覺得害怕,逃亡東下。鎮守建業的瑯邪王司馬睿見此情形,就把他內調做軍咨祭酒(供咨詢的官。祭酒,部門的長官),用周代替他的職務。周到了荊州,對杜弢也毫無辦法。于是為瑯邪王鎮守長江中游地區的王敦(參見第十、十四篇)命武昌太守陶侃、尋陽太守周訪、歷陽內史甘卓協同進擊杜弢,陶侃便成為收拾這個混亂局面的風云人物。
建興元年(313年),周屯兵潯水城(今湖北黃梅西,即尋陽縣城),杜弢兵臨城下,給了他一個下馬威。陶侃派部將朱伺往救。杜弢發覺援兵已近,立即撤到泠口(約在今蘄春附近)。陶侃估計杜弢一定會乘虛去襲擊武昌郡城(今鄂州),立即引軍還郡。杜弢果然來攻,遭到朱伺迎頭痛擊,大敗而去,逃回長沙。陶侃派參軍王貢到王敦處報捷。王敦大喜,說:“若無陶侯,荊州將非國家所有!”他上表請任陶侃為荊州刺史,屯兵沌口(今漢陽東南)。
在此之前,那個胡亢已被杜曾火并。參軍王貢報捷后回來,路過竟陵,以陶侃的名義,命杜曾解決一股以王沖為首的“賊軍”。杜曾很容易地攻殺了王沖。陶侃召王貢去見,王貢怕陶侃怪他詐傳命令,不敢去,反與杜曾合作,進攻陶侃。這年十月,陶侃吃了一個大敗仗,他本人也險遭不測。想來他沒有估計到這一著,是疏于防范了。他的官職被罷免了,但王敦仍讓他以“白衣”(無官職者)領原職。不久,他率領周訪等進攻杜弢,大獲全勝。王敦就上奏恢復了他的官職。

周“友愛過人”,暗中救助王導。(圖選自《歷代名臣像解》)
杜弢、杜曾都是勁敵。建興二年(314年),陶侃移駐林障(在江夏郡沌陽縣,今武漢市漢陽西)。他在這里又一次被杜弢的部將王真襲擊,撤到灄中(今湖北孝感、黃陂以南),得周訪援助,才反敗為勝。
經過了幾年的戰斗,杜弢的兵力損失慘重,他感到難以支持下去了,就寫信給舊時相識的南平太守應詹,痛陳衷曲,希望他出面斡旋,讓他投降,給以為國效勞的機會。這封信寫得很是懇切,文詞也很優美(見《晉書》卷一百本傳)。應詹替他呈給瑯邪王。瑯邪王允許了,派人前去受降,任命杜弢為巴東監軍。但是眾將貪功,不斷地向他進攻。杜弢憤恨,殺掉受降使者,重新舉起造反的旗幟。這是建興三年(315年)二月間的事情。
同年八月,陶侃擊潰杜部,王貢投降,杜弢逃亡,不知所終。陶侃和應詹進克長沙,平定湘州。陶侃有功于晉室,是毫無疑問的,但杜弢不失為文武兼資的奇士,他起兵為的是幾萬流民的生死存亡。晉朝政府不能善處流民與土著的矛盾(這并非不可調和的矛盾),使豪杰之士在長達數年的血戰之中殞身,讀史至此,不能不為之惋惜。
陶侃破了杜弢,乘勝進攻石城(在今湖北鐘祥境),想一舉解決杜曾。司馬魯恬勸他不要輕敵,說:“使君部下諸將,沒有一個及得過杜曾,這仗不大好打。”陶侃不聽,進兵圍城。這仗果然難打。杜曾突然打開城門,率領騎兵沖開陶侃軍的陣形。到了他的后面,翻過身來沖殺,使陶侃損失了好幾百人。
杜曾占了些便宜,不與陶侃戀戰,長驅北上,圍攻宛城(今河南省南陽)。宛城守將荀崧號為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其實兵力薄弱,存糧又少。他想向舊部襄城(今屬河南)太守石覽求救,卻沒有適當的人可派。幸而年方十三歲的女兒荀灌自告奮勇,率領幾十名勇士,在晚上縋出城墻,突圍而去。她一面打,一面走,竟擺脫追兵,到達襄城。她又以父親的名義,寫信給周訪。兩支援兵到后,杜曾就解圍而去。這個“荀灌娘突圍求救”的故事,是歷史上的一段佳話。
杜曾與杜弢不同,僅是以勇猛善戰著稱的叛將,平定并不太難。不幸的是晉人內部滋生了一些事端,坐大了杜曾的聲勢,使他能夠拖延好幾年。
事情是這樣的。王敦的左右錢鳳,見陶侃有功,常向王敦進讒。王敦原來很信任陶侃,但是陶侃威名既盛,便也產生了猜忌的心理。陶侃部下好幾個人都估計到這問題,勸主將不要去見王敦。陶侃不聽,去了后王敦果然不讓他走,把他調任廣州刺史,用自己的堂兄弟王廙接替他做荊州刺史。荊州將校鄭攀、馬雋要求挽留陶侃,王敦更大發其火。于是鄭攀等率部叛變,與杜曾合流。其時愍帝也從長安派了一個第五猗來當荊州刺史,出武關南下。杜曾、鄭攀迎第五猗而拒王廙,局勢就弄得更復雜了。
陶侃表現得很得體。他服從命令,到廣州上任。他在廣州做了件讓人看了覺得古怪的舉動,每天早晨搬一百塊磚到室外,晚上又搬回室內。人家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他說:“我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故自勞耳。”這個“陶侃運甓”的故事,在后世也傳為佳話。
陶侃走后,解決杜曾的任務落到了周訪的肩上。周訪字士達,祖上是汝南安成(今河南汝南東南)人,后來遷到廬江尋陽。他和陶侃同鄉知交,又是兒女親家,因與陶侃共同對付杜弢,積有軍功,官任豫章太守。
晉元帝建武元年(317年),杜曾連戰得勝,向江陵挺進。元帝命周訪前去迎擊。沌陽(今武漢市漢陽西)之戰,周訪有兵八千人,使李恒督左翼,許朝督右翼,他自領中軍。杜曾先攻左右翼。從清晨起激戰到申時(下午5—7時),兩翼都敗,周訪挑選八百名精兵,親自行酒,叫他們喝了,下令不得隨便行動,聽鼓聲進兵。杜曾軍進到離陣前三十步時,周訪親自擊鼓,將士都奮勇出擊,大破杜曾軍,殺敵一千余人。周訪下令連夜追擊,把杜曾打得潰不成軍。
戰后,周訪升任梁州刺史。太興二年(319年),周訪再破杜曾,把他殺死。第五猗也做了俘虜。他是愍帝任命的官,周訪特地向王敦說明,勸他不要殺。王敦不聽,也把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