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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秦漢史
  • 林劍鳴
  • 12291字
  • 2020-03-26 16:56:42

第一節 西漢王朝的誕生和劉邦統治時期

西漢王朝誕生的標志是劉邦正式登上皇帝的寶座,在劉邦稱帝之后,西漢王朝的各項制度才逐漸完備。所以,劉邦統治的數年,也是西漢王朝封建制初創期。這一個繼秦而起的封建王朝,要在中國建立一種什么形式的統治呢?

一 劉邦稱帝及初期的政權建設

“汜水之陽”登帝位 項羽敗亡以后,掃除了劉邦當皇帝的最大的、公開的障礙。但是,他知道還有一個隱患未除,那就是表面上受他統轄,而實力較劉邦大的齊王韓信。所以,戰勝項羽后,劉邦趁韓信猝不及防之際,迅速地率兵至韓信軍駐地,解除他的指揮權“奪其軍”(《史記·高祖本紀》)。接著,又借口“齊王韓信習楚風俗”(同上),改封韓信為楚王,都下邳(江蘇宿遷西北)。這樣,就使擁有重兵的韓信離開了他所控制的軍隊和地區,到南方的楚地當一個毫無可能與劉邦分庭抗禮的王。劉邦又將建成侯彭越封為梁王,都定陶,兼有牽制韓信之意。與此同時,劉邦所遣的盧綰、劉賈也消滅了拒不投降的臨江王共敖之子共尉。至此,與劉邦公然對抗的軍事集團不復存在,爭奪帝位的隱患業已鏟除,建立統一的封建中央政權條件完全具備。剩下的問題只是如何把皇冠戴到劉邦的頭上了。

公元前202年二月,由楚王韓信、韓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吳芮、趙王張敖、燕王臧荼等諸侯王聯合上書,請求劉邦稱帝。這幕“上皇帝尊號”的喜劇導演雖然就是劉邦本人,但表面上他還要裝模作樣地“推讓”一番,說什么“寡人聞帝者賢者有也,虛言亡實之名,非所取也。今諸侯王皆推高寡人,將何以處之哉?”顯得頗為“謙遜”,表示不愿接受“皇帝”的尊號。諸侯王又不免再一次歌功頌德:“大王德施四海,諸侯王不足以道之,居帝位甚實宜,愿大王以幸天下。”經過如此這般地一再請求,劉邦才答應:“諸侯王幸以為便于天下之民,則可矣?!保ā稘h書·高帝紀》)于是,二月初三在“汜水之陽”的定陶據《漢書·高帝紀》:劉邦“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陽”。據《史記正義》引《括地志》云:“高祖即位壇在曹州濟陰界?!辈闈帉俣ㄌ?,故《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記:“漢五年,已并天下,諸侯王共尊漢王為皇帝于定陶。”可見,劉邦即位地點就在定陶?!妒酚洝じ咦姹炯o》引《括地志》張晏曰:“汜水在濟陰界,取其汜愛弘大而潤下。”這種解釋似乎是說因為汜水有嘉名才使劉邦在這里即位的。其實真正原因并不在這里。原來,定陶是韓信駐軍之地。劉邦消滅項羽之后,即突襲定陶“馳入齊王壁,奪其軍”(《史記·高祖本紀》),剝奪了韓信的軍權。在當地,劉邦就登上帝位,反映了劉邦當皇帝急不可待的心情,也說明在諸侯王中阻礙劉邦當皇帝的主要是韓信。,舉行了簡單的登基儀式。從此,劉邦由“漢王”變成漢王朝的“皇帝”,登上了他日夜夢想的帝位。公元前202年在“汜水之陽”劉邦君臣所表演的這一套“勸進”程序,很具有典型性。在以后的封建社會歷史中,凡是推翻舊王朝建立新王朝的第一代皇帝,多數都采用這種被“勸進”的方式,顯得出于“無奈”,口稱為“民”,半推半就地坐上皇帝寶座。盡管當皇帝是他們夢寐以求的事,但臨上臺前,總要“推讓”一番。這也是中國封建專制制度的獨特現象。

劉邦在“汜水之陽”由“漢王”改稱“皇帝”,也就在制度上確立了定于一尊的地位,成為全國最高的統治者,完成了由秦到漢的改朝換代的歷史性過渡。

定都和遷都 西漢是楚漢戰爭后誕生的新王朝,又是楚漢戰爭中漢國的繼續和擴大。所以,這個王朝誕生后在許多方面都是漢國的延續。如劉邦即皇帝位的當年,史稱“高帝五年”。即帝位后,除對一些諸侯加官晉爵外,漢王朝的統治機構無需重建,追隨劉邦左右的原有文臣武將,就成為新政權的班底。

只有國都問題是需要西漢統治集團重新考慮的。因為,汜水之陽的定陶,只是劉邦即帝位的臨時地點,漢的國都原在櫟陽。楚漢戰爭結束后,關東廣大地區都統一在漢王朝之下,若仍在櫟陽建都就不妥。于是高帝五年(前202年)五月,劉邦定都洛陽(河南洛陽)。其意義不難看出乃襲東周舊制,居“天下”之“中心”。

但定都后不久,有前往隴西戍邊的齊人婁敬,路過洛陽時求見劉邦。他向劉邦指出:應遷都關中。婁敬詳細地分析了將國都遷往關中的好處:“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形勢險要;又有“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也”,物產豐盈;這里人口繁盛,若入關而都之,即使關東有亂,“百萬之眾可具”,“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所以在關中建都,就如同“搤天下之骯而拊其背也”(《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婁敬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且說動了劉邦。然而,與劉邦起事的左右群臣則紛紛反對。他們強調“雒陽東有成皋,西有殽黽,倍(背)河、向伊雒,其固亦足恃”,在這里“周王數百年”(《史記·留侯世家》),而在關中“秦二世即亡”(《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這些“理由”都是借口,實際是由于他們多是關東人,不愿到離家鄉較遠的關中去,所以堅持要定都洛陽。在這一片反對聲中,只有張良支持婁敬的看法,他指出:洛陽附近“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也”。而關中不僅地勢險要,物產豐富,“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而且宜于對廣大的關東地區進行控制:“阻三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保ā妒酚洝ち艉钍兰摇罚埩嫉姆治?,使劉邦下定決心,立即拜婁敬為奉春君,賜姓劉氏,當天即下令遷都關中。

劉邦車駕由洛陽入居關中。開始仍在櫟陽舊都“治櫟陽宮”(《前漢紀》卷3),同時命少府陽城延在原秦都咸陽以東的長安鄉建筑新宮,至高帝七年(前200年)二月,始具規模,首都從櫟陽遷往長安。從此以后,長安成為全國政治中心。

以后的事實證明,西漢遷都關中的措施是有利于地主階級統治的。因此,長安不僅始終是西漢王朝的首都,而且在兩千年封建社會里,有不少王朝建都于此,成為中國城市中作為國都年代最久的一個。這本身就說明了西漢定都關中是正確的。我國歷史上的所謂六大古都是:西安、洛陽、開封、南京、杭州、北京。其中在西安(包括古代豐鎬、咸陽、長安)建都的朝代有西周、秦、西漢、前趙、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共十代,歷時一千零六十二年。在洛陽建都的有:東周、東漢、魏、西晉、北魏、后唐共六代,歷時九百七十七年。在開封建都的有:后梁、后晉、后漢、后周、北宋共五代,歷時二百一十年。在南京建都的有:吳、東晉、宋、齊、梁、陳共六代,歷時三百四十八年。在杭州建都的有南宋一代,歷時一百五十三年。在北京建都的有:元、明、清三代,歷時六百四十二年。關于長安城的修建情況,一些專著書之較略,如武伯倫著《西安歷史述略》記:“漢高祖劉邦五年十二月打敗項羽后,本想建都洛陽,經婁敬和張良建議,決定以長安為國都,但并沒有立即動手修筑城垣。據《漢書》記載,漢惠帝劉盈元年(前194年),才正式開始修長安城?!保兾魅嗣癯霭嫔?979年8月出版,第103頁)馬正林著《豐鎬、長安、西安》僅記:“長安被作為首都是從漢高祖劉邦七年(前200年)開始的?!保兾魅嗣癯霭嫔?978年6月出版,第32頁)據考證,在高帝七年(前200年)修筑宮殿,初具規模,至惠帝元年(前194年)始修筑城墻。見《漢書·惠帝紀》:“元年春正月城長安,五年……九月長安城成?!薄稘h書·地理志》云:長安“高帝五年置,惠帝元年初城,六年成”。但《史記·呂太后本紀》則曰:“惠帝三年,方筑長安城,四年半就,五年六月城就”。關于長安城始建時間,《史記》《漢書》所記略有不同。但以下兩點則是一致的:(一)高帝初遷關中時,先建宮殿,(二)長安城的修建竣工時期最早也應在惠帝五年(前190年)以后。之所以先建宮殿后筑城墻,蓋因此地原來就建有秦代離宮。漢代所修之長樂、未央等宮乃是在秦宮的基礎上修建的,據《三輔黃圖·漢長安故城》:“漢之故都……秦離宮也?!庇帧端洝の妓ⅰ罚骸伴L安有秦離宮,原無城垣,故惠帝城之?!弊畛踅ǔ芍畬m乃長樂宮,見《史記·高祖本紀》:“七年,長樂宮成,丞相已下,徙治長安?!薄妒酚洝h興以來將相名臣年表》記“高祖七年,長樂宮成,自櫟陽徙長安”。負責修長安城之陽城延長期以來被史學家忽略,此創建中國古代最重要城市的人物應給以一定的歷史地位。據《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云:“梧齊侯陽城延,以軍匠從起郟,入漢,后為少府,作長樂、未央宮,筑長安城,先就侯。”按“郟”據顏師古注:應屬“潁川縣”。又據《漢書·百官公卿表》記:高帝五年“軍正陽咸延為少府,二十一年卒”。按:此“陽咸延”即“陽城延”,可知其原為潁川人,入關前為軍正,或因其曾當過軍匠,故入關后被命為少府,負責修建長安城?!岸荒曜洹被驗樵谌蝺裙捕荒?,至高后六年(前182年)卒。這樣,長安城的主要工程,皆應在陽城延任少府期間內完成的。此人堪稱為古代之偉大建筑家。

統治集團內部更新 劉邦稱帝后,追隨其左右的文臣武將均成為開國元勛。通過分封、賜官、賞爵使他們皆身居顯職,組成地主階級的統治集團。盡管西漢王朝同秦王朝在形式和實質(即國體與政體)上是一樣的,都是封建專制主義政權。但是,從掌握政權的統治集團的成分比較,西漢王朝比秦王朝至少有以下變化:

(一)有更多出身下層或中小地主的人進入最高統治集團。在推翻秦王朝、建立西漢政權的骨干成員中,多系秦代社會中的下層人物。如劉邦就是出身于“泗水亭長”的一個基層小官吏,家中雖有田產,但其妻呂雉及父太公仍須“居田中”參加生產勞動,而這個“好酒及色”的亭長,還常常欠別人的酒錢無力償付,使人不得不“折券棄責(債)”(《漢書·高祖本紀》),一筆勾銷了事。由此可見,參加起義前的劉邦,決非大地主貴族。至于隨從劉邦起事的,輔佐他開創漢王朝基業的大臣中,只有張良為韓國公子,屬于貴族;其次是張蒼,曾任秦御史,叔孫通曾為秦待詔博士,屬于秦代上層官僚。其余諸將相、大臣,多出自社會低層,如蕭何曾為“主吏掾”(《史記·蕭相國世家》),曹參曾為“獄掾”(《史記·曹丞相世家》),任敖也曾任獄吏,傅寬為騎將,申屠嘉為材官,均是小官吏或士卒出身。還有周勃在參加起義軍前“以屠狗為事”(《漢書·樊酈滕灌傅靳周傳》),灌嬰曾以販繒為生。此外,陳平、王陵、陸賈、酈商、酈食其、夏侯嬰等皆是一般百姓。這些原來當過小官吏、小手工業者,或中小地主及出自社會下層的平民,在剛剛建立的西漢王朝最高統治集團中,占有相當大的比重。漢初的這種“布衣將相之局”(趙翼《廿二史札記》卷2)是和秦統治集團的不同處之一。

(二)更多的關東地主進入最高統治集團。劉邦原籍沛縣豐邑,除最早隨他一同起義的蕭何、曹參、樊噲等“豐沛集團”外,在后來陸續加入到劉邦軍事陣營的,也多系關東地區人。因此,西漢王朝建立時,進入最高統治層的多是關東地主,來自關中的地主只是極個別的。至于被封為“功臣”的開國元勛,則全部來自關東。現據《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列十八侯之原籍、出身如下(見下頁),由此不難看出上述兩方面的變化《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云:“初以沛公,總帥俊雄,三年然后西滅秦,立漢王之號,五年東克項羽,即皇帝位,八載而天下乃平,始論功而定封。……又作十八侯之位次?!边@十八侯到底是哪些人,在歷來的說法中,始終是大同小異,如孟康的排列中就不包括張良和陳平,而另外一些記載則將此二人列入“十八侯”之內(見王先謙《漢書補注·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產生的分歧,主要由于記載簡略,同時也可能在當時并未將“十八侯之位次”看得十分重要。所以,今天沒有必要去考證其“位次”。不過,為說明西漢初開國元勛的出身、籍貫,我們不妨以此十八人為例,盡管其中有“后人論者,非復當日之功次”(顧炎武云,轉引自《漢書補注》),但不影響說明問題。所以,這些人的次序前后亦無關大局。

這十八人雖不能包括創建西漢王朝的全部重要功臣或官僚——如張良、陳平就未被列入——但以此分析漢初“布衣將相”的統治集團成分,則是具有代表性的。從出身或原職業看,十八人中出身小官吏或“中涓”、“舍人”的十名,出身“織薄曲為生”等小手工業者或“家貧”的下層人民者四人,其余四人一名為張耳之子張敖,一名為不明出身的陳武。明確標明社會地位較高的只有丁復為“越將”,王陵為“縣豪”,在十八人中僅占九分之一。再從籍貫方面看,十八人中家居沛、豐的就占十人,其余八人也均來自關東諸郡,出于關中原秦地者無一人。

以上事實反映了西漢王朝建立后,與秦王朝相比較,地主階級政權內部統治集團的成分有明顯的變化。而這種更新對西漢王朝的統治具有重要影響。

首先,由于關東地主進入統治集團,改變了秦代以關中軍功地主統治全國的狀況,在客觀上有利于消除春秋戰國幾百年關中和關東長期對立、而秦統一后仍沒有解決的矛盾。入漢以后這種地區間的矛盾已經消除,不能說與統治集團成分變化無關。在這個意義上講,西漢政權的建立,確是促進中國進一步統一的標志。

其次,由于西漢統治集團中不少成員出身下層,對民間疾苦有一定了解。因此,對農民的壓榨、剝削有一定程度的減輕,對勞動人民施行有限度的妥協和讓步。這雖然是秦末農民戰爭取得的成果,也不能不看到西漢統治集團成分變化的影響。

由此可見,西漢統治集團成分的更新,其影響是深遠的。當然,這種變化,也是秦末農民戰爭的結果,則是不言而喻的。

“復故爵田宅”令 統治集團的更新,只是穩定西漢政權上層的措施。高帝五年(前202年)五月發布的“復故爵田宅”令,則是針對全國廣大臣民——包括地主和農民——而采取的安撫辦法,以穩定整個社會。

在劉邦即帝位不久就頒布的這道“復故爵田宅”詔令全文見《漢書·高帝紀》。因這道詔令對研究漢初歷史十分重要,現抄錄如下:諸侯子在關中者,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半之。民前或相聚保山澤,不書名數,今天下已定,令各歸其縣,復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訓辨告,勿笞辱,民以饑餓自賣為人奴婢者,皆免為庶人。軍吏卒會赦,其亡罪而亡爵及不滿大夫者,皆賜爵為大夫,故大夫以上賜爵各一級,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復其身及戶,勿事。 七大夫、公乘以上,皆高爵也。諸侯子及從軍歸者,甚多高爵,吾數詔吏先與田宅,及所當求于吏者,亟與。爵或人君,上所尊禮,久立吏前,曾不為決,甚亡謂也。異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與亢禮,今吾于爵非輕也,吏獨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勞行田宅,今小吏未嘗從軍者多滿,而有功者顧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長吏教訓甚不善,其令諸吏善迂高爵,稱吾意,且廉問,有不如吾詔者,以重論之。的有名詔令中,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內容:

首先,恢復一批地主的地位和財產,并扶植一批新的軍功地主。如“復故爵田宅”的規定,顯然系指原來有爵、有田宅的人而言。對七大夫、公乘以上“先與田宅,及所當求于吏者,亟與”等賦予的特權,也是在于恢復地主階級的地位及其財產。與此同時,這道詔令還扶植起一批新的軍功地主,如對沒有軍功爵的軍吏卒,和軍功爵在大夫以下的,一律賜爵為大夫,即五等爵;軍功爵在大夫以上者,分別增加一級,如大夫增為官大夫,官大夫增為公大夫,以此類推。從七大夫以上,各令食邑,即坐食租稅,這就使一大批有軍功的吏卒,成為地主。這些軍功地主是漢初政權的主要支柱。

其次,詔令也有保護自耕農的作用,如“民前或相聚保山澤,不書名數”中的不少人當是貧苦農民,又對“諸侯子在關中者”有“復之十二歲,其歸者半之”的優待,也有利于自耕農的發展,自耕農的發展是漢代農業生產發展的主要因素。

第三,本詔令對“民以饑餓自賣為人奴婢者”宣布“皆免為庶人”。這顯然有進步意義,是解放生產力的重要措施。

總之,“復故爵田宅”詔令所貫串的精神,乃是對不同階級、階層的人均采取安撫政策。對地主,則保障其財產和政治特權,對農民則承認其對土地的所有權,對奴婢則有限度地提高其社會地位,從而緩和階級矛盾,穩定剛剛誕生的西漢政權。當然,其根本目的則在于加強地主階級統治。盡管如此,這種政策對當時的社會發展還是有積極作用的。

叔孫通定朝儀 在推翻秦王朝之初,漢王劉邦就曾宣布廢除秦代苛法繁儀。所以,在劉邦剛稱帝時,朝廷之禮儀法規甚不具備,群臣竟可在皇帝面前飲酒爭功,以至醉后狂呼亂叫,拔劍擊柱,喧囂鬧嚷,不成體統。對此,劉邦當然頗為不滿。

博士叔孫通就趁機勸說皇帝應召儒生制定朝儀,并自薦承擔這一任務。得到劉邦首肯后,叔孫通即征魯諸生三十余人,采古禮與秦代禮儀制定出一套朝儀。由于叔孫通曾為秦博士,他所制定的這些朝儀多沿襲秦制。高帝七年(前200年)長樂宮建成,諸侯群臣皆入宮朝賀,剛剛制定出的朝儀,也從此開始實行。是日,天尚未明,宮中侍衛、儀仗已羅立廷中。皇帝傳警,群臣按事先排演好的次序,依官階高低進入奉賀。禮儀莊嚴,場面肅穆,顯示出皇帝的威嚴,臣下莫不震恐肅敬。行禮畢,舉行朝宴,皆以職位高低向皇帝依次敬酒,一改以前那種喧嘩、混亂的狀態,益發使人威懾于皇權之“神圣”。劉邦高興地嘆道:“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保ā妒酚洝⒕词鍖O通列傳》)將叔孫通封為太常。從此,西漢一代的朝儀就這樣確定下來。

推行廣泛的招撫政策 將秦末以來流亡于各地的不同階層、不同身份的人召集回來,是安定封建社會秩序的重要前提。所以,西漢王朝建立后,即推行廣泛的招撫政策。前述“復故爵田宅”令,就是對“聚保山澤”的地主和農民的招撫,使他們回到本鄉故土。對于游離于西漢政權控制范圍以外的重要人物,劉邦則特別下詔,誘其歸附漢王朝。如原齊相田橫,“楚漢戰爭”中曾與漢軍為敵,項羽敗亡后,田橫率五百余徒屬逃離大陸入海,居島中不降。劉邦即帝位后,就下詔赦田橫罪,召其入京。田橫因以前曾烹殺過漢使酈食其,而食其之弟酈商現為漢將,恐到京后被酈商復仇問罪,故不愿來京。劉邦遂下令:田橫若肯歸來,不僅保障其生命安全,而且允諾“大者王,小者乃侯耳”(《漢書·魏豹田儋韓王信傳》)。在劉邦詔書的感召下,田橫終于放棄了與西漢政權對立的立場,遵命赴洛陽。但是,行至洛陽不遠的廣鄉時,田橫百感交集,他對隨同自己一起歸來的人說:“橫始與漢王俱南面稱孤,今漢王為天子,而橫乃為亡虜,北面事之,其愧固已甚矣。又吾烹人之兄,與其弟并肩而事主,縱彼畏天子之詔,不敢動搖,我獨不愧于心乎?”遂自殺。劉邦聽到田橫死訊后,大贊“賢哉!”而且為之流涕,又拜隨同田橫前來的二位“客”為都尉,派二千士卒以王者之禮安葬田橫。后來,被拜為都尉的“二客”及尚留在島中的五百壯士“聞橫死,亦皆自殺”(《漢書·魏豹田儋韓王信傳》)。田橫及其五百壯士之死,歷來被人們視為古代人講氣節、重信義的典范,為人們所稱頌。但田橫等壯士從堅持與西漢政權為敵,到放棄對立立場自動歸順,以至羞愧自殺,劉邦所實行的安撫政策是起了極大作用的。事實證明,劉邦的這種政策對于廣大民眾和部分割據勢力是有作用的。不過,對于那些野心很大,或擁有相當大的領地的割據勢力,這種安撫辦法仍無濟于事。

總之,在劉邦即位的最初幾年中,穩定政權,恢復封建統治秩序,成為當務之急。通過上述的幾個方面的措施,劉邦基本上達到了目的。不過,在這期間封建的統一尚不甚鞏固,中央集權也不夠強大,地方割據的勢力對中央朝廷仍存在著嚴重的、潛在的威脅,封建統一政權分裂的危機再次出現。所以,在實施上述恢復封建統治秩序的諸種措施的同時,劉邦又同昔日曾同自己一起并肩戰斗的諸侯王展開了斗爭。

二 同異姓諸侯王的斗爭

自西漢政權誕生后,由劉邦即帝位開始,直到高帝十一年(前196年)病死,在六七年的時間內,西漢中央政權同異姓諸侯王之間的斗爭,構成當時歷史的主要內容。這一斗爭的實質是統一的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同地方割據勢力的斗爭。在此期間,劉邦代表統一的封建國家削除了異姓諸侯王,這就為西漢封建政權的進一步統一、鞏固打下了基礎。

漢初的異姓諸侯王 秦統一中國后,在全國推行郡縣制,建立了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封建國家,結束了割據狀態,這是歷史的重大進步。但是,在楚漢戰爭中,劉邦為爭取同盟軍,籠絡一些有實力的將領,共同擊滅項羽,曾被迫或自愿地分封了幾個王。在劉邦稱帝以后,正式定封爵,序二等,大者王,小者侯,其中封功臣侯者百余人。封王者,在劉邦統治時代共有七個:

(1)楚王韓信。如前所述,韓信為諸侯王中對劉邦威脅最大的一個,在楚漢戰爭中,劉邦同意他稱齊王,已屬不得已,故消滅項羽后即奪其軍。但當時畢竟師出無名,不便鋤誅,只得改封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江蘇宿遷西北),以削弱其實力。

(2)趙王張敖。漢四年(前203年)劉邦立張耳為趙王。五年(前202年)張耳死,子張敖嗣位。敖娶劉邦長女魯元公主為妻。都襄國(河北邢臺西南)。

(3)韓王信。故韓襄王后裔,名信。隨劉邦入關,至漢中,還定三秦。漢二年(前205年)立為韓王,后降楚,又歸漢。五年(前202年)立為韓王,王潁川(治所在今禹州)。

(4)梁王彭越。高帝五年(前202年)封,都定陶。

(5)淮南王黥布。原為楚將,曾受項羽封為九江王,漢四年(前203年)七月被劉邦封為淮南王。

(6)燕王臧荼。原為項羽所封,后降漢,劉邦仍立其為燕王,都薊(今北京西南)。

(7)長沙王吳芮。項羽曾封其為衡山王;后又奪其地,劉邦稱帝后復吳芮長沙王,都臨湘(今湖南長沙)。

這些諸侯王占據著大片土地,儼然獨立王國,他們被分封,大多是“徼一時之權變,以詐力成功”(《漢書·韓彭英盧吳傳》贊)的。所以劉邦對他們不能不時刻加以戒備,一旦有機會就要削奪他們的兵權。而他們之中多數懷自危之心,隨時準備反叛。這就必然導致地方割據勢力同中央皇權之間矛盾的尖銳化,諸侯王的存在成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和國家統一的嚴重障礙。

于是以劉邦為代表的中央封建政權同各個諸侯國之間的斗爭就不可避免了。

臧荼反叛和盧綰受封 在諸侯王中,最先公開反叛的是燕王臧荼。時在高帝五年(前202年)七月,劉邦稱帝不久。臧荼首先叛漢,并不奇怪。他原系故燕國大將,后被項羽封為燕王,在楚漢戰爭中,雖迫于形勢曾助漢擊楚,但對于出身平民的劉邦稱帝未必心服。所以,劉邦剛剛登上帝位,他就舉兵反叛了。

聞臧荼反叛,劉邦即親率盧綰、宣虎、劉釗、程黑、魏敕、昭涉掉尾、季必、朱濞等人統兵征伐。大兵一至,叛軍頃刻瓦解。九月,叛亂徹底失敗,臧荼被俘。

臧荼的叛亂,反映了諸侯王的割據勢力同漢王朝中央政權決不能兩立。但作為剛剛當上皇帝的劉邦,當時并未認識到這一點。所以他在平定了臧荼叛亂之后,并不想消滅燕國,“詔諸侯王視有功者立以為燕王”(《漢書·高帝紀》),準備另立燕王。在劉邦的心目中,代替臧荼為燕王的人選早已確定,那就是盧綰。盧綰與劉邦均為豐人,他倆不僅同里,而且是同日所生,自幼極為親密。劉邦在參加起義之前,曾被官府追捕,盧綰則忠實地追隨其左右。劉邦率兵舉事后,盧綰“以客從”,后封為太尉、將軍。雖無赫赫戰功,卻被劉邦親幸,封為長安侯。連蕭何、曾參這些重臣亦不能不對其另眼相待。劉邦初即帝位時,本想封盧綰為王,但由于盧綰無顯著戰功,恐為臣下不服,故未加封。這次平定臧荼叛亂,自然是難得的機會。群臣也已窺到劉邦的意圖:“皆曰:‘太尉長安侯盧綰常從平定天下,功最多,可王?!保ā稘h書·韓彭英盧吳傳》)。于是,盧綰便被封為燕王。

除掉臧荼,又扶植起盧綰。燕國的問題并未徹底解決。

韓信的被殺 劉邦對韓信的戒心,并未因將其改封楚地而稍減。他那雙充滿猜忌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注視著韓信。果然,不久劉邦就發現:項羽故將鐘離昧與韓信交往密切,項羽敗亡后,鐘離昧竟亡歸韓信。于是,劉邦命令楚捕昧歸案。此時,韓信初至楚,出入都以重兵護從,更加引起劉邦懷疑。恰值高帝六年(前201年)又有人誣告韓信欲反,這就更堅定了劉邦誅鋤韓信的決心。陳平獻計讓劉邦借口游云夢,趁韓信不備時擒拿。劉邦當即宣稱游云夢,并率隨從兵將向楚地進發。同時下詔要在楚國西界之陳地會諸侯。

韓信聞劉邦將至,已猜出劉邦此行意圖,“欲發兵,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擒”(《漢書·韓彭英盧吳傳》)。但終于未發兵反叛,而聽從左右進言,于十二月當劉邦至陳時,將鐘離昧之頭獻上以表白。豈料劉邦除韓信之決心已下,獻鐘離昧之頭亦無濟于事。韓信被繩捆索綁,載于后車,劉邦向他宣布的罪狀是“人告公反”(同上)。到洛陽后,劉邦又將韓信改封為淮陰侯,居洛陽。

韓信一再被削地奪爵,知劉邦“畏惡其能”,對劉邦愈加不滿,常稱病不朝,羞與周勃、灌嬰等為伍。韓信的不滿和輕視劉邦的情緒,當然不可能不流露出來,如有一次在朝廷上議論各人的統兵能力時,韓信竟當面說劉邦:“陛下不過能將兵十萬”,而說自己則“多多益善耳”(《漢書·韓英彭盧吳傳》)。

韓信的不滿情緒,不久就發展到謀反活動。陽復侯陳豨,是劉邦派往趙、代監軍的相國。當他離開首都赴任之前,曾與韓信密謀:陳豨在邊地起兵反漢,韓信從中響應配合。陳豨至代后,果然大量養士,積蓄力量,準備謀反。高帝十年(前197年)秋七月,劉邦之父太上皇死,召陳豨入朝,豨托病不至。九月,豨公開宣布反漢,自立為代王,劫略趙、代。劉邦聞訊,親率兵征伐。韓信偽稱病不從,待劉邦走后,立即依原計劃準備響應陳豨。高帝十一年(前196年)春,韓信部署已定,不料被屬下一舍人向呂后告發。呂后與蕭何謀劃,詐稱陳豨叛亂已息,令朝臣入宮慶賀。韓信驚悉此訊,勉強入宮。哪里想到,一入長樂宮,就被呂后、蕭何早已布置好的武士斬于長樂鐘室。高帝十一年冬,劉邦率軍打敗陳豨叛軍。后陳豨投向匈奴,至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冬,為周勃所斬。當劉邦粉碎陳豨叛亂回咸陽后,聽到韓信已死的消息時,劉邦心情是很復雜的:對于這樣一個曾為自己奪取江山而立過不朽之功的杰出將領,自不免有一點懷戀之情;又因徹底除掉一個威脅自己帝位的心腹之患而高興。難怪他“聞信死,且喜且哀”(《漢書·韓彭英盧吳傳》)了。

對韓信的被誅,歷來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評價:有人認為劉邦誅殺功臣“有負于信”(司馬光《資治通鑒》卷12);有人認為韓信“誠反覆小人”(王鳴盛《十七史商榷·信反面攻故主》)死有余辜。還有更多的史學家考證韓信是否真有謀反之舉,以此作為判斷其被殺是否應當的標準。其實,對這一類歷史上屢見不鮮的事件,不妨從兩方面分析。一方面應當看到像劉邦、呂后這樣,不惜誅殺功臣,以保持自家權位的做法,乃是許多開國皇帝常常采用的。這種從人類極為卑鄙的私欲出發而采取的殘忍手段,是應當唾棄和詛咒的。但另一方面也應看到,當封建國家處于統一和分裂的岔路口,中央集權和地方割據兩種勢力進行激烈較量的時候,作為嚴重威脅統一和中央集權的一支重要力量。韓信的被誅鋤,在客觀上對歷史向前發展是有利的。盡管劉邦、呂后誅殺韓信和其他諸侯王時采取的手段不值得稱頌,但其維護封建統一、加強中央集權的結果,則是應當肯定的。列寧在評價普列漢諾夫時,就曾對他采用的策略和客觀的效果分別給以不同評價:“他的策略是極其庸俗卑劣的,但在哲學方面他捍衛的是正確的東西”(《給阿·馬·高爾基》,載《列寧全集》第34卷第387頁)。在人類漫長的歷史中,有的人個人的道德、品質和其在歷史上的作用并不完全一致。評價他們的時候,既不能因其道德、品質或某種手段的卑劣而否定其在歷史上曾經起過的作用;也不能因其在歷史上起過積極作用,而忽視其個人道德、品質的問題。用這種分析方法評價歷史人物,才不至于簡單化或臉譜化。

韓王信的投敵 在韓信尚未被殺前,另一個割據勢力的代表——韓王信又投降了匈奴。

原來,韓王信被劉邦封在“北近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皆天下勁兵處”(《漢書·魏豹田儋韓王信傳》)的韓國故地。高帝六年(前201年)春,劉邦卻將太原郡改為韓國,令韓王信遷到這里,擔任守備邊境、阻擋匈奴的任務。這顯然有排擠韓王信之意。韓王信至新封之地后,主動請求將距邊境較遠的國都晉陽(山西太原市南),改為距匈奴更近的馬邑(山西朔州),得到劉邦批準。當年秋,韓王信至國,不久即被匈奴所困。他曾多次派人與匈奴聯絡,后被漢使得知,漢使回朝向劉邦報告。劉邦因而指責韓王信。韓王信見事已敗露,即于高帝六年(前201年)九月索性公開投降匈奴,并同匈奴人聯合向太原進攻。

劉邦聞韓王信叛變,就于十月據《漢書·高帝紀》載,高帝六年“秋九月,匈奴圍韓王信于馬邑,信降匈奴。七年冬十月,上自將擊韓王信于銅鞮,斬其將”。這里所記的高帝六年“九月”和高帝“七年冬十月”是相連的兩個月,不是相隔一年的時間,因此時漢依然以十月為歲首,前已詳說,不贅。親率軍前往鎮壓,并在銅鞮(山西沁縣南)大破叛軍,斬其將王喜,韓王信逃往匈奴。其部將曼立臣、王黃等又收羅韓王信舊部,立六國時趙國貴族后裔趙利為王,與匈奴勾結,配合韓王信繼續與漢王朝為敵。

韓王信的叛逃,增加了匈奴對漢的威脅。但是,作為漢王朝屬下的一個異姓王國,卻從此消失了。

彭越之死 當劉邦率兵鎮壓陳豨時,曾令梁王彭越率兵參加。但彭越只派士卒去應付一下,自己卻未去,這使劉邦大為不滿,即派人向彭越問罪。彭越受到斥責,甚為恐懼,欲親去謝罪。部將扈輒勸道:“王始不往,見讓而往,往即為禽,不如遂發兵反”(《漢書·韓彭英盧吳傳》),但彭越不聽。適有梁太仆因犯罪而逃至朝廷,向皇帝揭發彭越與扈輒謀反。于是,劉邦派人將彭越逮捕,囚之于洛陽。經審訊,有司奏:彭越“反形已具”,應依法論處。所謂“反形已具”,只是因扈輒曾勸越反,越雖不反但亦未檢舉或誅殺扈輒,這在封建專制制度下是與謀反同罪的(見《漢書·韓彭英盧吳傳》引臣瓚曰)。劉邦赦其死罪,削爵奪國貶為庶人,流徙至蜀青衣(治所在今四川名山北)。彭越帶著傷感、委屈的心情從洛陽出發前往蜀地。在途中的鄭(陜西華州東)恰遇到由長安來洛陽的皇后呂雉。彭越向呂后哭訴,表白自己決無反意,望呂后為其求情,讓他歸昌邑故里。當時,呂后慨然許諾,并將彭越帶回洛陽,至洛陽后,呂后對劉邦說:“彭越壯士也,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保ā稘h書·韓彭英盧吳傳》)劉邦欣然同意。呂后就指使彭越舍人誣告彭越又欲謀反,經廷尉奏請,于高帝十一年(前196年)三月,處彭越夷三族,并將其頭高懸于市“梟首”示眾。

異姓王彭越就這樣被消滅了彭越被殺后,有梁人欒布為其哭尸,自古傳為美談。據《漢書·季布欒布田叔傳》:“欒布,梁人也。彭越為家人時,嘗與布游,窮困,賣庸于齊,為酒家保。數歲別去,而布為人所略,賣為奴于燕。為其主家報仇,燕將臧荼舉以為都尉。荼為燕王,布為將。乃荼反,漢擊燕,虜布。梁王彭越聞之,乃言上,請贖布為梁大夫。使于齊,未反(返),漢召彭越責以謀反,夷三族,梟首洛陽,下詔有收視者輒捕之。布還,奏事彭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召布罵曰:‘若與彭越反邪?吾禁人勿收,若獨祠而哭之,與反明矣!趣烹之?!教嶷厹櫾唬骸敢谎远?。’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彭城,敗滎陽、成皋間,項王所以不能遂西,徒以彭王居梁地,與漢合從苦楚也。當是之時,彭王壹顧,與楚則漢破,與漢則楚破。且垓下之會,微彭王,項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欲傳之萬世。今漢帝壹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疑以為反。反形未見,以苛細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烹。’上乃釋布,拜為都尉。”這一段記載不僅反映了欒布的義和勇,也說明劉邦、呂氏給彭越安的罪名是不能令人心服的。當韓信被劉邦拘捕時曾說:“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煜乱讯?,我固當烹!”(《史記·淮陰侯列傳》)這確實是封建社會中統治階級內部關系的一般規律,所謂“功高震主者?!保瑠Z取政權后的最高統治者必定設法誅鋤功或權大于己的大臣,這應是一般的規律。至于借口,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對“殺功臣”的問題,亦須加以具體分析:如漢初,劉邦誅殺各諸侯王——包括韓信、彭越等人,在客觀上是向加強中央集權的方向前進一步。因此,從歷史發展的角度看,還是應當肯定的。

英布的反叛及失敗 彭越被殺不久,高帝十一年(前196年)七月,淮南王英布(即黥布)就舉兵反漢,進行叛亂活動。

原來,英布與彭越、韓信在楚漢戰爭中各領二萬重兵。開始時,與劉邦之實力不相上下,后來才陸續歸附漢。劉邦稱帝后,此三人的命運緊密相連,可謂“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當高帝十一年(前196年)韓信被殺的消息傳開時,英布即惶恐不安。未過三月,彭越又被殺。為殺一儆百,劉邦竟將彭越尸體制為肉醬,分別“賜”給各諸侯王。英布收到這一血腥的“賞賜”,驚懼萬狀,即部署軍事力量,以備不測。適值其屬下中大夫賁赫與英布幸姬有奸,被發覺。賁赫逃至長安,上告揭發英布謀反。英布聞賁赫已上告,遂族赫全家,發兵叛漢。

消息傳到首都時,劉邦正臥病在床。他欲令太子率兵前往鎮壓。經呂后勸說才決定帶病親自率軍前往,而令張良佐太子留在首都。

英布初反時,曾預料劉邦年老患病必不能親征,而漢軍諸將中唯有韓信、彭越可與自己匹敵?,F兩人已死,故英布有恃無恐。英布率叛軍渡淮,攻楚地,然后引兵而西。不料劉邦親率漢軍迎戰,使英布震驚。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劉邦與英布會戰于蘄縣西會甀鄉。結果,叛軍大敗,英布獨與百余人逃往江南。劉邦取勝后率兵回師,另遣別將追剿英布。后來,在洮水(廣西全州北)又將英布殘軍擊潰。英布逃至番陽,被當地人殺死。

淮南王英布的叛亂,也以失敗而告終。

趙王張敖被奪國 趙王張敖,娶劉邦長女魯元公主,可謂親幸無比。即使如此,也不免被劉邦猜忌。

高帝七年(前200年)劉邦經過趙時,趙王張敖對劉邦執禮甚恭,但劉邦對其十分傲慢,“箕踞罵詈”(《漢書·張耳陳余傳》),使趙相貫高、趙午甚為不平。他們主張殺死劉邦以泄憤,張敖堅決不準。次年,劉邦擊韓王信歸而過趙,貫高等欲刺殺劉邦,未得下手。高帝九年(前198年)貫高的仇人向朝廷揭發貫高陰謀。劉邦下令將張敖及貫高、趙午等逮捕。至長安,貫高一口咬定謀反與張敖無關,雖被“榜笞數千,刺爇,身無完者”(同上),終不改口。最后,劉邦乃赦趙王,尚魯元公主如故,然奪其國,改封為宣平侯。

對于貫高,劉邦因尊崇其信義,乃免其罪。但貫高自己則以為替張敖辯白之責已盡,又有“篡弒之名”,無顏“事上”,遂自殺而死。

張敖的趙國也被罷廢了。

盧綰之叛逃 盧綰原與劉邦情同手足,又在臧荼被消滅后才被封為燕王。但最后他也發展到公然叛逃的地步。

當陳豨投向匈奴以后,燕王盧綰奉劉邦之命進擊。在戰爭過程中,盧綰派至匈奴中的使者張勝,遇到陳豨派至匈奴求援的王黃。王黃勸張勝說服盧綰緩擊陳豨。他指出:燕王盧綰得以幸存,皆因“諸侯數反,連兵不決”(《漢書·韓英彭盧吳傳》),一旦陳豨被滅,燕國也將難免被滅。不如與匈奴聯合,緩攻陳豨以自保。張勝回來說動盧綰,與匈奴、陳豨等勾結,在戰場上則連兵不決,敷衍劉邦。

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十二月,陳豨兵敗被斬后,降將向劉邦揭發盧綰與陳豨勾結之事。劉邦即令人迎盧綰來朝。盧綰不來,并對其左右說:非劉氏而王者,現在只剩我和吳芮二人,目前劉邦病重,呂后專以殺功臣及異姓王為事。劉邦得知盧綰言行,又探得盧綰屬下之張勝果在匈奴中,斷定“綰果反矣”(同上),于是,在高帝十二年(前195年)春二月,劉邦令樊噲、周勃率兵擊盧綰。盧綰率家屬及宮人逃離國都,至長城下觀望。據稱欲待劉邦病愈后入朝謝罪。但就在這一年四月甲辰,劉邦死于長樂宮。盧綰得此消息后,遂逃往匈奴,被匈奴封為東胡盧王。一年以后死于匈奴。

這樣,至劉邦死時,先后分封的八個異姓王中,有七個被除滅。剩下來就只有一個地處南方的小國——以吳芮為王的長沙國了。

對異姓諸侯王的削除,乃是封建統一的大勢所趨,是應當給以肯定的。不過,在消除異姓王勢力的同時,劉邦又大封其同姓子弟為王。因此,加強中央集權的歷史任務,在劉邦統治時代并沒有徹底完成。

劉氏同姓王的出現 在消滅異姓王的過程中,劉邦錯誤地總結了教訓,認為分封劉氏子弟為王能屏藩皇室,也無離心背德之虞。所以,他曾殺白馬為盟,立誓“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史記·呂太后本紀》)。這樣,他一面消滅異姓諸侯王,一面又分封劉氏宗室子弟為諸侯王。至劉邦死時,被封為諸侯王的劉氏子弟共有九個:

(一)荊王劉賈,為劉邦從父兄(即劉邦叔父之子),隨劉邦起事,在楚漢戰爭中,曾率兵入楚地,焚燒楚軍積聚的糧貯,并參與垓下之戰,誅項羽。高帝六年(前201年)十二月,劉邦囚禁韓信后,將楚“分其地為二國”,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五十二城”(《史記·荊燕世家》),高帝十一年(前196年)英布叛時,劉賈被英布殺死。

(二)楚王劉交,為劉邦同父少弟劉邦至少有兩個母親。據《漢書·楚元王傳》:“楚元王交字游,高祖同父少弟也?!睅煿抛⒃唬骸把酝?,知其異母。”可見,劉邦或另有非親生母。。滅秦后被封為文信君,“常侍上,出入臥內”(《漢書·楚元王傳》),與劉邦關系最密切。后與劉賈一起被封,為楚王,都彭城,王二十六縣。

(三)齊王劉肥,為劉邦長庶男“長庶男”即非嫡長子,而是庶長子。按,劉邦嫡妻呂雉,呂雉所生長子為劉盈(惠帝),而劉肥則為曹姬所生,見《史記·呂太后本紀》引《索隱》注“長男,肥,孝惠兄也,異母”,“母曰曹姬也”。又《史記·齊悼惠王世家》“其母外婦也,曰曹氏”,“齊王(劉肥),孝惠帝兄也”,較劉邦之嫡長子劉盈年歲還大,故曰長庶男。又據《漢書·高帝紀》載“高祖嘗告歸之田,呂后與兩子居田中”。可見,早在參加起義前,劉邦和呂后就已生劉盈及魯元。又據《漢書·惠帝紀》記載“帝(劉盈)年五歲,高祖初為漢王”。據此推算:劉盈當生于二世元年(前209年),而劉肥較劉盈年長,可見,曹氏為劉邦之“外婦”應在二世以前的始皇統治時代。此可為史籍所載劉邦“好酒及色”(《漢書·高帝紀》)作一例證。。高帝六年(前201年),在封劉交、劉賈之同時,“以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七十三縣”(《漢書·高帝紀》)封給劉肥,為齊王。

(四)代王劉喜及吳王劉濞。喜為劉邦次兄,原封為宣信侯。高帝六年(前201年)同前三人一起被封為王,“以云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漢書·高帝紀》)立為代王。劉邦共有同父兄弟四人(包括異母兄弟),據考證:長兄伯,早卒(見《漢書·楚元王傳》),次兄劉仲,名喜,見《漢書·高帝紀》:“(六年)以云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庇帧稘h書·楚元王傳》:“漢六年……封次兄仲為代王?!笨芍獎⑾布磩畲涡謩⒅?。由此可斷定,伯、仲、季等并非劉氏兄弟之名,而是其排行次序,猶如今日稱之“老大”“老二”是也,劉邦長兄“伯”并未留下名字,劉邦次兄,名喜,劉邦排行第三,故曰劉季,即“劉老三”之意,荀悅說“(劉邦)諱邦,字季”(見《漢書·高帝紀》引)是不確切的。劉邦之弟為劉交,“字游”(《漢書·楚元王傳》)。由此可知,劉邦兄弟四人,只有劉交有字,其余皆無,而長兄則史失其名。劉交之有字,或與其“好書,多材藝,少時嘗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于浮丘伯”(《漢書·楚元王傳》)有關。古代唯知識分子才有名有字,一般人是無此必要的。不久,匈奴伐代,劉喜棄國逃回洛陽,被劉邦廢為合陽侯。高帝十一年(前196年)劉賈被英布打死,無后,劉邦遂立劉喜之子劉濞為吳王,“王三郡五十三城”(《漢書·荊燕吳傳》)。

(五)淮南王劉長,為劉邦少子。高帝十一年(前196年)淮南王英布叛,劉邦立劉長為淮南王。

(六)趙王如意,劉邦子,為其寵姬戚夫人所生。高帝九年(前198年)張敖被貶為宣平侯,另封如意為趙王。

(七)梁王劉恢,劉邦子。高帝十一年(前186年)劉邦誅彭越后,即以劉恢為梁王。張維華《西漢一代之諸侯王國》(見《漢史論集》,齊魯書社1980年3月出版)將劉恢封梁王時間定為高帝十二年,誤?!稘h書·高五王傳》及《漢書·諸侯王表》均作“十一年”。又,梁王恢又稱“趙王”,因其在高后七年(前181年)被徙為趙王(見《漢書·諸侯王表》)并于同年自殺。據《漢書·高五王傳》:“(恢封梁王后)十六年,趙幽王死,呂后徙恢王趙?!庇筛吆笃吣昴嫱剖?,至少應為高帝十一年,而不當為十二年。

(八)淮陽王劉友,劉邦子。高帝十一年(前186年)被立為淮陽王。劉友于孝惠元年(前194年)被呂后徙為趙王,故《漢書·高五王傳》《漢書·諸侯王表》又稱其為“趙幽王友”。

(九)代王劉恒,劉邦子。高帝十一年(前186年)劉邦鎮壓陳豨后,立劉恒為代王。

以上九王均系劉邦親封。這樣,當異姓諸侯王一個個被消滅的同時,同姓諸侯王又被一個個地立起。所以,中央集權同地方割據勢力之間的矛盾,并未得到徹底解決。

高帝十二年(前195年)十月,劉邦以重病之身率兵征英布,作戰中又為流矢所中,病情惡化。至當年四月甲辰,53歲的劉邦死在長安之長樂宮。開西漢一代基業的漢高祖就如此匆匆地離開人間,還沒有來得及完成的加強中央集權的使命,只好待他的后繼者們去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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