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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情緒主義的問題

|問題1| 蘊涵錯誤問題

情緒主義是一種投射主義projectivism)。當我們在一個評價性判斷中使用“是錯的”,例如,當我們判斷“殺人是錯的”,似乎是把“錯的”當作一個謂詞,就類似于我們語言中的非評價性謂詞。換言之,我們把“”視為殺人這種行為的一個屬性。由此,我們認為“殺人是錯的”和“黃金是金屬”相似,因為“錯的”和“金屬”都是真正的謂詞,指向事物的真正屬性。但根據情緒主義,用這種觀點來解釋“殺人是錯的”并不正確:當我們把“錯”視為事物的真正屬性,我們所做的事情是將我們的情感或情緒投射到世界上?!板e”并非真的是世界中的事物的一種屬性,而是我們對世界產生某種態度或情感時投射到世界上的某種東西。如布萊克本所說:

我們將態度、習慣或者其他承諾投射到世界上,這些東西不是描述性的,但是當我們說話和思考時,就好像它們是我們的話語所描述的那些事物的一種屬性,我們可以對這種屬性做出推理,進行認知以及產生誤解,等等。投射就是休謨所說的“將所有自然對象涂上和染上來自內在情感的顏色”,抑或心靈“通過自己給世界著色”。(1984,170—171)

情緒主義的問題是,解釋這樣的投射如何可能不是一種差錯錯誤。如果我們的言談和思考顯示存在“好”這種屬性,而實際上不存在這種屬性,我們的言談和思考不就有很大缺陷嗎?對此,為了避免這種錯誤,合理的反應不應該是要求消除或者至少修正我們的道德實踐嗎?

在日常生活以及文學作品中,常常可以看到上面這樣的擔心。例如,在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小說《勝利》(Victory)中,故事的講述者和故事里的戴維森船長疑惑,海斯特將萊娜救出臧加科莫的旅行樂團是出于什么動機:在海斯特心里,這種行為是情急之下利用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還是解救一個受折磨的人?由于海斯特具有一種將自己的情感投射到世界上的傾向,講述者和戴維森擔心海斯特是否因此犯了這種錯誤:當他的行為實際上只是情急之下利用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他卻以為是在解救一個受折磨的人:

戴維森和我都懷疑這在本質上是否是解救一個受折磨的人。我們不是兩個以自己的性情給世界染色的浪漫主義者,但我們早已對海斯特的為人心知肚明。(1915,66—67)

由此,戴維森和講述者排除了海斯特的錯誤,但這么做的前提是認為他傾向于以自己的性情給世界“染色”,從而可能陷入某種相關的錯誤。

我們再看一個更普通的例證,即具有字面意義上的投射功能的投影儀。設想一位解剖學講師用投影儀向學生展示關于人類大腦的幻燈片。他調試投影儀,使之照射到一面平整的白墻上。講課過程中,講師和學生的討論就“仿佛”墻上有一張人類大腦的圖片。比如,講師問一個學生圖片的哪一部分表示小腦,另一個學生讓講師指出圖片上的腦干部分。但顯然,墻上并非真的有圖片,而只有投影儀所投射的圖像。在某種意義上,這在眼下的例子中不會讓我們感到擔心:討論時“仿佛”墻上真的有一張圖片,這無非是一種方便而無害的虛構。然而,當我們判斷“史密斯折磨貓的行為是錯的”時,認為自己是在“投射”,就很令人不安了。我們真的可以接受這樣的看法嗎:史密斯的行為并非真正是錯的,“錯”這種屬性只是投射我們的憂慮或震驚?

所以,如果一個人在對道德屬性的理解上是投射主義者,他如何避免這樣的蘊涵:將道德屬性賦予事物總是會讓我們陷入錯誤?但要注意的是,威脅情緒主義的投射錯誤實際上比我用于表明這種威脅的那些普通例子更根本。當我(用華茲華斯的詩句)說大海向月亮敞露心胸,我的錯誤在于所說的東西嚴格地、字面地為假。而當我說殺人是錯的,按照情緒主義者的解釋,我犯的錯誤不在于我說的東西為假,而在于把某種不適合用真或假來評價的東西當作確實適真的東西來對待。

|問題2| 弗雷格—吉奇問題

這個問題以彼得·吉奇(Peter Geach)的名字命名,他在Geach(1960和1965,在后者中,吉奇將這一反駁歸于弗雷格)中,對這一問題提出了經典的現代闡述。根據情緒主義,當我真誠地說出“殺人是錯的”這個句子,我不是在表達信念或者做出斷言,而是表達某種不具有真假的、非認知的情感或感受。

由此,情緒主義者主張,在“殺人是錯的”表面上用于斷言殺人是錯誤行為的語境中,這個句子實際上是用于表達一種反對殺人的情感或感受。然而在有些語境中,“殺人是錯的”即便表面上也不是用于做出斷言,我們該如何理解這樣的語境?句子“如果殺人是錯的,那么讓弟弟殺人是錯的”便是一個例子。顯而易見,即便在表面上,這個句子前件中的“殺人是錯的”也不是用于做出斷言。那么,情緒主義者如何解釋“殺人是錯的”在諸如條件句前件這樣的“非斷言語境”(unasserted contexts)中的功能?由于它在這種語境中不是用于表達反對殺人,對其語義功能的解釋必定不同于解釋“殺人是錯的”表面上表達直接斷言的情形。但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即如何解釋下面這樣的有效推理:

(8)殺人是錯的。

(9)如果殺人是錯的,那么讓你弟弟殺人是錯的。

所以,

(10)讓你弟弟殺人是錯的。

倘若“殺人是錯的”在斷言語境(8)中出現時的語義功能,不同于它在非斷言語境(9)中出現時的語義功能,以上述方式推理的人不就完全犯了偷換概念equivocation)的錯誤嗎?上述推理如果是有效的,(8)和(9)中出現的“殺人是錯的”必須具有相同的意義。而如果“殺人是錯的”在(8)和(9)中具有不同的語義功能,它在(8)和(9)中當然不會有相同的意義。所以,上述推理看來和如下推理一樣無效:

(11)我這瓶啤酒有一個頭。

(12)如果某樣東西有一個頭,那么它必定有眼睛和耳朵。

所以,

(13)我這瓶啤酒有眼睛和耳朵。

這個推理顯然無效,因為它偷換概念,“頭”在(11)和(12)分別出現時具有不同涵義。

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表述這個問題:在基礎邏輯中,我們如何確定一個已知推理是否有效?一種途徑是構造真值表(truth-table),檢查是否有這樣的情況:所有的前提為真而結論為假。如果有這種情況,推理無效,反之,則推理有效。但是,如果推理的某些前提[例如(8)]甚至不能依據真假來評價,這種辦法又有什么意義?

值得強調的一點是,弗雷格—吉奇問題為什么不會困擾認知主義的倫理理論,這類理論認為“殺人是錯的”具有真值條件,真誠地說出“殺人是錯的”可以表達信念。根據認知主義,像上面(8)和(9)到(10)這樣的道德假言推理,跟下面這樣的非道德假言推理并無差異:

(14)下雨了。

(15)如果下雨了,那么街道是濕的。

所以,

(16)街道是濕的。

盡管事實上,“下雨了”在(14)中是斷言的,在(15)中則否,為什么這個非道德假言推理仍然有效呢?答案顯然是,(14)中通過斷言“下雨了”所得到的事態,和(15)的前件所假言地引入的事態是相同的。(14)中的“下雨了”用于斷言實現了一個事態(下雨了),而(15)則斷言如果那個事態實現了,那么另一個事態(街道是濕的)也會實現。賦予相關句子語義功能的,自始至終都是簡單的斷言語境中所斷言實現的那種事態。至于從(8)和(9)到(10)的推理,我們不知道情緒主義者如何能提出類似的解釋:我們不知道“殺人是錯的”在(9)的前件中的語義功能,如何能由它在(8)中所表達的情感來賦予。

由此,情緒主義者面臨的弗雷格—吉奇挑戰是:當道德語句出現在諸如條件句前件這樣的“非斷言語境”中,如何給出一種符合情緒主義的解釋,可以不損害這些語句所構成的那些推理在直覺上的有效性?

|問題3| 分裂態度問題

如果“對”、“錯”等屬性只是投射我們自身的情感和態度,我們如何能認真對待它們?布萊克本對這一問題的表述是:

投射主義者能認真地對待責任、義務、“神聲音嚴肅的女兒”這是英國詩人華茲華斯的《義務頌》(Ode to Duty)中的詩句,即指義務。——譯者注這樣的東西嗎?倘若他否認這些代表著外在的、獨立的、權威的要求,他如何能認真對待它們?那么,他一方面持有自己的道德承諾,一方面又認為它們是沒有根據的,這在某種意義上難道不是一種分裂的態度嗎?(1984,197)


立場一貫的投射主義者真的能避免最終接受一種法國黑幫道義嗎?(1984,ibid.)

|問題4| 心靈依賴問題

倘若如休謨所說,“對”、“錯”等屬性是“我們的情感的產物”(Blackburn,1981,164—165),不就意味著這些屬性以一種可疑的方式依賴于我們的情感嗎?情緒主義不就蘊涵著如果我們的情感發生變化,“對”和“錯”也會發生變化(類似于投影儀上的變化導致白墻“上”的東西變化)?以及如果我們的情感消失,“對”和“錯”也會消失(類似于毀壞了投影儀也就消除了白墻“上”的東西)?情緒主義能避免讓道德以如此糟糕的方式依賴于心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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