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元倫理學導論(第2版)
- (英)亞歷山大·米勒
- 3508字
- 2020-03-30 17:20:54
3.3 對非自然主義若干更好的反駁
我們看到,艾耶爾對非自然主義的反駁很可能是失敗的。我們能做得更好嗎?回想一下,摩爾是一位強認知主義者,他不僅認為道德判斷是適真的,還認為做道德判斷是運用某種認知能力的結果:做出正確的道德判斷是基于發現或通達非自然的道德事實,正如判斷“我前面有一張桌子”是基于感知我前面有一張桌子。這種觀點面臨著一系列問題。
|問題1| 道德屬性對自然屬性的先天隨附
哲學家們常常說一種屬性隨附(supervene)于另一種屬性。當我們說一個對象的道德屬性隨附于它的自然屬性,這是什么意思?它的意思是,如果兩個事物的自然屬性完全相同,那么它們的道德屬性也完全相同;如果你發現兩個事物的道德屬性不同,你肯定也會發現它們的自然屬性有所不同。
現在讓我們引入必然性(necessity)概念。我們說命題“2+2=4”是一個必然真理。“2+2=4”不僅僅是一種實情,某種意義上它必須(had to)如此,而不可能(could not)是其他結果。對比一下偶然真理,比如,命題“格羅夫納街盡頭有一個郵筒”。這是實情,但也可以是另外的情況:我們不難設想這個命題為假會是什么情況。這里我們談論的是邏輯或者概念必然性。還有其他種類的必然性,例如物理必然性。物理上我不可能跳過月球(這么做必定違反物理定律),但這在邏輯上是可能的(這么做不會違反邏輯法則)。由此,當一個命題的否定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這個命題就是物理上必然的;當否定一個命題的人會違反邏輯法則或者顯示某種概念缺陷,這個命題就是邏輯上或者概念上必然的。
就此而言,當主張道德屬性隨附于自然屬性,涉及的是哪種必然性?應該是邏輯或者概念必然性,如果某人自覺地給予兩種行為或事件不同的道德評價,卻不認為自己必須指出這些行為或事件之間的某種自然差異,那么就表明他沒有掌握道德概念。考慮一下:如果就自然屬性以及所處的自然環境而言,瓊斯的行為和史密斯的行為完全相同,那么你如何能說史密斯的行為比瓊斯的行為更好?如果有人持這樣的看法,很快會被指責對道德上的“好”這一概念缺乏理解。
以上所述跟非自然主義有什么關系?非自然主義者主張,做一個正確的道德判斷是運用類似感官知覺這樣的能力的結果:我們有時候能夠知覺一種行為是壞的,進而由那種知覺得出相應的判斷。類似地,我們有時候能夠知覺一種行為具有特定的自然屬性,并由此知覺那種行為具有特定的非自然道德屬性。例如,(a)我知覺瓊斯通過故意給貓施加痛苦來取樂,并由此知覺瓊斯對貓的所作所為是錯的;類似地,(b)我知覺史密斯通過故意給小孩施加痛苦來取樂,并由此知覺史密斯對小孩的所作所為是錯的。現在,既然道德屬性對自然屬性的隨附是先天的,那么下面的命題也是先天的:
(1)任何兩種通過故意施加痛苦來取樂的行為(在其他方面具有相同的自然屬性)必須受到相同的道德評價。
然而,根據(a)、(b),等等,我們似乎無法得到先天的命題(1):不管我們知覺多少通過故意施加痛苦來取樂的例子,憑借歸納一般地得到(1),充其量也只是得到一個后天真理。所以,非自然主義實際上使得道德屬性對自然屬性的先天隨附成了一種神秘現象。鑒于“知道道德屬性以何種方式隨附于自然屬性,是正確使用道德概念的一個條件”(Smith,1994a,22),非自然主義因此是可疑的。
在我看來,非自然主義在這里確實是有問題的,不過史密斯有些高估這個問題的難度(1994a,21—24)。史密斯似乎認為,非自然主義與道德屬性對自然屬性的先天隨附不相容(incompatible)。但上面的論證至多表明,非自然主義者不能使用“我們可以發現道德屬性”這一觀點去確保道德屬性對自然屬性的先天隨附;非自然主義者仍然有可能發現某種另外的辦法,來支撐關于先天隨附的主張,并發現與感知的類比可以提供某種另外的解釋。這個論證并未確定非自然主義是錯的,而只是表明,僅僅使用關于道德知覺的獨特觀點,它無法解釋關于道德概念的一個重要事實。
盡管史密斯夸大了這個反駁的力量,它確實告訴我們,非自然主義者尚未回答一個問題:以什么樣的方式解釋道德屬性對自然屬性的先天隨附,才能和“我們有時候能認知地通達或‘知覺’涉及非自然道德屬性的事實”這一主張相一致?
|問題2| “知覺”在道德考量中的作用
另一個問題是,非自然主義者的“知覺論”似乎無法說明道德考量(moral deliberation)的真實過程。史密斯好像把這個問題和前面的問題1混為一談了(1994a,23—24)。讓我們來看看布萊克本對這個問題的表述:
在字面意義上談“知覺”會碰到許多問題。其中一個問題是,鑒于倫理考量的功能在于引導我們的選擇,通常乃至典型的情況是,它關注想象的或者描述的情形,而非知覺到的情形。我們從倫理上評判所描述的主體的表現或者行為,依據的是某些一般標準。而我們很難想象這些標準是通過知覺來維系的。我會認為對忘恩負義的評判只是基于我所看到的那些忘恩負義的例子嗎?我如何能確定這種評判一般地適用于我沒有看到的例子?(1993a,170)
反思一下,故意施加痛苦來取樂的一個個例子包含著什么因素,使得據此足以得出“所有故意施加痛苦來取樂的行為都是道德上壞的”這種一般主張:“知覺”似乎不起任何作用。認為我們是從(a)和(b)之類的例子得出一般的道德標準,這完全錯誤地描述了道德考量的過程。讓我們得到一般主張或一般標準的是反思(reflection),而不是對具體行為或主體的“知覺”。
和問題1一樣,這也不是一個反對非自然主義的擊倒式論證。問題2的要點并不是說非自然主義和一般標準在道德考量中所起的作用不相容,而是說非自然主義者面臨這種挑戰:以什么樣的方式解釋一般標準在道德考量中的作用,才能和關于道德知識的“知覺論”相一致?
|問題3| 非自然主義與道德動機
摩爾的OQA不僅危及自然主義,也危及他自己的非自然主義:
[開放問題]論證會反咬一口,最終使直覺主義也成為它的受害者。因為倘若我們用“自成一類的、簡單的非自然屬性Q”替代“自然屬性R”,似乎并不比原來更容易從邏輯上確保一種(道德判斷)和動機或行為的適當聯系。(Darwall,Gibbard and Railton,1992,118)
也就是說,我們能以如下方式提出一個“新”的開放問題論證:
(2)其他條件不變,做出道德判斷和按照判斷的規定去行動的動機之間,有一種概念或者內在的聯系。
(3)合格的、有反思能力的言說者相信他們能夠想象:頭腦清楚(并且心理健康)的人判斷Q(某種無法定義的、自成一類的非自然屬性)實現,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或動機根據那個判斷去行動。
(4)如果判斷Q實現和相應的行動動機之間沒有概念聯系,我們就可以預期合格、有反思能力的言說者具有(3)中所描述的信念。
所以,
(5)除非有其他方式來解釋(3)中所描述的信念,我們有理由得出,判斷Q實現和相應的行動動機之間沒有概念聯系。
所以,
(6)除非有其他方式來解釋(3)中所描述的信念,我們有理由得出,判斷Q實現不是一個道德判斷[根據(2)]。
所以,
(7)除非有其他方式來解釋(3)中所描述的信念,我們有理由得出,“是道德上好的”這一屬性并非概念上必然地同一于或者可以還原為“是Q的”這一屬性。
可見,非自然主義者和自然主義者面臨同樣的緊迫問題:如何解釋道德判斷和動機之間的內在聯系?
|問題4| 認識論上的破產
對摩爾來說,“好”指稱一種簡單的、不可分析的非自然屬性,它不是因果秩序(causal order)的一部分。關于這種屬性實例化的事實不屬于因果秩序,并且無法通過感官來發現。當我們判斷“我前面有一張桌子”,能夠說明是哪種認知能力使我們通達“我前面有一張桌子”這一事實,即感官知覺。我們還能具體地解釋那種能力如何實現它的功能:對一把椅子的知覺是一個因果過程,關于這一因果過程包含哪些因素,認知心理學有細致的研究。然而,使我們通達“正義是好的”這一事實的是哪種認知能力?我們能具體解釋那種能力如何運作嗎?根據摩爾的假設,“正義是好的”這一事實不屬于因果秩序,因此它所涉及的認知能力不是感官知覺。那么這種認知能力是什么?摩爾的追隨者們稱為“直覺”(intuition)(參見Dancy,1991)。但“直覺”到底指什么?我們似乎有兩種選擇。“直覺”可以指(a)做出正確的道德判斷的能力,或者指(b)一種在有些方面類似于感官知覺的認知能力,但和感官知覺不同的是,它所知覺的事態不是因果秩序的一部分。然而,這兩種選擇似乎都不可信。(a)無助于解釋正確的道德判斷如何使我們通達道德事實,因為“正確的道德判斷可以通達道德事實,是因為它們是運用一種可以形成正確道德判斷的能力的結果”是瑣碎的(trivial),完全沒有解釋力。而(b)看起來不能給人任何啟發,它只是說“直覺”在有些方面像感官知覺,而它可以發現感官無法發現的事態,就此而言,又不像感官知覺。這無異于什么都沒說。所以對于道德認識論,(a)和(b)都沒有給出可信的非自然主義解釋。非自然主義似乎在認識論上破產了(bankru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