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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可以挽救開放問題論證嗎?

讓我們來看看試圖挽救開放問題論證的兩種觀點。這些觀點的目標不是用摩爾的論證來決定性地拒斥定義自然主義,而是用它來建立某種和定義自然主義相左的推論(presumption)。而且它們設法以這樣的方式來達到目標:既避免弗蘭克納關于乞題的指責,又摒棄分析不可能既正確又提供信息的觀念。

a. 鮑德溫的“開放問題”論證

托馬斯·鮑德溫(Thomas Baldwin)寫道:

如果一種概念分析是對的,那么一旦我們了解它之后,就應該會認為根據它來引導我們的思想和判斷是完全合適的,哪怕最初這種分析在我們看來并非顯而易見;摩爾之所以反對對內在價值進行分析,正是因為我們并未發現,我們經過反思能接受這些分析。(1993,xix)

他還寫道:

我們可以合理地要求一種意義分析應該以這樣的方式解釋概念:由于這種分析增進了我們的理解,我們將會發現根據它來引導我們的判斷是自然而然的。正是本著這一要求,人們(在了解這種分析之后)繼續感到摩爾的(開放)問題是有意義的,這對倫理還原論者來說是一個困難。顯然,他的還原論分析毫無說服力,因此是錯的……這確立了一個反對還原論者的推論,但也僅此而已。(1990,89)

鮑德溫的論證是這樣的:

(13)如果“好”和“N”分析地等價,那么當其他條件不變(ceteris paribus),合格的言說者在經過概念反思之后應該發現,用這種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價值判斷是自然而然的。

(14)經過概念反思之后,合格的言說者繼續相信“是N的x也是好的嗎”是一個開放問題。所以,經過概念反思之后,他們并未發現用依據“N”對“好”的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價值判斷是自然而然的。

所以,

(15)我們可以得出,“好”和“N”并非分析地等價,除非其他條件有變(例如,有某種其他解釋可以說明合格的言說者為什么沒有發現用這種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價值判斷是自然而然的)。

上述論證只是建立了一個和分析自然主義相左的推論,因為自然主義者當然可以設法“自圓其說”(explain away),比如,通過指出“我們對獨特的倫理意義有一種錯覺”(Baldwin,1990,89)來解釋,我們為什么繼續相信問題確實是開放的。但如果沒有合理的緊縮(deflationary)解釋,這個推論就會對自然主義者關于分析等價的看法構成反駁。可以注意到,這個論證并不依賴于主張“問題是開放的”這一信念是正確的或者有充分根據的,而只是說即便經過概念反思,這一信念仍會繼續存在,并且對我們迄今考慮到的所有“N”的例子都是如此。這就避免了弗蘭克納關于乞題的指責。這個論證也沒有假定分析不可能既正確又提供信息。實際上,(13)背后的觀念是,我們之所以會發現根據一種分析來引導我們的實踐是自然而然的,正是因為這種分析是提供信息和帶來啟發的。

我們可以這樣反駁鮑德溫的論證:“如果分析自然主義是對的,那么當一個人經過概念反思之后,未能發現用相應的分析來引導其實踐是自然而然的,他對相關概念的掌握就并非完全合格。”但這樣的反駁是無力的。采取這種反駁意味著必須主張:僅僅因為未能發現用相應的分析來引導實踐是自然而然的,言說者即便在其他方面都合格,仍然不屬于完全合格。除非反駁者能找到某種獨立的理由,證明那些未能發現用相應的分析來引導實踐是自然而然的人有某種概念缺陷,否則維護分析自然主義者的這種反駁似乎完全是特設的(ad hoc)。

由此看來,鮑德溫的論證確實至少建立了一個反對分析自然主義者的推論。

b. 達沃爾、吉伯德和雷爾頓的“開放問題”論證

斯蒂芬·達沃爾(Stephen Darwall)、艾倫·吉伯德和彼得·雷爾頓試圖通過回應弗蘭克納的反駁,來挽救開放問題論證:

首先,人們不必宣稱完全相信[確實有一個開放問題],而只需注意到,對在其他方面都合格、具有反思能力的言說者來說,開放問題論證是令人信服的,因為這些言說者很容易想象爭論“[某種自然屬性]P是否是好的”是怎么回事。其次,人們應該從哲學上清楚地解釋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這里我們可以給出一種解釋。“好”這種屬性似乎和行為的引導有一種概念上的聯系,利用這種聯系,我們將開放問題“P真的好嗎”理解為“其他條件不變,我們真的顯然應該或者必須致力于實現P嗎”,我們之所以相信開放問題的開放性不是源于某種差錯或者疏忽,大概是因為我們似乎能夠想象,對于任何自然屬性R,僅憑R實現(或者看起來即將實現)這一事實,頭腦清楚的人將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或動機去行動。鑒于我們可以想象這種可能性,就無法從邏輯上保證P是引導行為的(哪怕事實上我們確實都發現R有心理上的說服力)。而與行為缺乏這種邏輯或概念的聯系恰恰告訴我們,我們可以合理地追問“R是否真的是好的”(1992,117)。

在我看來,這個論證是這樣的:

(16)其他條件不變,做出道德判斷和按照判斷的規定去行動的動機之間,有一種概念或者內在的聯系。(即內在主義注意,這里我所理解的“內在主義”有時候在文獻里被稱為“判斷內在主義”(judgement-internalism),以區別于“存在內在主義”(existence-internalism)。后兩者的區分,參見Darwall(1983)。)只要沒有意志薄弱或其他心理缺陷,判斷一種行為是道德上好的,蘊涵著施行那種行為的動機。如果某人沒有各種心理缺陷,(明確地)判斷一種行為是道德上好的,卻始終聲稱他沒有理由去施行那種行為,那么他就沒有理解道德上的“好”這一概念。

(17)合格的、有反思能力的言說者相信他們能夠想象:頭腦清楚(并且心理健康)的人判斷R(某種自然屬性)實現,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或動機根據那個判斷去行動。

(18)如果判斷R實現和相應的行動動機之間沒有概念聯系,我們就可以預期合格、有反思能力的言說者具有(17)中所描述的信念。

所以,

(19)除非有其他方式來解釋(17)中所描述的信念,我們有理由得出,判斷R實現和相應的行動動機之間沒有概念聯系。

所以,

(20)除非有其他方式來解釋(17)中所描述的信念,我們有理由得出,判斷R實現不是一個道德判斷[根據(16)]。

所以,

(21)除非有其他方式來解釋(17)中所描述的信念,我們有理由得出,“是道德上好的”這一屬性并非概念上必然地同一于或者可以還原為“是R的”這一屬性。

可以注意到,這個論證逃脫了弗蘭克納的反駁,因為它所依賴的(17)是說合格、有反思能力的言說者具有相關的信念,而非乞題地假定那個信念是正確的。還需注意的是,達沃爾、吉伯德和雷爾頓明白,這不是一個反對分析自然主義的擊倒式(knock-down)論證,也不是主張分析自然主義者犯了一個謬誤:

摩爾所發現的不是對一個謬誤的證明,而是一種間接地彰顯“好”以及其他規范性詞匯的某些特征的論證方法,這些特征似乎阻止我們將任何已知的自然主義定義或者形而上學定義作為完全正確的東西來接受,至少當我們充分了解定義應該是什么樣時。(1992,116)

他們所說的特征是指(16)中提到的道德判斷能夠內在地引導行為的那種性質。這個論證只建立了一個反對自然主義的推論:如果自然主義者能以其他方式解釋(17)中所描述的信念,就能推翻這個推論。

讓我們暫停對這個論證的討論,來看一下鮑德溫的論證。就這兩個論證而言,鮑德溫的論證似乎更有力,因為不像達沃爾、吉伯德和雷爾頓的論證,它不依賴于關于道德判斷和動機的內在主義前提。但實際上,鮑德溫的論證隱含著內在主義。回想一下,這個論證是這樣的:

(13)如果“好”和“N”分析地等價,那么當其他條件不變,合格的言說者在經過概念反思之后應該發現,用這種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價值判斷是自然而然的。

(14)經過概念反思之后,合格的言說者繼續相信“是N的x也是好的嗎”是一個開放問題。所以,經過概念反思之后,他們并未發現用依據“N”對“好”的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價值判斷是自然而然的。

所以,

(15)我們可以得出,“好”和“N”并非分析地等價,除非其他條件有變(例如,有某種其他解釋可以說明合格的言說者為什么沒有發現用這種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價值判斷是自然而然的)。

如果這個論證僅僅是這樣的話,自然主義者可以反駁說:“我確實有一項解釋義務尚未履行:我不曾解釋,其他方面都合格的言說者為什么沒有發現,用我提出的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實踐是自然而然的。但倘若如你所宣稱的,合格的言說者沒有發現用自然主義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實踐是自然而然的,你就必須解釋為什么會這樣。而你不能僅僅說,因為‘好’和‘N’并非分析地等價。這根本不算解釋。”由此,如果鮑德溫的論證保持原封不動,我們得到的充其量是自然主義者和反自然主義者之間的一個僵局:兩種觀點都不占優勢,因為它們都沒有履行實質性的解釋義務。要打破僵局,鮑德溫必須設法解釋,合格的言說者為什么沒有發現,用自然主義對“好”的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實踐是自然而然的。而這里便輪到達沃爾、吉伯德和雷爾頓的論證登場了。關于“好”的判斷可以內在地產生動機,關于“N”的判斷則否,所以言說者沒有發現用對“好”的相應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實踐是自然而然的,也就不足為奇了。這樣一來,反對“好”和“N”分析地等價的推論就避免了一種完全的僵局。除非能更好地解釋,言說者為什么沒有發現用對“好”的相應分析,來引導他們的實踐是自然而然的,我們就有理由假定“好”和“N”并非分析地等價。那么說到底,鮑德溫的論證跟達沃爾、吉伯德和雷爾頓的論證之間沒有實質性的差異。因此,我往后的相關討論只關注后者。

現在回到達沃爾、吉伯德和雷爾頓的論證。這個論證所建立的反對自然主義者的推論,在多大程度上是有力的?這里,我不談這個問題:對于言說者具有(17)中所描述的信念這一事實,自然主義者能否找到某種合適的解釋。只要說說自然主義者可以采取另外兩種方法,來避開這個論證就夠了。首先,許多現代自然主義者的回應否認前提(16),即否認內在主義。他們提出了外在主義主張:道德判斷和相應的行動動機之間雖然有一種聯系,這只是一種偶然外在的聯系。其他條件不變,判斷“x是好的”的人具有相應的行動動機,這只是一個偶然外在的事實。我們將在第9.9節看到,內在主義者和外在主義者之間的爭論,是現代元倫理學中最激烈的爭論之一。由此,新的開放問題論證所建立的反對分析自然主義者的推論,遠遠不是決定性的,而是取決于這場爭論的結果。其次,自然主義者可以選擇放棄這種觀點,即道德上的“好”這一屬性在概念上必然地同一于或者可以還原為某種自然屬性。換言之,放棄分析自然主義,轉而支持形而上學的或者綜合的自然主義,就能避免從步驟(20)推出對自然主義的否定。我們在第2.3節討論對摩爾的“涵義—指稱”反駁時,引入了形而上學自然主義,這種觀點認為“好”和“N”盡管并非分析地等價,卻代表相同的屬性,我們可以后天地發現這一事實。正如我們將在后面各章具體討論的,這種自然主義在現代元倫理學中也引發了激烈的爭論。這里,新的開放問題論證所建立的反對自然主義的推論,同樣遠遠不是決定性的,而是取決于爭論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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