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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主義和新自由制度主義

自由主義(liberalism)認為,人性基本上是善的,人們能夠改善他們的道德和物質條件,使社會進步——包括持久和平——成為可能。不良或邪惡的人類行為,如不講道義和戰爭,是不適當的或混亂的社會制度(institutions)的產物,是領導人之間誤解的結果。因此,自由主義者認為,不正義、戰爭和侵略并不是不可避免的,而是能夠改善的,甚至可以通過制度改革或集體行動予以消除。根據自由主義思想,人類自由可以在民主國家及通過有效管理的市場資本主義實現最佳擴展。

自由主義的起源

自由主義理論起源于18世紀啟蒙運動的樂觀主義、19世紀的政治和經濟自由主義、20世紀的威爾遜理想主義。18世紀啟蒙運動對自由主義的貢獻在于這樣的希臘理念,即個人是理性的人,能夠理解支配自然社會和人類社會的普遍規律。理解這種法律意味著人們有能力通過創建一個公正的社會來改善他們的條件。如果一個公正的社會無法建構,那么問題在于制度的不適當,而不適當的制度是混亂環境的結果。

法國哲學家孟德斯鳩(Montesquieu,1689—1755年)的著作反映了啟蒙運動的思想。他提出,問題不在于人性是有缺陷的,而在于人進入了市民社會并組成了獨立的民族。戰爭是社會的產物,不是個人內在的本性。克服社會的缺陷,教育是至關重要的,教育幫助人們適應市民社會的生活。國家集團是根據萬國公法團結起來的,萬國公法甚至在戰爭期間還規范人們的行為。孟德斯鳩樂觀地宣稱:“不同民族在不損害其真正利益的情況下,在和平時期應該彼此盡可能友好相處,在戰爭時期應該盡可能不相互傷害。”Montesquieu, The Spirit of the Laws, vol. 36, ed. David Wallace Carrithers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1), 23.

與此相似,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的著作構成了啟蒙信念的核心。根據康德的思想,國際無政府狀態可以通過某種集體行動予以克服,即主權國家在維持自身完整的基礎上組成國家聯邦。就像其他自由主義哲學家一樣,康德的觀點是,人類能夠超越國際體系中無政府狀態的局限,并逐漸使戰爭消亡。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康德的哲學并不假定或要求存在道德的行為體。相反,康德認為,國家以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式行事,追求自我利益的國家通過反復的互動最終可以形成一個不斷擴大的和平區,盡管自我利益依然存在。正如他的名言所說的,永久和平的出現,需要的不是道義天使,而是“理性惡魔”。Immanuel Kant, Perpetual Peace, ed. Lewis White Beck (New York: Macmillan Co., 1957) .

19世紀的自由主義繼承了18世紀啟蒙運動的理性主義,并通過增加民主政體優于貴族政體、自由貿易優于國民經濟自給自足的偏好將其翻新。19世紀的自由主義認同啟蒙運動對人性的樂觀看法,認為人能夠以理性的方式滿足他的自然需要和欲求。這些需要和欲求可以通過每個個體在民主國家中追求各自的自由和自主而最有效地實現,而不受制于過多的政府限制。同理,政治自由最易于在資本主義國家實現,因為在資本主義國家,理性的、有占有欲的人類能夠改善他們自己的條件,使個人與集體的經濟增長和經濟福利都實現最大化。必須讓自由市場走向繁榮,政府必須允許貿易和商業自由流動。自由主義理論家認為,自由貿易和商業促成國家之間的相互依賴,因而提高了戰爭的成本,減少了戰爭爆發的可能性。

20世紀的理想主義也對自由主義作出了貢獻,美國總統威爾遜是最偉大的理想主義倡導者。威爾遜是國際聯盟盟約的始作俑者——“威爾遜理想主義”這個術語由此而來。威爾遜理想主義的基本命題是,戰爭可以通過國家的集體行動得到預防。國際聯盟盟約的26條規定中,一半以上是以預防戰爭為焦點的。這個盟約甚至包括一個使集體安全觀念合法化的條款,集體安全(collective security)即一個國家的侵略行為將遭到集體行動的反擊,“國際聯盟”是集體安全觀念的具體體現。

因此,國際聯盟說明了自由主義者所強調的國際制度在處理戰爭問題方面的重要性,以及在多邊論壇中解決集體問題的可能性。自由主義者還對國際法和法律手段——調解、仲裁和國際法庭等——深信不疑。還有些自由主義者認為,通過裁軍可以消除所有戰爭。不論具體的解決方案是什么,自由主義的基礎都深深地根植于對人類理性的信仰,認為不可將人類條件歸結為個人的信念(與現實主義者不同,現實主義者通過孤立的個人來理解人類不安全的模式,自由主義者認為人存在于社會的各個角落),以及通過學習和教育,人類可以發展制度以保障并發展人類福祉的信念。

在兩次世界大戰間歇期,當國際聯盟被證明無法維持集體安全的時候,以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當人類暴行使很多人對人性的基本善良提出質疑的時候,自由主義經受了嚴厲的審視。人類本性上是善的嗎?以最佳假想為基礎構建的制度怎么失敗得如此悲慘?作為一種理論視角的自由主義失寵了,取而代之的是現實主義及其欣賞的解決戰爭的方案,即均勢。

新自由制度主義

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自由主義在新自由制度主義(neoliberal institutionalism)的大旗下得到了復興。新自由制度主義者,如政治學家羅伯特·阿克塞爾羅德(Robert Axelrod)和羅伯特·基歐漢(Robert O. Keohane),質問為什么國家在大多數時候,甚至在國際體系無政府狀態條件下選擇合作。答案之一可以在簡單而又深刻的囚徒困境的故事中找到。Robert Axelrod and Robert O. Keohane, “Achieving Cooperation under Anarchy: Strategies and Institutions,”in Cooperation under Anarchy, ed. Kenneth Oye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6), 226—254.

囚徒困境(prisoner's dilemma)是關于兩個囚犯的故事,每個人都因涉嫌犯罪而被單獨審問。警察有足夠的證據對他們提出較輕的指控,但需要囚犯坦白交代才能對他們提出較重的指控。審問者告訴每個囚犯,如果他們中的一個提出反對另外一方的證據(背叛),另外一個保持沉默(合作),那么背叛的一方將獲釋,合作的一方將被關押一年。如果兩個人都背叛,那么他們都將被關押三個月。如果兩個人都不背叛(也就說雙方都合作,保持沉默),那么他們都只能被提出較輕指控,分別被關押一個月。比如說,兩個囚犯都背叛,每個人被關押的時間都比他們相互合作、一起保持沉默更長,為什么每個囚犯都不愿合作呢?只要這種博弈僅進行一次,每個囚犯都不知道對方會如何反應,那么雙方都會提供不利于對方的證據(即背叛),因為不管對方作何選擇,本方的結果都會好于對方。這里,有兩點非常重要。第一,囚徒困境實際上并不是一個困境,因為只要博弈按照既定方式建構好了,那么任何理性的囚徒都會選擇背叛:這是將災難(被押一年)可能性最小化的唯一可信方式。第二,囚徒困境作為一種說明性的博弈非常有名,因為它凸顯了一種互動結構何以能夠在意圖和結果之間介入,以解釋非蓄意(或有害)結果的發生。這是一種有效的現實主義故事,強調的是互動結構如何制約通過合作實現和平的可能性。但是,新自由制度主義提出了一個令人吃驚的問題:為什么我們假定博弈只進行一輪?

法國總統奧朗德與德國總理默克爾參加活動,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的法德和平。自由主義理論家認為,法國和德國一起參加眾多國際組織,包括聯合國、北約和歐盟,有助于兩國的長期和平。

如果囚徒困境的互動重復發生,那么互惠(在博弈理論中就是知名的“一報還一報”)的可能性將使合作而不是背叛成為每個博弈者的理性選擇。如果在第一輪互動中其中任何一個囚犯提供不利于對方的證據,那么在第二輪互動中,另外一個囚犯都會報復。隨著進行更多輪的互動,理性博弈者知道可以通過合作將預期受益最大化,而且隨著時間的發展,合作就會成為他們的最優或主導戰略。與此相似,國家在國際體系中面臨的情況并不是一次性“博弈”,它們在一系列問題上要反復彼此面對。不像傳統自由主義者,新自由制度主義者并不認為,個人之間會出于人類的內在本性而自然選擇合作。囚徒困境為新自由制度主義者提供了在不存在國際權威管理合作的情況下實現相互合作的基本原理。

新自由制度主義者作出了與自由主義者相同的預測——合作,但他們對為什么合作會發生的解釋是不同的。對于經典自由主義者來說,合作源于人類創建和改造支持合作性互動、阻止脅迫性行為的制度。對于新自由制度主義者來說,合作的發生是因為行為體之間進行連續的互動,合作符合每一方的私利。制度以其他方式有助于預防欺騙:制度可以減少交易成本(促成互換產生的成本),減少機會成本(替代可能性的成本),并促進信息流動——這些都是合作的好處。

新自由制度主義思想中的另外兩點也有助于解釋合作。第一,在一個問題領域的合作會擴溢到其他問題領域。因此,貿易合作隨著時間的發展可以促成安全合作。第二,像基歐漢這樣的理論家認為,制度合作能夠深化到一定程度使之具有某種慣性:不管制度合作得以建立的初始條件是什么,一經建立,制度合作就會存在下去,甚至繁榮發展,即使初始條件已經消亡也是如此。看看北約的例子。北約成立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旨在防止歐洲被蘇聯凌辱或征服,但是蘇聯1991年解體了。那么,為什么北約會繼續存在?新自由制度主義者會說,最初使北約成為可能和有效的合作隨著時間的發展已經深化了,合作本身變成了目的。

對于新自由制度主義者來說,就像對于現實主義者來說一樣的,安全至關重要。但是,就像伊肯伯里這樣的理論家所說的,現實主義不能解釋蘇聯解體之后戰后穩定的持久性,但新自由制度主義可以。G. John Ikenberry, After Victory: Institutions, Strategic Restraint, and the Rebuilding of Order after Major Wars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3) .像北約和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這樣的制度為國家間互動提供了可靠的框架,并因此形成對反復互動的強烈預期。反復互動的意義就在于不斷加強合作,不僅在安全問題上,而且在包括經濟貿易、人權(自由主義者關注的經典問題)、環境、移民和跨國犯罪等在內的各種國際問題上。Robert O. Keohane and Joseph Nye, Power and Interdependence (3rd ed.; New York: Longman, 2001) ; and Robert O. Keohane and Joseph Nye, “Transnational Relations and World Politics,”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25:3 (Summer 1971), 329—350, 721—748.因此,對于新自由主義者來說,制度是非常重要的:制度在構建共同利益的基礎上促進、擴展和深化合作,并因此使所有各方的受益最大化。制度幫助塑造國家偏好,鞏固合作關系。

今天的自由主義

隨著20世紀90年代冷戰的結束,自由主義作為一種一般理論視角已經贏得了新的信譽。兩個特別的領域凸顯出來。第一,民主和平論(第五章將作詳細討論)的研究者試圖解釋一種經驗困惑:盡管總體上民主國家跟專制國家一樣喜歡打仗,但是為什么民主國家從不彼此開戰呢?問題是:為什么?一系列自由主義的解釋提供了問題的答案。一種觀點認為,民主進程抑制了侵略;民主國家的領導人聽從多種意見,這些意見傾向于制約決策者,并因而減少了戰爭的幾率。另一種觀點認為,通過密集網絡將民主國家約束在一起的跨國制度和國際制度有助于制約國家行為。這些解釋都是以自由主義理論為基礎的。其政策寓意很清楚:用民主政府取代專制政府就可以減少發生國家間戰爭的概率,這對于國際體系中的所有國家來說都是一種凈受益。

第二,作為學者和前政策分析師,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發現,國際自由主義不僅在冷戰結束之后復興,而且還取得勝利。他承認,一些群體,如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人、僧伽羅人和泰米爾人之間,會繼續彼此懷恨。但是,大規模沖突發生的頻率在過去二十年中已經減小了。福山提出,“西方自由民主政體作為人類治理的最后形式走向普世化”第一次成為可能。Francis Fukuyama, “The End of History?”National Interest 16 (Summer 1989), 4.事實上,政治學家約翰·穆勒(John Mueller)甚至更強烈地提出了自由主義觀點。就像決斗和奴隸制一度是可接受的習慣,現在已經在道德上變為不可接受的一樣,戰爭在發達世界也越來越被看作是不道德的和不得人心的。穆勒說,兩次世界大戰的恐怖時刻已經使戰爭過時(參見第八章)。John Mueller, Retreat from Doomsday: The Obsolescence of Major War (New York: Basic Books, 1989) .

穆勒認為戰爭過時的觀點最近被另外兩個學者進一步發展了。他們是平克和喬舒亞·戈德斯坦(Joshua Goldstein)。平克作為認知和進化心理學家認為,不僅戰爭過時了,所有形式的暴力活動也都在消失。戈德斯坦的分析顯示,國家間戰爭的頻率和強度在過去40年中都急劇減小,因此他說:“反對戰爭的戰爭取得了勝利。”Steven Pinker, 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 Why Violence Has Declined (New York: Viking Penguin, 2011) ; Joshua Goldstein, Winning the War on War: The Decline of Armed Conflict Worldwide (New York: Dutton, 2011) .

自由主義因此構成了現實主義的主要理論對立面。盡管這兩種理論在很多方面都不同,但是它們都假定行為體是基本理性的,國家是最重要的國際行為體,而且二者都從物質主義角度界定權力概念。

理論精要

自由主義/新自由制度主義

主要行為體 國家、非政府團體、國際組織

對個人的觀點 基本上是善的,社會性的;能夠彼此合作

對國家的觀點 國家是自私的;有多種關系(持久朋友或對手);既可能好(民主—自由政府)也可能壞(專制—封閉政府)

對國際體系的觀點 行為體之間通過相互依賴而減少無政府狀態;一種國際秩序

對變革的看法 受結構(制度)管理的自我利益使永久和平成為可能

主要理論家 孟德斯鳩、康德、威爾遜、基歐漢、多伊爾、伊肯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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