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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瀟湘妃子病緩思自立,神英侍者婚后陷迷津。

一夜無話,眾人都睡了一個好覺,這且不提。第二天一早,祥玉等人早餐后由陳伯熊帶路,一行五人出內城,來到外城內長安南街天后胡同江南會館,只見門墻高大,門楣上還有精工細刻的磚雕,下半截墻面是水磨方磚貼面,一派江南建筑的做派。大門開著,眾人進入,門房內走出一個年輕伙計,見陳伯熊父子是熟人,即忙招呼:“陳管家今年怎么早早進京了。”陳伯熊忙回道:“阿榮兄弟,錢主事可在屋里?”“在里廂吃茶呢。您是熟人就里面請吧。”聽罷,眾人穿過前院來到前廳,三開間的房子,中后是一帶有木刻江南山水圖的屏風,擋住了通二進廳院的后門,屏風前也置一條幾,正中為一噴金財神像和香爐燭臺,兩旁分置瓷帽桶和細木外殼的西洋座鐘,再前面就是桌椅,兩旁再分置四張客椅,這些陳設都是平常人家客廳的常有的格式。陳伯熊領眾人繞過屏風進入二進院子就見主事錢金泉正在中廳閑坐品茶,伯熊搶先招呼:“錢主事,別來好呀?”錢金泉見蘇州老朋友到來,忙上前迎接,口呼:“陳管家今年來的好早呀,各位快請進,請坐。”眾人進得二廳,陳伯熊忙先介紹說:“錢主事,我來引見引見,這位是我東家林祥玉林大爺。”錢金泉忙施禮:“林大爺大名早有耳聞,今日幸會。”祥玉回禮也說:“主事仁厚也早仰慕。”又指林本厚說:“這位是家父,你是認識的。”錢金泉忙施禮說:“總管大叔駕到,榮幸榮幸。”本厚還禮謙稱:“不敢,不敢。”又介紹說:“這位是內表弟也是大爺的好友張有恒。”金泉也施一禮稱“張爺好”“各位請坐。”又叫下人快上茶,下人送上茶。林祥玉就開門見山地說:“今日此來實有事相求,望大主事多予方便才好。”錢金泉忙說:“大爺有何吩咐只管交待,在下當盡力。”祥玉即大致說想在京城開買賣,帶來三二十人,想在此暫住幾月之事一一告白,特別提及要將妹妹從親戚家接出在此養病一節說明,房租定當從厚。錢金泉忙說:“這有何難,大爺不嫌簡陋盡管來住就是了。”當即先前后看過房舍,就定下后面三進,一切打掃,洗抹,糊裱門窗,添置鍋灶,諸事務統交陳伯熊與錢主事議定,眾人才吿辭。

回到下處已近中午,草草用過午飯,有恒帶一幫手伙計從店東處打聽到幾處京城有名望藥鋪所在,即出門采辦去了。此時請店家雇來的十二輛馬車也已到齊,本厚父子帶兩個伙計押著去城外碼頭接船。祥玉身邊僅留一人駐守。未時過后就隱見船影,待到靠岸停當就快申時了,本厚交待李金水仍留船上,船上箱籠物品按船查驗原封條和核對清單再卸船裝車,裝妥后各車又指定專人押車,帶來的四個丫頭媳婦首批隨車去下處。就這樣卸船運輸,足足四趟到酉時天黑才完成。晚飯后,又忙著清理明日進府上禮的各項物件按人頭順序擺放,又是近子時才得安睡;有恒也晚飯時刻回店,別人忙著理順禮物進獻的事,他卻將自己的兩個大木箱命人抬到自己的房里忙著配藥的事去了。直到祥玉忙完上樓睡覺催他歇手方停。

清晨起身,早餐已畢本厚即催人先將定好應用的車馬備齊,第一批由陳伯熊押著將送賈母,二位舅父母及寧府珍蓉父子和寧榮兩府諸表兄嫂姐妹侄輩的禮箱盒和賞下人銀兩按順序裝車,每車由兩人押著,共計十二車,車后又跟著五六個人,前面林祥玉和本厚同坐一車帶領先行,陳伯熊另帶兩小廝步行跟著,浩浩蕩蕩往寧榮街而去。因兩地相距不遠,前面已到榮府大門,后面的車也才拐過彎來,本厚下車先去投帖,看門的小廝接過進大門東廂執事房交給林之孝。本來林之孝夫婦是管府里內務的管家,這對外的事務是賴大大總管的差事,賴大靠賈府的勢力,為兒子捐了個七品的縣官,這賴尚榮很會鉆營,近日竟又升了知州成了六品的官,這賴大做了大半輩奴才,如今也想著享幾年老太爺的福,于是就常吿病假不大來當差了,所以賈府才叫林之孝代管外面的事。這賈府上下都已知道,林家的船昨日到了,因昨日午后十幾輛大車來回拉了幾趟,所以料定今日必來進禮。林之孝拿著拜帖連忙出了大門,給祥玉施禮,祥玉拉著說:“有勞管家通報。”林之孝說:“表大爺請少待,容奴才稟吿,家爺當出迎。”說著進去,一會兒賈璉,賈環兄弟二人出迎,寒暄兩句就讓進門,本厚一人跟隨,陳伯熊按原先安排好的順序,將送賈母的六個箱子先跟進,其次是賈赦夫婦和賈璉夫婦的六個箱子,再后是賈政夫婦,李紈,賈寶玉,賈環和探,惜二人以及賈蘭,巧姐還有周姨娘,平兒等這些半主子也有所得,最后是眾下人的一箱賞銀,各各有大紅封條寫明封好。送寧府的箱子仍留車上派人守著,這一連幾十個大箱子魚貫抬進府門,這比當年,薛姨媽進府的氣派就不能比了,在府中內外眾多奴才老婆丫環中又暗暗地起了一番波動。璉,環二人將眾人一直領到賈母所在院子,祥玉命伯熊將箱籠停下在外候著,自己只帶本厚隨進,所有三進門外都有年輕媳婦守著,見賈璉領著人進來,都個個垂手躬身侍立兩旁,直至賈母臥室后廳門外又多了四個丫頭,見他們進入庭院,即向屋內傳言:“璉二爺,環三爺,表大爺來了。”“請進。”屋內也不知哪個丫頭即向外傳話,眾人也不停留徑直進屋,門口丫頭掀起門簾候著,賈璉至門口讓祥玉先進,自己和賈環隨后,本厚最后進去。璉,環進屋讓至左右兩旁,祥玉向前兩步雙膝跪地三拜,口稱:“外孫林祥玉恭請外祖母金安。”本厚見主人下跪,他就在門口也雙膝跪地下拜。今日只是賈母一人獨坐正中,兩旁沒有了邢王二夫人,這是因為知道林祥玉要正式拜見上禮,所有兩夫人都在自己的院子等著這江南來的外甥拜見。而賈母身后卻站著李紈和鳳姐,照禮這鳳姐更應該回到她公婆處侍奉才對,可她的為人向來的露臉顯能的地方總是少不了她的,因此,今日她是拿定主意,哪里都不放過,等賈母說:“好孩子快起來吧,坐著說回子話。”祥玉站起又半跪說:“給二位嫂嫂問安。”李紈是側過身略還禮,說:“不敢當”,而鳳姐則是笑著說“唉喲,好兄弟,這可見外了。”還忙上前兩步略伸雙手像似要去扶起的樣子,實則還有幾步就停下了,又連連招呼“二爺快扶起來,我可受不起的。”賈璉只得上前略扶一扶,祥玉才站起身,站過一旁,并不敢坐,只說:“昨日晚時船才到京,呈獻老太太的一些薄禮也已到了,今日特來呈獻,都是粗陋之物,這只是外孫兒女的一點孝心,萬望外祖母笑納。”說著就命本厚傳喚,本厚至門口傳伯熊,呈老太太的禮箱抬進來,伯熊領著十二個下人抬進六個大紅漆木箱,放在門內兩旁,伯熊領著十二個下人就地跪下磕頭,口稱:“奴才等給老太太、爺、奶奶們請安。”賈母發話:“下去喝茶吧”伯熊等退出。本厚拿著大紅禮單大聲宣讀:“呈賈府老太太外祖母禮:金佛一尊,玉如意一件,……。”待他報完呈上禮單,鴛鴦從旁接過放在后條桌上。祥玉即去第一個木箱處撕去封條,本厚打開箱蓋,祥玉從中取出一個紅綢包著的約有二尺高的木盒來,打開紅綢,只見是一個紫檀木佛龕內置一赤金觀音立身像,轉身獻于賈母前,鳳姐走去接了,在賈母面前大唱贊詞。祥玉又去取出另一個木盒也有二尺來長稍窄些,去了紅綢,是一個雕花紅木盒,打開盒蓋,一柄純白玉如意呈現出來,又是鳳姐接過,在賈母前兩面奉承,說:表弟如此孝心實實難得,又說這種好東西也只配老祖宗享用,等等。祥玉也不再開其他箱子。賈母說:“看你這孩子年輕輕的,在這上頭也很用心,今日留下吃飯,再去見你妹妹,看看今日見好了沒有?”祥玉忙躬身說:“回外祖母,賜飯外孫求改期才好。”“這是為何?”賈母問道,祥玉說:“外孫此刻還要去拜見大舅父母大人,和璉二哥二嫂,再拜二舅母,大嫂子就在這兒拜見了,各也備薄禮要呈上,還有這邊的弟妹,表侄兒女也各有表示,既是至親也求一見才好,再要去東府會珍大哥、嫂,和蓉大侄兒夫婦。午后按規矩還得先去忠靖侯府拜見史家大叔大嬸和湘云妹妹,再回來拜見薛家姨娘和薛蝌兄弟夫婦,若去晚了實感不恭,這樣看來怕要至晚才能去見妹妹,故求外祖母體諒。”賈母見說,也覺有理,就說:“這倒也是,既這樣,你且先去見你大舅父母;璉兒和鳳丫頭領著去,也叫你們巧兒出來拜見表叔,這里珠兒家的也差人去叫探丫頭和四丫頭和你蘭小子都到二太太那里會齊了拜見這位表兄表叔,省得他到處跑。”鳳姐忙說:“還是老祖宗會體諒人。”“就你能”賈母搶白她說:“本來是這個禮,哪有讓當哥哥叔叔的來回跑著一個一個地見他們的理,不過有一層,好孩子我要告訴你,你那寶玉兄弟現病著,請他爺爺的替身張道長求了簽讓沖喜,前些時才娶你二舅母姐姐家女兒你寶釵妹妹,他們倆一個病著一個還未滿月,這會子不能出來和你見禮,可別挑禮才好。為他和你妹妹的病可把我的心都操碎了,如今都見好,我才寬心了一些。”祥玉忙說:“老祖宗為兒孫們操勞實讓我感恩不及,萬望保重才好,寶兄弟良辰我雖來遲,現已得知,可喜可賀,只草草另備一點賀禮將一齊在二舅母處奉上。”賈母說:“你能體諒就好。”回頭叫鴛鴦取五十兩銀子賞送東西的人喝茶,林本厚即在門口向外呼:“眾人謝老太太賞。”眾人在外跪地齊呼:“謝老太太賞”本厚在內也呼謝老太太賞,并從鴛鴦手中接過賞銀,退出。賈母又說:“中午就不留你,晚飯在這里吃,璉兒去東邊叫珍哥和蓉小子一起過來,陪著,也好學學這買賣上的學問,別看著現下為官作宦的榮耀,說不準日后子孫用得上。”賈母無意中一句話,

不想日后可是應了驗了。說著,賈璉夫婦和賈環就領著祥玉等人往賈赦這邊院子來。李紈又忙叫人進園子分別去請探春惜春姐妹并賈蘭到王夫人院里會齊;先說賈璉夫婦領著林祥玉及林本厚等人來到賈赦住處,今日賈赦夫婦高坐堂中,身后站著兩個大丫頭,而那位花五百銀子買來的小姨娘嫣紅未出場,想是太年輕了,正式場合露臉見外客似有不雅之故。進得屋子,鳳姐只得姍姍走到邢夫人身后站著,待到林祥玉拜畢,賈赦發話,命他坐下,祥玉躬身只說不敢,也不坐,賈赦畢竟老練世故,知道他不坐是因為賈璉夫婦居長而無座之故,因此又說,沒有外人,你們也坐下說話,這樣三人才吿坐。不等鳳姐開口,邢夫人向屏后叫道:“平兒叫巧兒出來,拜見表叔。”一會平兒牽著巧姐的手,后面跟著奶娘和一個拿著拜墊的小丫頭出來,祥玉忙站起來,看著這個七八歲的女孩子,丫頭放下拜墊,平兒說:“巧姑娘跪下給表叔請安。”不等她拜完,祥玉就拉起她來,連說:“不可不可,妞妞好乖,表叔帶來幾件小物件兒要給妞妞玩呢。”說著,平兒也施一禮說:“平兒給林大爺請安。”祥玉知道這位是賈璉的妾,忙偏過身表示謙讓,也還一禮說:“姑娘安好,祥玉還禮不恭。”各各禮畢,平兒等領著巧姐站到鳳姐身后,這時祥玉才吩咐抬進禮箱來,從賈赦夫婦,賈璉夫婦,巧姐和小姨娘嫣紅,平兒都一一交代并呈上禮單,最后交割了榮府合府家下人等賞銀八百兩。巧姐平兒及在場下人先謝了賞,這就不敘。這鳳姐在公婆面前素不得歡心,遠不及在賈母王夫人那邊光彩奪人。還是賈赦開口說,“你這也太過費了,自己骨肉,何必如此,你妹妹倒底好些了沒有?”祥玉忙回:”托舅父母福,妹妹見好了,有勞二位大人念著,在府上這些年,多承外祖母,舅父母關愛有隹,外甥實實感恩不

盡。”賈赦又說:“說什么關愛不關愛,這兩年我也傷病纏身,家里的事都是老太太和那邊操持,我倒是偷閑養著呢。”這話祥玉或未知內情,可賈璉,鳳姐,平兒都是心知肚明的,是話中有話的。祥玉還急著去王夫人處拜見上禮,就起身告辭,賈赦留他吃過飯再去,祥玉推辭說,要去拜見二舅母,晚了不恭。賈赦也不堅留,仍由賈璉夫婦帶過去。

在王夫人居處,照例行禮,上禮,還特備一份寶玉的婚禮補上,按陳規,這婚壽喜慶是可以補送禮的,而白喪之禮決不可補。隨后就是探惜二春出堂拜見表兄,賈蘭拜見表叔,祥玉照樣贈于禮品,可王夫人總是滿臉高興不起來,只好敷衍幾句,路上辛苦了,你妹妹在此沒能照看好,自己的兒子寶玉也病著,都是心神不寧。見此,祥玉也只得客套話恭維幾句就告辭出來,賈璉賈環送至大門,由他自去東府,在寧府也是例行公事,回旅館已是正午時刻了,下人忙備飯,用畢稍停,又趕往忠靖侯府,這忠靖侯原是本朝開國太祖皇帝所封四王八公二十四候之一,都是開國有功之臣,按祖制候爵下傳五世,史家自祖輩承經父兄至史鼎才四世,賈府老太君是他親姑母,史湘云父母早故去,僅留這一女,他承了這爵位,可膝下荒涼,已年近半百而無半丁,自幼慣養,不通仕途又不善經營,守著祖宗留下的圈地爵祿勉強度日。可如今皇子格格眾多,各自廣立朋黨擴展勢力范圍,常以各項由頭聚集黨羽,他又昏庸自無主見,誰也不敢得罪,只得隨大流各各花錢送禮應酬,這種花銷日見沉重,已到不堪重負的地步,近兩年已典賣祖產田畝近半,史候夫人為減少開支,全家三口需添置衣襪等件,一應女紅都和侄女自己動手操作,這才九月中旬,嬸侄二人就帶著貼身丫頭日夜趕制年下的衣帽了。前日下人在街上遇見榮府下人得知江南林家后人來京探親還要開買賣,也未存心,因林家與史家祖上有血緣關系,可多年遠隔千里素無來往。今日一早林家特地差人前來知會說午后林祥玉要來拜見,這才暗喜在心,心想多了這門有錢的親戚總是件好事,急命幾個下人打掃庭院煮茶待客,午后就堂中坐等了。不一會,林祥玉的車馬就到了,第一輛坐著林祥玉和本厚父子,第二輛卸下六個大紅箱子,十二個壯漢抬著,本厚上前送上拜帖,家人接過進內稟報,一會又出來說道:“侯爺有請。”讓過一邊,讓祥玉先行。因史家無平輩男丁,故無人出迎,這史府雖是侯門,已近敗落,與寧榮兩府比就差多了,至三進中廳門口見一半百長者站立示迎意,家人忙引見說:這位是家侯爺。祥玉忙先拱手行禮,史鼎讓至廳內,又見一夫人先坐著,見祥玉進入也站立笑迎,便知這就是侯爺夫人了,祥玉忙說:“叔父母大人請上坐,容侄兒大禮拜見。”鼎侯謙讓道:“不拜也罷。”祥玉堅持說:“萬萬不能。”便扶其安坐,又恭敬跪拜,禮畢。史夫人便叫身后丫頭請姑娘出堂拜見林家表兄,一會,丫頭領著湘云出來,祥玉初見這位表妹也是一表人才,亭亭玉立,祥玉不敢注視,立即起身,湘云走過兩步蹲身一禮道:“小妹湘云問表兄安。”說著飛瞟了祥玉一眼,就覺滿臉通紅,忙低頭退過一邊,祥玉也忙躬身回一禮說:“賢妹安好。”接著鼎侯說:“別無他人云兒也坐著說話。”本厚這時也向前跪拜請安,禮畢,祥玉便命將禮箱抬進堂內,其中鼎侯夫婦四箱,湘云兩箱,伯熊呈上禮單退出,這一過場后,下人上茶畢,鼎侯就問及祥玉來京的打算,湘云本就比賈府幾個女孩開朗,這會也就不再靦腆作態,忙問黛玉近況如何,祥玉一一作答,說到黛玉病況見好,不久將搬出園子,在外城江南會館養病時,湘云連說:“好,好,是該如此。過兩日我要去見林姐姐呢。”外人不知內情,原來湘云對賈家為寶玉如此作賤黛玉深感不滿,總是找借口,好多時不去賈府了,可心里頭總惦著這性情憂郁的林姐姐,故發此言。閑話片刻,鼎侯欲留飯,祥玉說明還要去拜會薛姨媽和看妹妹,就沒強留,容他去了。祥玉再回下處車馬裝上送薛家姨媽和薛蝌夫婦六個大箱子后再到榮府側街榮府梨香院門前叩門投帖,不一會薛蝌出迎,讓至堂上,也是跪拜行禮,薛姨媽雖一肚子不自在,想著自己和妹妹王夫人等作孽,作成女兒這門親事,卻傷了黛玉,如今也毀了女兒,此時人家反而上門認親,真正的又愧又恨又怨,可面子上還只好裝著笑臉以待。邢岫煙是嫂子因年輕新婚只出場見一禮便吿退。薛姨媽也只得略問黛玉近況,知道有轉機,只說菩薩會保佑就無他言,倒是和薛蝌談起買賣上的事,卻很投機,誠邀日后求助,薛蝌興允。片刻,林祥玉見妹心切,便告辭再往榮府大門而來。這次進門就無需主家出迎了,只是林之孝出來讓進,陪送至二門再由林之孝媳婦陪送入瀟湘館。而抬箱子的八個伙計至園門放下,園內派出八個青壯仆婦接去,來人由陳伯熊領著再由賈府一管家媳婦引至二門外回旅舍。

祥玉進入館門眾丫頭婆子也不再拘謹,只是停下手中的活,招呼一聲就過了。祥玉只見園中丫頭們洗曬了不少黛玉的衣被,他也很關切地向她們道辛苦。祥玉一直走進后屋,雪雁和素云,侍書,彩屏正聚在一處閑話,見著忙起身招呼:“大爺才來,姑娘盼您多時了。”說著撩開門簾讓他進了黛玉臥室,這時李紈,探,惜三人均在房中陪她解悶,見他進來都站起來,祥玉先向李紈施一禮,問大嫂子好,又與探,惜相互道好。各再落座,祥玉見妹妹斜依床上精神又比兩天前好些了,忙說:“妹妹這兩日又見好些了。有恒昨日上半日和我們一起去看下房子,飯后他去辦藥。我們接船清理物件,直至子時。今日我拜訪親友,他在配藥,說要到明日午時才妥,飯后方能送過來呢。”黛玉說:“藥到不急,我這病其實已好一半了,今日拜客,哥哥累壞了吧,剛才你說去看下房子是怎么個說法,細說我聽聽。”祥玉說:“是這樣,前日妹妹說要出去養病,又見外祖母為你的病操心的樣子實讓我過意不去,我思量著要是多派人來服侍,似有不恭,要撥銀子來更顯不妥,另一層,我這次帶來三十余人,本想打聽著開些買賣,這也非三五日就成的,這在旅店花費可也不少,也不方便,前晚和本叔父子商議正為難,伯熊薦了一處所在到覺妥當就去看了,在外城我們江南會館,才建了十幾年,一落五進,后面是樓房,當即說定租他后面三進帶后樓,妹妹可住后樓。常年會館就五個人看著,難得有三五人住三五日就走了,很是清凈。等我們開買賣買住房的事辦成了再搬也無妨的。明日我就差伯熊帶人去收拾,只是要添置些家具日用物品。”黛玉聽了很是高興連說:“很好,很好,要快些才是。”李紈斥怪道:“瞧你猴急樣,咱們可沒攆你。”黛玉又說:“我跟你們交過心了,嫂子還不明白嗎。”李紈說:“你哥哥即便去收拾,十天八日未必妥當,你且養你的病,好些了再說吧。”黛玉就不再提此事,又問他哥哥:“今日該去拜訪的都去拜了,該送的都送了,剛才嫂子妹妹們都說要再謝你,她們都發大財了,可有我的份,也給我點家鄉物件?”祥玉忙說:“有,有,都給你抬來了。”說著,祥玉忙叫雪雁,讓她們把箱子抬進來,黛玉說:“先別急,你且說說是些什么。”祥玉說:“有給你定做的四季衣裳十二套件就裝了一大箱,還有蘇揚各地的名點吃食一大箱,蘇杭二州的各種繡品繡飾,木雕玉刻,繡面宮扇折扇,還有宣紙徽墨湖筆文房四寶,有紅木雕花案屏,無錫泥人各種玩偶,備著妹妹好送人,還有妹妹的兩盒金首飾也帶來了,另外先帶來五百銀子,防著有急用備著,好順手些。”祥玉一連報賬單似的說了一大串。探春說:“林大哥將姐姐的陪嫁首飾都帶來了。”黛玉埋怨說:“沒由來的,什么都拿來做什么呢,這盒子你且帶去,留在這里讓人笑話。”祥玉答應了。李紈站起說:“好了,我們該走了,讓她兄妹兩好好說會子話吧。”探惜二人也站起身,各自回去不提。

待三人走后,黛玉說:“哥哥請坐,這兩日我趟在床上,醒著時想到幾句話,想跟哥哥說說。”祥玉忙說:“妹妹有什么話盡管說。”黛玉又問:“本厚叔在外面嗎,不妨也進來坐著,也好商量。”紫鵑忙出去叫本厚進房,本厚進房后問了姑娘好就站到祥玉身后去了,黛玉忙說:“大叔不必如此,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不把你當外人了,以后要隨便些才好,這里沒有外人,你就請坐吧。”本厚說:“爺和姑娘抬舉奴才,我感恩,可這規矩分寸是亂不得的。”黛玉急說:“現在且不與你說這個,你先坐了,我有話說。”本厚只得依從坐下,黛玉說:“哥哥此來,要開買賣,還要買宅子,你可要謹慎些才好,京城又不比江南,這是天子腳下,是臥虎藏龍的所在,鋪子要先開少些小些,留有余地才好,買宅子也要小些夠幾個人住的就可以了,我們是平頭百姓,買賣人,比不得侯門公府,事事不要爭強斗勝,與人為善,就是與己為善。早年我父母雙亡,千里來京,寄人籬下,你也年幼,承本厚叔不棄,極力扶持,也靠父母生前的仁徳余惠,才有今天的小有成就,我勸哥哥也別把金銀財物看得過重了,有的人有了錢,就忘乎所以,整日的花天酒地,更有為非作歹的,一個人就這么活著,這不是白糟蹋了一生嗎?我倒覺得,人生一世,都應有所作為,這才是本分。我不說上頭的帝王將相,達官貴人,就我們買賣人,莊戶人,也應如此,不但男人如此,就是女人也應如此,要是都世世代代守著:三從四德,怎么會有花木蘭,穆桂英,李清照這些古人呢?更有本朝開國太皇太后還扶助過三代皇上呢,這都是書上有的,更有上天還有個觀世音女菩薩呢?別看我們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就這園子里的姑娘中,要是能下場,我敢說,就能出幾個秀才舉人。我這一病,沒死成,到讓我想明白了不少事理,錢財權勢算什么,弄不好,卻是敗家的根本,書上寫的,前人說的,這種事還少嗎,立身處世,要傳承子孫的不是萬貫家財,而是仁德信義為先。遠的不說,就你才去的薛姨媽家,原來是皇商,在金陵可是珍珠如土,金如鐵的富貴之家,可薛家大哥不思上進,來京也才八九年,就敗得人財兩空,家破人亡。所以,我想好了,要病能好了,請哥哥放心,我決不拖累你,我要為自己活一回,這就是我想要對你和本厚叔說的,錯了請指正,罵我也行。”祥玉忙說:“妹妹說的都極在理,你能如此淡薄財物,自立自強,明理立身的想法,我可刮目相看了,只是不可心急,你還要先養好身子才是首要,有恒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這病去如抽絲這可是千真萬確的。”本厚也說:“爺說的極是,姑娘有志自立自強,這一番話,可讓老奴開眼了,也放心了,我實實的領教姑娘的才識,今后姑娘只管發話,老奴萬死不辭。”黛玉接著說:“你們都別恭維我,剛才提到你那位好友張有恒,雖沒見面,可我深知是一位醫道很深的好郎中,醫家有古訓說: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他知道,這治病先要治心,也知道我認得幾個字,竟當我的面談講了那一席話,事實上就將我的心病先治好了。這里還說著話,林之孝媳婦已進來請祥玉去入席了,兄妹相約明日午后再聚,祥玉和本厚別出,不提。瀟湘館內已都點燈,晚飯后,一切收拾停當,黛玉這才叫人將哥哥送來的箱子搬到房中,衣箱,吃食箱放過一旁,叫人先把另兩個裝文具繡品的箱子打開,又叫紫鵑,雪雁一件一件拿給她過目。黛玉先挑了一盒文房四寶,一個繡著鄭板橋石竹圖的紅木小案屏放在一邊,說要送妙玉,又挑了一個雙面繡雙貓圖案屏,一把繡著迎客松的圓仿宮扇和一把折扇,一盒文房四寶送李紈和賈蘭,又選了一把漏雕刻花檀香骨扇面描金畫著蝶戲牡丹的女用折扇和一幅一尺五寸高足有六七尺長的蘇繡昭君出塞圖長卷送給探春,然后又挑了兩件送惜春,就叫雪雁帶兩個人將園內這幾處先去送,特別關照先往櫳翠庵再去四姑娘處,因她兩個要早關門的。雪雁就帶著人拿了東西,才走了一半路就遇見探春,李紈帶著素云,侍書和兩個打著燈籠前引的小丫頭過來,忙問:“奶奶,姑娘哪里去?”李紈說:“上你們那里去呢。”雪雁說:“巧著了,姑娘正差我給你們和四姑娘,妙師父送東西呢。”“那我們的就先給我們,我們這就去當面道謝,你就去四姑娘她們那里吧。”探春說。“這就便宜我少走幾步了”雪雁說著,就交割了她們的東西,自往西去。李紈等往東去瀟湘館。二人進了黛玉房中,只見紫鵑和兩個丫頭忙著擺弄箱子里的東西,桌上,凳子上,地上,一堆一堆的擺滿了,兩人竟無插足之地,李紈驚呼:“林丫頭這是要學著去擺地攤賣貨呢。”黛玉笑著說:“哪里話,我是在開發這兩個箱子,給你們的我叫雪雁送去了,這些是送各處的,只好明日送了,別人的好說,這送寶姐姐和寶玉的,我想著只得求三妹妹,瞧個空兒,悄悄給寶姐姐先收著,做個念想兒,并將我前兩日和你們說的話,只和她說了,寶玉那癡性子緩緩的勸才好,這是我的心里話,我知道,寶丫頭是會體量得到的。”探春說:“林姐姐信得過我,我照辦就是了。”黛玉就叫紫鵑找兩塊包袱布將給寶釵寶玉的包成一包,再將她們那里幾個大丫頭襲人,麝月,秋紋,鶯兒的份子另作一包,交侍書拿著。除兩府的主子奶奶姑娘和周姨娘,平兒,鴛鴦等都有開銷,當然,湘云,邢岫煙也各有所得。這一分,一大箱東西已去了七八成。接著,黛玉還要分那一箱江南的名點小吃,李紈,探春只是坐著,瞧著她日見開朗的樣子,心里也為她高興,就不多說了。

再說這寶玉寶釵新房的情景和瀟湘館,卻完全不同,一點都沒有新婚的歡樂氣氛,上自賈母,王薛二夫人,鳳姐,下至婚房內外的丫頭婆子,有怨的,悔的,也有無奈的,丫頭婆子們都是小心翼翼,怕做錯了事,主子把氣撒在自己頭上,滿屋子顯得死氣沉沉,郁悶得讓人感到有點恐怖。

賈寶玉自出生就被視為“命根子”,在賈母王夫人的庇護下,寵愛有加,嬌生慣養,對他百依百順,養成了“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有時似傻如狂”的秉性,有時他明明說的是真心話,卻因不合祖訓俗規,有違她們的意愿就被視為瘋話,不為重視,以至壓制。自從黛玉進府,多年的耳鬢廝磨,也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一處長大,志同道合心心相印,這本來就是眾所周知的事,可是,為了王氏家族在大觀園乃至榮國府的統治地位和利益,她們(賈元春,王夫人,王熙鳳以及薛姨媽,薛寶釵,花襲人)結成一黨,運用一切手段將林黛玉往死路上推。在維護封建正統,不想讓傳承權益落到小娘養的賈環身上這一共同利益的驅使下,妄借貴妃之諭意及道士求得神簽,蓋過婆母,竟不惜用侮辱榮府已故親姑太太賈敏,親姑老爺林如海和就在身邊的親外甥女林黛玉的卑鄙方法,偷天換日,趁黛玉重病寶玉癡迷之際,瞞天過海,用蒙著臉面(蓋著新娘臉面的頭巾)的薛寶釵頂著林黛玉的名走進了洞房,還強迫小雪雁來扶新娘,這就不是什么問題了。在她們的心目中,只要薛寶釵走進洞房,就是“金玉良緣”成功了,目的達到了。待寶玉掀起新娘的頭蓋,發現林妹妹變成寶姐姐時,剎時,這出偷梁換柱的鬧劇高潮就開始了,寶玉心中的“木石前盟”是偷不了換不得的,這個時候,像火山一樣,積壓多時的溶巖烈火,終于爆發,除了如癡如狂的笑鬧,還說出了寶姐姐趕走了林妹妹,霸占了這里(新房)的話來,一連幾天,上上下下鬧得人仰馬翻,寶玉也實實的乏了,靜下來想想,我說了真心實話,她們硬說是瘋話,我要去看林妹妹,她們說要沖喜,清虛觀的老道說要九九八十一天不能出房門,還硬拉來寶姐姐日夜守著,寸步不離,他明白,他一心想要的“木石前盟”終難成,而她們促成的“金玉良緣”又怎能慰我心呢,好在我和妹妹的心是通的,你們能奈我何?從此,心灰意冷形同走尸,也不那么惡鬧了,整天吃了睡,醒了就坐,坐時必閉目不語,而口中似念念有詞,旁人又一句也聽不清,渴了就大叫:“晴雯倒茶!”對寶釵則不理不睬,也不似往日與丫頭們戲鬧,一概的旁若無人,賈母來了,也就是躬身一禮,一句請老太太安,跟他說話,只是一味的呆笑,王夫人來了也是如此,使得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各各的又氣又悔又怨,背著人,暗地里只管掉淚,個個束手無策。

再說,鳳姐那日晚上正和平兒在歸理林祥玉送來的三大箱東西和銀子,賈璉陪祥玉吃完晚飯回房,見她們在搬弄這些東西,他到良心發現地埋怨說:“瞧你們做的這檔子事,虧你也想得出來,好一個調包計,如今是傷了林姑娘也苦了寶玉和寶姑娘,現在還好意思收人家的禮拿人家的銀子。”聽了這話,鳳姐睜大了丹鳳眼,一臉不高興的樣子,氣呼呼的說:“你說誰呢,什么調不調包的,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要沒有宮里娘娘的意思,太太的主意,我再有多少的計,頂屁用!他們怎么著,這是各人的命!銀子錢又怎么啦,它是你仇家!不喜歡?后街花柳巷的房子還空著呢,不拿些銀子去,再重新找一個花姐柳姐的進去住著?”賈璉被鳳姐這連棒帶棍一陣搶白也說得無言以對,只得認輸,連說:“罷,罷,你有理總行了吧。”鳳姐又說:“本來嗎,這如今,你且聽著,家里這兩年的日子你也知道,眼下娘娘也薨了,在外面辦事說話沒那么靈驗了,老爺外任上,本來不指望有銀子進來,可還時時的差人家里來拿銀子,上回央著鴛鴦,瞞著老太太拿了兩箱東西去當了,這就快到期,才和平兒算著,這送來的銀子連給巧兒的、平兒的、都算上,還缺呢,正算計著再從老太太那兒弄出二三百兩銀子來才能過得去,如今,這江南來的表弟你可要實實的結交好了,這是一條財路呢。”賈璉說:“這我知道,說起這位表弟雖年輕,這幾天結交下來,實感到確實是個正正經經的人物,怪道能成這么大氣候,那薛家的呆霸王就差遠了。”鳳姐說:“同樣是江南來的一個是帶了千金萬銀來的,才幾年就敗得連小命都丟了,他能怨誰呢?一個是白手起家,積下這么大家業,還要到京里來開買賣,該不是死去的姑媽保佑吧?”“興許吧。”賈璉說:“不早了,收了睡吧,明日還要出去求人辦事呢。”鳳姐又對平兒說:“明日你悄悄的進園子,替我打個前站,去瞧瞧林妹妹倒底怎樣了,唉,這是怎么說呢,什么都像是鬼使神差的,我對她該怎么說呢?”“都到這份上了,還說什么呢?”平兒搶白了一句,“死丫頭,輪著你來說誰呢?”“不知道!該誰就是誰!”平兒又頂了一句,賈璉笑道:“好,好,我都聽著呢。”“都是你寵的,我只找你算賬。”鳳姐說。他們夫婦小妾私房話,我就不往下寫了。

再說這花襲人,本來是滿心喜歡地看到這金玉良緣的園滿成功,也就是說,她那祈盼已久的寶二姨娘的高座就近在咫尺了,萬沒想到,寶玉如今成了這模樣,連寶姑娘都不理不睬,對我更是視若無人,卻還連連將晴雯掛在嘴邊,這明明是在記恨我,對我絕了情,這幾年的心就此白費了,這悔呀怨呀就別提了,可這心里又在謀劃著今后的出路了,因此,再也沒有了從前那樣的殷勤,常坐一旁,發呆流淚,更有失魂落魄的形態顯露出來。

寶釵雖是知書達理,大家閨秀,競下作到冒著別人的名,混入洞房,這可是一世的名聲全毀了,更沒料到這新婚之期,遇到這樣的結局也是始料不及,心中的怨,悔之情,只有深埋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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