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林全回府后見到他父親,告知林祥玉已到京城,現在下處,知道此時老太太要傳午飯,所以,一會待老太太飯后立即要來拜見的事說了一遍。林之孝媳婦此刻正進去伺候老太太午飯了,他即刻到二堂后院叫看門的一個媳婦去叫來他女人要她去回稟老太太討示下。林家媳婦忙進了后堂,見眾小丫頭已在上菜就要開飯了,她忙回道:“稟老太太,江南林家表大爺已到京了,知道老太太要用飯,所以一會就要來拜見老太太和老爺太太們,討老太太示下,好去預備著。”“這么快就來了。”賈母說。鳳姐湊趣說:“老祖宗您想呀,他知道妹妹病了,還不飛過來。”“這倒是。”賈母說:“我知道他來,所以今日還留太太們在這兒一起吃,這樣吧,你去叫珍哥,璉兒,也把環兒叫來見我。”林之孝媳婦答應著出去。賈母又回頭對李紈說:“你也不用在這兒伺候了,快去你林妹妹那兒先報個喜訊,再叫丫頭們細心的候著,園里別處的人別混跑。”李紈應著,帶素云退出。
一會賈珍賈璉賈環進來請安侍立,賈母吩咐說:“你林妹妹的哥哥一會就來,雖說他是過繼來的,也是你們姑父姑母的后人,別看輕人家,讓人家說咱們傲慢,你們兩個哥哥帶著環兒,也讓他長些見識。”又問璉兒:”你老爺這會在家么?”賈璉回道:“父親那邊也傳飯了。”“那就好,你們且到二堂坐會兒,人來了迎來見我。”兄弟三人答應著也退出。
再說李紈奉命來到瀟湘館,進了前屋,見眾人正圍坐著,狼吞虎咽地吃著,李紈驚問:“這是哪來的一群餓鬼在這兒搶食吃。”一個已吃完的媳婦笑著說:“奶奶,您不知道吧,咱們姑娘的哥哥表大爺就要來了,柳嫂早早將午飯送來,咱吃了還有活呢。”“哦,你們還有耳報神呀。”李紈說,那媳婦又說:“可不是,今日早早的紫鵑姑娘就叫這里劉嬸去說通大門上看門的小子,一有消息就傳來了。”“是這樣。”李紈說著,就走進黛玉房中,見她還是依在紫鵑懷里,紫鵑和雪雁一個床上,一個床邊張羅著在喂她吃飯,今天中午在喂她雞湯泡飯。李紈搶先說:“我還想搶頭功報個喜討姑娘兩個賞銀呢,不想妹妹的耳報神還真快,可害得我飯也沒著落了。”黛玉忙說:“好嫂子就這兒將就吃點吧。”李紈忙說:“還說呢,我見你外面的那群像餓鬼似的人,早都搶食光了。”雪雁笑著說:“奶奶莫急,說了您別打我的嘴,我和紫鵑姐姐的一份柳嫂另裝在焐桶里,您餓了先吃著,我叫她們再去弄兩個菜來,也把我們的飯補來?”李紈說:“好吧,等我吃完了,有了氣力連你姑娘我一塊打。”黛玉說:“好嫂子要我說你什么好呢?等我好些了,我給您叩頭。”紫鵑說:“使不得,別聽雪雁這么沒規矩,說得出口,讓奶奶吃我們的飯,姑娘已經吃完了,你快去叫柳嫂趕緊的給大奶奶備飯送到這兒來,越快越好。”雪雁趕緊去了。李紈說:“好丫頭,看來能打你姑娘又好打雪雁,卻不能打你了。”“能打。”紫鵑說:“這些日子奶奶累壞了,都是我們沒伺候好姑娘的罪過,姑娘的打也記在我身上就是。”“好個利齒丫頭,真是一張嘴說得兩面光,既不得罪我,又不傷著主子。”說笑了一會,李紈坐下細細瞧了瞧內房,黛玉所蓋的被子已新換了一條紅緞面繡著荷花的絲棉軟被,床上也收拾得很整齊,床下連她的繡鞋也收起了,床前帳外又加掛了一幅帳幔,姑娘家的梳妝臺一股腦用綢布蓋了個嚴實,床兩頭的幔簾一落到地。李紈很滿意,連說:“好,好。”又說我在老太太那里正伺候午飯,林之孝媳婦來報,說你哥哥已到了,知道老太太要用午飯,所以就先去了下處,他這一路二三百里,我們估算也要到傍晚到,這會兒就來了,可見他心急,路也趕的緊了,老祖宗已喚來珍大哥和璉二爺還有環兒二堂等著,還問了大老爺。我估量你哥哥來先見老祖宗,還要預備著去見大老爺,這么著,要一個時辰才能來見你,到時候你可別再那么猴急猴急的,嚇著你哥哥,讓我們落個不是。”李紈又說:“這會你好躺下歇會兒,也好讓紫鵑下來吃飯呀。”黛玉很順從地說:“好嫂子,我知道了,請放心就是。”就叫紫鵑幫她躺下。這時雪雁進來請李紈去用飯。四個人來到外間,見一張桌上只一個座,四盆兩碗一湯都已齊備,旁邊一桌是四個大盆一湯,因為素云,紫鵑,雪雁都是各房執事貼身大丫頭,才得如此,其余下人都只得一葷兩素一湯。李紈見了,連說:“都什么時候了,哪來這么多規矩,快都搬來一處說。”素云等三人還是不動,李紈急了,吼道:“鬼丫頭們,還讓不讓我吃呀。”三人這才把碗都搬來,先為李紈盛了大半碗,然后紫鵑等三人也都盛飯坐下,也都不言語忙忙的吃完,小丫頭拿來水盆,漱口水,茶伺候完李紈,收了桌椅,就有丫頭來報:大爺已進府了。李紈忙問:“茶水,果盆,筆墨紙硯都備好了嗎?”丫頭們答道都備好了,李紈,紫鵑和雪雁又進了黛玉內房,李紈說:“一會你哥哥來,總不能還讓紫鵑摟著你呀,況且郎中來了,還要把脈呢。”“讓我先躺會兒,過會兒在我身后放條被子就成了。”黛玉說。“這倒不錯。”李紈說。紫鵑忙從床后另拿被子備著。放下瀟湘館不提。
且說林祥玉等來到下處,忙忙的洗梳吃飯,不敢多待,命林本厚和他大兒子陳伯熊跟著,張有恒帶一小廝背著藥箱一行五人來到榮國府大門,林本厚上前投拜帖,口稱:”請府上執事二爺傳稟,蘇州外孫林祥玉特來拜見外祖母,及舅父母大人。”大門外四個小廝分列兩邊,聽后即躬身垂首侍立,其中一個即高聲向內傳喚:“回林管家,蘇州林表大爺投帖來拜。”其實林子孝和他兒子已在大門內執事房等著了,聽見傳話,立即走出大門,搶先一步就要跪下,被林祥玉硬拉住,但還是行了半禮,口稱:“奴才林之孝給表大爺請安。”林全也跟著下跪行禮,祥玉忙說:“大管家少禮,我初次造府,還請多多關照才好。”林之孝說:“大爺請放心,老太太已吩咐咱們三位爺要出迎呢,請大爺稍候,奴才這就去稟報。”說著就接過林本厚遞過來的拜帖進去,林全仍陪在門外。林之孝來到二堂,見賈珍賈璉坐著閑話,賈環也坐在一旁,林之孝忙道:“三位爺,蘇州林家表大爺已在大門外投帖來拜。”三人聽說即站起身,賈珍說:“很好,說我們出迎。”又吩咐“叫你女人去稟吿老太太,就說林表弟在二堂候著呢。”林之孝女人也在二堂屏后候著,聽后即往后堂報信去了。林之孝搶前走出二堂對外高喚:“本府三位爺出迎。”大門上小廝聽得,再高呼:“本府三位爺出迎!”一邊三人走出大門,這邊林祥玉也走上一步,各拱手見禮,林之孝隨即介紹說:“林大爺,這位是咱們東府的珍大爺,這位您是見過的璉二爺,后面一位是您表弟環三爺。”“有勞二位兄長和賢弟,容小弟拜見過外祖母和舅父母大人后再拜見兄嫂。”“表弟遠來未得遠迎,恕罪,恕罪。”賈珍說。祥玉又介紹說:“這位是我摯友張有恒。”有恒忙施一禮,說:“在下張有恒見過三位爺。”賈璉忙說:“賢弟:多年不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快里面請。”忙讓林祥玉前面走,祥玉怎敢造次,堅讓珍璉二人先行,這就進了二堂,又謙讓了一會才分賓主坐下。賈環也已十六七歲,不似先前撒野了,這時也知道些事務,剛坐下,又站起來給祥玉行禮,祥玉忙雙手托住說:“賢弟少禮。”這才坐定,丫頭上茶,賈珍說:“表弟遠來一路辛苦,卻卻的林妹妹又病了,可是常說:吉人自有天相,這兩日聽說又緩和了許多,老太太可是操了心了。”“老太太疼愛外孫女,偌大年紀,確讓我既感激又愧疚。”賈璉接著問:“賢弟此來作何打算?”祥玉見問,回道:“前承二表兄護送妹妹回籍為先父探病,治喪,時弟也尚年少,這幾年雖也讀些書文,可與仕途無緣,有愧于先祖家門,為生計,學些買賣。今實是思親心切,一為拜謁外祖母,舅父母大人,和諸位兄嫂,二為探望妹妹,至于打算,一切當以妹妹的去留而定,其若要回,則稍停即可隨船南歸,若留,則想在京置房數間,順便再打探打探,在此開一處小店以謀生,到時尚有諸多事宜要煩勞二位兄長。”珍璉二人齊說:“這不難。”此時,林之孝媳婦出來說:“老太太請三位爺引表大爺內堂相見。”四人忙起身回聲:“是。”她在前引路,珍璉二人隨后,林祥玉跟著,最后是賈環。這時的祥玉當然無心細瞧這府第的氣派內置,因為這是第一次來這天子腳下的京城,也是第一次晉見這位國公爺夫人,雖說是外祖母,可與百姓人家相比,可就天壤之別了,早在來京之前就有過謹慎小心的心理準備,可臨到此時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感覺。來到內堂院里,就見院場六個年輕女人分列左右,廊子大簾處又有四個丫頭分列兩旁,見他們進院,丫頭向內喚道:“回老太太,林家表大爺到了。”里面又聽見丫頭回話,賈母說:“有請。”又有里面丫頭傳話:“有請。”一面掀起門簾,珍,璉二人做了一個讓祥玉先進去的姿態,祥玉當然不肯造次,珍,璉二人不再讓,先進了屋,祥玉賈環后面跟上,林之孝媳婦就退在一邊,屋外廊下候著。林祥玉進屋抬眼一看,一架大屏風前正中獨坐一位銀發老夫人,身后有二位麗人緊靠著站立,兩邊稍遠,又各站著兩個丫頭,左右兩側客座上各坐著一位約五十余歲的夫人,身后也有兩個丫頭。祥玉心中已猜出這三位就是自己要拜見的人了,不待他多想,賈珍忙說:“表弟,上座的就是你外祖母。”祥玉不敢怠慢,即跪地三叩首,口稱:“外祖母在上,外孫林祥玉恭請老祖宗福安。”自從祥玉走進屋內,賈母等人因有林本厚帶有神奇色彩的介紹在先,就一直在端祥著林祥玉,看他的相貌,舉止,這時見他已下拜,忙說:“好孩子起來吧。”忙又指著左側坐著的人說:“這是你大舅母。”祥玉忙又站起再面向邢夫人下跪三拜,賈母又指向右側說:“這是你二舅母。”祥玉再如此三拜,賈母又指身后右側的鳳姐說:“這是你璉二嫂子。”祥玉又下拜,鳳姐忙說:“快拉起來,好兄弟,使不得。”顯然是對賈璉喚的,只拜了一拜就被賈璉拉住,鳳姐也下蹲還了一禮。待祥玉禮畢,賈母就說:“好孩子,走近些讓我好好瞧瞧。”祥玉有些靦腆地走近了兩步停下了,鳳姐湊趣地說:“好兄弟再走近些,好讓老祖宗看真切些。”林祥玉只得再走上兩步,賈母將祥玉從頭到腳上上下下細細瞧了個遍,說:“像,真像。”鳳姐問:“老祖宗您說是像誰呀。”賈母卻未理她這茬兒,卻是對邢,王二夫人說:“瞧這孩子的模樣,這神態舉止,你們瞧瞧,像不像當年你們姑爺。”二人忙說:“老太太好眼力,說得一點不差,可也正是他林家一脈的后人。”“怪道老祖宗不理人,我可沒福氣見我姑老爺一面。”鳳姐又說。“那時呀,你這山猴子,還在孫大圣那兒耍潑,我還沒把你牽回來呢。”“老祖宗又拿我尋樂兒。”鳳姐嘟著嘴說。還是賈母精細,忙說:“這會兒也不耽擱你,你妹妹病著,我知道你不放心,還是先去見你妹妹吧。”林祥玉躬身說:“老祖宗體諒,外孫承領了,只是外孫此來,拜見了外祖母,二位舅母,求老祖宗恩準外孫,先拜見舅父大人,斷不敢先見妹妹。”“是個知理的孩子。你大舅舅如今也有幾歲年紀了,現倒是在家養著呢,二舅舅現放了外任,你這會兒還見不著呢,這樣吧,璉兒帶你表弟去見你父親吧,一會還是你們陪著去見你林妹妹,晚上就在府里吃晚飯。”祥玉謝過。珍,璉,環三人稱:“是。”這時祥玉又回道:“昨日在船上得知妹妹病了,連夜趕來,隨身帶來孝敬老祖宗和舅父母大人的一點土儀還在船上,后日才到京,求老祖宗舅父母大人體諒。”“這也罷了。”賈母說:“我倒聽說,你有朋友醫道還很有講究,現在哪里?何不引來讓我見見,為你妹妹這病,太醫都換了好幾位了,總不見好,煩透我的心了。”“這都是外孫我的罪過,沒照料好妹妹,讓老祖母勞累了。這位朋友名張有恒,是外孫幼時同窗,這八九年一直同處,一處的讀書或料理些買賣上的事務。他好醫藥,原想來京拜望些名醫長些見識,現在二堂候著呢。”“既來了,璉兒去請來,讓我見見。”賈璉答應著出去不一會,領進一位同樣風度淳樸大方的后生。有恒進得門來,同樣跪拜三叩首口稱:“晚生張有恒恭請老太太,太太們金安。”賈母說:“起來說話。”“謝老太太”,隨即站立側過一旁,侍立垂首。張有恒是祥玉的朋友,與賈府無親無故,作為郎中在平常人家,即使有年紀的長者,也只是拱手施禮,如今在賈府卻不同,在座的三位不僅是祥玉的長輩,更主要的是她們都是誥命夫人又是皇親。賈母說:“聽我外孫說,你在醫道上很有講究,如今我有一事就托付你,去為我那外孫女瞧瞧,究竟怎么了,要是好了,要多少診銀,只管開口,上我這兒來取。”張有恒忙施一禮說:“老太太差遣敢不從命,只是:講究二字實不敢當,賞銀之說,斷不敢領。”“那好,這會也不留你們,珍哥領著都去吧。”賈母說完,一行五人施禮,躬身而退。
賈珍等將林祥玉等人領出賈母的院子,將張有恒及林本厚等留在執事房,單領林祥玉到寧府西院邊一進院落,去見賈赦,大致也略問兩句,就讓祥玉出來。珍、璉等三人又到執事房領張有恒等同去瀟湘館,其他人由林之孝陪著。而林之孝女人已在此候著帶路,她領著走向賈璉的院子,那是一條遠路,賈珍不解,賈璉忙拉他袖口,伸出兩個手指,賈珍會意,也就不出聲了。這里一行人才進園子,瀟湘館里早已得報,上上下下十余人個個又緊張又興奮,本來這里就挺安靜,是怕煩了姑娘,這會是姑娘家八九年頭一朝哥哥要來相見,且是一位既年輕卻極有學問又有能耐的人。黛玉就更不用說了,紫鵑雪雁幫著讓她靠在床上,這時早已望眼欲穿了,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好在有李紈紫鵑雪雁和素云在房中,她還有所克制,嘴里又嘟噥著說:“怎么還不來呀。”李紈忙寬慰她:“別急,也快來了。”話音未了,外面丫環就傳話:“大爺都進園子了。”賈珍領著眾人走進瀟湘館的院門,祥玉和有恒的第一感覺就是,好一所優雅秀氣的所在,此時也無心于此,見院門內兩側分列兩個有點年紀的婆子,前屋門外兩個年輕媳婦早把門外竹簾子高高卷起也侍立兩旁。賈珍徑直領著穿過前院屋,來到后宅,門口也有兩個丫頭把竹簾卷起,侍立兩旁并向內傳話:“大爺進來了。”待眾人進屋,李紈早站在黛玉內臥室門口等著,賈珍忙指著說:“這是這邊大嫂子。”祥玉忙向前要下跪行禮,李紈忙叫:“珍大哥快拉著。”祥玉還是勉強拜了一拜,李紈連說:“表弟不必多禮,你還是快來見見妹妹吧,她都等急了。”說著就往里走,也顧不得外面的人了,素云一直掀著門上的繡花門簾,讓祥玉進來才放下,祥玉剛跨進房門,冷不防黛玉猛地自己豎起上半身,撕心裂肺地尖叫一聲:“哥哥!”這一叫,把整個屋里屋外的人都嚇呆了,好一會都回不過神來,黛玉拼著全身的力氣叫了這一聲,隨又軟癱在床上,只是急速喘息滿眼淚水奪眶而出,怎么也說不出話來。林祥玉見狀,搶前兩步走到床前,也是泣不成聲,語無倫次地說:“好妹妹這是怎么了,都是我不好,我來遲了。”紫鵑只是急得彎下身去,摟抱著她,也是淚人一個,只是一味的叫姑娘,還是李紈老練些,忙說:“你們都別慌,妹妹這是思親心切所致。”又叫:“雪雁快去取碗參茸湯來,讓姑娘平平氣。”李紈雖也心急,可這不露聲色的臨危處置,卻起到安定眾人的作用。雪雁急忙抹去臉上淚珠去取參茸湯。房外賈珍等人聽得這一叫聲,也驚得都站了起來,聽此處置,張有恒微微點頭輕聲贊道:大奶奶處置得當。就先坐下靜待其變了。
黛玉依在床上,喘了好一會,又喝了兩口參茸湯,慢慢緩和了一些,又說:“想不到我還能見到你。”說話聲音又恢復到這兩日那樣又緩慢又低沉的神態,接著又指著紫鵑說:“這是紫鵑妹妹。”這是當著李紈,和第一次來京的哥哥這樣正而八經地稱紫鵑妹妹。紫鵑連忙走過一步下蹲行禮,口稱:“丫頭紫鵑見過表大爺,我是老太太派來服侍姑娘的。”聽妹妹這樣稱呼她,祥玉知道她二人的情感之深了。連忙還禮,又說:“這幾年有勞姑娘了,祥玉這里謝過。”說著又一躬施禮。紫鵑忙說:“這是我們的本分,大爺不必如此,紫鵑受不起。”又是回禮。李紈急了說:“人家兄妹好不容易才相見,你們怎么在這兒講起這么多禮數來了。”黛玉也說:“雪雁快讓大爺坐下說話。”雪雁搬過軟墊方凳,靠床邊放下,站起身,也施一禮,祥玉看著雪雁說:“姑娘的名我記得,幾年了,要在別處倒是不敢認了。”祥玉坐下后,黛玉又問:“怎么這會子想著來了。”祥玉答道:“都是我的不是,本應早些來看妹妹,只因父親過世后我也年幼,只是讀點書,家里的事全仗本厚叔操持,后來大了些,也跟著學些買賣上的事。也有了幾間店鋪,如今妹妹也長大了,家里的事得要和妹妹商量,討你的主意呢。所以這才來了。這次就要到京了,可深更半夜的伯熊兄,兩頓飯沒吃,趕到船上報信說妹妹病了,我就知道這病一定是不輕,這就連夜趕來,好妹妹,你覺得怎樣呢?”黛玉這時也就停了喘息,平靜躺著,聽他哥哥的說話,問到她的病時,她說:“請哥哥放心,我好多了,把你嚇著了,前些日子連著吐了兩口血,人就覺得軟癱了,不想吃喝,也不想說話,眼睛也懶得睜,可我能聽人說話,心里也明白,身子里到不覺怎樣,可臉上燥得慌,別的什么都不想,想了也沒用,就只想和咱林家的親人見上一面說一句話,死了也甘心。”說著又流下淚來。“也是老天爺可憐我,還有這里大嫂子三妹妹四妹妹,紫鵑雪雁妹妹眾人硬拉生拖的,不讓我進那鬼門關。”李紈忙打斷她說:“好了,好了,你才這么點年紀的一個小丫頭,離那兒遠著呢,快別說這喪氣話。你哥哥大老遠的來,聽了也不好受。”李紈見黛玉平和多了,知道外面有郎中在等著,接著又說:“聽說你哥哥還帶來一位手段很高明的郎中先生,又是他的好友,老太太也吩咐請他給你診脈呢,這會子就請來給號號脈吧。”祥玉說:“大嫂子說的極是,他是本厚叔的外甥,名張有恒,與我同歲,這些年我們志同道合可算是莫逆之交,讓他診診脈,聽他怎么說。”“沒事,你們放心,我這病是娘肚子里帶來的,每年總發那么一二回,有時吐一點子血,過后也就好了,這都看過多少太醫,吃的藥比吃的飯都多。你這一來,我這病也就會慢慢好起來的。”李紈說:“人家在外面等著呢.。”黛玉說:“那就由你們吧。”祥玉起身,李紈說:“稍停我們請先生。”祥玉答應著出去。房里紫鵑雪雁還有素云也幫著將黛玉放躺下,拿掉身后的被子,再放下帳子和帳外另加的帳幔,將黛玉整個床遮得一絲不露,紫鵑忙又從床后取出三塊棗紅色拉絨絲巾,約二尺見方,麻利地將一塊裹在黛玉要伸出讓郎中把脈的手臂上,一塊攤在床沿處要放診脈手枕處,李紈見紫鵑已弄完,再用眼睛掃了一下房內各處無什不妥,就示意雪雁傳話,雪雁會意,跑去掀開門簾說:“大爺請先生進來吧。”林祥玉即站立對有恒擺手說:“請。”有恒起身對賈珍等人拱手說:“暫容告退。”即隨手拎起身旁小藥箱進入內室,有恒此時也有些顯得拘謹,畢竟這是貴族小姐的臥室,只有小心謹慎,目不斜視,將藥箱放下后,轉側身,面對李紈,躬身施禮稱:“小生給大奶奶請安。”李紈也欠身還禮,說:“先生少禮,有勞了,請坐,煩請號脈吧。”有恒就坐在剛才給祥玉坐的凳子上,從箱中取出一個號脈用的小手枕來,紫鵑忙接著,先把床前的帳幔撩起一些,再將手枕放在先攤好的絨絲巾上,又在手枕上鋪上一塊同樣的絲巾,然后自己蹲下,將雙手伸進帳內慢慢將黛玉裹著絨絲巾的手臂托出一些將脈息處擱在手枕上,一起料理妥當后站在一旁說:“先生請診脈。”有恒口中答應著:“是。”可并不面朝床正面,而是側坐將兩個手指輕輕搭在黛玉脈息處,閉目靜息良久,診罷,就問紫鵑:“姑娘這次病情,飲食如何。”紫鵑說:“十日前姑娘在園中散心,突然大口吐了兩口血,比往年那幾回都多,(她沒敢說傻大姐走漏消息的緣由),人就軟癱了,至此粒米不進,常出冷汗,而兩腮常上火,全身漸涼,口眼不開,氣息漸微,可前三日起,又日亦見緩,這幾日進些參茸湯,漸能開口眼了,自得大爺來京消息,又更見好。”有恒又問:“姑娘近日想必面色暗白無光,舌根有白苔,可是?”紫娟答道:``是’’。問畢,張有恒并不起身要離開。原來早在蘇州,揚州與祥玉相處這許多年,從祥玉,本厚等人口中已知道黛玉有病,況久治不愈,反反復復延遲至今。此次途中先得陳伯熊來報姑娘病危,后在城門口,本厚又說病有轉機,有恒心中對此病已有三四分的知曉,今再診脈良久感察其脈象則又增至五六分了,又聽紫鵑之陳述,則就是七八分。至此,中醫所傳承的望,聞,問,切四術具備。一個其特有的醫案已漸成熟。祥玉見其診畢無語,就說:“外間待茶處方吧。”有恒說:“且慢,仁兄(祥玉長其兩月)也請坐,聽我說,想此時姑娘也未睡,大奶奶在此,各位爺在外安坐只一簾之隔也能聽見,容我就此醫,病各方同處一處說說我之愚見,請奶奶爺們和姑娘斧正。”眾人并不言語,個個等其下文。有恒接著說:“姑娘此病由來已久,平日間或喘咳且平而沉,久則傷肺,此系內虧,而外火甚旺每晚兩腮緋紅午夜始退。恕我直言,此系醫中所謂的肺癆之癥候,患于女身、謂之女兒癆就是,又云富貴病,因其久不能愈,又不能勞作是也。姑娘身處侯門公府,錦衣玉食,山珍海味是不愁的,十余年能如此始原于此,若在平常人家,這就難說了。姑娘知書達理當然是個極明白之人。今日我為醫者,姑娘是病家,我不避而當面明言,自有我的道理,若有不當,還求姑娘奶奶爺們見諒。”李紈見其雖年輕,可這行事的做派卻另有特色,與前幾個古板老太醫顯然不同,忙說:“先生直說無妨。”有恒說:“這診病之法為望,聞,問,切,此系祖傳;而治病之法也當含有調,養,醫,藥四法;這調,即調理者也,此當包含生活起居,應用物件,如,晨起日出后室外移步或靜坐于日照中,當知陽光雨露乃生命之母也,有應用之物件當洗則洗,當曬則曬,窗扇門簾亦可晨啟晚閉,諸位不聞這戶樞不蠹,水流不腐之說么;至于飲食方面,我說一句不當的話,平常人家山珍海味是欲求而不得的,姑娘則不缺,或可多進些果蔬,俗說藥補不如食補,進食多了病也就好了。再說這醫,我前說是為癆疾,此病南方多于北方,因南方地氣溫而濕,北方仍燥而冷故也,至此,我先吿罪,姑娘莫怪,據今診像,小生妄言,姑娘素日怨愁多于歡樂,突遇變故,內火中燒,故大口見血,我敢言姑娘這決非膏肓之兆;說到藥,對前者諸位前輩太醫之方,晚輩不敢妄評,對此病,我這幾年跟隨前輩先生也診治過一些,再據古籍藥典、內經、綱目,自己配得一種米粒大小之藥丸,治愈過多例,日分三次,初始服兩丸,后五日再增至三丸,再配以日常之調養,少則半年多則一年就可望愈了。只是制藥器具尚在船中,明晚方可至京,明日當先親往藥市置辦需用之幾味藥材。我還得再提醒姑娘這調理二字,要緊,要緊,在我看來,所云:藥到病除,妙手回春,這都言過其實,而這調理得當,卻可去病三分,診病對癥這又是三分,下藥準確,這也就是三四分罷了。小生妄言若許,多有繆誤,還請姑娘,奶奶,各位爺指教。”眾人聽得心服口服,竟無一人插話,直到此時,李紈方說:“先生高論,乃至理名言,令人茅塞頓開,得遇先生,我妹妹可是有救的了。”賈珍也說:“好,是這個理,說得如此真切,這藥也就不會錯。”賈璉忙說:“先生這會該口干舌燥了,快過來用茶吧。”祥玉忙讓有恒出來,只聽帳內黛玉說道:“多謝先生指教。”有恒忙有止步朝里回道:“指教二字萬不敢當,今天小生敢當著小姐的面,說這病理病由,這也是因人而異,平常人家是斷不敢如此行事的。”黛玉并未回言,只叫:“哥哥請且留步,我有事求哥哥呢。”祥玉應道:“妹妹何事只管說。”“求你盡快找個所在,我明日就想搬出去。”李紈、祥玉急忙問:“這是為何?”黛玉說:“你們不知道,我這一病,鬧得府里上上下下的雞犬不寧,尤其老太太一日數次差人來問這問那的,偌大年紀為我操心累著很了,居心實實不忍,也別說嫂子妹妹和下人了,我決無他意。”祥玉忙說:“我今日初到,一切尚無頭緒,妹妹所慮這是正理,可也得容我幾日才是。”李紈搶白地說:“快別由著她,如今她連坐都坐不住,就想著挪動,你自個說,能成嗎?”“姑娘現下可是弱不禁風,恐這十天八日的還是不宜挪移。”“聽見沒有?先生也這么說了,你給我乖乖的躺著養你的病,別再生出事來,又添亂好不好。”李紈故意帶些責斥的口氣想鎮著她。黛玉連說:“好嫂子我聽你的,我不是想添亂,你們也不知道這是我的心。”“知道,我們全知道,你就好好養著吧。”這時祥玉又說:“這事我記下了,一準趕緊的去找,這會我要先去老太太處暫告退,珍璉二位兄長和環兄弟也得去回老太太,一會還要來領飯,飯后怕晚了,我不來打攪你,明日早飯后我再來瞧你吧。”“兄長一路辛苦也該早早安歇了,也有勞珍璉二位哥哥和環兄弟了。”珍璉二人說:“妹妹好好養著吧,我們去回老太太。”
且說眾人走后,這瀟湘館里的丫頭媳婦們又活躍起來,嘰嘰喳喳說道開了,也笑開了,有恒在房里診脈說醫時,大伙兒也忘了規矩,悄悄地一個一個往房門口靠過來,側耳細聽,卻也聽得七八分。齊聲的稱贊這位江南來的小郎中真有能耐,這里的事,姑娘往日的性子格兒他都知道。姑娘這病也說的極準。
且不說外屋的話,李紈將眾人送至二進屋門口就回到黛玉臥室,見帳門都已撩掛起來,紫鵑,雪雁和素云又忙著把一條卷好的被子塞到床頭,正將她拉著抱著的靠坐起來。李紈裝著不高興的樣子質問道:“好個林丫頭,是咱們哪兒得罪你了,你哥哥一來,就鬧著立馬搬出去?”一等說完,紫鵑早就嘟著個嘴,滿臉不高興的樣子,搶著說:“不是這里姑娘奶奶得罪了,是我伺候的不好,想著法子甩掉咱去挑好的使喚呢。”黛玉一聽急了,忙忙的說:“好嫂子,好妹妹你們真正的冤枉我了,我要真有你們說的那些念頭,立刻就叫我死在這里!”聽她一說這狠話,紫鵑忙去堵她的嘴,說:“就說了一句賭氣的玩笑話,怎么就這么沒由來呢。”“如今我就跟你們明說了吧,想著早早出去,是想避一避寶玉,我這病了一場倒是醒悟過來了,可他那九牛都拉不回來的脾性,這會子還不知鬧到什么樣兒呢,我避開了,或許他還能改過來,省得老祖宗偌大年紀的人整日不能安寧,這不是我的罪過么?說到嫂子眾姐妹,和下面這些服侍的妹妹們對我的好,我是沒齒不忘的,若是今生報答不了,來世我也是要報的。”黛玉這是真情話,也說得動了真情,不覺兩行熱淚又流淌下來。紫鵑自己聽了流著淚,卻坐到床沿上去,一邊為黛玉抹眼淚,一邊哄著說:“姑娘莫哭,我真不是氣你,你的心我知道。”“這會子我也把我的心掏出來你們瞧瞧。我是這里的家生子,自小進來了,也不知有父母兄弟,小時候在老太太屋里她老人家疼我憐我,鴛鴦姐姐也護著我,就這樣長大了,姑娘來了派我來伺候你,姑娘把我當妹妹待,我也把姑娘當親人,如今你家大爺來了要接你出去,我已橫下一條心,大奶奶在這兒,您是主子也是菩薩,我也不瞞你,在前日姑娘不省人事的時候,我就對她說過,這輩子死活跟著她,她要去,我求老太太發慈悲放我跟了去,要是不準,我也有一把剪刀,絞了頭發投妙玉師父門下去,再不然就絞我的心窩,絞我的喉管子,到陰曹地府也等姑娘百年。”說著猛的抱著黛玉大叫一聲:“姑娘!”大哭起來,黛玉的眼淚也像斷了線的珠子,滿臉的往下直淌。屋里的李紈,素云,雪雁先聽她那慷慨激昂的說白,先都傻眼面對,后來聽到絞頭發絞心窩子,也都不自覺地流下了眼淚,雪雁也哭出了聲。這一來可像生離死別的情景,這里屋一鬧,外屋的人驚慌了,不知道房內發生了什么事,急忙涌到房門口,掀起門簾一瞧,里面站著的,床上躺著的,個個都在哭,也都傻看著,怎么也摸不著頭腦,又不敢問。還是李紈先恢復過來,忙說:“紫鵑這瘋丫頭,招得大伙的傷心,你不瞧瞧,姑娘經得起你這么折騰嗎?”又對外面的丫頭們說:“你們去吧,沒事兒。”大家才走開。回過頭來又埋怨紫鵑道:“鬼丫頭這么不曉事理,平白無故的說這種瘋話,如今姑娘還沒準要去,就是真要去,只要你們都有心,我興許能在老太太面前說句話,就成全你。”紫鵑聽了忙給李紈跪下磕頭,口稱:“請菩薩大奶奶成全。”雪雁也跪下說:“謝大奶奶慈悲,我也舍不得紫鵑姐姐呢。”李紈假意發怒地說:“真正不曉事理的很,都給我滾起來,從此不許再提此事,如若再提,你休想!”見李紈動怒,二人順從地站起來不再言語。黛玉忙說:“好妹妹,別再為難大嫂子了,免得讓她招來閑話,這事我自有主張,你放心就是。”李紈說:“那到未必,我只恨她不知事理,死呀活呀的大鬧起來,這滿屋子,一園子的人怎么處置?你可聽見姑娘才說的那樣的話,這才是真正的明白,大度呢。”紫鵑也已知自己過激了些,只是低頭不敢再說什么了。李紈見她這樣也就不再深究,說:“好了,不提這沒影子的事了,從此往后,咱們只找樂和的話說。我得回去查查蘭兒的功課了,吃完晚飯,我把三丫頭,四丫頭都招來,咱們也好舒舒暢暢的說說笑笑了。鬼丫頭你該去吩咐她們預備姑娘的晚飯了。”紫鵑被提醒,才回過神來,忙問黛玉想吃什么,黛玉說:”倒是今兒這郎中瞧病還真有些別樣,里里外外,方方面面說得通透,既合病理又合常理,不能不讓人敬服。“可不”李紈接著說:“我最服他說你這次吐了兩口大血的那兩句話了,這話也是你剛才說了那些明白話,我才敢這么說的,依我看,你這病是你先治好了一半,這后一半,這郎中就不難治了。可真是你的造化,也真是,這鬼使神差的,跑出這么個人來。你不知道,這會兒我這心里有多舒坦。”紫鵑說:“就是呢,他說的我也都明白了,知道該怎么伺候姑娘這病了,明日就把姑娘的衣服拿出去多曬曬,窗子也多開開。”紫鵑又恢復了原來的笑容,李紈忙打斷她:“得,得,明日的事你明日再做吧,眼下叫你去備姑娘的晚飯呢。”紫鵑笑著就往外屋跑,黛玉叫著她說:“晚上就照先生說的,讓她們給我做一碗菜粥吧。”李紈見說:“這倒很好,你歇會吧,晚上再來。”說著就走了。紫鵑只是到外屋支派了一個媳婦去廚房傳話,就回到房里。黛玉埋怨她說:“好個丫頭,今兒怎敢這么撒起野來了。”紫鵑笑而不答,走到床頭依著黛玉撒嬌說:“我只知道我是你的人什么都顧不得了。”雪雁也過來抱著紫鵑說:“還有我呢。”這個時候,三個人的心中喜悅舒暢之情,我這支禿筆怎能寫出來呢。
再說珍,璉等領著祥玉一行又回到賈母處。賈母午后小睡早起,聽說黛玉的病又好轉以及郎中不凡的診斷手段,并說祥玉也在外候著要拜辭告退。賈母說:“那就請他們一塊進來吧。”二人入內跪拜辭退,賈母對張有恒說:“聽說小先生很有些手段,病理病由都說服了咱家的爺奶奶們,想必我外孫女這病先生能治了。今日初來不能空勞,”忙命鴛鴦取過五十兩銀子來,“讓先生喝茶吧,今后病好了自有重謝。”有恒忙跪下說:“老太太恩賞本不該辭,只為今日匆忙草草初診,未見微功,晚生斷不
敢冒領,求老太太收回成命,托老太太洪福,待日后姑娘病好了,再賞不遲。”“既如此也就罷了,晚上也請過來由珍哥幾個陪著吃晚飯吧,你既是我外孫的好友,他這幾個兄弟雖愚昧,今后也可常討教了。”有恒忙躬身說:“不敢。”賈母又對祥玉說:“你見著妹妹了,說她好多了,我也放心了。你放心,今已得這位先生診治,想來會見好的。我還指望她給我穿白送終呢。”說到這里賈母有些傷感,語言哽咽,慌得祥玉賈珍等人急忙跪下,眾丫頭見主子爺們都跪下,前前后后一屋子跪下二十幾個人,祥玉磕頭如搗蒜,哀求老太太寬心,又說自己沒照應好妹妹,罪不可赦,說妹妹病已見好,她過兩日要來給老太太請安呢,說得聲淚俱下,賈珍等齊勸老祖宗保重,賈母嘆口氣說:“你們哪里知道,為了兩個小祖宗,我的心可是真正操碎了。”此時邢夫人不在場,王夫人和鳳姐到寶玉屋里去了。鴛鴦見賈母不叫起,都跪著不敢動,她即說:“老祖宗為兒孫們操心,他們都領著情,愧著呢,這會滿屋子都跪著,求老祖宗叫起吧。”“你看我都急糊涂了,都起來吧。”眾人這才站立。“這么著,就不留你們了,都去吧。”賈母發了話,眾人退出。
且說祥玉帶著眾人出得府外往旅店的路上走,本厚才告訴他寶玉犯怪病,沖喜成親的事,祥玉說:“怪道今日不見他出來。這是初次豋門,人家不提又不便問。”不一會到了住處,留守的小廝拿來洗臉盆,泡了茶送上。林祥玉,張有恒,林本厚父子坐下,祥玉說:“看來妹妹的病不那么兇險,我也放心了不少,能不能治好,那就求有恒賢弟了。”有恒說:“請兄臺放心,我不敢滿說,七八分的把握倒是有的,可你知道,這有‘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說。”“這個自然。”祥玉接著說:“看老太太的情景,妹妹要盡早出來治病倒是確有道理的。在府里,我很難使上勁,要派人去服侍,卻覺得不妥,要使銀子也感不恭。可這一時半會的買房子修飾起來也不是一會兒的事。”這時,陳伯熊接茬說:“我倒有個主意,大爺思量成不成。”祥玉忙催他:“什么主意,你說。”伯熊就說:“這些年爺差我隨父親來京送年禮,都在我們江南會館住著,這會館是老皇上在時造的。當時各省在京的買賣人為自己方便,各省都在造會館,為爭面子,一個比一個造的好,在這江南會館所在的天后胡同里就有潮州會館,它先造兩年就差些,江南會館和往里不足一箭地的徽州會館,都是同時造的,就氣派些了,如今才十三四年光景,一落五進三大間門面,外帶門臉,也是三間,后進是樓房左右各有兩間廂房一個大天井院子,只是內里的陳設家具比不得咱們家了,常年的沒什么人來住,就是有三五個,十個八個的,只在前兩進就足夠了,就五個人在守著,主事的也是我們蘇州吳江人,我和他已混熟了,前一進廂房里還有廚房。我想著,明日船來了,我們二三十人就租他兩進屋就夠了。要是姑娘出府養病,一時買不到房子,那后面的樓院只要認真的弄弄干凈,還是能將就一時的。”祥玉聽了很高興:“是個好主意。”本厚說:“主意是不錯,要不明日一早爺就先去看看再說。”“好,明日一早就去。”祥玉有些等不及了,又問:“在哪里呢?遠嗎?”伯熊說:“不很遠,就在我們今日進內城的那條街叫長安南街中段。”祥玉又對有恒說:“早上我們一起去吧。”有恒說:“也好,只是午后我要帶一個人去辦藥了。”“那好,你去辦你的事,我們也要讓店家去雇幾輛車,到碼頭接船了,等人和東西都到了,晚上要連夜的將要送人的箱子都要按清單一一的過目,再用紅紙封好,不能出錯的。”本厚說:“爺放心,清單上都有,府里大奶奶叫補的都記下了,等備好了,請爺再過目封箱。”“那后日去送,府里那么多份額,人抬不好,還得雇車去。”“這也好辦。”本厚回答。這時一個店伙計上樓來說:“榮國府管家來請二位爺赴宴呢。”祥玉忙讓本厚父子去接上來,略坐片刻,客套幾句,即隨林之孝進府。宴席上賓主雙方還是初會,除了客套之外,并無別的深談,不到一個時辰就完事,待要去賈母處謝宴告退,丫頭進去回了,賈母說:“今日乏了,想歇歇,讓他們回吧。”珍璉三人送至大門外,本厚已差伯熊和一小廝提著燈籠來接。這一夜應該無話可說了,就祥玉而言,半夜驚聞妹妹病危,失魂落魄,心驚肉跳的趕了二百多里,見到妹妹病有緩和再有有恒滿有把握,胸有成竹的樣子,更是像吃了定心丸,一覺就睡到雞鳴方醒;再說黛玉也如此,自從病中自解迷津之后,又經有恒細解病由,真是一語中的,茅塞頓開,所以也是一夜好睡。還有這紫鵑,今日大著膽子,當著大奶奶,把心掏出來,埋在心里想說的話說了,竟得到她夢寐以求的結果時,所以她這一睡也不知夢中要笑幾回。我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