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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合宅仆傭見主,孫氏急盼兒媳;兄妹新婦祭親,黛探擁衾夜話。

車轎行約半個時辰,到了城內東正街仁壽巷林如海生前留下的唯一財產,三進一樓的住宅。黛玉下轎,借著燈籠的光照,在門前細細瞧了一遍,依稀還有些印象,只是感覺這屋子上下都裝新了些,也來不及細問,因門口內外已站滿了許多男女下人,為首的當然是孫氏管家大嬸,只有她開口說:“大爺,新大奶奶,姑娘,今日可把你們盼回來了。”一面說,一面瞧著三人,“爺還沒變,姑娘這十多年則變成一位出色的大姑娘了,姑娘還記得我嗎?”沒等她再說下去,楊繼德搶先止住了她。說:“你別在門口堵著,先來見過大奶奶,讓大伙進屋好見禮請安。”孫氏這才走過兩步由楊繼德引見說:“這位是咱主子奶奶。”孫氏要下跪,一旁祥玉搶先扶住,說:“大嬸,別多禮了。”這一瞬間,妙玉還沒反應過來,祥玉又說:“先進去再相互認識吧,這一次回來了一大幫子人呢。”見這一說,孫氏才讓過一邊,請祥玉夫婦,黛,探等先進了大門,一直進了三進正廳,其余本厚父子、媳,(晴雯)、有恒、侍書、紫鵑,雪雁、芳官等眾人也相繼跟進,這才走進屋。祥玉、有恒、仲煦才離此三年,倒也平常,黛玉十二歲離家,一別快十二年了,心里就覺不平靜,觸景生情,思緒萬千,面子上一會是驚、一會是喜,一會是悲,一會又是感嘆,讓人無法去形容了。妙玉是新到,一來就是當家奶奶的身份,雖在京城已成親二年,而今到這陌生的地方,這么多陌生的人,就感到有些轉不過彎子來,無論到哪,她總緊跟丈夫身后,從心理上似求丈夫的袒護;晴雯,芳官這些女孩兒,則不同,一雙眼晴顯得不夠用,一刻不停地到處亂轉,出奇的興奮和新奇;探春是有主見的,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又經過風雨世面,就顯得從容得體。其余的人就不一一細說。也就一會兒功夫,楊繼德夫婦就將全宅上下和各店鋪的掌柜,管賬六十余人都聚到后廳院子里,又高喚道:“請主子爺,奶奶,姑娘上坐!奴才,伙計們大禮請安了。”這一聲喚,院子里數十個下人,伙計齊齊跪下,廳堂里人多,只容得楊繼德夫婦領著兒子承恩,女兒承蘭,承秀行禮。祥玉夫婦,兄妹三人沒坐下受禮,而去攙扶他夫妻二人,一面說:“德叔,您又多禮了,免了,全免了。”他剛落話音,本厚在一旁說:“大爺,不可廢了這大規矩,今日您離家三年多剛回來,奶奶是初進家門,姑娘離家十幾年,下人們大禮請安是理當的。主子們寬厚憐下,依我說,常日在家里就行常禮,只是逢年過節,祭祖及在外面,這規矩禮數是決不可馬虎的。”他一邊說,一邊就將祥玉讓到正座上,孫氏也領著兩個女兒上前硬將妙黛讓到座位上。繼德說:“本哥說的在禮。”說著,就領著全家下跪一拜。祥玉等只是勉強一坐即起,去拉他夫婦二人。一時禮畢,繼德是本地管家,立即吩咐道:“時辰很晚了,承蘭承秀先領著丫頭們取熱水到后面前樓廳上伺候奶奶姑娘孩子還有嬤嬤們且先洗漱用晚飯,爺們就在這里,飯后再調派住處。”話音一落,丫頭男仆都自行散去,這里,本厚接著說:“你且別忙著張羅,有幾位要緊的人,我給你夫妻引見引見。”先指著站在黛玉一旁的探春說:“這位是京城舅老爺府上三小姐。”繼德夫婦向前一步,就要下跪行禮,探春眼疾手快雙手一把抓住他夫婦衣袖不放,連說:“使不得,按咱們家祖規,二位是姑老爺姑太太跟前的人,對年輕小輩是不行大禮的。”黛玉說:“德叔,三妹妹說的是,你們就互以常禮問好吧。”于是雙方常禮相見了事。本厚第二個引見的是站在黛玉身后的紫鵑。他指著她說:“這位是姑娘認了的妹妹,紫鵑姑娘,就是由二太太和姑娘作主,在京里與瑞二爺訂了親的,算來是咱們沒過門的二奶奶了。”繼德嘴里噢了兩聲,說:“真正又是一位標致姑娘,太太去年從京里回蘇州,在這里住了兩天,把她老人家高興的夸說個不停嘴,把我那口子眼饞得至今還在我耳根嘟嚕呢。”說著二人也是一禮。紫鵑見說,已羞得面紅耳赤,可又不能躲開不理,見繼德夫婦已先行了禮,也只得忙忙的屈膝躬身,一個萬福了事,一句客氣話也沒有,就藏到黛玉身后去了。本厚這才轉過身,面對與仲煦并肩而立的晴雯,對繼德夫婦說:“這是我仲兒媳婦,叫晴雯。你二人來給德叔嬸子請安。”顯然,這后兩句也是對他子媳二人說的。繼德也沒什么特別舉動,也和與紫鵑見禮時一樣,稍一抱拳算是還禮了事,而孫氏則不同,一面萬福回禮,一面拿一雙眼睛緊盯著晴雯不放,嘴里還說個不停:“人沒來,就從太太那兒知道了,本哥好福氣,到京去了三年,得了兩位人品好模樣標致,手又巧的兒媳婦,如今又添了一雙孫兒女。”一面又去拉著晴雯雙手,一面輕輕搖晃,一面說:“我家承恩也只比仲煦小一歲,論理也該成家了,雖說沒你家伯熊仲煦那么出息,而今也幫著他老子在外面跑腿呢,這回,大爺,大奶奶,姑娘回來了,改日我怎么也得求主子開恩呢。”她還要說下去,繼德立即打斷了她,說:“你有完沒完!主子們剛到家,還沒坐穩呢,你就嘮叨個沒完,還讓不讓主子們用飯,都什么時候了?”孫氏也意識到過于唐突了些,忙放下晴雯,說:“我實在是眼紅得忘神了,奶奶姑娘們請隨我到后面樓廳用飯吧,爺們就在這里。”說著,去扶著妙玉轉過屏風,后面就是一個石庫門,來到一個大大的庭院,院中間呈品字形放著三只大水缸注滿了水,水面上各有少許小睡蓮或浮萍,水中還有幾條二三寸長的金魚在悠閑地游動,倒也有些生趣,通常這叫太平缸,上中層人家一般都有,是防萬一失火時撲救取水方便而設的。南面東西兩墻角,砌了兩個約二尺高的花壇,一邊栽著一棵老梅,顯然是經過花匠精心裁剪過的,花已經落盡了,葉片呈淺綠色;一面放的是一塊六尺多高豎立的太湖石,算得上玲瓏剔透,結構奇巧了。在其一側,又依其下栽了一棵五針松,只有三四尺高,但其樹干卻很粗壯,而且干體向一側斜出花壇,真是獨具匠心,另有一番情趣,楊州的盆景藝技是久有勝名的。妙,黛,探在院中略作停留,顯然是對這小小庭院的布置極為滿意。來至廳內,丫頭們早備妥了好幾盆熱水,妙,黛等各各凈手,此時,孫氏的話匣子又打開了,對黛玉說:“姑娘還記得這屋子么?”她也不等黛玉答腔,又說:“這樓上東房是老爺太太的臥房,西房就是姑娘和奶母住的房,我就住在西廂房里,夜里伺候姑娘要茶水什么的,白天多半是我陪著姑娘玩,姑娘大些了,老爺請了先生來,也是我領著姑娘到前面書房去上學。又說:早在去年夏天,大爺就來信,說大爺奶奶姑娘就要回來,說房子不夠住,吩咐在這樓后又新蓋了三大間樓房和東西廂房,后園子的地面就小了些,年前都完工了,今年,年一過,前后上下一應用物都已齊備,我家老頭子說,就請姑娘們在后樓歇息,爺奶奶在這樓上,本哥家仲兒夫婦就在這樓下東廂將就些了。我們在外面伺候。”說到這兒,黛玉說:“嬸子讓你們勞累了,后面又蓋了房,怎么哥哥沒跟我提起過?”妙玉忙說:“這事我知道,他不讓告訴你,怕你攔他。”黛玉打趣道:“你夫妻倆還有什么瞞過我的事了沒有?”妙玉道:“再沒有了。”眾人都笑了。實在是很晚了,黛玉覺得肚子在鬧饑荒,就不再說什么,吩咐開飯,這一聲喚,大家也不再禮讓,連芳官也不戲鬧,紛紛坐下吃飯,這頓晚飯吃得很快,一會兒就完了,下人們先收了殘席,重新調理好桌椅,再送上茶水,妙,黛等重新坐下,品茶敘話,又是孫氏先開口,說:“我家承兒他爹說,今日天晚了,主子們也勞累,就早些安歇,明日再好好為主子們接風洗塵。”話音剛落,繼德就領著祥玉等走了進來,聚之一堂,坐的,站的幾十號人,正屋待不下,下人們只好讓到廂房去。孩子嬤嬤們已先去睡了。黛玉這才說:“我們一來,把德叔嬸子忙壞了,接不接風倒沒什么,一大家人一晃十幾年,重新相聚,也不容易,大嬸說承恩兄弟的事,我們記下了,你二老放心,但這可急不得,不是說有緣才相會嗎?這次回來,我和哥哥嫂子商議定了,最終還是要回蘇州祖居的。眼下我們還有件事要急著去做呢。”繼德忙說:“但聽主子差遣,老奴即刻去辦。”黛玉接著說了舅家遭難,一家人盡受了幾日牢獄之災,四妹妹年輕輕經不住,憤而出家,去年有人見她在揚州地面上化緣,想必在近處那個庵中落腳,今日回來,第一件要務,就是一定要訪得妹妹,勸她還俗,方可一家骨肉再團聚,對外祖家有個交待,今只向大叔嬸子打聽這城里城外有幾處庵堂,我和兄嫂還有三妹妹當親往訪察。繼德說:“說到女尼化緣,常年在街上走來走去,倒也遇見過,有的還到鋪子里來化緣呢,可我們沒見過四姑娘,即使相見也不相識呀。”孫氏說:“這城里我知道的只有兩處,一處在正街往南一條巷子里,叫什么巷名記不清了,但我認得路,改日我領奶奶姑娘們去就是了,那個庵叫觀音堂;還有一處在西街頭近城門的一條叫慈庵巷里,叫慈航庵,城外聽說也有,不知在哪?”這時,院子里一個干活的伙計叫根土的說:“我家莊子上就有一個尼庵,叫地藏庵,老少有六七個姑子。”這一日,天已很晚,本厚勸黛玉等盡早安歇,明日午前祭祖,午,晚餐開洗塵接風家宴,黛玉也覺很累了些,就順從安置。當下,孫氏母女領著黛,探,紫,侍,雪及芳官等及三位嬤嬤和探春的孩子去了后樓,這棟樓是新蓋的,大小格局,陳設均和前樓一樣,院子前方東西兩角處花壇中栽的一叢芭焦,一叢青竹,家俱用物及被褥都是新的,顯然繼德夫婦接到祥玉捎來信息,早做了準備,后樓已有當地的幾個丫頭媳婦備了熱水,茶水在伺候著,黛,探二人合住在東房,西房就是紫,侍二人,雪雁被芳官拉去廂房一起住,文官艾官合一間,三位奶嬤嬤和孩子在樓下安置。孫氏見諸事分派妥當,向黛玉等告了辭,留下二女在后樓聽差,自己又急急趕到前樓安置祥玉夫婦在東房,孩子由奶媽管著在西房,仲煦夫婦及孩子在樓下也是這等安排,水妹菊香等四人則在廂房應差。其他回來的男伙計本地有家室的都放回去,又在各店鋪暫安置了一批,還有包勇等幾個人就安置在前廳廂房中。本厚則在后廳西房,東房乃是繼德夫婦,有垣和承恩本就一處讀書,一起長大,二人就在東廂房承恩住處同宿。這一夜二人不知說到何時才睡下,也無從知曉

次日晨起,祥玉夫婦,黛,探等早早起身梳洗,丫頭下人們更是在繼德夫婦調派下忙開了,繼德夫婦及承恩親自將供奉在后廳屏門前長幾正中的兩個雕刻著精致花紋的神龕小心細致地清塵抹灰,再打開兩扇雕著威嚴形態門神的小門,左上首,里面供奉的用上等木材做的尺許高三四寸寬的牌位,上寫著:林氏列祖列宗之神位。這還是如海身前留下的。右側則是:先考妣林公如海府君,先妣林門賈氏孺人之神位。祥玉夫婦,黛,探,紫,雪及三個孩子,奶母,本厚仲煦晴雯,有恒都先后來到,所有下人也齊集院中伺候,不用說,行祭祖禮,人雖多氣氛卻很莊重嚴肅。這是任何人家都如此的,更不用說今天這是如海公子女兒久離初歸,新婦首進家門,尤顯得必要了。

祥玉夫婦兄妹及探春這四位有血脈關系的親丁子孫,在繼德夫婦子女及本厚父子媳的相輔下,先后在兩張大方桌上,上了各八色供菜,再秉燭上香,斟酒。然后又在化紙盆中先點燃了少許紙錢,余下的就交由一個下人去添點。接下來是孝子賢孫及下人們大禮叩拜,第一排是祥玉,妙玉,黛玉,探春四人,第二排是祥玉妙玉之子小若,探春之子施爾漢,本來晴雯已將其女春艷命奶媽抱在其下位,但孩子鬧著要跟哥哥在一起,黛玉發了話,本厚就沒再堅持,讓她也排在了第二排;第三排為首的是本厚,其后是繼德夫婦,其次是有恒,仲煦,晴雯,第四排為首的是三位嬤嬤,其次是紫鵑,她也是與妙,黛爭得面紅耳赤才定的,下面是雪雁,侍書,最后是承蘭,承秀姐妹倆。這樣,廳堂里已排得滿滿的,其余還有五十多個各店鋪掌柜,賬房及男女下人只得在庭院中鋪了大紅厚毛毯上行禮了。繼德環顧四下,見各皆肅靜就位,便高呼:“家主大爺,大奶奶,姑娘新歸,恭請列祖列宗,老爺,太太歸位。子孫們率下人奴才等大禮恭請冥安!”隨著這一聲喚,已有人傳到中廳院中,那里早安排四名男丁專司燃放鞭炮,頓時鞭炮齊鳴。也在這時,后廳的繼德又喚道:“跪!”從祥玉開始,到院中下人,七八十人,齊刷刷跪倒在地,人雖多,可卻肅靜得可謂鴉雀無聲,這場面雖不及賈府當年祭祖之排場壯觀和豪華,但兩處所參與的人,心里是完全不同的。一邊雖說是一家親骨肉,卻各懷鬼胎,勾心斗角,偷雞摸狗,同床異夢,……。而這里僅黛玉一人是嫡傳女兒,其次,祥玉是堂侄承嗣之子,以下只有探春也僅為表親。余者皆是俗說八竿子也打不著的所謂親人。這些人卻自始至終同舟共濟,生死相隨,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這就形成顯明的反差,其結果是,一邊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一邊是紅彤彤獨此一家萬象興。一時,三拜禮成,燒紙送親,祭事完成,時已近午,本厚,繼德夫婦調派丫頭下人們,就在這后廳重新布置桌椅,祭祖外,就是午晚兩餐接風洗塵宴,這是繼德夫婦早就籌劃好了的,祥玉那一桌,主要的話題是繼德將三年來他管轄的揚州,瓜洲兩地鋪子經營及銀兩收支等事務,他說:爺進京時,揚州是三個鋪子,而今又增加了兩個,一個是繡衣鋪,瓜洲也有一個,這是去年特特到蘇州求了四老爺,就是奶奶姑娘們繡出來的花樣,蘇州辦了一個大大的繡坊在照樣繡制,市面上搶手得很,現在除蘇州,京里,就只有咱們這里和南京能拿到貨;另外又開了一家南北雜貨店。”他又說:“瓜揚二地是長江運河貫通道口的大碼頭,東南西北的客商的必經之地,南邊的人要捎帶些北方的名特產回去送人,北方的人要南方的東西回去孝敬老人,所以生意都很好做;有恒名下的恒壽堂藥鋪又盤下了東邊兩間店房一共是五間門面,后面也租了三間藥材作坊,前些時王掌柜去南路收藥材去了,今天沒來。瓜洲的貨棧現在有近三十間房子兩個院子在收發各地的貨運,八個人還忙不過來,前些時又派去了兩個。去年年底結了總賬進益又多了不少,這已報到京里去了,后來接到爺的信,把伙計下人的年例提到三成,大伙可樂壞了。我管的這兩處店鋪總賬上如今也有十萬出頭的現銀存著。今年開年我做了一回主,將城外祥云寺當年老爺請當家大和尚瑞虛法師在廟外建的普濟堂,收養的和我們一樣受災流落在外無家可歸的九十六個孤老和孩子,如今有八九個孩子讀了幾年書,人也大了,就派到店里學做買賣,這三年也病故了三個老人,都給了不錯的送終。現在連照看他們的人,就百人上下,原來常年的供給起初爺知道,由街面上各商號出一半,廟里出一半,二年前咱們出一半,他兩處出一半,今年我們就全攬下了。我計算下來,一年有一千銀子就足夠了。”這午宴上,基本上是繼德一人的話語,少有人插言。另一桌上先是孫氏嘮叨著說:“二太太從京里回來,在這里歇腳,住了兩天,她老人家高興得整天整日像喝了蜜糖水,我見她嘴從沒合攏過,跟我先夸大奶奶,人長得標致,又有才學,又賢惠。又說本大哥家兩房媳婦模樣也是百里挑一,千里少有的,又是心靈手巧。還說:金水那小子,平日就知道做買賣,憑良心說,那倒是一把好手,除此,在家里就像個悶葫蘆似的,一天說不上三句話。這到了京城,也讓他這癩蛤蟆吃上天鵝肉了,竟娶了一位天仙似的千金小姐。”孫氏說得收不了嘴,竟不顧紫鵑就在一旁坐著,接著說:“太太又說她家瑞二爺定下的這位姑娘,和姑娘這十幾年同吃同住,生死相隨,竟是一對親姐妹似的,這可把我聽呆了,嘴里直掉口水,心里又是為他們高興,可又為自家恩兒著急。”孫氏嘴里只管不停地說,又不停地用眼珠兒在席間轉悠。紫鵑已羞得只恨這桌子底下沒地縫好鉆。就低著頭,來了個不吃,不說,不看。妙,黛,探三人知道她的用心,只是笑著聽她說,卻不插話,侍書自認是局外人,不當回事,雪雁還小些,也似與己無關,只有她二人還偶而動筷子挑些愛吃的送到嘴里。晴雯畢竟是有了孩子的媳婦,本來又是個快人快語的主兒,就插嘴說:“既這么著,嬸子何不趕緊的和大叔商量著,給兄弟挑一個稱心的人?”孫氏忙壓低了聲說:“我的好姑娘,還說呢,也是太太回蘇州后,我有一回跟我們恩兒他老子提過一回,你猜他怎么著?”也不等別人問,她接著說:“我一句話剛出口,他就拿兩只眼睛瞪著我,粗聲大氣地吼:成日地不想著好好地干活兒,報答主子的大恩,這些事是你該想,該說的?你不想想你是什么人?伯熊兄弟和金水,哪個不是爺,奶奶,姑娘恩典成的家?這大規矩都沒了,糊涂成什么樣子了。”自那以后,再不敢提了。此話一出,引得這一桌人都笑了起來。鄰桌自個兒也在不停地說著話,本沒在意這邊說些什么,這一笑,卻引來了這邊的注意,繼德說:“準是我家那瘋婆子,沒規矩,說什么瘋話,讓奶奶姑娘見笑了。”楊氏忙說:“我沒說什么,奶奶姑娘們自己樂歡著呢。”可沒提防承秀這才十五六歲的孩子這時正捧著酒壺站在妙玉身后,冷不防卻高聲說:“媽是瘋了!想媳婦想瘋了!”二三桌人一時沒提防都愣了片刻,待回過神來,卻是一場哄堂大笑。繼德厲聲道:“你不好好地給奶奶姑娘們斟酒布菜,盡胡言亂語地說些瘋話,規矩都到哪里去了。”黛玉忙說:“德叔別總是規矩不離口,我們正和嬸子說家常話呢,這才是一家人的樣子,要不然就生分了。”見黛玉出面解圍,繼德只說了一句:“姑娘別縱了她,以后她越發放肆了。”就不理這邊的事了。孫氏先白了她小女兒承秀一眼,恨恨地說:“死丫頭,看我過會兒撕你的嘴。”承秀只扮了一個鬼臉兒伸長了舌頭以對抗。又說:“到底是我們姑娘,照看我,這都是我從小伺候姑娘才能得這實惠。”說著就站起身,給妙、黛、探等人布送些精細小菜。各人也就隨意地吃喝了一會,妙玉是新婦,還有些不習慣,本來就不慣于人前多言,探春雖世故干練,現居于客中,也不便多言。所以還是黛玉提起話頭來,只見她吃了些清淡素萊,開口言道:“我說嬸子想媳婦也是常理,可也不是一件物件兒,想要,伸手就能拿了來,我說過了,這得靠緣份,哥哥去京里才三年,事故接二連三的,他們都忙的緊,我卻在病中靜養,閑來無所事事,卻好我身邊有不少同病相依的姐妹,也只是多了幾句嘴,卻成全了他們的大事,如今回來了,嬸子如此期盼個媳婦這也是正經大事,既然如此,我少不得再多攬一件事,決不耽誤了你娶媳婦抱孫子。”一聽完這幾句活,孫氏猛地站起來,說:“我的好姑娘,我這就給你磕頭,謝主子恩典。”黛玉忙阻止道:“嬸子使不得,不然大叔又要排揎你了,這事就這樣了。我們還是計劃明日先從城里兩個尼庵開始,分兩批各去一處,早去午回。再備辦后日要去之處的物件如香燭神前供品等。”經商定,一處由祥玉,妙玉和仲煦晴雯兩對夫婦帶鈴兒,水妹,承蘭,承秀和兩個本地有年紀的媳婦和四個青壯男家人;一處由本厚領著承恩及其母孫氏領路,黛,探,紫,侍四人,也各帶四男四女下人為另一路。約定凡去一處如無著,必打探另外幾處庵堂所在地址,以便再訪。午餐后,繼德夫婦分別差人備辦轎馬及應用之物,有恒則去他揚州開的恒壽堂藥鋪,晚宴沒有午宴時間長,本厚繼德催大家早息,明日一早有事要辦。梳洗過后各皆歸房安歇,別處不提,只說黛,探二人同臥一室,姐妹倆也早早上床,黛玉先開了口,說:“才來了兩日,這一別十余年,不想這孫大嫂子竟變成了如此風趣的老大嬸了。”探春笑著說:“都是姐姐做的好事,她才如此的。”黛玉不解。說:“這與我有何相干?你這話毫無道理。”探春說:“要不是你為表兄伯熊他們成就了這等好事,大嬸她能這么上心急吼嗎?”黛玉聽了也笑道:“這倒也有幾分道理,如今,我已有了一個四全其美的主意,成不成你只管說,我也只是今日想起來的。”探春急著坐直了身子,面對黛玉急急地問:“什么好主意竟能四全其美?姐姐快說。”黛玉正色地說:“這一,我想侍書歲數也不小了,就將她配了承恩,讓她終身有靠,又了卻孫大嬸夫婦一塊心病,再說這承恩模樣也不錯,也念過多年書,目前也算是這瓜揚十來個鋪子的二總管了,只是他老子有些古板,事事管得緊,所以覺得有些靦腆怯生,以后要和他老子說,該放手讓他去闖,料定會是一塊好料子,幾年后,不會比伯熊兄弟、有恒、金水差到哪里去。”探春說:“這我也相信,這一來,也了卻我的一件心思,侍書與我真是生死與共的主仆姐妹,是早該為她操這個心,可我如今落得如此的結果,姐姐能替我想到,真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黛玉搶著說:“你我如同一體,千萬別提這個謝字。”探春說:“那就恭聽這二。”黛玉說:“這二就是想過些時請妹妹你代我兄妹留駐在這里,主持這爪揚二州的一切事務。”沒等黛玉往下說,探春忙說:“姐姐是嫌棄我。”不等她再說下去,黛玉搶過話頭,說:“你說到哪里去了,且聽我把話說完,我是想著,這里的總管大叔,論人品德行和本大叔一祥沒挑剔的,盡管比本叔還小一歲,可這身子骨卻遠不及本叔,而他這兒子卻還顯得嫩些,妹妹在這里,也不用你拋頭露面在外面打拼,只在家為他父子把總商量著拿個主意,外面還是要承恩去張羅,依妹妹往日的志向和才干,我是早領教的。”探春又要插言,為黛玉阻止了,接著說:“把你留在這里,我有深意,若妹妹跟我們回蘇州,我兄妹當然求之不得,可你知道,雖不比京里兩府人多嘴雜,可也有幾門族中長幼,如若萬一有人有什么閑言碎語傳到妹妹耳中,讓妹妹受到委屈,不痛快,又不好與我吐真言,這讓你我如何是好?實話告訴你,當初在園子里住著,我就深受其害,度日如年,處處小心地過著日子呢。妹妹在這里面南而坐真正的主子姑娘,可是一位封疆大吏,一方諸侯!就沒有了這些小人氣受了,我早打定了主意,我不想為聚財而活著,你我還年輕,雖身為女子,也要做幾件事向世人證明,女孩兒不是專為依靠男人而活的。”探春忙接著說:“姐姐說得對,我相信這都是肺腑之言。”“我還有話沒說完呢。”接著說:“妹妹在這里,有侍書夫婦護著,你深居后樓,她們就住前樓,外面大門內再給你派一位鎮宅護院的家將以壯鳳[虎]威,如何?”“不用猜,一準是將包勇留在這里。”探春一口認準了這一人選。接著又說:“還有這三呢?”黛玉說:“咱們明日就要去找四妹妹,只要我們誠心去找,一定能勸她回來,待她脫下百納衣,我料定她斷不肯再回京城和她兄嫂一起過,就把她留在你身邊,是再好不過了。“探春接口說:“這主意卻是極好。”黛玉接著說:“即使將來有了適當的人,你這里可作娘家,頂多請她親兄嫂過來白受個禮就是了。”“還有呢?”探春追問道。黛玉說:“四妹妹回來了,這就全家人劫后余生再團圓,那時候,咱們就再坐船從瓜洲入長江逆流而上,先去南京這六朝古都憑吊歷代古跡,游山玩水,十天半月也不足惜。然后再順流而下,到鎮江去拜訪當年劉皇叔孫尚香龍鳳呈祥傳為佳話的甘露寺還有白素貞水漫金山故事,再從南運河逛常州天寧寺,去無錫上惠山,再有百里就是姑蘇城,那里的山水園林,名宅大院,滿城的小橋流水,粉墻黛瓦,枕河人家就更是美不勝收了,再沒有了煩惱愁傷的心情,我們就象一群久關牢籠的小鳥,一旦飛出,一定要在青春年少之時,展開翅膀和心懷,痛痛快快地盡情享受這美好的天地精華。也不負你我來了這人間一趟。”滔滔一席話,言者自是心曠神怡,聽者也是如癡如醉。探春一下像歲月倒轉了十年,變成十幾歲的小姑娘,猛的雙手擁抱住黛玉,臉貼著臉,叫道:“好姐姐,真是個好主意,這樣的事情也只有此時此地才成,要是在京里,在父母身邊,以前決不能,就是現在也是不成的。姐姐的想法竟和我如此默契,看來我這次選擇與姐姐南下這步棋走對了,可真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呀。”接著又說:“姐姐說的件件都合情合理,只一件我還是忐忑不安的。”黛玉問:“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早說了,你盡管說。”探春說:“原本我只想隨姐姐回蘇州,在你們家那繡坊里管點針頭線腦的差事,換我母子有口飯吃就成,哪怕是做一個二等的繡娘也成。姐姐要我在這里協理瓜揚二地的一切事務,天呀!我初匡算下來,一年要有百萬銀子的買賣,只才三兩年,揚州這繼大叔手上才能有十萬銀子存賬呀,再說鋪子里家里上下人等不下二百之數,這么大一個家業,即如當年榮國府也不至如此,我一個女孩兒家,可擔不起,姐姐還是另找賢能罷,最多我幫著寫個賬什么的,還可充個數。”黛玉說:“妹妹就別推辭了。你說起這繡坊,咱們以后還是要努力再辦好些,這事不難,和你相約等安置停當了,每年春秋在蘇州或是揚州相聚兩次,半月一月不限,相距也不算遠,快船二天二夜就到了。”一語剛了,不想房門輕輕推開了,一看,卻是侍書彼著大衣裳,穿著單褲,拖搭著鞋進來了,說:“怎么?姑娘們還沒睡?我起身解小手,見你們房里燈火還亮著,想著是睡前忘記吹滅了,才悄悄進來的,都三更了,明日還要早起呢,快睡吧。”見說,黛玉說:“才說了幾句話,就半夜了,你就滅了燈,我們就睡了。”說著與探春相對一笑,分別鉆進各自的被衾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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