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等四人的車在賈政夫婦馬車的引導下至城外套院下車,林之孝夫婦和幾個老家人已在門外迎接,眾人相繼進了前院正屋客堂,賈政及西廊下族兄賈效等平輩上前見了禮,接著是兒女輩、孫輩,最后是下人。本厚父子及有恒等也欲參入下人一處行禮被賈政攔住了,說:“本厚老弟:我等應是兄弟又要算是兒女親家,張侄與外甥也視為一體,不可亂了方寸。”故各隨同輩人見禮。還有平兒也被黛玉、探春拉住。禮畢,賈赦言道:“今日能回來,有賴于三侄女,智勇建功,我已略有所聞,能活到今日,則賴外甥兄妹,三年流放雖苦些,可比那許多不能回來的孤魂野鬼就幸運多了。敗家辱祖,我為禍首,悔之晚矣。明日先去祭母請罪,三年囚徒日子也沒白過,明白了不思進取,貪圖享樂實是禍根。我已年邁,諸病纏身,來日無多,能回來見到你們心愿足矣,死可瞑目了。珍、璉輩也思悔改,望外甥念骨肉情分多提挈才好。”賈政見他自責而沮喪,便截斷他的話題,說:“兄長多日趕路多有勞累,今日早些用過晚飯安歇。明日午后先拜母靈,晚來外甥已邀約后日至其宅為之接風洗塵。此后說話的日子就多了。”眾人皆附議。晚飯雖早,這也不難,林之孝只需與兩個老相識飯館去言語一聲就什么都有了。席間晚輩們輪番敬酒布菜,賈赦等又享受了這合家團聚的天倫之樂。飯罷為讓他四人早安歇,眾人均紛紛告辭。祥玉兄妹仍命戴良、王信、隆兒、喜兒四人分別跟赦、珍、璉、蓉四人聽差。探春也給他每人六十兩銀子的賞銀。最后,黛玉當著眾人的面說:“今日大舅老爺、璉二哥哥回來了,你們可合家團聚,這里屋子不寬裕,平兒姐姐你們不在家時我派來伺候大舅母照看巧兒的,你們既回來了,今日我就帶她回去。若大舅二老看得上,璉二哥也有意,必得央上三媒六證的上我家求親,還得大紅花轎到我家來抬。我早把她當姐姐了,多話我也不用說,大舅二老以為外甥女說得在禮否?”此言一出,得眾人交口稱贊,均說很該如此。邢夫人原對鳳姐很不待見,可如今對平兒卻頗有好感,說:“很該如此,這三年我祖孫二人老的老,小的小,還真多虧她細心照應,此事應按外甥女說的辦。”賈赦也說:“好,好。”見此,賈璉當然無別話好說,只對平兒深施一禮,說:“三年來讓姑娘辛苦費心了。”平兒本已被說得臉紅起來,賈璉此舉更讓她無以言對,急得她只推說:“我只是奉姑娘之命,在這里當差,說不得什么辛苦不辛苦。”聽說平兒要離開,巧兒卻鬧著不讓,她一味說她要平姨。黛玉忙說:“巧兒乖,平姨只是暫去幾日,就要來的。”巧兒還是不依不饒,說:“一天也不成。”說著就去抱住平兒不放,平兒心軟,想到這沒娘的孩子,便也抱著巧兒,淚汪汪地央?yún)眺煊裾f:“求姑娘讓我?guī)е伞!摈煊裾f:“好,好,我可不做惡人,就讓巧兒一塊去。”巧兒這才笑了。黛玉又對賈珍說:“珍大哥哥想來大嫂子已跟你說了,原來你父子不在家,她婆媳也在這兒擠著住,得到你們要回來的消息,就請大叔他們在這近處另買了一個四合院,三妹妹要拿她得的賞銀買,哥哥不讓,二人爭執(zhí)起來,我就做了一回和事佬,各出一半了事。如今已齊備了,大嫂子也去瞧過兩次,今日起你家父子兩代就到那里團聚,也在那里起火做飯,派去的人也齊全了。”賈珍見說,便深施一禮,說:“什么好聽的話我也不說,這三年如夢初醒,這就謝表弟兄妹及三妹妹了。”當下,黛玉兄妹等眾人帶著平兒和巧姐回去。回到東宅,大家又聚到前樓,有祥玉、妙玉夫婦,探春、鴛鴦、晴雯、紫鵑、雪雁、平兒,因興奮,又都喝了不少酒,雖已起更,但仍無睡意,在中廳一面喝茶,一面就說些閑話來,以消食安神。祥玉先開了腔,說:“現(xiàn)在好了,悲歡離合,整三年,算是有了一個圓滿的結(jié)果,親人們又聚到一起,今后大家就一心一意地過咱們的日子,吃穿是不用愁的。過去的那種虛榮假貴,就讓它過去,我倒覺得眼下這自由自在的日子,反而心里舒暢多了。”黛玉接著說:“哥哥說而今這日子過得舒暢這倒不假,可說團聚,卻還有欠缺,我早就說過,等三妹妹、大舅他們回來,我就回南去,到揚州地界訪遍所有寺庵,一定得將四妹妹找回來,才算團聚呢。這是我的一個未了心愿。這以后,就隨兄嫂回江南,也算葉落歸根了。”探春接著說:“姐姐且別說得那么遠,眼下幾件要緊的事要辦呢。這頭一件是平兒姐姐的大婚雖說有前緣,可這是你當眾親允的,馬虎不得,也不誆她這多年來赤心忠良忍辱負重之善報。說到平姐,我也有個心愿要了。”沒等她說下去,黛、妙齊問:“何事?且說來聽聽。”探春繼續(xù)說:“算來環(huán)三弟今年也二十歲了,這一過年就二十一歲,該是談婚論嫁的歲數(shù),如今家境如此,父母看來一時還未想起這件事,我與他是同胞親姐弟,我想趁我現(xiàn)在京里,又有了一筆拿命和一生好時光換來的銀子,就由我代父母完成他成家的婚姻大事,以后的好壞則由他自已,這也好給九泉下的生母一個交代。”黛玉忙說:“這事不用你這會子著急,你是他姐姐,我就不是他姐姐嗎?實話告訴你,我早二年就都備好了,財禮,大婚的吉服,和璉二哥的一總交珠大嫂子放在她蘭兒房里呢,這兒平姐的嫁資也和妙嫂,鴛,晴,湘等人是一樣備下的,現(xiàn)在就是沒想著一個合適的姑娘,原打算過了老祖宗的事再議,你既提起,那你是親姐姐,得格外細心挑一位好弟媳來,也省了我好些精神。”“好姐姐原來早有安排了。”探春接著說:“我也只是一個心愿而已,我一時半會到哪里去找這么個大活人來呢,還不是和你們商量嗎。”聽她二人一番談話,平兒插嘴說:“姑娘為這兩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可真正的操碎心了,二位姑娘提起環(huán)三爺?shù)氖拢业瓜肫鹨患拢恢斦f不當說?”“有什么當不當?shù)摹!碧酱赫f:“有話就說,鳳丫頭死了,璉二哥,我想也沒那么霸道,更何況你現(xiàn)在有林家表兄嫂和姐姐撐著,別跟以前那樣畏首畏尾連樹葉掉下來都怕打破頭似的。”晴雯笑著說:“三姑娘來了真好,咱們倆還有云姑娘對上脾氣了,她就該這么開導開導才好。”“什么話,你說呀。”平兒這才說:“姑娘該記得那年你和大奶奶,寶姑娘奉命在園子里理事,為茉莉霜薔薇硝,丫頭們鬧的得罪趙姨太太的事來?”晴雯忙說:“記得,這事鬧的可大發(fā)了。”探春不解地問:“有這檔子事,這有什么相干?”平兒道:“姑娘有所不知,這事正是三爺為討好自己相中的姑娘才引起的。”“誰?”妙,黛,探,鴛,晴幾個人同時問道。平兒說:“就是太太身邊的彩云。”“是她?”又是幾個人同時發(fā)問。平兒接著說:“彩云,彩霞,金釧,玉釧是太太的四個大丫頭,金釧死了。府里遭難,眾人出牢后,姑娘將玉釧放回去了。彩云,彩霞如今還在侍候太太,在府里的時候,也不知什么時候,兩人就對上睥氣了,彩云有事沒事總溜到趙姨太太屋里去,趙姨太太也看中了這個丫頭,現(xiàn)眼下雖都住一個院子,可整日在老爺太太眼皮低下,三爺向來畏懼老爺太太,所以倒沒見他倆怎么著,只是這丫頭好倒是好,可命不濟,和我一樣,是個丫頭出身。”這后一句話一出口,可犯了眾怒,頭一個晴雯,跳起來高聲說:“你說誰呢?我是丫頭,鴛鴦姐姐也是丫頭。”平兒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忙說:“好妹妹,別惱,我該打,不該說這個話。”探春說:“這個丫頭倒是知根知底的,長的也有模有樣,人也很自重,從沒多言,倒是個持家過日子的主兒。平姐姐這會子還說什么出身不出身的話。”黛玉說:“如此說來,親姐姐也看上彩云姑娘了。跟你們說句知心話,我正打算等老祖宗的事一了,就趕緊的將這些年歲大了的姐妹,如大嫂子的素云,太太的彩云,彩霞,寶玉那兒的秋紋,麝月,或放出去,或有人來求親,就成全她們這終身大事。還有店里家里這些男伙計也要請哥哥大叔放話出去,凡成家的都給他們?nèi)g房和一些銀子,這樣,在京的事就全有個交待,有了了結(jié),這就可以無牽無掛地回我蘇州的家了。”探春嘆道:“姐姐也是位弱女子,卻做出了可感天地動鬼神的幾件大事,真正的可圈可點。這首先是:西海暗助,關(guān)外護親,義救眾仆,造田固本,還有女紅自給等等。古來都有人杰之說,姐姐病愈這二年所為,可算咱們女孩中的女杰了。”妙玉也有同感,說:“三妹妹說得有理,妹妹當之無愧。”黛玉急了,說:“你們都說到哪里去了,我可是個足不出戶的女兒家,所有的事情都是大伙商量著差人去辦的,最多我只是輕輕松松地坐著,說兩句現(xiàn)成的閑話罷了。”晴雯也搶著說:“什么叫人杰,我不懂,可姑娘做的這些事多著呢,我病得就要噎氣了,是姑娘從無常鬼手中將奪了下來,第二個就是鴛鴦姐姐也是一樣。大爺新來咋到的,一時怎能顧得我這不值一文的丫頭。”眾人還要說下去,祥玉默默坐在一旁聽著,不覺打起哈欠來。黛玉見了,忙說:時辰不早了,該歇了,明日要去拜老祖宗,后日為大舅洗塵,今日說的事過一日還要再細細的商量。說罷各歸房,一夜無話。
次日,吃過早早的午飯,外面車馬早已齊備,去了城外家庵會齊,由賈赦領(lǐng)頭哭拜,賈赦哀嚎最甚,眾人再三勸慰半日才止。待事畢返城,天色已晚,便各回歸,相約明日再聚。中宅的鴛鴦,晴雯;東宅的妙,黛,探,紫,雪,及剛來的平兒齊集西宅后樓湘云房中,見湘云已靠在床上,見眾姐妹來了也不讓座,就說:“瞧你們多自在,東游西蕩的,這二十多天,都憋死我了,他每日吩咐丫頭們不讓我下床,整天就這么坐著躺著,我發(fā)誓再不生孩子了。”眾人笑了,黛玉神秘地小聲說:“快別信口開河,說這呆話,小心金水聽了不高興。”湘云說:“他敢!?”鴛鴦查問房里丫頭說:“你們姑娘每日吃的多嗎?張爺(有恒)也瞧過沒有?孩子吃得飽嗎?”翠縷一一敘述,都得到滿意的答復,眾皆滿意。黛玉又將前,昨兩日所商量的幾件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湘云,湘云剛想說什么,樓下婆子喚道:“薛二奶奶來了,咱們這兒的姑娘奶奶們都在奶奶房里呢。”一會兒岫煙上來了。黛玉說:“咱們是請客吃午,晚兩餐酒席,你不該是想來蹭早飯吃,這樣家里又好省兩碗米糧了吧?”妙玉道:“妹妹也說這調(diào)皮話來了,別惱了岫煙妹妹。”岫煙根本沒答理她這話茬兒。說:“就是想著多和你們在一起待會子,我就帶孩子先來了,婆婆要等他(薛蝌)從店里回來才一起來呢。”湘云說:“都坐著說吧,剛才姐姐說的幾件事,這頭一件,我料璉二哥準來求我叔叔夫婦說媒。環(huán)老三的事,我勸你們先悄悄的求大嫂子(李紈),將她抬出來出頭才合適,她是名正言順的長嫂,代婆母操些心是合情合理的,不然你們倆個老著臉去說,從那方面說都不妥。”妙玉,黛玉,探春都說此話有理。還想往下說,城外的李紈,尤氏,胡氏(賈蓉續(xù)弦),寶釵來了,內(nèi)城賈蕓的老娘在媳婦小紅陪侍下來了,賈芹母親也在媳婦鶯兒攙扶下來了,賈薔媳婦齡官也陪著婆婆來了,還有人在陸續(xù)上樓,湘云房里站都站不下了,里面的人只得退出,此時東宅來了林之孝女人,說:“奶奶姑娘們,大爺說,城外大老爺,二老爺和爺們也都來了,請你們先去見了禮再過來也成。”這時,妙,黛,鴛,晴,紫,平,雪諸人已退出房外,聽了這話,晴雯悄聲說:“一會兒見禮,咱們大姐(指鴛鴦)在前頭是第一位,不能錯了,看這位舅舅如何的安排。”紫鵑罵道:“好個促狹鬼,你是捉弄大姐還是羞辱大老爺?”黛玉,平兒齊聲說:“晴妹萬不可如此。”晴雯笑道:“瞧你們都急成啥樣了,放心,我只是咱們私下里玩笑話,我知道這分寸。”接著李紈,尤氏,寶釵,岫煙等也隨后下了樓,聚于一處,從腰門串過中宅去了東宅。由黛,妙領(lǐng)著女孩子們拜見了四位舅父母,及西廊下三位長輩,這里剛完事,西廊下眾女眷也從西宅過來了,不一會,薛姨太太和薛蝌來了,又是一番禮尚往來。請的人都到齊了,廚下正忙著,男男女女都聚在后廳說話。這時,賈赦用帶沙啞的聲音喊道:“大家先聽我說兩句。”聽這一喊,大家都靜了下來,回過頭來,面朝堂中賈赦站立之處。接著他又說:“我作為先祖長孫,掌家主事以來,未能光宗耀祖,卻不思進取,無論在外還是在家里,說過許多錯話,做過許多錯事,實是敗家禍首,這三年算是真正的懲罰了,能活著回來,見到家人,實是賢外甥兄妹的大義之舉,說謝實輕了,除今后我父子洗心革面之外,現(xiàn)身無長物,只有命璉兒代父大禮謝過你林家表弟妹,已表我父子的心跡。”此言一出,平輩的賈效,賈敦,賈敕及薛姨太和史大叔等均贊許說:“很該如此。”祥玉,黛玉慌了神,正要辯阻,賈璉已走近兩步至祥玉面前跪下,祥玉忙上前想抱他起來,可怎么都抱不起來,急得他只好跪下還禮,這二人一跪不打緊,賈珍父子也至祥玉面前跪下了,慌得祥玉只是連連地說:“使不得,使不得。”可一點效應也沒有,男人們都下跪行大禮了,女眷們當然也得如此,尤氏,胡氏婆媳先跪在黛玉面前,不想寶玉也跟著珍璉等跪下了,賈環(huán),賈蘭,巧兒也照樣跪下,見寶玉也跪下了,寶釵當然站不得,只得跪下。寶釵自婚后,其行為舉止一改過去端莊大方,大家閨秀的行為,言談也完全沒有了滿嘴經(jīng)綸至理,她自已清楚,掉包計下的金玉良緣,是一種卑鄙的陰謀,自已竟下作到頂著別人的名混進洞房,對老祖宗和林妹妹是一種絕情的傷害,連林姑老爺?shù)囊皇烙⒚矠槲溢栉哿耍ξ易约海彩且环N世人所不齒的污蔑,一個女孩兒冒著別人的名出嫁!可萬萬想不到,寶玉由此絕情絕義,同床異夢,兩府敗得如此澈底,我所追求的,夢想的,盡管付出了一切,卻也粉碎得如此徹底,這種痛苦,怨恨,羞愧,只能深藏自已心中,因此,每常只有埋首低泣,和少言寡語。李紈見兩府的人都跪下,她也只好跪下。黛玉當然攔不住,也跟哥哥一樣,下跪還禮,妙玉見他兄妹跪了,也要下跪,就是要足月的身孕了,盡管有鈴兒攙扶,實在沒那么利索。此時,薛姨媽見了,高聲叫道:“拉住妙大奶奶!使不得!”她這一吼,驚醒了尤,李二人,忙站起搶步上前扶住了她,責備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見祥玉兄妹下了跪,在場的本厚父子,金水,有恒,鴛,晴,紫,雪等也不能無動于衷,也下了跪,見新舊兩邊主子都跪下了,按老規(guī)矩,作為下人的林之孝夫婦及芳官,水妹,茗煙,阿毛,俞錄等當然也有一跪,這一來,西廊下的眾平,晚輩,賈琮,賈瓊,賈蕓,賈芳等也站不得,齊刷刷都跪下了,滿屋子的人,就只有賈赦,賈政,賈效等七八個人坐著。祥玉兄妹一再求免,眾人才紛紛起立。祥玉再三聲明:“上承父母教導,平民百姓無力為國效忠,這孝就是首條了,都是骨肉至親,盡點心力,實份內(nèi)之事,舅父大人此舉到讓外甥兄妹受之有愧了。”黛玉也說:“求二位舅父母再別提這個謝字,今后,我等眾兒女侄甥們聚在一起,一心謀劃生計,侍奉您幾位老人家延年益壽,共享天倫之樂。”為了融洽氣氛,又都是骨肉至親,祥玉特命人將后廳兩側(cè)屏風移去,成一大敞廳,再分男左女右輩分大小,備下整整十二桌,不當值的下人們也在兩廂設(shè)席。這一倡議得到上下眾人的贊同。一會兒,林之孝來請入席,這首席首位當然是賈赦,其次是賈政,賈效,賈敦,賈敕,史鼎,金老漢,尚未坐滿,賈赦就命祥玉,本厚,賈珍加入;另一席是伯熊仲煦兄弟倆,金水,有恒,此四人算作主陪,首席讓于了賈璉,次席是寶玉,以下是薛蝌,賈環(huán),賈瓊,賈珩;第三席就以賈蓉為首皆草字輩。右邊首席當然以邢王兩夫人為首,其次是薛姨媽,史嬸娘,鴛鴦母親,以及西廊下同輩之女眷,第二席尤李二人為長,鴛,妙,黛,探,晴,岫,紫,雪,這里正在調(diào)派讓座,后樓當值的一個媳婦走來說:“西宅云姑娘來了。”一句話,眾人皆驚呼:“這丫頭真正不曉事,還沒滿月呢,怎么就出來闖蕩了。”這里話音未落,就見三四個丫頭,左攙右扶,前護后擁地將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的湘云擁了進來。眾人都還站著愣著看她。金水有點急了,忙走過去,還沒開口,湘云就搶在他前面說:“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還沒滿月呢,就下地出房串門來了,是吧?”又說:“滿算就差三天了,你們這么多人聚在一起,好不熱鬧,讓我關(guān)在房里,都快憋死我了,我好著呢,你放心,你沒聽咱們家奶媽說她妹子在鄉(xiāng)下生孩子只三五天,就下地干家里的活了,快過去喝你的酒去吧,別忘了先替我給長輩們請個安,說我身子不方便,就坐在姐妹們這兒歇了。”金水只得順從地過去了。尤氏說:“好個云丫頭,來了個先開口為強,明明自已不保重,連槍帶棍的一番話,倒像是金水做錯似的。”湘云又對尤氏說:“大嫂子是要為金水打抱不平呢,好哇,你丈夫,兒子回來了,一家子團圓了,今日這許多親友聚在這里為他們接風洗塵,你高樂了,把你云妹妹就丟開了,反過來,還充好人,說是為金水鳴不平,實是想壓我是也不是?”說得眾姐妹驚呼:“了不得,云丫頭生了兒子底氣足了,難道想把這幾十日出不得房門的怨氣撒在我們這酒席上不成?”李紈忙說:“大家別光顧斗嘴,快讓她坐下歇息,累壞了她,有人心疼的。”黛玉和探春本并肩而坐,二人各往兩旁移過少許,要安排一椅,雪雁見了忙要移往別桌,湘云說:“大家別忙活,我就是想和你們在一起,這桌上的好多吃食都不讓我吃,每日的只往我肚子里灌雞湯,參湯,江米粥湯。”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又說:“還有呢,每天一早一晚硬逼著咱們家后廳住著的張大夫(有恒)來看診,人家說好著呢,他硬要人家把脈,反正他不用花一個子兒的診金。”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引得全廳男女都往這邊瞧,鄰桌的邢王二夫人笑道:“云丫頭好些日子不見她說笑了怪悶得慌,有她在,就有了笑聲,丫頭,你得歇息了,這也傷身子的。”湘云做了一個鬼臉兒,才停了她的話盒子。左邊男賓席上,也有故事可敘,首席上多為老人,斯文得多,酒過三巡,賈赦說:“家敗之后,欣得賢外甥兄妹鼎力相救,才得我等劫后重逢,今歸來才數(shù)日,仍有一不足之處。”祥玉慌忙站起說:“外甥照顧不周,請舅父明示,立刻就辦。”賈赦說:“你且坐下,聽我說下去,我這一回來,一家子四口人,我與老妻年高體弱,需人照料,下有巧兒尚一幼兒,也要料理,璉兒年己三十,只一粗男,家里家外生活瑣事也無從下手,今日我就先當面求史家賢弟替我璉兒作伐,求取外甥家平姑娘為妻,望賢弟勿推辭才好。”聽罷,史鼎仰面哈哈一笑,說:“原是為此,何談求字,分明是大老爺請我多喝一席喜酒,此事何難?林家賢侄就在此,這不就當面鑼對面鼓的一說就成了。”祥玉忙說:“不,不,舅父大人,史大叔見諒,此事外甥不敢擅自作主,妹妹說了,平姑娘是她姐姐,她的婚事她已安排與賤內(nèi)及云,鴛,晴等同等對待,請容外甥與妹妹商量后再定。”賈赦說:“此話有理,不論如何,我這里是求定了。”說罷又略提高聲喚:“璉兒過來,先大禮求過你史家大叔成全你的婚事,明日一早再登門求他二老以示慎重致誠之心。”其實在相距不遠的鄰桌上,賈璉都聽得一清二楚,立即應聲走過來,尚未行禮,賈政喚道:“且慢,我另有話說,璉兒的婚事,理應如此,只是要盡快成禮,一家子缺了主內(nèi)的確是不成為家。此刻我也想起還有三子環(huán)兒,也就二十的人了,這幾年的不順心,也沒心理到這上頭去,我那里的情景兒,也不用我說嘴,明擺著,在座諸位都是至親,沒什么好掩蓋的,不比從前,講究什么門當戶對,我想在外甥家這些姑娘中,不論門第出身,只要耐得窮困,會過日子就成,也一并請史大兄弟在外甥兄妹前美言幾句,物色一位,成親后任其獨立門戶,過他們的日子去,所以,我也喚環(huán)兒來,讓他兄弟二人一起給史家大叔行禮。”賈政說話時,鄰桌的人都面朝他豎起耳朵聽,賈環(huán)當然也聽清了,聽他父親說完,不等再喚,就走過去,哥兒倆雙雙跪地行起大禮來。這一跪一拜不打緊,右邊第二桌,面東兩席是尤氏李紈二人正面對這邊,原見二位老爺在說什么聽不真,也沒在意,現(xiàn)見璉,環(huán)二人在行大禮,參拜史家大叔,二人有些迷感,忙說:“大家別鬧了,快瞧老爺們那里,怎么平白的讓璉二爺和環(huán)兄弟給史大叔行大禮呢。”右邊幾桌眾人齊將目光聚到那邊,黛玉見了與妙,探對視一眼,笑道:“大好事,想不到二舅父是一向不問家事的,怎么這回也上了這分心了。”探春說:“這是受大老爺?shù)膯⑹舅拢覀兛沙孙L扯蓬了。”湘云坐在黛妙二人身后,則對第三桌上的平兒叫道:“平姐姐快瞧那邊璉二哥在跪拜我叔叔呢,為什么呀?”平兒其實早看見了,也猜度到是為什么,她卻裝沒事人一樣,佯裝著在給巧兒布菜,又紅著臉故意裝沒聽見。湘云還是不依不饒,對巧兒說:“巧兒快瞧,你爹在求我叔給你找個新媽呢,你也去求呀。”十一歲的孩子還很天真,巧兒直率地說:“不,我不要新媽,我就要平姨。”這句話說得幾桌人哄堂大笑。王夫人連說幾個好,邢夫人感嘆地說:“是緣份如此,一家人才不離不散的。”鬧得平兒就少個地縫去鉆。笑過后,黛玉悄聲責怪李紈道:“還是大嫂子呢,環(huán)兄弟就快二十一歲了,你也不想著為他張羅,還要年邁公婆四處求人?剛才環(huán)兄弟跟著璉二哥一起求史家大叔,必是二舅父命他如此的。”李紈才有所悟,道:“這真是我的不是。現(xiàn)就求妹妹們,如有合適的姑娘就告訴我,到時候請你們多喝杯喜酒。”探春說:“你也不用如此裝糊涂,好姑娘就在你眼皮底下。”李紈急道:“好妹妹你為兄弟看中誰了,求你明說了,我好張羅。”從這午宴席上開始,到晚宴散席,她們就已將這件事辦的八九不離十了。現(xiàn)暫放下容后交代。現(xiàn)再說左邊次席上,伯熊是主陪,如今賈璉還有些拘謹,賈環(huán)更無多言,薛蝌,賈瓊也不善應酬,寶玉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高談俗事,為歡宴所想,伯熊硬著頭皮高談寬論起來,他知道這時候談買賣上的事,或是仕途經(jīng)濟,說不定寶玉會讓他下不了臺。伯熊兄弟及有恒,金水和祥玉一樣,自幼讀的書,本不比寶玉黛玉他們少,只是各人的身份境況不同,所以從來未見他們家里家外顯弄這文筆之類的東西,所以,他略一定神,便開口言道:“這次來京也就三年多些,可經(jīng)歷,見識,比在江南六年還多,我是真正佩服咱們這些姑娘們,上一回,說三姑娘西行,她們相隔幾千上萬里,后來發(fā)生的事情,恰似她們先就算準了的,這就不說了,如今又出了想不到的事,眼下秋收就完了,李莊的佃戶們又上門求咱們田東收租糧,自當年偶遇,姑娘叫買下那百頃只長草不長苗的山坡地,她足不出戶,競想出了打筒子井的巧招兒,而今,地平了,還多出二百畝地,有了水,連年都是好收成,姑娘只要他們吃不了的糧賣給咱們糧鋪子,今年算下來,少說也要一萬擔白面,還有豆油,兩個鋪子承銷不了,又在東城開了一家,先這一萬擔細糧,公買公賣,就有六千銀子的利息,明年田全平整完了,出產(chǎn)還要多好些。這是一;二,是咱們妙大奶奶,文弱得不能再文弱了,知書達理這就不用說,可在鑒審古董上卻是一位高深莫測的行家,咱們藝寶齋專請的兩位有資格的老先生也佩服東家奶奶的能耐,有幾回老先生看走了眼的東西,大奶奶識破了,我也不知道,這幾百上千年的東西,她年輕輕的從哪里知道得這么清楚的。而今似成了定例,貴重些的東西,他們總叫伙計拿回家來,求奶奶審視。再有就是姑娘奶奶們興起描畫衣樣,這描得栩栩如生的樣兒就已為以后的買賣興隆拔了頭籌。而這繡衣樣,我是個粗俗男人,也看著迷了,尤其我那弟妹晴雯,那一雙巧手在棚架上下來回舞動,我都看得入神。一想到這些,我就自嘆自己真正粗俗到家了,每日只知瞎忙一氣。”伯熊的這個話題,本來也是大實話,也恰如其分地投了寶玉的脾性,他也不再沉默悶坐,接著伯熊的話題說:“這我早就說過,不單你是粗俗人,我也是,凡男人皆此,你們不知道,當初混沌初開,只得日月星辰,千萬年才于天地間聚集了一股靈秀之氣,演化為雨,雪,霜,露,上界造人時,即以此為女,所以女孩子都具有靈秀之質(zhì),而又以土為男,土雖能長出五谷花草,究其內(nèi),實也藏污納垢之故也。”同桌之人都知道他又說癡話了,各皆打哈哈應付過去。而鄰近的首席上眾人原也在聽伯熊說話,各具贊許之色,接著聽到寶玉的這此怪論,別人未至可否,而賈政就不然,為顧全臉面,只正色言道:“寶玉,你又在說什么?”旁邊祥玉,本厚即以勸酒為之引開,這就不提。
平兒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二,日期緊了些,但該備辦的事,早備辦好了,也就不顯得急促,是日一切按鴛,晴,湘,妙的規(guī)格辦理,午后賈璉領(lǐng)著花轎來東宅迎娶,寶玉,賈環(huán),賈蘭,賈蕓等眾多弟侄隨轎接親,吉時一到,平兒也與晴,鴛等一樣,請黛玉蓋上頭巾,再受大禮一拜才上花轎。這些禮數(shù),黛玉也不再拘泥,也知道推讓也是推不了的。花轎出門,后面又多了好些送親的人。平兒年近三十,今日終于修成正果,從陪嫁丫頭到通房姑娘,到真正成為賈家的兒媳。至此,操持家務(wù),敬老護幼更加盡心盡力。這以后,李紈,探春在黛玉問責之后,也將賈環(huán)彩云的婚事促成。因新買的房子要收拾,婚期要到明年正月二十一,彩云很開朗,也不回避,仍繼續(xù)留在王夫人身邊侍候著。幾個人又分別完成了興兒與麝月,旺兒與秋紋,素云與余祿等幾對府里這些大齡下人的婚事。將外城一個四合院給他們成了家,眾人感恩不盡。
時至十一月十五,這日過午妙玉就感腹中胎動異常,忙命人先叫回祥玉。黛,探,云,鴛,晴,紫,雪等已云集其房中,祥玉又命人飛速召來有恒,把脈看診,即說有臨盆預兆。其時,黛玉早已命候產(chǎn)產(chǎn)婆及幾個有生育經(jīng)驗的媳婦在忙活了。至晚飯時臨產(chǎn)征兆明顯。助產(chǎn)婆進房,祥玉,有恒及黛玉等退出,只留鴛鴦,探春,湘云,晴雯四個生過孩子的人在房中與她解燥寬心。一時,本厚又將伯熊兄弟及金水召回,于樓下待命聽調(diào),又在后樓下中廳已故先人如海夫婦及林門列祖列宗神位前設(shè)下香案,上樓將黛玉兄妹及探,云,鴛,晴,等都召至靈位前大禮跪求父母祖宗蔭庇兒媳母子平安。禮畢眾又急急上樓,祥玉故意在樓廳高聲說話,示意妻子,為之壯膽寬心。本厚又命人樓上樓下多添了火盆。妙玉本來就個性內(nèi)向又暗中倔強的人,任何苦難從不外露,這臨盆產(chǎn)子也與湘云不同,湘云在待產(chǎn)時,放開喉嚨直叫了兩個時辰,而妙玉則是咬著牙,暗中使勁,盡管也大汗淋漓,卻一聲也沒哼出來,近二更了,只聽房中收生婆喚道:“快了,奶奶再使點勁。”一會又聽她連喚:“使勁!使勁!”就聽妙玉沉悶地哼了兩聲,隨之嬰兒響亮高昂的啼哭聲,響徹整個樓院上下。不多會,又聽婆子說:“恭喜奶奶,是位小爺。”后事如何,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