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婚嫁諸項,幾個月前就已著手操辦,早已完備只等佳期了。前兩日晴雯那姑舅兄嫂,還邀約了鴛鴦兄嫂前來求黛玉,想接妹妹回家待嫁,晴雯嘴快,搶白了幾句,決不答應。鴛鴦也不愿意,因她還記著當年賈赦欲強娶之情景。黛玉為息事寧人,多方勸慰,最后議定,正月初六接鴛鴦父母過來,算是嫁女,新婚三日后,新人各至兄嫂處上門認親。金文翔、吳貴夫婦兩家兄嫂見有臺階好下這才答應了,離去。
夜來無事,天又寒冷,各都回房安歇,黛玉、湘云睡下后,紫鵑、雪雁、翠縷、水妹等只亮著一支燭火,滅了所有的燈火,整好爐子,加了些炭,清了爐灰,才帶上內房門離去。一等眾人離去,睡在里床的湘云,側身向外,面對黛玉說:“你為鴛鴦、晴雯和陳家哥倆成就婚事,固然是好,可你哥哥也這般大了,你倒沒放在心上。”黛玉說:“你冤枉我了,你可知道,鴛鴦她們的事,我還可大著膽子說出來,做出來,可哥哥就不一樣了,在京城就舅家和你家,連薛姨媽也算上,就這三家親屬,如今這情景,叫我還到哪里去求告一位大媒來呢。”湘云說:“你該求我呀。”黛玉戲笑著說:“該不是想做我嫂子吧。”湘云說:“去你的,胡說什么呀。”黛玉說:“我不信,那你還能變過誰來?”湘云說:“早變出來了。”“誰?”黛玉故意的追問。湘云說:“就在這前樓住著。”黛玉說:“妙姐?”“正是”,湘云說:“怎么樣?人品、才學,哪樣配不上你哥哥?”黛玉才正式說:“好妹妹,也不瞞你,我早有這念頭,只是遲遲不敢開口。”湘云問:“為什么?”黛玉說:“你是知道的,妙姐向來清高孤傲。接來同處后,倒是親和了許多,但我還是不敢唐突行事,要是一出了口,萬一她不愿,那以后就難相處了,說不準,她又會離你我而去,再入空門,也未可知。”湘云搶白說:“你別說得那么玄,我看一準能成。我明日就去說,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黛玉忙阻止說:“千萬別冒失了,要說也要等明年鴛晴嫁后,再斟酌而后行。好了,先別說她了,說說你自己吧,有何打算,這會在房里,不妨說給姐姐聽聽,為你參謀參謀。”湘云說:“我沒別的打算,就只有跟定你了,等你出閣的時候,我就做陪房丫頭,你要是嫌棄我了,我就去找妙姐的師父去,這我早想好了。”黛玉生氣地說:“你都胡說什么呀,跟你說正經事呢。”湘云還是正經地說:“我沒胡說,是我的真心話。”黛玉也正式地說:“我可憐的妹妹,我和你也可算同病相憐,生死與共了,要不是哥哥來得早,挨到府里抄家時,我比你還要早半月就流落街頭。今后,咱們一定振作起來,不許再說喪氣的話。既然你沒想好自己的終身大事,我倒想著一個人配你還合適。”湘云也不羞答,忙問:“誰?”“你聽我細細說來。”黛玉說:“就是住西宅的李金水,你都知道,論人品,相貌都不差,念的書也并不比你我少,只是沒和他們幾個有閑情談詩論文罷了。每回議事而聚,話不多聲不高,可自來京這一年多,伯熊去了西海,仲熙常去李莊,這里七八個鋪子就他和薛家二哥總攬著,還到通州、唐山幾個縣鎮開了五六個分號,可見的是個實實在在的干才。要是你愿意,這事準成。今后和大叔大嬸就在西院住著,他們也就老來有靠了。反正他江南也沒親人。就讓他和伯熊留在京里。”這一番話說得湘云動了心,多會兒沒開口。黛玉也不追問,容她思考,又過了一會,湘云直問:“那你呢?”黛玉反問“我?”湘云雙眼緊盯著她,說:“你也說說自己,讓我也給你參謀參謀。”黛玉說:“我能有什么好說的,你也知道,我這個身子骨,風都吹得倒,說不準哪一天,又像從前,咳兩聲,吐一口血,栽倒地上就完事了。”接著嘆了一口氣,又說:“今世也不能有這穿嫁衣的奢望了。”湘云說:“你別嚇我,不會的,你這不是全好了嗎,有恒說也不用吃藥了,只在保養調理。好姐姐,說到他,我倒有個念頭,你就嫁了他,讓他調養你一輩子不更好?”黛玉說:“說到有恒這位郎中先生,我還真佩服,他看病就是不一樣,就我這病,還有晴雯的病,都說是挨日子必死的。李莊眾人那腹積下堵之癥都讓他治好了,怪道大叔說蘇州人稱他小神醫呢。他的‘恒壽堂’藥鋪子開到哪兒都挺興旺。我想過了,此人不能久留京城。”湘云問:“為什么?”黛玉說:“你想,他醫道再好,也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郎中,百姓們雖口碑好,也未必是好事,京城里天子腳下,資深醫家眾多,更有那四品三品銜的御前太醫在,能讓他一個二十多歲的毛孩子野郎中蓋過頭嗎。這不比別種買賣,可做可不做,盈利還是虧損都無所謂。治病救人可是人命關天的事,要有陰險之人,暗中使壞可了不得。別處不過是些平頭百姓,都還好說,京城里這么多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咱們惹不起。這種故事古書上也是常見的。”說著說著已至二更,湘云已睡熟了,黛玉卻沒有了睡意,這是為湘云的一句話,又撥亂了她心頭的一潭死水,想著寶玉萎靡不振,實為我一往情深,至今不改,兩府變故后,窩居城外,終日有父母在旁,日夜有寶姐姐相隨左右,有心事,有話也無處述說,知他心底憋悶難解,如今又不能為之排解,若我嫁了,再南歸,他是從此撂開了就此上進?還是……,她也想不下去了,拿不定主意,又流下淚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熬不過倦意,合上眼,睡了。
第二天已是臘月十八日,為忙年事,上下眾人都歡快地忙著,姑娘們正忙著調配各人的過年新衣帽,前院老總管,林之孝正帶人歸撥送人的年禮物品。至午,祥玉、伯熊兄弟和有恒、金水相繼回來,正準備開飯,茗煙領著他娘老葉媽和卐兒母親錢嫂來了,見大家都在院子里張羅,三人就趴下磕頭,祥玉、伯熊等忙扶他們說:“嬸子、兄弟快請起來,屋里說話。”進了廳屋,茗煙說:“我跟管家大爺回來后,我母親、丈母娘都跟我說了,我也去看了,爺和姑娘如此憐下,賞賜,我們實在感恩,承受不起,連屋子都修繕了,兩位老娘說,怎么也得來當面磕頭謝恩,估量這時,爺們都在家,所以就來了。”老葉媽接著說:“今日一是兩親家老姐妹約著來謝恩,二是孩子們的吉期已定在二十三日,特來相請眾位爺、姑娘,還有大媒林管家兩位,和眾家兄弟,姐妹們,賞臉去喝杯喜酒,也受新人一拜才好。”祥玉笑說:“嬸子客氣了,謝字就別提了,理該如此,喜酒是要去討的,只是要全去了,怕您二老不得招架了。”本厚接著說:“大爺說的是,且這年下,家里事也多些,我看你們回去,到吉日,咱們有一桌就夠了。”林之孝也說:“就按爺和總管說的就得了,既知恩,我說不在這上頭,總是今后細心當差才對。”老葉媽等三人連說:“林總管說的是,奴才等記下了。”林之孝又說:“這就是了,也到后面給姑娘磕個頭,回去忙你們的吧。等過了年,兩位管家和鴛晴兩位姑娘大喜日子就近了,得早些過來當差。“茗煙忙說:”不用大爺大叔吩咐,我們已商議好了,年前就回來當差。”林之孝說:“這才是正理,快后樓去吧。”三人答應了,就往后樓去了,一會出來回去了。一連幾天,祥玉兄妹等親自領著妙、湘、鴛、晴、紫、雁及本厚父子,首先往城外送去整整三大車年禮,吃、穿、用一個正月不用另買都夠了。黛玉更細心,算計著各人該敬上,賜下的金錢物件、吃食、衣帽,和孩子的玩物,都一一備好。更有寧、榮兩房祭祖敬神供品也一樣不缺。另外,又將尤氏、李紈、平兒邀聚一處,再交給備用銀子各一千兩,特別叮囑三人要熱情歡笑起來,要大家平安歡樂地過一個年。交待完畢,本厚父子才分別至邢夫人、賈政夫婦和尤氏處,跪請說:“大爺、姑娘恩典,史家老爺夫人大媒,兩犬子得配鴛鴦、晴雯二位姑娘,定在正月十八日為吉日,特預請老爺、太太、爺、奶奶、姑娘、小爺們賞臉,去喝杯喜酒。”賈政說:“這就恭喜管家了,這鴛鴦倒是知道,原是老太太身邊的人,那晴雯是哪家的姑娘?”王夫人只得勉強回道:“原也是老太太的人,后來撥給寶玉看房子的姑娘,因身子不好,早出去在家養病的。”賈政只是“哦”的一聲,并未深究,說:“既都是故人,到時就讓他姐妹、兄弟等前去賀喜,就是了。”這時,只有李紈、寶釵、寶玉、賈環在場,別人沒敢多說什么,唯獨寶玉說了一句:“這可是林妹妹做的又一件大好事。”本厚父子聽了不得要領,賈政也無什反應,寶釵則心慌,怕他又發呆病,王夫人則因為內疚而心里忐忑不安,賈環冷眼相對,李紈趕緊解圍說:“老總管相邀,賀喜應該的,但可別挑咱賀禮多少才好。”本厚說:“奶奶說哪里話來,爺、奶奶們能光臨,就是給了老奴父子天大的臉面,比什么都金貴。”說著退出。再說前院,尤氏屋里,尤氏和平兒、麝月、秋紋、素云、彩云、鶯兒等得空聚到一處,正拿鴛晴二人取樂,黛玉見二人招架不住,忙說:“姐妹們,你們鬧她兩個人,我想你們是看著眼饞了吧,心里想著誰了,就跟我說,我會幫忙的。”晴雯得了勢,指著她們的鼻子說:“都聽見了沒有?快跟姑娘說說,別不識抬舉。”這一來,幾個人都無話說了。平兒說:“好了,別鬧了,我說件事商量著,拿過準主意才好。”眾問:“什么事?”平兒說:“昨日茗煙領著他娘和丈母娘來請老爺太太、爺、奶奶和咱們去喝他喜酒,老爺他們當面辭了,只說咱們可自便,我想咱們一個不去似不妥,去多了也不成,大家出個主意定下來才好。”晴雯說:“這有什么難的,我們都定了,我是第一個要去的,他在外面,我在園子里都是跟二爺的人。他們兩家親戚都沒幾家,怎么也得幫他撐個場面。我們那里,還有紫鵑、雪雁、芳官、鈴兒、菊香,林大叔夫婦是大媒定要去的,還有陳大爺、阿毛,大爺說要是當日沒要緊的事,他也要去。”尤氏說:“林家表兄妹真是憐下得很。如此,你們是要快定下,能去的多去兩個才對。”眾丫頭面面相對,似不便多嘴。還是平兒說:“我這里大太太還有巧兒在家,實是去不得,我看秋紋、鶯兒妹妹回去悄悄回寶二奶奶,你兩個去,再有大奶奶那里求她放素云去,麝月留下,防著二爺叫人沒一個答應的,太太身邊也別去驚動了。”尤氏說:“那就叫寶珠、銀蝶兒也去。”平兒說:“大奶奶想的周到,這卐兒原是東府的人。”尤氏說:“這話如今說不得了。”黛玉說:“這就過年了,大嫂子你得先放寬心些,還求您在舅舅舅母面前多排解才是。前回北邊來人也說了,使了銀子,珍大哥如今也在營外和大舅舅一處住著,蓉侄和璉二哥也不干活,只是記些賬什么的,都好著呢,你要是再那樣,這里的人就只能整日以淚洗面地過日子了。”尤氏說:“好妹子,你放心,我知道這好歹。”黛玉說:“這里我就指望你和平姐及后面大嫂子三個人了。”平兒也表示說:“請姑娘放心。”當下眾人都在城外分三處吃了飯,才辭出。接著去了內城兩府后廊,好幾家代字輩、文字輩及玉字輩賈氏長輩處送上年禮,至晚才回來。次日又去了薛姨媽家和鴛鴦父母哥嫂處。等回來吃飯時,劉姥姥帶著板兒由其女婿套車也送年禮來了,姥姥說她們來時候,爺和姑娘已出了門,就先去了城外,這也才回來。午后,賈蕓、賈薔母子媳五人,還帶了賈芹、賈芳母子四人一齊來送年禮,黛玉忙著接待,寒暄問候幾句后,賈芹母親楊氏直奔主題說:“姑娘,今日有件事,求姑娘成全呢。”黛玉說:“嫂子有話請講。”楊氏說:“你侄兒今年也二十二了,我們想著求寶姑娘身邊的鶯兒姑娘配了他,不知她能不能瞧上咱們,所以,我倆老姐妹芳哥他娘一塊來求姑娘來了。芳哥看上東府大奶奶身邊的寶珠姑娘。”賈芳娘顯然比楊氏嘴拙,說不出什么來,只是傻笑著說:“求姑娘成全。”賈芹、賈芳雙雙下跪說:“求姑姑成全。”這一舉動差一點把湘云、晴雯引得要笑出聲來。黛玉笑道:“二位大侄快請起來,此事卻好,我只能答應去說,成與不成得看你們的造化了,而今你們幾個都在鋪子里做買賣,能做得來嗎?”楊氏搶著說:“做得來,可上心了,一大早,哥兒幾個約著一起去,很晚才回來。頭三個月,柜上開了三兩銀子一月,這以后已開到五兩了,過日子盡夠了,還能余下一二兩的。”芳哥娘也說:“得了工銀全交我了,他在鋪子里吃,過年逢節柜上還有錢物。今兒過節得十兩銀子外,還有不少年貨和二丈五尺綢布呢。”正說著,林之孝來回黛玉說:“李莊的佃戶來了六個人,帶來十只活雞,六只野兔,一擔白面和兩擔大白菜,說是孝敬東家的,還說求東家一個示下,今年的租子該怎么交。”黛玉說:“怎不回哥哥和大叔?”林之孝說:“方才鋪子里來人,請他們過去了。”黛玉說:“他們大老遠的來了,今日回不去,大叔先去安置他們到四合院住一宿,到館子里讓送一席酒肉飯菜款待。哥哥他們回來了,吃過晚飯讓他們再過來。我跟哥哥說,才開了幾畝地,今年不收租了。他們送來的東西收下,有道是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這禮咱們加倍回贈,辛苦了一年,不知那里的人如今衣食溫飽如何了。”林之孝回道:“我跟二管家去照看了這大半年,如今有三座窯在燒井筒子了,大伙可高興了,沒日沒夜的在忙活,已開出了一千多畝平整的好地,明年夏熟就能種小麥,來的人也越來越多,已有一百二十來戶六百多人了。原有的那三十多戶,用人工換了窯上夾燒的磚,都住上磚墻草頂的房了。后來的人還沒來得及整房子呢,天天干活,吃飽肚子是不愁的,正籌劃再修一個窯呢。大伙公推李老漢父子和龍王廟老主持主事。就是晴姑娘遇上的那要賣兩女孩家的。”黛玉說:“這就好,我要跟哥哥說,這就過年了,就按人頭,再送點什么,請他們吃一頓過年餃子吧。”林之孝說:“仁慈的姑娘,今年他們說二百多畝地趕了一個秋熟,因為有了水,一畝就收了三擔,一粒租子不收,還送東西給他們,聽都沒聽說過。”黛玉說:“大叔別這么說,這地不是他們辛苦整出來,哪有什么糧收呢。”說著就讓林之孝去了。賈芹母子等人見這里事多,也不久待,即辭去。等這些人一走,湘云說開了:“這些人真怪,想媳婦了,就老著臉來跟姐姐要,連咱們晴雯妹妹也讓他們要去了。”明擺著她是在挑逗晴雯了,晴雯也不示弱,說:“看來你是怨沒人挑你了,我給你挑了一個,就是那東府伺候過老太爺出過兵的焦大,六七十歲還單身呢。”這話一出口,引得一屋子的人連黛玉在內,個個笑得前仰后合,好一會喘不過氣來。湘云恨得咬著牙說:“你別狂,等那日鬧你洞房時,瞧我怎么收拾你。”晴雯得意地說:“我才不怕呢,等著鬧你洞房時,我就加倍的鬧你,不就得了。”鴛鴦聽不過,為湘云打抱不平,說:“晴雯這蹄子,促狹鬼,很該撕她的嘴。”就在戲語笑聲中過了一夜。第二日送走了劉姥姥和李莊的人,當然是各自送還了豐厚的回禮。伯熊、阿毛和祥玉連同晴雯、芳官、雪雁等又去應酬了茗煙,卐兒的喜酒席,至少兩日才稍停。當晚,祥玉、本厚、伯熊仲熙兄弟和有恒、金水又上了后樓。坐排開了,本厚說:“這就到年底了,各地鋪子里,賬都結清送來了,爺讓來樓上報給姑娘們,等拿個準主意呢。”黛玉說:“我們能有什么主意,哥哥大叔你們忙了一年,有了進項,我就知道坐著花錢。”祥玉說:“哪來這么多客套說詞,你動腦子,想著的賺錢法子,我們誰也比不上。”伯熊說:“爺說得是,昨日李莊人說明年夏熟就有近兩千畝地的麥子收成,已說了,有這巧井保著,少說也有六千擔的收成,除去留種口糧,準有五千擔好糧交租子和賣給咱糧鋪里,還說秋熟得有一萬三四千擔呢,就這一項鋪子里就能有四五千利。”仲熙說:“我和金水已商議了,在城北還得開一間糧食鋪子才成。”本厚說:“姑娘們繡的衣樣子已發到江南去了,瑞玉二爺來信說,蘇州的行家說,這是個好主意。已擴招了不少繡娘加緊制作,說先做一萬件,明春三四月就能成。除留兩千在本地賣,還有八千全送來京城。”黛玉接著說:“這件事我倒要提醒哥哥、大叔,這衣裳算起本金來,除稅銀、運費、繡工里還要包括我們這些姐妹畫圖,繡衣樣的在內,每件咱們抽五分不算多吧?”祥玉等說:“應該,不多。”湘云說:“姐姐好沒意思,還想撈私房錢呢。”黛玉搶白她說:“你糊涂,你不想想跟咱們一塊做這衣樣的,京里就有三四十人,你我不在乎這些銀子,這如今有小紅。齡官成家了,以后會更多。蕓哥兒他們在店里按月有幾兩銀子回家,現在母子夫妻三四口人是不愁了,日后少不得要添丁增口。既然大家出力干了,理所當然的要有報酬,這是生意上的規矩。”本厚說:“姑娘說的對,這是該算在成本之內的。”湘云也服了,還是咕噥了一句:“純是一個精細鬼。”又是晴雯刺了她一句:“姑娘說的哪一句不在理?你就好生學著點吧。”眾人聽了都笑起來。湘云又頂她了,說:“今日在座的是些什么人?沒幾天就有人管你了。”眾人又笑,黛玉忙阻止說:“你兩個別打岔了,本叔還沒說正事呢。”這才靜下來。本厚翻開賬本,說:“今年各地總賬都來了,我歸了總,凈進項是二十六萬三千八百十六兩,和去年比又多進了三萬一千銀子。南京、蘇州、揚州最好,京里的買賣都是新開的,頭一年沒虧就好了,卻也有了一萬八千多進項。這一年下來將京城所有的開銷都補平了,還多余下四萬多銀子。店里、家里的底貨、不動產不算,單現銀總積存是六十一萬二千八百兩。一半都存在各地銀號里。京里有三十萬。除家里應用外,是備著來年開成衣店、糧鋪和妙姑娘說的珠寶玉石店的。”仲熙說:“這衣店、糧鋪沒說的,能對付,開這珠寶玉石店,我、金水和薛二爺都不懂行,大伙正愁著呢。”妙玉見本厚提到她,只得開口說:“先前我也是多了嘴,隨便的說了一句,到給爺們添亂了,就不辦也罷。”本厚忙接過話去,說:“姑娘別這么說,你出了個好主意,珠寶古董這一行,蘇州就有,也很有些名氣了,在京城官貴殷實人家多,定是好行業。我和大爺已到幾條珠寶行多的街面察訪過好幾回了。不懂行咱們跟人家學,爺算計著先和懂行人合伙,以后再看行市行事。”祥玉也說:“這事不難,我心里有底子,也有信去知會瑞玉,讓他年后送衣服來時,先將制成的金銀玉石器件先帶些過來,大家先評議評議。”又說:“大叔報的是今年的總賬,估量明年就京里而言,還會有四五萬的增收,這全靠姐妹們的功勞。”黛、妙、湘等眾口推說:“言過了。”仲熙說:“爺說的一點沒錯,我常去李莊,那里的人都稱這井是巧井,他們說有了這井水保著,少說這一畝地一年也得打五六擔糧,這算下來,明年上熟有二千畝,秋熟就能有四五千畝,不算收租,也得有一萬到一萬二千擔糧賣給咱們糧鋪子,至少得六千到八千的利,更省下到外省運糧來京的許多開銷了。”金水也說:“春暖后就有一萬件新樣衣裳上市,至下半年起碼還得有一萬件,一萬三五千銀子是核定了的。”祥玉說:“這還沒算珠寶玉石之類的賬呢。”不等他們說完,黛玉就說:“大叔、哥哥、兄弟們和各處的伙計們,辛苦勞累了一年,有了這許多銀子的進項,我只問哥哥一句,這銀子是全歸了咱們名下了呢,各地伙計們有沒有拿到一些分例呢?”本厚忙說:“有,有。早年大爺就定下了,各店每歲底總盤點,有了盈利,各店留二成再按職分拆。交來的是另外的八成。大體上小伙計平日吃喝不算有二三兩月規,這就夠養活三口人,這提出的二成是逢年過節給的,大約也有這個數。這比別家店號高多了。所以大伙都干得十分賣力,難得有幾個店沒贏余,爺也另給,只比別處少些而已。”黛玉說:“本來這銀子是大家一塊賺的,咱們不能貪得無厭,這會喪失人心,聚了這許多銀子,一不能吃,二不能穿,要它何用?哥哥想過沒有?”祥玉說:“原本也只是為了糊口,大叔才想著做點買賣,一心把它當事情做,就像種田的耕地插禾,做工的打造制器一樣,并沒指望掙多少錢,各地店里的人,多是窮得填不飽肚子的人,深知生活的艱辛,如今聚在一起都很投緣,從無爾虞我詐之事,不想就越做越大,越聚越多,本來就是靠父母留下的那些家底起手的,我早說了多了少了該怎么處置,但憑妹妹說了算。”黛玉聽了,一笑,說:“哥哥又說這話了,今日不跟你辯這些事理。你既說了,我也先說兩句。這第一,從明年起,將伙計們的盈利分成再提一成,且家里的人也一樣。第二,眼下已近年關又天寒地凍,聽說街巷各處無家可歸者日見難熬這寒冬。我偶發奇想,咱們何不去城外舅家家廟鐵檻寺或饅頭庵找主持師父師太,商量咱們出錢,由他們操辦,置些地,造些房,盡咱們的力,收容些衣食無著,無家可歸的人。”祥玉說:“這事好辦,這就要明年辦了。”過年的事早有安排,也無所述。這過年當然的吃喝玩樂,走親訪友,拜年賀歲。初六又接過鴛鴦父母,幾十年為奴艱辛歲月的磨礪,沒有過多的語言和膽氣,從南京老宅趕出,流浪起,至今老兩口仍是似夢非夢地生活著,總不相信自己而今是生活在現實世界里。鴛鴦、黛玉等眾人怎么開導,他們除了謝恩還是似信非信。一過初十,拜年賀歲的應酬往來,大致完畢。第二天近午,兩處薦頭店老板娘先后領來十個雇用的丫頭,小的十六七歲,年齡大的兩個也有二十五六,已成家有孩子了,六個則是不到二十歲的大姑娘,都是城外近郊鄉村人。這時家里外間只有林之孝在家,就將眾人領至后院樓院中,由其妻至樓上,請下黛、湘、鴛、晴、鵑等,黛玉即命林之孝夫婦及紫鵑先打發了薦頭店來人,又由他們和菊香、巧妹領她們先去中宅梳洗更衣。一會,祥玉、本厚父子陸續回來,等眾新來的丫頭梳洗完了,本厚和林之孝家的領她們至東宅樓上見過眾姑娘,各自報上自己的名姓,由黛玉分派,各人責司,總有林大娘管理,添了這十個人,又吩咐中宅從此單獨開伙,總有二十多人的吃喝飲食了。本厚說,明日還應有五個人來,是派到西宅去的。這就領她們去了中宅不提。派給鴛鴦的內房丫頭一個叫幺妹才十六歲,另一個叫桂花十八歲,外房一個叫英子十九歲,是個待嫁女,因貧窮無嫁資,只得推遲婚期。一個田嫂二十五歲,已有兩個孩子,因家中人多地少,兩個小叔還未成家,一個小妹尚年幼,度日艱難,才出來想找些活錢以補貼家用。晴雯內房是十八歲的二妞,十七歲的香珍,外房兩個一個喚李嫂二十四歲,另一個叫蘭英,十八歲。樓下當差的丫頭叫張荷蓮,平時人們就叫她蓮子,二十二歲,已婚三年其夫多病,尚未生育。另一個叫尤冬梅,小名梅丫,二十歲,其父母系地主家雇工,僅此一女,欲招婿上門,因家境實在太窮,至今還未成婚。各人的活計規矩都由林之孝媳婦交待清楚,這不在話下。
轉眼到了正月十六日,各家的禮擔都陸續送了過來,本厚怕自己這邊人手不夠,特去江南會館請了主事錢金泉帶兩個助手幫著專門上喜簿收賀禮。遠處的先是劉姥姥領著女兒外孫板兒,由女婿狗兒套車帶著賀禮近午時就到了。午后太陽快落了,李莊不知怎么也得了訊,二百來戶人家委托李老漢李泉父子及李泉女人和兩個女孩,又另推了二人為代表,大伙湊份子送來了賀禮。這兩處十來人就安排在四合院住宿,由茗煙母親專門照應。吃喝都在東宅,從這一日起三個宅子請了四五家館子的廚師和二三十個臨時幫工一起開伙做飯供水。城外尤氏婆媳、李紈、平兒帶著素云、秋紋、鶯兒、銀蝶兒、寶珠等人也每日早來晚歸,邢岫煙抱著兒子帶了奶媽丫頭也每日過來。薛蝌近時店里特別忙,伯熊兄弟成親,有恒、金水、祥玉、本厚在家張羅,所以京里這些店只好由他一人承擔了,且各店又都抽人到家里幫著張燈結彩,抬桌搬凳等等諸多雜務。至正月十八日一早,各處的親朋都接踵而來。東宅是作為鴛、晴二人娘家所在,所以城外有尤氏婆媳,李紈母子,寶玉寶釵夫妻二人及賈環,平兒帶著巧姐以及素云、秋紋、鶯兒、銀蝶兒、瑞珠等丫頭就二十多人。內城廊下賈蕓、賈薔夫婦二人,賈芳、賈芹及他們母親。玉字輩的也來了賈琮、賈瓊,以及各家的丫頭、小廝也有三十余人,劉姥姥一家也算在這邊。東宅頓時就聚集了百四五十號人,前宅后院,樓上樓下人來人往,一片歡聲笑語。中宅也是一樣,迎親的多是江南的人,有京城及通州,甚至濟南各店的掌柜伙計都特意請來了。也有百一二十人。今日是有恒、金水二人在主事。本厚一早由祥玉逼著換了新衣帽就等新媳婦進門拜見了。不一會早約定的二頂八抬大轎,二十頂二人抬小轎,十六輛馬車和兩隊吹鼓執仗隊浩浩蕩蕩來到中宅,熱鬧氣氛又添了幾成。祥玉、有恒見日近正午,就命廚房開午飯,東宅由祥玉拿總,內有黛玉、尤、李諸人大可不必費心,外則有林之孝,他卻是個見過大場面的管家,事事總是他提醒,到省心不少。這時本厚領著有恒、金水過來,很恭順地將史鼎夫婦這兩位大媒人請了過去,在后進中堂單擺一桌盛宴,由自己及有恒、金水,和會館主事,還有濟南總掌柜張俊才陪著,伯熊兄弟兩侍立一旁把盞布菜,以示恭敬與謝意。別處且不多言,單說東宅后樓房內廳內早已擠得再無插足之地,此刻早已是午飯時刻,林之孝女人催過好幾次,說:“姑娘、奶奶們,該擺飯了,請各自胡亂吃一口,晚上喜宴早著呢。”可就是沒人搭理。西房里鴛鴦、晴雯兩位新娘子身穿大紅繡花裙裝嫁衣,頭發用頭油抹得凈光滑亮,面額上方正插著一支金鳳展翅的赤金釵,鳳嘴里叼著一串珍珠,下面還配一枚祖母綠雞心,不停的晃動,十分的顯眼可愛,滿臉早勻了底粉,兩腮加少許胭脂,嘴唇當然也用上好紅紙均潤了口紅。這時滿屋鴉雀無聲,大家都全神貫注睜大眼睛看黛玉在為晴雯描眉,本來黛玉先為鴛鴦描,湘云爭著要為晴雯描,晴雯不讓,說她想趁機使壞,將她描得像張飛,讓人笑話。一切就緒,已過午時,大伙才草草吃了午飯。林之孝女人說:“奶奶姑娘們,這會已過午時了,陳家未時就要發轎來迎娶新人。”忙得大伙也沒喝口茶,大家又回到鴛晴房中對鏡省視了一遍。這時,李紈也在房中,說:“平時大家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凡標致些的女孩子都贊為‘貌若天仙’,今日見這對新娘子,尤其是晴妹子,想來這天仙再好,也就如此罷了。”平兒說:“本來嗎,那年璉二奶奶都說,兩府上下二三百女孩子,就數她第一個。”晴雯說:“奶奶今日要拿我尋開心呢。”尤氏接著說:“這是大實話。不過我倒想起來了,鴛鴦妹子出閣了,日后大老爺回來,還要去拜見舅舅呢,急得鴛鴦忙說:“好二位奶奶,看來今日是存心要我姐妹出丑了。”尤氏忙說:“好妹子,今日大喜,說句玩笑話而已。”黛玉說:“時辰不早了,嫂子姐妹們,都請到外面來,兩位姐妹就要出閣了,我還要兩句話要交待呢。”見說,大家就又回到中間廳堂來,也不再戲鬧。黛玉說:“此刻我說的頭一件,我們既是好姐妹,自然就和小紅她們不一樣。要緊的是……。”說著從袖筒里摸出兩張紙片來,說:“這是當年官府發給鴛鴦姐姐和晴妹妹哥哥開出的文憑,今日這個好日子,我當眾將它燒了,從此大家都把它忘了。”說著就轉身過去,要到供著神佛的長條桌上的燭火上去引燃,晴雯忙喚道:“姑娘且慢!聽我說,昨夜和鴛鴦姐姐也長話了大半夜,大爺和姑娘的恩德,我姐妹盡記在心里,也不多說了。這兩張紙就請留給我們收著,做過念信兒,這比千金萬銀都貴重。”鴛鴦沒開口,已忍不住流著淚雙雙下跪了。在場的劉姥姥不住的念佛,而鴛晴兩人的兩個嫂子,原都擠到人前去,想占點光彩,這時臉上都紅一陣白一陣的不自在起來,漸漸的往人后縮身隱藏。湘云卻說:“鴛鴦姐姐快別哭了,已成花臉了。”黛玉一面忙扶住二人,一面說:“都是我惹的禍,快拿粉盒來,就這里現補吧。”此時外面迎親的鼓樂聲,鞭炮聲鬧得蓋過了說話的聲音。尤氏等人忙說:“林妹妹就依了她們吧。”黛玉說:“這就由你二人自處吧。”說著分別給了她們。林大娘又在下面催了,說:“奶奶姑娘們趕緊點請新人下樓來辭親吧,可不能誤了吉時。”“這就來了。”眾人一邊答應一面扶著鴛晴二人下樓來,樓下廳堂里也早擠滿了人,樓上的再一下來,就真正沒有插足之地了,林之孝女人只得高聲的招呼請一些人且站院子里去,樓上的人后面的暫時停留在樓梯上,讓出一點空兒來,新人要跪拜辭親呢。好容易廳中央松動了些。水妹、菊香兩個丫頭已拿跪墊放在了地上,滿房爭看新娘子風采的人又暫時靜了下來。還是晴雯高聲喚喊道:“芳官妹妹快到外面請大爺進來,我和鴛鴦姐姐有事求他。”芳官答應了擠了出去,一會,祥玉急步走了進來,也沒站穩,說:“兩位賢妹還有什么我沒照料周全,請說。”晴雯說:“我和鴛鴦姐姐能有今日,全仗大爺和姑娘,您二位是我姐妹的再生父母,今日要出閣了,上轎前要辭親,大爺姑娘必得依我二人之意,與金大伯大娘一并上坐,受我姐妹一拜方可。”祥玉兄妹聽完,忙堅辭不肯答應,說:“沒有這規矩,要這樣了,我兄妹要遭人笑罵的。”鴛鴦也說道:“千萬別推讓,凡知我姐妹經歷的,決無閑言。”這時眾人也說:“兩位新人明理,原該如此。”鴛鴦嫂子也擠到其公婆身后低聲耳語了一番,兩老也站起來連說:“應該如此。”由于一邊推辭,一邊堅辭,僵持了好一會,林之孝忙忙的走了進來,在院子里就喚了進來:“吉時就到了,奶奶姑娘們應快請新人上轎了。”等進了屋,聽他媳婦及眾人言語,知道事由后,林之孝這一回卻拿起大來,一口堅定地說:“這是應該的,大爺姑娘不必過謙。”眾人也都贊同,小紅芳官等早已搬來座椅并排于鴛鴦父母一起,湘云等將黛玉推了上去,雙手緊壓著她的雙肩不讓她逃位,林之孝也將祥玉讓到椅上并說:“時辰到了,不能耽誤。”祥玉不得已,勉強坐了,這才受鴛晴二新人三拜,禮畢站立,他兄妹深還一禮。紫鵑手托一大紅托盤上前,先到金老漢夫婦前,請他為女兒蓋上大紅頭巾,再到晴雯面前,晴雯搶先說:“請姑娘勞累為我蓋上。”黛玉知道再推就累贅了,也為她蓋上了,湘云扶著鴛鴦,紫鵑扶著晴雯,在眾人簇擁中步出樓院至后堂院中上轎,隨之送親的人有祥玉、黛玉、妙玉、湘云、紫鵑、雪雁、岫煙,及薛蝌、賈瓊、賈琛、賈蕓、賈薔、賈環、賈芳等,一律男馬女轎,其余的如小紅、芳官、藕官、鈴兒、水妹、菊香、彩云、彩霞、麝月、秋紋、翠縷等均不肯坐轎而隨轎步行,算作扶轎、護轎之人。而尤氏婆媳,李紈母子、未隨行,及劉姥姥一家,李莊來人等作為親友,待花轎出門往東再往北繞了一個街區又往西轉向而南后折向東回到本街中宅,待花轎大隊的鼓樂聲漸近時,眾親友就徑直來到中宅了。寶釵怕寶玉在此場景的刺激下誘發呆性,和鶯兒死死的盯著他,寶玉心里也明白,這種場面下,這兩個人也不是他發狂使性的地方和對象,除不善言談,略顯呆木之外,就是避著喧鬧而已。茗煙、阿毛領著四五個年輕店伙專司燃放鞭炮,今日午后從發轎起已三四籮筐放完了,還在整筐整筐搬出來。陳家今日雙喜臨門,引來了許多看熱鬧的近鄰,門前小街上已圍滿了一些孩子則進了大門里邊院子里來了,有恒忙命人拿些糖果之類的物品散發了去。
新人進門跨火盆,成親三拜,送洞房,坐床,挑頭巾,交杯酒這都是程式化的,不必細述。接著是喜宴,敬酒也不在話下。喜酒宴席女賓都在前后兩樓的上下各三席,共十二席,男賓則有二十五六席,這還不算轎馬執仗和廚房里的眾人也要十幾席,這都設在西宅。席散后是鬧新房,男人們都是正經親友,并無有人刻意鬧,進來一些見了新娘子夸了幾句,有的贊了幾句說些祝福的話就去了。倒是女孩子們鬧了一場,湘云自己不出面,其實早將芳官,小紅、藕官串在一起,先是挑唆板兒、巧兒和李莊的兩個孩子爬到兩人新床上,拿被褥翻得亂七八糟,哄搶被子里的小紅布包,原來包里分藏有紅棗子,花生果,桂圓和蓮子,還有一包是五個紅蛋,這是“早生貴子”,“五子登科”的意思。接著是小紅強拉著賈蓉媳婦胡氏,藕官拉著巧兒和芳官拉著鈴兒。湘云又把翠縷也推了出去,先到后樓鴛鴦房里,小紅聲稱:“咱們是小輩兒孩子家家的,今日要拜見新娘子姑姑了。”芳官則說:“咱們是下人,今日要拜見新管家奶奶了。”引得滿樓人大笑起來。小紅又大聲說:“奶奶、姑娘、姐妹們別笑了,咱們還等著新娘子姑姑賞紅封兒呢。”芳官也說:“就是,我們也等著新管家奶奶放賞銀呢。”鴛鴦見這陣勢,只得告饒說:“好妹妹們,求你們放過我吧,這會子我到哪兒找銀子呢,改日吧。”“這可不成,沒聽說過,這賞銀也有欠賬的。”李紈、平兒、尤氏和岫煙、劉姥姥等都在這里,見這架勢,忙說:“了不得,哪來的一群硬頭花子。”眾人又說:“要是不打發每人二兩銀子,今日大管家就別想進這新房。”正在不可開交的時候,鴛鴦房里新來的丫頭桂花機靈些,趁人不留心,溜下樓去,到院中正遇到伯熊兄弟二人進來,他們已送去了男客,想上樓招呼女客,見說也不便上樓,就告訴她,銀子和賞孩子的銀飾物就在新奶奶墊箱子的矮柜里放著。桂花立即返身上樓,進房就說:“新大奶奶,大爺說,銀子和給孩子的銀物件都在奶奶衣箱下面的矮柜里呢。”這句話一出口,這又引起一陣哄然大笑。芳官、小紅說:“好呀,才過門,就知道顧家了,藏著銀子,還裝糊涂。”說著就擠過去,自己動手開了門,拿出兩包東西來,一包是碎銀,一包是銀項圈、鎖片之類的東西,然后放在床前梳妝臺上說:“咱們不能自己拿,要等新娘子姑姑賞呢。”鴛鴦說:“都這樣了,還擺什么譜呢,那就請奶奶們勞累,開銷了才太平呢。”尤氏、李紈笑著說:“孩子們別吵,姑姑放賞了。”這一說,小紅、藕官還硬拉著胡氏、巧兒上了前。李紈說:“你們幾個大些的每人二兩銀子,芳官她們也一樣。巧兒、還有薛姨媽家的小哥兒、我們蘭兒,每人一個長命鎖。”正說著,劉姥姥家板兒拉著李莊的兩個孩子忽然闖了進來,高聲說:“我們也要。”這一聲喊,又引得眾人大笑。尤氏說:“到忘了這三個孩子了。”又問:“你們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板兒說:“我們在前面吃果子呢,是位帶金鎖的姑姑叫我們來要的。”李紈說:“這就對了,今日這一切,準是云丫頭在背后挑起來的。”小紅笑道:“奶奶說對了,前兩日姑娘就串通好了,還有狠招呢,說要是不隨了我們,就把房門關上,不讓姑爺進來。”說得大家又笑了。尤氏說:“云丫頭今日捉弄別人,日后臨到她成親,可要狠鬧她一下才解氣呢。”小紅笑道:“這沒我們什么干系,姐妹們,得了銀子,得謝一聲‘謝姑姑賞’,咱們快走,前面還有一位姑姑呢。”說罷,十幾個人又涌到前樓晴雯房里去了。一會,前樓的笑鬧聲后樓清晰可聞。此時月已西沉二更鼓罷,尤氏剛欲辭去,就見祥玉、有恒、金水還有林之孝夫婦伴著伯熊仲熙兄弟兩上樓進了房。祥玉說:“今日寶玉兄弟高興,酒多進了兩杯,有些不支了,所以才不得不請寶釵弟妹還有環三弟和幾個姑娘陪著先坐車回去了。”尤、李二人說:“都這早晚了,我們也該回去了,新人也該歇息。”伯熊說:“奶奶姑娘們高興,再別少了興才好。”李紈說:“該回了,再不走,鴛鴦妹子要趕咱們。”眾人又笑出聲來。前樓黛玉也領著眾人出來了。一邊走還一邊不停的說笑。林之孝媳婦說:“就數紅兒丫頭不規矩,鬧笑聲前院都聽見。”小紅說:“媽,你錯怪我了,我領眾姐妹拜見新娘子姑姑了,還領了賞銀呢,明日沽酒孝敬您老人家。”林之孝說:“好貧嘴,你們女婿還在前面等你們呢。”說著笑著,眾人散去,本厚父子三人直送至大門外,相邀眾至親明后兩日還要請過來歡聚,眾人答應了,才離去。這就不提。后事如何,下回分解。